不过他既这样说,那她就不客气了。
“林宅闹鬼一事,是否人为?”
虽然答案显而易见,但若自他嘴里说出来,意义自然不一样。
“是!”
林文沐不曾犹豫的点了下头,“这事确实是我们故意传出,目的——”
“就是为了引你前来。”
此言一出,顿时给在场众人整不会了。
赵德业有些汗颜。
见过主动招认的,没见过招认这么快的。
京兆尹的衙门还没进,就全和盘托出了?
这孩子,可比方才那女人识时务多了。
想到此,他下意识又看向郭姨娘。
这一看,顿觉索然无味。
平心而论,这郭氏生的还算可以。
可再好看的美人,过了年纪,也只会泯灭众人。
更何况,她的状态,着实是不算好。
想到方才自己竟对着一个尽显老态疲态的不惑妇人生出那等心思,他顿时有些反胃,一时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被于韶破了魅术,众衙役自然也从对郭姨娘的迷恋中清醒过来,一个个只觉无地自容,尴尬程度并不比赵德业少多少。
苏倾暖淡漠审视着眼前的孩童。
几个月不见,他的个头长高许多。
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换言之,只要他说出,林宅发生的一系列事都同他无关,大概率,是不会被一同治罪的。
可他却说,我们。
这便相当于他自己承认了,那些针对她的行动,他也是参与了的。
恍惚间,那个脾气暴戾、无法无天的孩子,好像忽然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心机深沉的少年。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一盆水,简单清澈的让人一望到底,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层看不透的神秘。
无数个可能在她心里建立,又很快被推翻。
“哦?为何要引本宫前来?”
此时此刻,不论他出于何种目的,请恕她都无法再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趁着众人说话的功夫,于韶收起刀,让手下两名官兵继续控制住郭姨娘,而自己则悄无声息潜入了林宅。
他担心这几个人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为真正的幕后之人制造逃跑机会。
苏倾暖瞧见,给青竹使了个眼色,让他也跟着进去,相互有个照应。
事情闹的这般大,对方大概率不会再有什么出格的行动。
简单的搜府,青竹加上于韶,以及一众官兵,足矣!
林文沐笑了笑,“大约是因为,你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吧?”
那笑容,多少含了些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她?”
苏倾暖心中一动。
他指的,是罗氏?
就在这时,郭姨娘忽而挣脱桎梏,疯一般的冲过来,狠狠一巴掌呼在林文沐脸上。
“蠢货,你知不知道,一旦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早知道他会出来捣乱,她就该提前将他宰了。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许多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见林文沐已狼狈的趴在了地上。
可见郭姨娘,是用了大力气的。
苏倾暖警觉性高,自然早已察觉。
不过,她懒得去阻止。
狗咬狗而已,何必多加干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却见林文沐不疾不徐弹去衣袍上的尘土,平静的站起来,以手背拂去嘴角的血迹。
“你以为,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就能活命?”
“别痴心妄想了,有那个闲功夫,你倒不如求求三姐姐。”
郭姨娘失控的神情一顿,下意识看向苏倾暖。
求她,管用吗?
苏倾暖抿了抿唇。
这可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
都派刺客来杀她了,还指望她手下留情?
怎么着,她像是那种会以德报怨的人?
两名官兵回过神,立刻赶过来,重新将郭姨娘严加控制了起来。
这女人身上邪门的紧,他们只是一个不留神,就被她给挣脱了。
“三姐姐这般聪明,应该早就知道她是谁了,不是吗?”
敷衍的打发掉郭姨娘,林文沐声调幽幽,继续方才的话题,“我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干系?”
见他还摆起了谱,赵德业顿时来了脾气,“让你招你就招,哪儿那么多废话?”
“都用办案人员来猜,还要你们的口供做什么?”
现在不招,回去受了皮肉之苦,不还得乖乖签字画押?
林文沐淡笑不语,仿佛完全不在乎他的呵斥。
赵德业讨了个没趣,为了挽回面子,只得再次追问,“那派人刺杀太子妃,也是你们干的了?”
闹鬼什么的无伤大雅,这才是重点。
好在这一次,林文沐回答的很快,“是!”
他别有深意看向苏倾暖,“不止刺杀三姐姐,包括二叔和褚姨娘被制成药人,以及七妹妹失踪一事,都是我等所为。”
招认的不可谓不干净。
赵德业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的严重性。
当时七小姐是在宫里失踪的,竟然也是他们干的?
至于药人,那可是和前朝有关系啊!
怪不得,怪不得好端端的,他们要刺杀太子妃了。
本以为是帮蠢货,原来,竟是个贼窝啊!
“蠢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刺杀当朝太子妃是什么罪名,你也敢承认?”
郭姨娘崩溃大吼,“你想死就死,拉着我们做什么?”
说着,她慌乱跪下,向苏倾暖解释,“三姑娘,这都是林文沐干的,不关我和茹儿的事啊,你们要治罪,就抓他好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林倾茹跪在一边,低着头默默垂泪。
苏倾暖微微眯眼。
先前她一直觉得,林文沐故意告诉她这些,是别有用心。
可现在,她却有些迷惑了。
因为,一旦承认这些罪名,就意味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私通前朝,是等同于谋反的大罪,要诛九族的。
便是遇上大赦,也不在其列。
“罗氏,在御圣殿是什么身份?”
或许,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可为何,她又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若真是那人,她会如此轻易就暴露自己吗?
就为了引她入局,拿到玉佩?
“三姐姐应该知道,这般机密之事,她不会告诉我。”
林文沐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所以,只能靠你自己去查了。”
算是变相承认了,罗氏是幕后主使的事实。
苏倾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越交流,她越觉得,他说的似乎都是真话。
这让她不由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的出现,好像就是在帮她。
可,她不明白。
他是林昭和秦氏的孩子,即便抛开上辈子那场并不真实存在的杀戮,他们之间,也还隔着三条人命。
他的父亲、母亲和姐姐的死,或多或少都同她有关系。
“林文沐。”
她深深看他,“为什么告诉本宫这些?”
他不说,虽然她也有法子让林宅的人认罪,可到底还要费些波折。
如今有了他的供词,事情就变得顺利多了。
林文沐眼眸微眯,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复抬起头,自嘲的笑了笑,“你就当,我是在赎罪吧!”
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不配继续活着。
因为理解了她的经历,所以,他不恨她。
更何况,母亲和姐姐三番五次陷害她,完全就是自找的,死有余辜。
他也一样。
苏倾暖眸光一紧。
“你——”
却见他已转身,自觉走到衙役跟前,“不是要抓我归案吗,走吧!”
该结束了。
案犯如此配合,赵德业自然喜闻乐见。
不过,他还是请示的看向苏倾暖,“太子妃,您看——”
对林宅之人如何处理,还要看太子妃的态度。
“先带回去吧!”
苏倾暖掩去眸底神色,淡声道,“留下一部分衙役守着,等于小将军出来。”
“是!”
赵德业当即麻溜挥手,“带走。”
眼见事无转圜余地,郭姨娘急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三小姐,求你救救我们吧,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啊!”
哪里还有方才的仪态万方?
苏倾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郭姨娘,你的魅术,使得不错。”
说她狠心也好,不念旧情也罢!
如果她今日落入对方手里,想必郭姨娘母女,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替人卖命,她可怜不假,但也着实可恨!
闻言,郭姨娘脸色霎时惨白,虚软的跌坐在地。
林倾茹更是悔的嚎啕大哭,“娘,我就说不能再陷害三姐姐,如今的她,哪里是我们能动得的?”
别说有太子殿下护着,便是凭她江夏公主的身份,收拾起她们来,不也是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之前的小打小闹,那是三姐姐对她们手下留情。
否则,她们哪有本事活到现在?
郭姨娘泪如雨下,“可罗氏威胁在前,娘有什么办法啊!”
那个女人,可比苏倾暖要可怕多了。
赵德业顿觉不耐,“押下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犯了这么大的事,哪里还有悔过的机会。
于是一干人等,很快被押回了京兆府。
苏倾暖沉沉望着远处暗沉的夜色,心思却有些复杂。
她大约能猜到,林文沐那句话的意思了。
所以,故意让这么多人记起“前世”,桑悔到底要做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竹自林宅匆匆而出,疾步走过来,低声禀道,“太子妃,属下等发现了一处地下密室。”
“有人故意留了线索给我们,引着我们发现了入口。”
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林宅的这几个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苏倾暖回神,“密室里有什么?”
既是前朝窝点,有密室也不稀奇。
留线索的,只怕就是林文沐吧!
“是一些甲胄兵器,毒药迷药,还有——”
青竹神色有些奇怪,“两具被棺木装好的尸体。”
“哦?”
苏倾暖惊讶挑眉,“可曾查出身份?”
密室里存放尸体?
难不成,是什么重要人物?
“是林三爷林昛,还有——”
青竹回答,“他的夫人,罗氏。”
太子妃先前在林宅生活的时候,殿下没少派他们过去,故而林家的人,他虽不熟,但俱都认识。
方才打开棺木的第一刻,他就认出来了。
此言一出,一旁的赵德业顿时一脸失望,“死了?”
他们才刚查出她是主谋,她就这么突然的,死了?
那么, 是畏罪自尽?
还是被人谋杀?
想到此,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看来这案子离结案,还早着那!
苏倾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带路吧!”
她大约知道,罗氏这条线索,只怕到此,又断了。
那个人,果然狡猾无比。
密室的位置,就在已故林老夫人的福禧堂之下。
为了稳妥,苏倾暖留了赵德业和两名东宫暗哨,以及一众衙役官兵在外面策应,自己则带着寒儿和青竹,进了密室。
密室由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通往地下,幽深昏暗。
但好在,前面有开路的官兵举着火把,勉强驱散了周遭的阴森恐怖。
长长的阶梯间,只闻几人细微的呼吸与脚步声。
林倾寒屏声静气,乖巧的跟在自家姐姐后面。
可一双杏眸里,却写满了震惊。
如此宏伟壮观,这哪里还是密室,怕不是座地下宫殿吧!
苏倾暖同样有此感触。
而且越往下走,她便越心惊。
这样庞大的工程,还要避人耳目,没有个三五年,只怕是不能完成。
很难想象,名不见经传的林宅底下,竟会另有乾坤。
两刻钟过后,她站在了一间不大的冰室内。
面前,是两具通体莹白的冰棺。
于韶活动了下几欲冻僵的臂膀,上前禀报,“太子妃,这冰室虽小,但下官觉得,它起码应该已存在了三年以上。”
从踏入密室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事情的真相,远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
谁家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在天子脚下,修建起这般庞大的地下密室。
林昭一个普通文臣,显然做不到。
苏倾暖微微颔首,“你感觉的没错。”
何止三年!
她扫了眼室内一众冻的直哆嗦的官兵,温声吩咐,“你们先退到外面等候。”
仲夏时分,大家穿着都单薄,自然受不了低温的侵袭。
所以她将寒儿留在了冰室外,让青竹照看着。
于韶应了声是,挥手让官兵退下,自己却留了下来。
见苏倾暖眼神瞧过来,他连忙解释,“太子妃,属下修习过内功,这点寒冷,不碍事的。”
其实他那点薄弱的内力,早已耗尽,如今也只是仗着身体底子好,才坚持了下来。
但他不放心离开。
虽说四周不像是有机关的模样,可谁知道暗处有没有危险?
他甚至怀疑,万一冰棺内的人是诈死,暗算太子妃怎么办?
他在的话,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再不济,也能替她挡个刀什么的。
苏倾暖看了眼他冻得有些发青的脸色,眸底划过一丝失笑,也没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该说不说,他还挺尽职。
她先走近最靠外的一具冰棺,细细打量着里面闭目躺着的男尸。
不论年龄,相貌,以及其他特征,都的确是林矩无疑。
掌击导致胸骨塌陷,一击毙命。
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因为尸体上没什么重要的线索,她也没多逗留,而是继续往里,走向另一具体积相对较小的冰棺。
一靠近,她便敏锐的发现,这具冰棺的棺沿处,有坑坑洼洼的痕迹,似乎不久前,有被撬动过的迹象。
于韶在一旁说明,“这具冰棺封存日久,棺体和棺盖几乎冻为了一体,大家用工具撬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打开。”
这还是在他和青竹先用内力将缝隙初初融化之后的结果。
苏倾暖轻嗯,简单检查了冰棺,确认没有遗漏的点后,才微微俯身,开始查验尸体......
于韶在一边看着她娴熟专业的模样,心里虽诸多疑问,却不敢上前打扰。
她似乎,什么都会。
许久之后,苏倾暖收回手,审视的眼神,落在那张生前素来低调淡泊的脸庞之上。
说实话,她对罗氏的了解并不深。
虽住在一个府内,可唯一一次深入的打交道,却是在去岁,为林矩医治的时候。
因而她很难察觉出来,躺在这里的人,同她那时候见到的罗氏,有什么区别。
或许,根本就没有区别。
“不好打开是正常的,这冰棺封冻的时间,起码也有五六年了。”
她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照目前看来,真正的罗氏,只怕早已死在了多年前。
而尸体,则被有心之人保存在了这里。
因为有冰棺,所以保存的很好。
一眼看上去,宛如初逝。
于韶吃惊,“罗氏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他并不熟悉林宅内部的情况,也没有见过这二人。
但青竹却是认识的。
作为御卫首领之一,太子殿下最为器重的人,他不大可能,会犯这种认错人的错误吧?
一个原本死了五六年的人,却一直都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该有荒诞?
“或许,她们本就是两个人吧!”
苏倾暖自然而然想到了宫里发现的那具白骨。
以及——
这座府邸,是林昭半年前才买来的。
密室,冰室,冰棺。
可这些藏在地下的秘密,很明显却已存在数年之久。
而这宅邸原本的主人,不是别人。
是云顼。
先前为了离她近一些,他暗中操纵,将宅邸卖给了林昭。
正想的入神,熟悉的气息忽而包裹了她。
醇厚磁性的嗓音自耳边响起,是一贯的温柔宠溺。
“可查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