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啪!”
店老板颤抖的手点燃了餐桌上的煤油灯, 明亮的暖色火光照亮了沉闷的店内。这对于一家当地旅馆来说有些奢侈,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店主小心走开,留下餐桌两侧的小女孩和古怪外乡人面对面。
“休息好了吗?”
张白白扫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 询问玲。
“还、还不错。”玲疯狂往嘴里塞着食物,嘴里讷讷地说。
晚上其实不是玲休息的时间, 但她几乎从来没有一个人一间房的待遇,所以几乎粘上枕头就睡着了。
温暖、干燥的房间,没有人打扰。
张白白觉得她有几率会被食物噎死,看不下去地递给她一瓶水。
“谢、谢谢咳咳咳咳咳!”
玲喝水也猛,被自己呛得直咳嗽。
她吃起饭就停不下来, 基本上直到把自己的胃撑得满满当当, 甚至到可以看见略微鼓起的程度才停止。
张白白不理解,但会很耐心地等待。
求生者们再有同理心,也很难真正感同身受传统意义上吃了上顿没下顿是种什么感觉。
就算有几天没吃饭,刚拿到食物的求生者,也会计算着食物的合理规划,以及考虑一次性吃太多撑坏肚子后续用药问题。
但对玲这种本地小孩来说, 只有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等玲缓过劲来,张白白敲敲桌子。
她将玲的注意拉到自己身上。
张白白坐姿笔挺, 提问的方式很简洁:“下一个地方?”
“在伦威尔庄园附近。”玲说。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张白白记得是第一个收集到贵族身上病毒的时候看见系统上写的。
“是那里贵族身上的病吗?”张白白问。
她怕是家主身上已经收集过的病毒, 这样就浪费时间白跑了一趟。
“不是的。”玲慌忙摇摇头, “是庄园附近游荡的东西。嗯……听说是一个黑影, 一直在那里。”
玲的眼睛看向左上方。
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意味着她是在回忆, 不是凭空编造。
“离庄园还有一定的距离, 在更靠近城市中心的地方。”玲补充。
那就是更靠近中心城堡的区域了。
张白白忍不住垂下眼眸打量她。
隔着防毒面具, 玲看不见她的眼睛,却还是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到一种直冲天灵盖的恐慌。
这是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和被当地人恶意打量的感觉很不一样,让玲浑身不舒服。
“这也是听你的那些大人们说的?”面具下的外乡人向她发出询问。
“是的。”玲声音都在发抖。
玲对面的人浑身都笼罩在黑袍子之下,通过防毒面具的过滤,她粗重的呼吸听起来像是某种怪物。
防毒面具的护目镜刚好反射出玲的倒影,她能看见自己慌乱的眼神。
对方没有对自己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走吧。”
张白白站起身,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外泄,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玲慌忙起身,追上张白白的身影。
在他们交谈的期间,旅馆里没有任何人敢说话。也就是在玲的脚踏出店门后,旅馆里的人才小心翼翼地从客服台后面探出脑袋。
……
气温很低,道路人踩的水坑里结了冰晶。
玲依旧不知道去伦威尔庄园的路,由张白白看地图。
因为去过一次,即使不是从同一个方向过去的,也更容易辨识那附近的路线。
知道路线后,过去并不难。
甚至张白白在地图上看见了一条较近的水路,去坐船的话可以说是毫不费力。
不过……除了赶路,她还要处理另外一件事。
感觉有点奇怪。
张白白故意放慢了脚步,玲看不见她的眼睛,而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玲的身上移开。
她知道玲很胆小,但今天的表现格外不对。
玲的神情紧张,双手总是放在自己的胸口附近,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表现。
昨天她也紧张,却没有这种举动。
从时间上来说,玲应该回到下城区的地头蛇那里复命了。
如果现在不回去,之后对她来说是不小的麻烦。不会有人认为这里的地头蛇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张白白也并不觉得玲能逃过去。
但她从最初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除非,玲根本不想回去。
所以就不需要考虑之后的事情,不用担心是否会被地头蛇怀疑、报复。
凌晨的街道很冷,温度在持续下降。
连张白白都感觉穿少了,是下雪前的征兆。末日的冬天并未结束,甚至有些返寒的迹象。
这会儿两人正穿过人员最密集的街道,最辛勤的那些工人已经醒了。街上的灯还是黑的,但是房屋里透出了一些光,模糊的窗户映着人影。
瘟疫王朝的分布很古怪,靠近最外圈的荒郊野岭人迹罕见,靠近中部的地区人流密集,到了最内圈王城附近,又非常荒芜。
很多废弃的贵族的庄园,现今破败得如同鬼屋一般。
张白白走得很慢,缓慢的步伐对于玲来说,就像凌迟一般。就宛如犀牛缓慢地靠近,人只能看着。
所有人都知道最终一刻一定回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们走得越来越远。
她脚打着颤,冷不丁听见张白白的声音。
“为什么发抖?”
玲被吓得一哆嗦。
“冷……实在是太冷了。”
这样的解释太过苍白,连玲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她低垂着头,帽檐上是她呼吸出来结了冰的水雾。
玲惊恐地发现张白白对此没有任何的反应,而是继续向前。
压力倍增。
这个时间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外出活动,张白白小心地避开他们。
负责巡逻的人准备下班,解散前,他们按照顺序一盏一盏点亮街道上的瓦斯灯,还有火把。
玲虽然在试图小心地掩饰自己,但她的所有行为在张白白眼中无所遁形。
虽然把自己比作小孩子不对等,张白白还是不免想到,当初无限列车里在向九祥面前,自己留给对方的是否也是同样的感觉。
她承认自己在模仿向九祥的行为,别人比自己强的地方为什么不学?
只不过这个压力人的方式,放在玲身上好像有些过了。
两个人安静地走过很长的距离,玲从最初的颤抖,到走路都变得磕磕绊绊。张白白得花更多的时间来等她,但即便如此她都一言不发。
当压力达到一定值的时候,人就会变得浑浑噩噩,连感官的都变得古怪。
她们已经离开了居住密集的地带,人越来越少,直到看不见什么人影。但周围还是很多声音,那些废弃的古堡里传来奇异的风声。
甚至还有类似人类小婴儿的声音。
这样一座废弃的庄园里会有婴儿?
张白白记得有些蝙蝠的叫声很像婴儿啼哭。
这么多的声音都无法传入玲耳朵里,在她的感官中周围一片死寂。
玲死死地盯着地面的路,她觉得如果自己不看着地面,连走路都会变得左摇右摆。
快支撑不住了……
玲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感官的模糊让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和空间好像都变得模糊。
只有张白白知道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内,她们附近没有其他人,连怪物都无。她的玻璃珠报警器没有一点动静。
说来可惜,特殊道具无法适用于所有场景。
尤其是系统初期的一些奖励。
感应怪物的道具张白白有两个,一个玻璃珠报警器可以随身携带,还有安全屋内的危机感应灯。
然而,在末日小镇的最后几天暴雪封城,基本也用不上。而去了无限列车,车外面全是怪物,灯一直亮着,提示与不提示没太大区别。
到了瘟疫王朝,张白白因为任务和想要报酬,也一个劲往怪物堆里扎。
玻璃珠报警器的微弱红光就没灭过。
这会儿倒意外地派上了用场,灯灭了,能让她判断周围没有任何的东西听墙角。
是时候撕开一些表面的美好了。
“我向来公平交易,你怎么对待我,我也会怎么对待你。”
张白白的声音突兀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
她的冷漠和直白变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玲直接跌坐在地,积水的地面溅起污水,她的衣服潮湿肮脏,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玲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条濒死的鱼。
冷风飕飕地吹,穿过附近的庄园,发出呜呜的声音。
张白白叉开腿蹲下来,和玲平视。
“对此,你想说什么?”
疑问代替质问,陈述优于争论。在发现对方有问题的时候,精准提问;在有歧义的争辩中,直接下定论。能让人在一段对话里位居高位,掌控方向。
向九祥留给张白白的除了财产、经验,还有他本人的模仿模板。
向九祥、雷尼斯卡娅。
张白白会记住她认识的每一个强者的细节,然后模仿。相比向九祥,雷尼的行事风格更加我行我素,让别人迁就她,用在这里并不合适。
“我不是故意的,别、别杀我,求求你……”
玲颤抖的举起双手,护在自己的脸前。
“这取决于你接下来的抉择,而不是我。”张白白的声音清晰又缓慢,“你的决定会导向不同的结果,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
长久的沉默。
玲的内心似乎在剧烈地挣扎,她抱紧了挂在脖子上的热水袋,里面还是温热的,前不久刚换了热水,正源源不断地提供热量。
张白白很有耐心,她静静地等待。
几只蝙蝠从废弃的庄园里飞出来,嘤嘤地叫着转移了地方。空气中飘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像是焚烧后的灰烬。
“有人……(抽噎)……让我害你。”
玲终于开口了。
张白白挑了挑眉头,只是玲看不见。
“他们告诉了我很多的信息,包括奇怪的病毒、城市的大街小巷,一些暗港的位置,还有售卖女巫药剂的店铺。”
玲抽抽搭搭地开始诉说。
张白白双手环抱胸口,试图托住下巴,但手只触碰到了自己的防毒面具。
虽然玲口中的词汇,张白白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和特殊病毒放在一起的话,大概率是其他求生者出现过的任务。
“他们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没有没有……”玲慌忙摆手,“他们只需要我提供你想要的所有帮助,最后把你引到鸦嘴医生旁边,然后……”
玲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
“然后割破你的袍子……”
玲的声音越来越弱。
这是要让病毒进来感染自己,然后被鸦嘴医生追杀的死亡陷阱啊。
“那你怎么办?你身上携带病毒,鸦嘴医生不会放过你。”张白白接着问。
“他们会来救我!他们说有办法。”
张白白挑挑眉头:“他们说你就信吗?”
“我!我别无选择!”玲双眼充满恐惧,“我不能回去!我不想再回到那种地方。”
张白白抿抿嘴,没有继续探讨这个话题,她重新回到玲口中的人上。
“好吧,他们是谁?”
“我不能说……呜呜,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玲彻底憋不住崩溃地哭了起来。
"你们这些外乡人最终都会离开,到时候又是我一个人了……他们、呜呜、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号啕大哭,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剧烈地颤抖,肺部一抽一抽。
很少有人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在末日里求生的绝大多数都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作为一个小孩,玲已经几乎做到了她能做得最好。
她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敢脱离从小到大控制自己的地头蛇,甚至勇于算计张白白这样拥有古怪能力的外来者。
而她不过和哚哚差不多的年纪而已。
张白白没有继续追问。
现在玲还算偏向自己这边,再逼问下去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万一威胁两句,玲在恐惧下认定只有本地人才和自己是一边,从而说出一个虚假的信息,恐怕会更麻烦。
“所以对方只是让你在最后,带我来到靠近王城的地方,然后就会有人带你离开对吗?”
玲点点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她似乎想说什么辩解开脱自己的话,但抽噎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张白白局促地换了个站姿,问到一半确实有些问不下去了。
要是王尔德在这里就好了。
她忍不住脑海里浮现老王胖胖的身影。
感觉王老板应该挺会跟小孩打交道的,之前在店里不是看他和中学生哚哚关系挺好吗?
如果王尔德没有提前跟她说那番话,现在张白白只会觉得有背叛自己意图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应当绝之以防后患。
但现在她尝试代入玲的感情,几经判断,又觉得玲是可以尝试拉拢的对象。
玲不说幕后之人,但她可以自己推断。
首先,幕后之人要满足的条件是对瘟疫王朝格外熟悉,并且很可能经常和求生者打交道,知道求生者出现过的任务。
其次,想要资助玲健康地成长,他们必须很有钱,并且在当地具备很强的影响力。以至于有他们在,没有人敢对玲动手。
最后,他们应该接触过自己,不然不会突兀地设置这么一个死亡陷阱。
至于是通过某种特殊手段,在张白白接触玲之后的短短一会儿找到玲并下达任务,还是玲恐惧强权,告诉了地头蛇们自己的遭遇,再有地头蛇联系其他人……
这一点玲不说就无从得知。
有钱有权、了解瘟疫王朝、和求生者打交道……满足这几点条件,最可能的是贵族。
而且自己接触过的……
是杜夫人吗?
阿拉贡夫人 作品
173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生存第7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