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在顾平安的耳边响起,他觉得这声音十分刺耳,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可笑声还是会从指缝里溜进耳朵里,一直在耳中回荡,无孔不入。
他的头忍不住往许满月后背贴,像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兽,难过的时候把自己缩成一团,渴望他人的拥抱,寻求庇护所。
他越是逃避,李志明笑的越是肆意。
他一笑,他身后的小弟自然也跟着他笑。
“哈哈哈……”
“哈哈,老大说的对,顾平安和许满月就像棵草,哈哈……”
他们一边笑一边还拍手叫好,一点没觉得自己说出去的话有多么伤人。
许满月忍无可忍,回过身紧紧抱住肩膀微微颤抖的顾平安,冲李志明大喊一声,“够了!”
李志明诧异的止住了笑声,觉得许满月勇气可嘉,竟然敢吼他。
他早想见识一下许满月有什么本事了,竟然和他并肩做老大。
从前有李树夹在他们中间制衡,三个人都是老大他觉得也无所谓了,可现在变成两个人,一山不容二虎,他想打败许满月,成为班里唯一的老大。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能当老大是因为他块头大,年纪大,许满月能当老大是凭啥?
比他块头大的李树,比他年纪大的顾军,随便哪一个看着都比他更有资格当这个团体里的老大。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李志明摊开手臂,表情挑衅的向许满月问道。
“难道你不是没妈的小孩吗?”
身后的小弟附和,“对啊,就是。”
“老大一点也没说错呀!”
问的是许满月,反应极大的却是顾平安。
他从许满月的怀抱中抬起头看向他,露出满是泪痕的小脸,无助的喊了声,“哥。”
声音尽是破碎。
许满月虽然失去了妈妈,但他好歹是在妈妈身边成长到六岁,知道他妈妈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子,叫什么名字。
而顾平安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他妈,也不知道她妈长什么模样,姓甚名谁,家里人对于他妈只字不提,像个禁忌。
他以前和村子里其他小孩玩的时候身边总是太爷爷和太奶奶陪着,时间长了那些和他一起玩儿的那几个小孩总是会问他的妈妈去哪了,就连李二牛都问过。
年纪小小的他一开始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对于妈妈这一词汇他是陌生的,直到他看到村子里其他小孩都是有妈妈的,他开始疑惑。
他们的妈妈会喂他们吃饭,会哄他们睡觉,会在他们犯错时拧住他们耳朵警告他们下次不许再这样,他们在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洋溢的笑容是幸福的。
于是他也开始憧憬,想象他们口中所描绘的场景,他摔倒时妈妈会轻柔的拉起他,拍落他身上沾着的泥土,柔声轻问他疼不疼。
他不开心时妈妈会陪在他身边,逗他开心,妈妈也会为他做好吃的饭饭,并且一口一口的喂给他吃……
想了好多好多,可想到最后他连妈妈的脸都想象不出。
他只能根据别的小孩的妈妈对她们孩子的态度来代入自己。
假的终究是假的。
他曾经问过太爷爷太奶奶,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妈妈,他和妹妹却没有,他们不语,只是一味的抱着他和妹妹,默不作声。
半夜的时候他被尿憋醒,偷听到太爷爷和太奶奶的谈话,太奶奶一边哭一边指责爸爸。
说爸爸怎么都不肯松口,告诉他们孩子的妈妈是谁,叫啥名字,家住哪儿,现在孩子大了,想知道妈妈叫啥她都说不上来。
太爷爷的声音满是无奈,猜测他们的妈妈或许是死了,不然爸爸不可能不把她带回家见人。
顾平安终于知道他和妹妹为什么会没有妈妈了,原来是死了啊。
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老宅前头有一处空着的院子,那里曾经住着一位老人,他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死了。
他趁着人多偷偷溜进去看过,因为太爷爷偶尔会带着他和那个老爷爷说话,他进屋看见那人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就想把他叫起来,陪他聊天。
结果喊了好久他都没反应,手也是冷冰冰的。
发现孩子丢了的顾有粮吓坏了,开始满屋子找。
最终在老人床上找到了一个劲儿喊着、闹着,让床上已经死了的人起来说话的顾平安。
顾平安被好不容易找到他,气急的太爷爷打了好几下屁股。
那个时候他从太爷爷口中知道,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吃饭,而我们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一晚,已经三岁,不再尿床的顾平安因为得知自己的妈妈已经死了,伤心的不得了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流着泪睡着了。
然后,他尿床了。
事后,王玉淑特意交代过村子里其他小孩不要问顾平安的妈妈的事,他们不提,顾平安也就慢慢淡忘了,但这件事终究是他心中的一颗刺。
小高老师教唱这首歌的时候他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发现不少小孩一边唱歌一边盯着他和哥哥不怀好意的笑。
班级里没有秘密,班里不少学生都是顾家村的,保不齐是谁说漏了嘴,又或者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村子里的小孩有人在看他们,其他人注意到后心照不宣联想到了他们没有妈妈这件事。
“没有妈怎么了,没有妈我们过的照样不差,”许满月指着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我们有干干净净的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这些你们有吗?”
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因为他们没有多才多艺又多金的姐姐,许满月继续说道:“谁说我们像棵草了,我们有姐姐就够了,长姐如母,姐姐就是我们的妈妈。”
许满月的一番话不仅使李志明他们哑口无言,还让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顾平安醒悟过来。
顾平安突然止住了哭腔,顺着许满月的话往下想,对啊,他难过什么呀,虽然他们说的是事实,可他也没有像棵草啊。
他姐姐、哥哥、太爷爷、太奶奶、老祖宗都对他特别好呀,就连年纪最小的妹妹也对他很好,手中的好吃的从不吝啬,也会和他分享。
“对,”顾平安红着眼,哭的鼻子直往外流,他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眼神坚定的说道,“我们有姐姐就够了,我们不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