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以暴制暴!

来到府衙门口,方孝孺习惯性地整了整衣袖,抬头望向高悬的匾额,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

平日里,府衙大堂应是一派忙碌景象,官员们早早到齐,等待着议事。然而今日,大堂内却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寥寥数位官员坐在那里,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方孝孺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涌起一丝不安。他走上主位,目光扫视着堂内,开口问道:“今日本官召集诸位议事,为何许多官员未到?这成何体统!”

堂下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方孝孺的目光落在一名衙役身上,那衙役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方孝孺心中不悦,沉声道:“你,过来。本官问你,那些官员为何没来?”

那衙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双腿微微颤抖,嗫嚅着说道:“大人,那位文吏好像是生病了,在家养病。”

“那个呢?”

“那位大人的娘子生孩子了。”

“还有别人呢?”

“或许是在家照顾双亲……”迎着方孝孺审视的目光,衙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能嗫嚅道:“或许是有事耽搁了,故而未能及时到堂。”

方孝孺盯着衙役的眼睛,语气严厉地说:“耽搁?为何偏偏今日都耽搁了?你莫要诓骗本官,如实说来!”

衙役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闪烁不定,支吾着:“大人,小的……小的真的不知,或许……或许他们真的有要事缠身。”

方孝孺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在大堂内回荡,震得衙役身子一颤。“大胆!竟敢欺瞒本官!若你再不从实招来,休怪本官不客气!”

方孝孺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衙役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他偷偷瞥了一眼方孝孺那冷峻的面容,知道今日若是不说实话,怕是难以过关。

犹豫再三,他终于心一横,说道:“大人,小的有罪,小的不敢隐瞒了。那些大人是……是故意不来的。”

方孝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火,但他强忍着,沉声问道:“故意不来?所为何故?快说!”

衙役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大人,那些大人对‘士绅一体纳粮’新政心存不满,他们私下里商议,想给大人您一个下马威,所以今日故意不来,以此抵制新政的推行。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恕罪!”

方孝孺深呼一口气,他还是强压着怒火,冷冷地说道:“好一个下马威!他们以为这般行径就能阻碍新政的实施?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站起身来,在堂内来回踱步,思索着应对之策。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地望向堂外,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你起来吧,今日之事,你如实相告,功过相抵。你去传本官的话,限那些故意不来的官员,在半个时辰内务必到来,不然后果自负!”

约过了半个时辰,来了大概十余个官员,他们低着头,时不时偷瞄着方孝孺的方向。偶尔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中透着不安。

方孝孺看向一旁长随,敲了敲桌子,喝道:“凡是没有到场者,皆要如实记录姓名。”

“是!”

紧接着,方孝孺目光如炬,扫视着堂下众人,沉声道:“推行政策已有十日,苏州各地清查田亩进度如何?各地负责官员依次汇报情况。”

堂下官员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良久后,吴县知县李大人站了出来,脸上堆着笑说道:“方大人,我吴县地域广阔,田亩众多,且近来雨水频繁,给清查工作带来诸多不便。加之有些农户不配合,故意隐瞒田亩数量,所以进度有些缓慢,还望大人海涵。”

方孝孺心中不屑,看向他人,询问道:“你们呢?”

昆山县令王大人紧接道:“方大人,李大人所言极是。我们昆山道路泥泞,想要在一个月内清查田亩,何其难也?”

常熟县的官员站出来,傲然开口道:“禀方大人,我常熟县已清查完毕,共三十五万亩田,其中有二十万亩乃是上好的水田!”

方孝孺很是欣慰,下意识就想表扬他几句。

忽然,方孝孺察觉出不对劲,常熟县地域辽阔,地势平缓,人口众多,肯定不止这么点田地。

这是故意在说谎?!

方孝孺顿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巨响,喝问道:“你可知道,隐匿田亩乃是重罪?”

那人迎着方孝孺的怒火,不急不缓道:“据下官清查出来的田亩,也就这么多……若是方大人不满意,大可以亲自带队调查,下官欢迎之至!”

方孝孺很愤怒,但是却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沉默了下来。

其余官员急忙开口,你一言我一语,不是说人手不足,就是强调困难重重,个个都把清查田亩进度缓慢的原因归咎于外部因素,却绝口不提自身的责任。

方孝孺听着官员们的推诿之词,脸色愈发阴沉。

这就是士绅们的反击吗?

并不是明面上的对抗,而是以各种各样合理的理由,推诿阻拦,将这次改革搞得无疾而终。

须知,改革就需要一往无前的气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此方有成功的可能。

可是,如今和这么一群虫豸谋事,大事如何能成呢?

方孝孺冷眼看着众官员,心中思忖着办法。

改革是什么?

就是打破破旧的社会秩序,剥夺少数人的利益,然后将利益分给大多数人。

对于少数人来说,他们必须反扑,因为关系着他们的祖宗基业。所以,当今在苏州,官员和士绅几乎放下了所有恩怨,成了铁板一块。

方孝孺深呼一口气,扑面而来一种窒息感。

这就是所谓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吗?

哪个官员当年考上科举时,不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可是在官场混迹十几年、几十年后,愈发变得成熟老练,不愿意放开手中的权力。

已经失去了初心。

想到这里,方孝孺脸色愈发冷峻,大吼道:“够了!你们一个个都在找借口!难道整个苏州,就没有一个地方是顺利开展清查工作的吗?我看你们根本就是相互推诿,消极怠工!”

他站起身来,怒目而视,继续说道:“清查田亩,是朝廷的旨意,是为了解百姓的倒悬之危。你们身为朝廷官员,食君之禄,却不能担君之忧,如此行径,怎对得起百姓的信任,怎配得上这身官服!”

“从今日起,锦衣卫入驻苏州城,凡办事不利者,皆要脱下身上官袍。咱大明朝廷,不需要碌碌无为之官!”

此时,太仓知州赵大人站了出来,反驳道:“方大人,我们已经竭尽所能,可是这政策推行,不是片刻之间就能完成的!”

方孝孺冷笑一声,道:“你完成不了,自有人替你完成。若是置国家大事于不顾,那要你们这些官员何用!”

“从今日起,每县派十名锦衣卫,每三天汇报一次进度,每次都必须有新进度!若是还敢推诿阻拦,吾势杀汝!”

方孝孺驱散众官员,批阅十几份奏章,从奏章上能够看出,苏州还是有不少年轻有为的官员,汇报了各地的真实情况。

只不过,要想推行此事,依旧还是困难重重。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还有隐约的骂声。

没过多久,只见数百名身着青衫的学子,嘴里骂骂咧咧的,如潮水般涌向府衙。

十几个衙役根本阻拦不住,这些学子全都有功名在身,骂不得、打不得,只能任由他们闯入府衙。

在古代,文人的身份是非常高的。

生员可戴方巾、穿襕衫,乘轿出行,见县官不下跪。生员享有“免差徭、免刑责”的特权,普通百姓需尊称“相公”。

最重要的是,文人垄断儒家经典的诠释,但凡与他们意见不合者,皆能随意谩骂。而对方就算是官员,也得好好辩论,不得用刑。

毕竟,士为天下先。

听清他们的谩骂后,方孝孺脸色猛变,刚想离开此地,上百名生员就疯狂涌入了府衙,将方孝孺给围了起来。

只见最前方的两名学子拉起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动摇国本,罪不可赦”八个大字。

方孝孺深呼一口气,脸色平静的看向这些生员。

一名身材高大的学子越众而出,他大叫道:“我等寒窗苦读十年,只为一朝出人头地,博个功名,光宗耀祖。”

“如今,你这‘士绅一体纳粮’之策,将我等特权尽数剥夺,与庶民何异?你置我等多年心血于何地?我要这功名有何用?”

“若是真的推行政策,那我等为何还要学孔孟之道?学习经典又有何用?方大人,难道大明遍地茹毛饮血之徒,你才会甘心吗?”

一道道刺耳的质问声传来,方孝孺看向众人,众人也都避也不避。

良久,方孝孺终于开口道:“诸位学子,你们可曾想过,这天下乃是万民之天下。让士绅纳粮,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充盈大明国库。”

“你们饱读诗书,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应只着眼于个人的特权。”

“放屁!”

“简直臭不可闻!”

“你这是玷污孔孟之道!”

学子们更加愤怒,又有一名学子跳出来喊道:“休要拿大道理来压我们!我们多年苦读,难道就是为了和那些大字不识的庶民一样,承担沉重的赋税?”

“你这是断了我们的生路!”

有人更是质疑道:“方大人,您饱读圣贤书,当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之理。我等士绅,与庶民不同,怎能同纳粮赋?”

学子们群情激愤,各种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瞧着这些大明未来的栋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罔顾天下道义,方孝孺心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想到此,方孝孺深呼一口气,认真的说道:“本官明白,你们寒窗十年,就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

“你们想考上科举,入朝为官,从此便入了仕途,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们想吃着鲜美的食物,穿着华贵的丝绸。”

“你们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大明贫苦的百姓,不愿与之为伍!”

方孝孺说着话,不少学子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既然如此,我今日便返回京城,向陛下禀明情况。苏州学子不愿吃苦受累,只想着考上科举后,每日享福玩乐,请陛下收回改革的想法。”

“若是有一天,我大明步了宋朝的后尘,被异族侵略,百姓民不聊生,士绅四处逃难,都是你们这些人的过错啊!”

“本官实在不明白,你们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哪一篇教你们贪图富贵而轻视天下、轻视百姓呢?”

学子们也不争吵了,两个拉着横幅的学子,默默地放下了手。

方孝孺的脸色十分难看,看向那个身材高大的学子。

“看你的装扮,想必家庭并不富裕,应该是个寒门之子吧?我想问问你,你读书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治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呢?”

那学子的脸色时而青,时而白,格外纠结。

“大人,草民虽是寒门,但是世代簪缨,家父从小教诲,要让草民明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理。”

方孝孺勃然大怒,吼道:“那你是怎么做的?为了一点点粮税,就聚集学子围攻府衙?你们是要造反吗?”

“如今苏州百姓的生活,你们一个个不知道吗?倘若你们为官一方,难道不想着让百姓富强安宁、富裕吗?”

“你们一口一个孔孟之道,当初孔子是怎么做的?天下疲敝,百姓困顿之时,孔子难道躲在富贵的庄园中,只顾着享乐吗?”

“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你们扪心自问,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来,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来?”

若是论起学问,方孝孺一个能打十个。

此刻看他他们都不言语,方孝孺这才认真的说道:“从今日起,每三天本官会大开府衙大门,与你们辩论儒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