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寺里晚课的时辰还未到。
但智远大师委实等不及了,他需要诵念佛经,用佛法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洗上一遍,这才能将谢善人那些话完全抛诸脑后。
腥风血雨……
这话也是能在寺庙中说起的?
怪不得佛祖见她一次,就要火一次。
智远大师想到这里,向大殿看去,吩咐身边的比丘:“等到法会那日,大殿里的经幡要远离香烛。”
“还有……佛香不能太多,也不能太高……供佛灯的时候,灯芯一定要短一些,不要太偏。”
“总之,长明灯、酥油灯、香炉这些容易倾倒的东西,要让人仔细看好。”
比丘应声记下。
“还要提前将大殿前后的水缸挑满水。”
比丘小心翼翼看了主持一眼,主持一脸的肃穆,模样格外认真。是不是主持待过的寺庙曾被火烧过,所以主持才这般小心?
“主持放心,”比丘道,“法会的时候,这些东西我们都会弄好。”
“不得有半点大意。”智远大师再度嘱咐。
说完话,智远大师走出大殿。
这么好的寺庙,还能得到朝廷的敕封,多好的事。智远大师默默地双手合十,他无比希望谢施主一家能够团聚。
刚想到这里,天边突然炸开一记响雷,智远大师差点就打一个哆嗦。
……
禅室中。
谢玉琰伸手接下了王晏递过来的一碗素面。
于妈妈站在很远的地方,只因为王大人体谅她辛苦,接替了本该是她的活计。不过这样也很好,她家大娘子忙起来就不喜欢吃东西,手里的人手越来越多,摊子越铺越大,饭食却吃的愈发少了,委实让张娘子和她着急。
现在有人陪着一起用饭,自然是好事。
谢玉琰这具身子寒症未消,家中又开始每日熬药,苦药吃下肚,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整个人仿佛都要被药腌透了。再加上手中事多,吃什么东西都觉得没味道,虽然强迫自己尽量多吃,还是瘦了些。
王晏应该就是看到了这个,才会向寺中要斋饭。
“先吃面,”王晏道,“一会儿再吃点素点心。”
禅室不大,两个人之间摆着一只小小的桌子,谢玉琰还好,王晏两条腿都无处安放,只能拘束地蜷在那里,看着委实辛苦。
谢玉琰低头吃东西,王晏在一旁烧水点茶,虽然不说话,气氛却没有让人感觉半点不舒坦。
不知不觉中,谢玉琰好像已经习惯了与王晏单独相处。
一碗面见了底,她这才抬起头,刚好撞上王晏的视线,他柔和的目光中有一抹的幽深,平静却又深不见底。
他稳如泰山地端坐在她面前,似是要帮她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雨。
他不是不为她担忧,也不是对谢家没有怒火,所有与她相关的事,他都会放在心上,只不过眼前照应好她,比那些都要重要。
所以要让她安安稳稳吃些东西,再来去想那些事。
王晏的性子并不温和,但他在她面前,藏匿起所有的锋芒。
只让她和他在一起时,多些轻松和惬意。没有两个人,生来的彼此相合,亲密无间。
但是为了能与欢喜的人在一起,努力的克制和改变,小心翼翼试探、拿捏分寸,这般的尊重和珍惜,才让她更加为之心动。
眼前这个人不是朝堂上的王大人,不是将来手握权柄的宰执,那些与她并没有一点的关系。
只有如今,他的心思因她而动,才是真真切切属于她的。
……
云栖寺的水陆法会举办了好几日,寺中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
到了最后一日,更是早早就有人在寺门前候着,因为最后一天,舍利匣会正式送入寺中供奉。
寻常人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见到舍利匣。
谢枢密府上,天不亮就准备好了马车,谢承信、谢承让护着周夫人和谢文菁从府中出来。
周夫人抬起头看了看天:“用得着这般着急?法会还要半日,供奉怎么也得巳时末。”
谢承信道:“前六天,儿子都去寺中看了,围观的人比正旦祈福时还要多。我们家虽然得了帖子,去晚了却还是会被堵在外面。”
“早些进寺中总会妥当些,我与寺中比丘说好了,提前收拾出一间禅室,给母亲和二妹歇脚。”
周夫人听得这话点点头:“谁能想到呢?不过就是查一桩案子,倒让那寺庙香火更盛了。”
谢承信道:“也是因为换了寺名,若还是云栖寺,只怕以后鲜有人前往。”
“僧录司为了保全这古刹,也是费了番心思。”
谢承让一直没有说话,将宝德寺迁来京城,不是一个僧录司能决定的,他早就觉得供奉舍利匣,不是那么简单,或许有人早就盯上了那寺庙。
马车缓缓前行,谢承信和谢承让翻身上马。
随着往东而去,街面上车马也跟着多起来。
“父亲今日可能也会去寺中,”谢承信道,“昨日我在书房听到父亲他们议事,西夏使臣要前往,枢密院也得派人跟随。”
“因为西夏求的佛经抄本,也要在这时候由朝廷转交。”
往常这种事都要在大相国寺做,今年却换到了云栖寺。
西夏使臣前去,一同陪着的就不止是谢易芝一人。
谢承信接着道:“官家这是给足了云栖寺脸面。”
谢承让道:“还有石炭窑的新瓷,仅这一次,就能扬名了。”
高僧、朝廷官员、西夏使臣还有达官显贵和城中百姓都聚在一处,哪次法会也没有这次热闹。
真的是巧合?
就算城中一品大员家中摆宴,也请不到这么多人。
“大哥一会儿小心些,”谢承让道,“这么多人,莫要出什么差错。”
不能在这时候惹出事端。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真的出了差错,就别想脱身了。
谢承信道:“我知晓。”
等到车马到了云栖寺前,谢承让从马背上跃下,又去嘱咐自家下人,不要与任何人冲突。
交待完这些,兄弟两个才将周夫人和谢文菁搀扶下马。
谢家几人向寺门口走去,谢承让留意着周围的情形,目光一扫只见一行人也远远而来,为首的人正是他见过的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