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浮萍

“……”
 数据洪流卷携着滔天巨浪,直升机下是无望的汪洋,叶浔的灵魂在升空、旋转,最后猛然下降,堕入一片永恒的海域。
 那道扭曲狰狞的声音在男声、女声之间不停变换,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是你欠我的……】
 它如此愤怒、声嘶力竭——【是你欠我的……叶浔!】
 记忆的阀门被洪水冲破,叶浔终于想起了上辈子的一切。
 *
 新安县,妇幼保健医院。
 这是一个雨天。
 从6楼双人间602的窗户往外看,能看见雨打树叶,叶片脉络滴着水,树干上缠系着一根白色的鱼线,细而隐晦,若非雨水折射出的反光,也叫人看不清这条勾缠着叶片的细线。
 忽然,床上的女人起身穿上拖鞋。
 “严妹子,你要做啥?”
 另一床铺,同样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急忙问,严书华愣了愣,感受着下体撕裂般的疼痛,却是笑着,“我看外面树上系着一个东西,我去解开。”
 她拉开窗户,将那根缠在叶片上的鱼线解开。
 鱼线波光粼粼,摸在手里的感觉却是柔软的,飘忽不定。
 严书华愣了愣,看着这根鱼线,还没来得及反应,双人间的门又被“哐”的一声推开了,从门外走进来的高大人影风尘仆仆,一身军装,人还没到,眼泪说掉就掉:“书华……书华……!”
 “我来晚了,……是我、呜,是我来晚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神情坚毅,偏偏小媳妇做样的冲进严书华怀里嚎啕大哭,隔壁床的女人目瞪口呆,又是想笑,又是无奈,“书华,要不先让你男人看看孩子吧?”
 “五斤整,是个大胖小子勒,可爱得很,昨个夜里出生的。”
 叶明朗还在捂脸哭泣,严书华好笑的推推他,彻底忘了刚刚摸到的柔软鱼线,也忘记了那一瞬诡异的湿冷感:“先看孩子,小浔都没你哭得多。”
 叶明朗连连点头:“好……好,我看看小浔。”
 从虚空之中俯瞰室内,隔着一层模糊的窗户,病房内的混乱持续了约莫半个小时,高大挺拔的男人和书香气十足的女人扶着小床的围栏,共同低下头,温柔地注视里面的孩子。
 裹在襁褓里的孩子像个蚕宝宝,睡得正香。
 ……男人于是又开始掉眼泪。
 室内也响起一片笑语。
 “……”
 无人注意的天际,鱼线缓慢勾勒成一只眼睛,惨白的眼睛没有瞳仁、也没有虹膜,更像是从白纸上剪下的眼睛形状。
 时间的流速在它眼里变慢。
 它盯着襁褓里的婴儿,轻轻眨了下不存在的眼睑,一缕异世之魂从时空裂缝里逸散,进入了其他平行世界,严书华年轻时救落水儿童伤了身子,本是一生无子的命运,十个月前,魂魄撞入她的肚子,于是她的命数也开始改变。
 原世界的‘叶浔’没了灵魂,它想了想,从数据库里捏出一段数据,进行修护。四年,四年内,它会带叶浔回到最初的地方。
 这一年的秋天,叶浔顺利降生在北方一座小县城。
 父母健在,母亲是县城中学的教师,父亲是退伍军人。
 一家人幸福的居住在家属院,作为家中独子,他被教养的很好,听话、懂事、爱干净,有些小调皮,也会和同龄玩伴们起冲突,偶尔在闲暇的周六日,会被叶明朗扛在肩上,带去超市门外坐摇摇车。
 唯一有一点不好的是,他总是容易生病。
 小病不断,咳嗽、感冒、发烧,那四年,但凡新闻表示近来是流感高发时期,严书华和叶明朗的心就会高高提起,严防死守,终究抵不过叶浔中招的概率。
 又一次因为流感病毒住院,小叶浔烧的脸颊通红,恹恹地靠在叶明朗怀里输液。
 这段时间,严书华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沉默,她凝视着叶浔痛苦呼吸的小脸,忽然轻轻开口,“下周六,我们带小浔去爬山吧。”
 “好,”叶明朗表示赞同,“医生说了,小浔就是该多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
 “那就去晒晒太阳。”严书华笑着,声音却戛然而止,越过叶明朗的肩头,定定看着虚空——
 叶明朗为她脸上一瞬间流露出的警惕而感到茫然,“书华?”
 他下意识转过头,走廊人来人往,都是抱着孩子来输液的家长。人声嘈杂吵闹,诊室内同样鸡飞狗跳,仿佛驱散了无形之间的诡谲。
 严书华也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对他道:“没事。”
 虚空之中,水波状的屏障出现,白色眼睛视外界于无物,观察着呼吸困难的叶浔,它再次轻眨一下眼睑,确定叶浔的病只是小毛病,于是慢慢消失。
 周六如期而至,叶浔的发烧在现代医疗的救治下,三天就好了。
 新安县城外有座山,名叫虎栖山,说是清末曾出现过老虎,一名路过的得道高僧耗尽全身法力,为周边村镇铲除了这一祸害,为纪念这位高僧做出的贡献,平安庙应运而生。
 每年逢春节、元宵、中秋,新安县牵头举办庙会,是当地一大胜景。
 平安庙也因求福保平安而闻名。
 然而天公不作美,爬山爬到一半,居然下起了小雨。
 从半山腰的亭子往外看,云海漫卷,松柏峭立,山上气温本就低,给叶浔裹好外套,穿上雨衣雨靴,一家人趁雨还没大,急匆匆登顶进入寺庙。
 寺庙里多是躲雨的游客,有的慕名前来,有的是家住附近的镇民,正殿之内香烛长明,烟雾缭绕,高僧的金身俯瞰蒲团,慈悲也平和。
 当地习俗不允许十岁以下的孩童进庙,于是叶明朗抱着叶浔坐在院里看雨,而严书华面色凝重,进庙祈福,足足半小时后才离开。
 她一贯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在学校教的是政治,年少时也曾被村里的神婆灌过符水,闹了好一阵肚子。叶明朗更是一身正气,行伍出身,以班长的身份退役。
 现在,夫妻俩心照不宣,为着孩子莫名的虚弱与健康,跨过了这条界线。
 临离开前,严书华买了平安符,又花大价钱求大师开光。
 大师很接地气,偏殿内摆着案几和蒲团,窗户半开,外面是汇聚的云雨,凉风吹散了心头的燥热。
 严书华心事重重,盯着大师在平安福上写叶浔的名字。
 “寻字,用在名字里指敏而好学,勤于思考。也通‘循’,来时路茫茫,往事不可循。”大师笔意潇洒遒劲,笑着开口:“名是好名,但多个东西。”
 “多什么?”
 “氵,”大师慢慢勾画出寻字左边的偏旁,“湖、泊、河、海、流,这孩子生来就与水结缘,天上下的雨雪,地上流的湖海,水是世界本源。”
 叶明朗当即表示回头就给叶浔改名,以后就叫叶寻了。
 大师朗笑:“命数这个东西,哪里是改个字就能变得,叶姓不错,我观他生命力如院中庭树,无论身处何种环境,依然枝繁叶茂、根系发达,是个倔强不屈的好孩子,你看这外头的雨下的再大,能把树连根卷走吗?”
 庭中古树参天,十人环抱,粗壮的根系裸露在外,像盘踞在此的苍龙。
 不少游客都在树下躲雨,有的干脆盘腿坐着树根,有一搭没一搭的吹风聊天。
 严书华缓缓摇头,大师说:“水是劫难,也是变数。落子无悔,不必改名了,这平安福你们后天来拿。”
 拿平安福的当天,也是叶浔的四岁生日。
 叶明朗驱车去拿符,严书华在家准备午饭,发现不对劲,是因为坐在客厅的叶浔很久也没有讲话,他莫名陷入一场高热,胡乱蹬掉鞋子,像被无形的力量锁住喉咙,痛苦而微弱的喊着“妈妈”。
 虚空中的白色眼睛盯着他的灵魂,等待送他回到本来的地方。
 数据流也在这时忽然错乱,严书华居然没有尖叫、也没有慌不择路,她抖着手及时从电视柜下翻出药箱,找出一颗曾被医生表示为救命用的小药丸,喂进叶浔嘴里,就像磁场也被干扰,滋滋啦啦的杂音不间断的响起,这间屋子如同出现了屏蔽外物的力量,系统永无波动的机械音出现了起伏。
 【兹……】
 它困惑的与这股力量对抗,感受着叶浔慢慢强劲的呼吸。可惜之前被抽空了太多力量,这场拉力站最后是它无奈退却。
 严书华跪坐在沙发上,静默地,只是抱着叶浔,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和眼睛,她俯身倾听叶浔的心跳,直到紊乱的心跳一点点归于平静,叶浔也茫然的清醒,小声叫她“妈妈”。
 亏空半数力量的行动再次以失败告终。
 原世界的‘叶浔’也无法再用一行数据作为支撑,系统不得已抽出分身,设定好人设及进程,再次匿入虚空,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些年,它与严书华的对抗陆陆续续还有很多。
 趁着叶浔年幼,心智、精神力尚且薄弱,它不断找寻机会,妄图用一次重病、一次意外、一次被波及的事故,带走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但严书华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就像她的存在只为和系统对抗。
 每次失败都会导致力量流失,系统不再轻举妄动,它一年又一年的盯着叶浔,看着小小的婴儿长成孩童,从幼儿园、学前班,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
 叶浔十岁那年,系统嗅到了血腥气味。
 这一年过年,一家人乘车赶往隔壁县城,参加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的葬礼,它看见了一家人命中注定的未来。
 车毁人亡,连环爆炸。
 严书华与叶明朗两人,命薄无子,英年早逝,是这世界上无数对惹人叹息的夫妻之一,它如愿等到了连环车祸发生。
 数十辆轿车冲撞、挤压,汽油泄露,熊熊大火灼烧了整片天空,消防、警车、救护车鸣声震天,红.蓝.灯光围起一圈警戒线。
 它进入车内,如入无人之境,奇怪的是,第一眼没有看见叶浔,轿车已经被撞得侧翻,碎玻璃满地,鲜血横流。
 叶明朗陷入昏迷,严书华也生死未卜,唯独怀里死死抱着叶浔的身体,十岁的小孩子,露出一头柔软的黑发,一动不动。
 白色眼睛转过无数数据流,以目前的态势,它确定车里没有人能够存活。
 这次可以轻松带走叶浔的灵魂了。
 原世界的‘叶浔’需要通过它的分身操纵,那是一股庞大的支出,孩童的记忆很好消除,穿过两个世界的裂缝,叶浔自然会重新成为一张白纸,在另一个世界任意被涂抹。
 它靠近叶浔的灵魂,那是柔软而洁白的一小团光晕,稚嫩的像兔子。
 光团一点点增加重量,熊熊火光连绵成片,热意扭曲了空间。
 窒闷狭窄的车厢内,严书华忽然动了动,抬起鲜血淋漓的脸,她的眼睛赤红一片,是挤压冲撞下的失衡,“谁……?”
 世界在旋转,一片空白。
 那只搂在叶浔后脑处的五指骨折了,血肉模糊,她像在努力抱紧叶浔,愤怒的、厌恨的盯着虚空,冥冥之中仿佛与系统对视,“又是你……滚——”
 救援队效率惊人,冲向每一辆燃烧的轿车。
 脚步声、人影重重。
 严书华像个疯子,她完全松开了叶浔,像是感受到孩子越发冰凉的身体,猛然间向它扑来,那只沾染了血泊和碎片玻璃的手形状怪异,火光在她身后燃烧,照亮了一双愤怒灼烫的眼睛,“滚——”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滚啊!”
 “你又来了……”是重复的,已经紊乱的语言系统和神智,“离开我们家……出去,出去——”
 胡乱飞舞的血液穿透虚空,溅入系统的眼睛。
 红色的瞳孔于是出现了。
 带着疑惑、茫然。
 严书华只是摸过一次它的眼睛,居然当真能够看见它?
 数据流再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救援队也拉开了车门,从狰狞乱晃的严书华怀里抱走叶浔,他们用沉痛的语气说:“父母应该是当场死亡,孩子还有救。”
 系统不甘心地跟在叶浔身边,看着他被推上救护车,送去当地最好的医院。
 它还要努力试着带走叶浔,可严书华如隐如随,瞳孔里总是出现那抹红色,它盯着叶浔顽强的、努力康复的小身影,烦闷地收了手。
 幻化出实体和声音那天,系统鬼使神差用了女声,它为自己选择了性别——也许是因为真正睁开眼睛时,它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严书华。
 在风雨中摸着它的眼睛,解开一片树叶的束缚。
 严书华诧异地捏了捏‘鱼线’,有些好笑地自言自语:“……还挺软?”
 世界线在它顾及不过来的地方,走上另一条路。
 力量于是流逝的更快,常常陷入沉眠。
 它仍然固执的留在叶浔身边,伺机动手。
 另一边的世界,属于‘叶浔’的身体摇摇欲坠,为了维系世界发展,让世界继续按正常的进度前行,它只能强行撕裂出分.身,代替叶浔活着。
 它看着叶浔度过孤僻的三年,看着叶浔开始与外婆共同生活,看着外婆在叶浔十六岁那年去世,看着叶浔的身边又出现很多热心肠的叔叔阿姨。
 逢年过节他们邀请叶浔一同回家吃饭,放假回家的双休日他们送给叶浔热菜和零食,学校发放补助,老师同学们细心呵护,就连叶浔顺利考入TOP10大学,也是街坊邻居集资办的升学宴。
 他承受太多恩惠,只能拼命学习,以报答大家的拳拳爱护之心。
 有几次明明能趁叶浔生病强行带走他,偏偏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系统的力量一天天流失,很早便被迫亲自进入‘叶浔’的身体,按照既定的世界线走剧情,它在‘叶浔’的身体里苏醒,艰难维持人设,成为一个被人讨厌的、阴郁自私、只会死学习的书呆子。
 它还是系统。
 也像彻底分裂成了两块,它看着这个世界的叶浔下了晚自习后出去打零工,偶尔在晚归的路上发呆出神;也看着他为了省一笔暖气费,每到冬天便去商场从早坐到天黑,写字看书;它看着叶浔抽条、长大,考入大学,成为学校光荣榜上的学长;也看着叶浔在大学里依然刻苦,看书学习、忙于兼职。
 它看着叶浔大二那年,和严书华一样,跳下水去救一名失足儿童。只是严书华爬了起来,而他因为这段时间不分昼夜的疲惫而片刻晃神,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这一次,系统真正带他回到了他的世界。
 它依然俯视着叶浔的一切,并在恨意交织的复杂情绪中,操纵叶浔迎合剧情,成为一名令人厌恶的反派。
 “……”
 【你是这个世界的漏网之鱼!】
 直升机内的一切癫狂、混乱,身下是巨浪滔天,黑幽幽的海水变成一张巨口,似乎恨到极致,将要吞噬一切:【你欠我的……叶浔,你欠我的——】
 那是个熟悉的女声,站在讲台上时清脆爽朗,在家里时温和沉静。
 虚空中睁开一只血红的眼,也像出现一个人形。
 纤细而婀娜,总是穿着一件条纹衬衫和牛仔裤,来去匆匆、行事大方。
 那是系统已经无力维系的人形,也是叶浔的母亲,严书华。
 狰狞的人脸和声音逼近他,用尖利的女声咆哮:【我为什么要替你承受这些,我是系统,我凭什么要禁锢在你的身体里……那个男人酗酒打我的时候,我本来挥挥手就能碾死他;那些同学私下给我起外号、孤立我,我凭什么要忍受……我为什么要替你承担这些——叶浔,都是你欠我的——】
 【你早该死了,你早该回到这里!】
 巨浪再次倾覆,卷起的浮沫从直升机尾翼处消失。
 靠坐在座椅里的叶浔沉默着,面色苍白而疲倦。
 大脑仿佛被千万根钉子刺痛,一种熟悉的悲伤像潮水,轻盈的包裹住他,眼前闪过上辈子无数张人脸,父母、外婆、老师同学,街坊邻居们。
 他清楚的知道,那已经是回不去的曾经了。
 在圣德尔时,他游走在特优生群体与贵族学生之间,成为被排斥的个体,原来不仅是学校,他还是两个世界碰撞下产生的异类。
 母亲的脸出现在眼前,隔着数十年生死,如水中幻月,忽远忽近。
 在系统又一次宣泄着长年累月的怒火时,他垂眼看着‘她’,轻声说:“……抱歉,谢谢。”
 于是无机质的系统音倏然凝固,幻化出的人形闪了闪,就像没电的街灯,钨丝彻底燃烧成灰烬。
 【……这个世界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死寂持续了很久,系统的语调仍然阴冷、尖利,机械性的重复着,与翻卷的惊涛骇浪融为一体。
 【我也要消失了。】
 叶浔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是你欠我的,】系统神经质的用力重复,【我需要你回到过去。】
 【帮我救一个人。】
 “救一个人?”叶浔慢慢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血色,唇瓣也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乌沉平静,映出世间静止的一切。
 “应修吗?”
 系统硬邦邦的嗯了声,女声多了些倦意:【这个世界从很久之前就在走向错乱,我那时急着沉眠恢复力量,反应过来时,杜逾白跟随父母回乡探亲,在森林里迷路了,却没有见到同样被绑架的应修,也就没能帮助他逃跑。】
 【我只能先把应修救走,再捏造一段记忆给他和杜逾白,简单弥补剧情的空白。】
 【我需要你回到过去,帮我把这段空白变成真实。】
 叶浔并没有犹豫,点下头:“好。”
 【答应得这么痛快?】系统怪异地冷笑:【等你做完这一切,我就会让世界格式化重启,我会抹杀你的存在,让你彻底消失。】
 叶浔没有说话,他肩背抵着座椅,是一个有些脱力、冷淡的姿势,轻侧过头,看着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像在另一个空间维度。
 系统等待他的恐惧和心态失衡。
 可是叶浔看着窗外良久,却莫名弯了下唇,语气很轻地说:“……重启吗?”
 【你会消失。】
 “嗯。”
 【没人会再记得你。】
 “嗯。”
 它听见叶浔说:“……都是一样的。”
 系统不知道在气什么、又在恨什么,径直逆转时间——思绪在失重感中腾空,叶浔忽然皱了下眉,直觉有哪里不对。
 这种不安感在再次睁开眼时,化为实质。
 “哗——”
 夏季的大山炙热,潮湿。
 虫鸣鸟叫,流水潺潺。
 深浓绿意也无边无际,一条山脉连绵至天边尽头,空气中是森林特有的湿润土腥味,头顶则是慢慢汇聚的阴云和雷鸣。
 叶浔晕眩地站在河边,踩着黏腻的土壤,稳了稳身形,脚边似乎有小动物飞快窜过,他低下头,看着河面倒映出的画面。
 水波轻荡。
 一滴雨水滴落。
 ——那是他。
 没有顶替幼年杜逾白的脸和身份,也没有被系统安排成其他路人角色。
 是他本人,这个世界,十八岁的叶浔。
 应修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带来雪域湿冷的风,蓦然让叶浔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男生注视着他,沉沉的、阴郁的,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救了我,我都记得。”
 “只是你,哥。”
 至此,这个世界真正成为首尾相衔的莫比乌斯环,怪圈一样循环往复着。
 生生不息,不分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