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一杯毒酒,一条白绫(第二更)
承天门下,孙伏伽率先走出。
二十多名身穿青绿官袍的御史台官员,在寒风中默然站立。
他们的目光落在孙伏伽的身上,神色凝重的同时,眼中还带着一丝失望。
孙伏伽平静的看了诸多同僚一眼,也不劝说,直接从众人身侧走过,然后朝御史台而去。
剩下的众人,看着孙伏伽离开,然后重新看向承天门深处,目光带着一丝期待。
偶尔有人按了按自己的袖口,一本奏本的模样显露出来。
来往的百官看到这群人,都下意识的从城门两侧走过,躲开这群人。
这些人虽多数是八品官,甚至最高也不过是六品,但没人敢惹这群人。
这些御史台的御史,他们这些如果一起动手,就是宰相也能被弹劾下台,而如今,他们盯上的,就是晋王谋逆案。
晋王不死,唐律威严何在。
面色沉重的高智周,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而等到高智周走出了承天门,一众人立刻围了上去,“中丞!”、“中丞!”、“中丞!”。
高智周看向众人,轻叹一声,说道:“已经定了,晋王谋乱,流三千里,发配滇黔。”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
“不是说永远幽禁北苑吗,怎么改流放了”监察御史周子谅第一个反应过来。
流三千里是仅次于斩首的重罚,也就是说,皇帝退让了。
“肯定是知晓舆情汹汹,陛下不得不退让。”监察御史皇甫德参冷笑一声,说道:“但不杀晋王,不以血警示后人,玄武门的事情就会层出不穷的发生,这已经不是陛下的事情了,也不是太子的事情,是大唐千秋万代的事情……”
“好了。”高智周打断了皇甫德参的话,神色认真的说道:“陛下在罪己诏,太子上奏,调整诸王属官任职之事,同时……陛下会在正旦大朝宣布,日后诸王有窥伺储君者,即刻流三千里,是为永制。”
“也就是说,日后但凡有证据证明诸王在窥伺储君之位,那么立刻便能将其流放三千里。”监察御史周子谅眼底闪过一丝兴奋。
“是!”高智周点头,说道:“此策足够警戒后人,本官本来还有些不愿,但赵国公说了一句,让本官不得不将心中的不满咽了下去。”
“赵国公说什么了”周子谅立刻问道。
“难不成,真的要让陛下在天命之年,经历丧子之痛吗”高智周说完,迈步越过众人,朝着御史台走去。
众人微微一愣,看向甘露殿的方向,想起皇帝的模样,很多人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皇帝老了。
就在这个时候,周子谅快步的朝着高智周追去,其他人也紧紧的跟了上去。
“中丞,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周子谅依旧有些不甘心的追问。
高智周快步的走到了一座殿宇之侧,然后才围过来的诸官,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然后低声说道:“御史台,除了苏良嗣,柳范和李乾祐,今日都在这里了吧。”
他没有说孙伏伽,其他人也没问。
“都在这里了。”周子谅点头,说道:“苏良嗣是太子妃的堂兄,柳范是太子良媛王氏的堂舅,李乾祐出身赵郡李氏,他们不可能太过深入的参与此事的。”
“陛下不想杀晋王,是因为陛下年迈,难以承受丧子之痛;太子不想杀晋王,是因为他手上不想沾兄弟的血。”高智周眼神冷了起来,沉声道:“但天下事,哪有那么容易,商鞅变法,太子驷违法,太子傅嬴虔劓鼻,太子师公孙贾被流放,商鞅被车裂。”
高智周一番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大唐自建国以来,玄武门也是兄弟相争的结果,如今陛下诸子相争其实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太子诸子将来长大。”稍微停顿,高智周神色肃穆的说道:“太子所言,诸王有窥伺储君者,尽皆流放,这是善策,或许可以永远解决诸王之争,但……”
不知道为什么,高智周一个“但”字,在场所有人都肃穆起来。
“商鞅变法,最后以商鞅被车裂而告终。”高智周看着所有人,神色严肃的说道:“如今太子此法,若要真的成型,要真的被后世永远铭记,那么就需要有血来让所有人警惕。”
这个人就是晋王。
“但陛下和太子……”皇甫德参声音低了下来。
刚才高智周亲口说道,皇帝年迈,难以承受丧子之痛,而太子不想沾兄弟的血。
“晋王谋乱,按律当斩,但如今情势,斩是不可能的,但,一杯毒酒,一个白绫,或许更加合适。”高智周一句话说完,然后看着众人道:“晋王谋乱之罪,恐怕很难再做什么文章,赵国公怕也不愿,但晋王的罪,真的就只有这些吗”
一句话说完,高智周转身就走。
留下一地细细琢磨的御史。
远处,有几名不起眼的官吏,目光一直在盯着这边。
……
夜色迷离,高阳公主行走在万春殿侧。
万春殿除了殿外的几只灯笼以外,殿中一片黑暗。
从骊山归来之后,皇帝便回了甘露殿,万春殿再度空置了下来。
万春殿往东,就是立政殿,皇后的寝殿。
立政殿殿外灯笼稀落,殿内却一片明亮,只有一道身穿淡黄色蟒袍的身影站在起来。
高阳公主步入立政殿,突然间,她感到一片寂静了下来。
莫名的,高阳公主心里感到一片不安。
看着站在前方的太子,高阳公主快步的走上前,然后对着李承乾轻轻福身道:“见过皇兄!”
“跪下!”李承乾没有回头,目光只是淡淡的看着前方的御榻。
他的母后当年还活着的时候,就是坐在这上面教导他们这些子女的。
“噗通”一声,高阳在他的身后跪了下来。
李承乾眼神一狠,一转身,“啪”的一声,高阳已经捂着左脸愕然的瘫坐在地。
“皇兄,你打我。”高阳公主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承乾。
“高阳。”李承乾没有转身,目光看向四周,神色平静的说道:“你小时候,也曾经被母后养过的,但你想想,你现在的作为,对得起母后吗”
“皇兄!”高阳公主高昂着头,看着李承乾道:“这不能怪我,他们杀了辩……”
“啪”的一声,一张大手再度狠狠的甩在了高阳的脸上,高阳这一次捂住了右脸。
“不要提那个恶心的名字。”李承乾缓缓的转身,看向高阳公主的说道:“母后教你的,是做一个养儿育女,顾家尊老的贤惠女子,不是一个……”
李承乾右手忍不住的握紧,高阳公主下意识的向后退。
“起来吧。”李承乾目光淡漠起来,看着高阳说道:“你不配待在这间殿中,走!”
“皇兄!”高阳莫名的惊恐起来,跪倒在地,满脸祈求的看着李承乾,说道:“皇兄,高阳错了。”“走吧,孤带你去看样东西。”李承乾大踏步的朝着殿外走去。
高阳有些脸色难看的站了起来,然后看了立政殿一眼,然后轻叹一声,跟着李承乾朝殿外走去。
……
“驾驾驾!”李承乾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在长安大街上,骑马狂奔。
长街两侧,金吾肃立,百姓匿迹。
高阳公主在李承乾身后紧紧相随,如今已经宵禁,这个时候来通济坊做什么。
当前方一座熟悉的佛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高阳公主的脸色微微一变。
弘福寺。
弘福寺,玄奘所在的寺庙,也就是辩机曾经所在的佛寺。
李承乾在弘福寺门口,直接翻身下马,然后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韦待价,问道:“如何了”
“刚刚开始。”韦待价对着李承乾认真拱手。
“什么刚刚开始”高阳公主下马,站在李承乾身侧,有些皱眉的看向韦待价。
“你听!”李承乾神色淡漠的抬头。
高阳微微一愣,然后稍微安静下来。
“啪”、“啪”、“啪”……一声声打板子的声音从弘福寺内传来。
高阳疑惑的看了李承乾一眼,然后快步的上前,走到了弘福寺大门外。
弘福寺大门紧闭,只有一条缝能够隐约看到内部的情况。
高阳凑上前,然后睁眼一看。
然后就看到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无数僧侣站立两侧,一道人影趴在地上,赤着后背。
两侧的戒律僧手持七尺木棍,一下一下不停的用力杖责,人影的背影已经完全发红。
然而,即便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高阳看那背影,也知道那是辩机。
是的,辩机,辩机没死。
“开门,开门,开门啊!”高阳用力的拍打着寺门,然后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看向这边。
甚至原本默声颂念的经文,也突然间大了起来,杖责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辩机没动,任由杖击。
“开门啊,开门啊!”高阳突然转头看向一侧的李承乾,跪下抓住他的下摆,哭声道:“皇兄,你饶了他吧!”
李承乾一把抓住高阳公主的脖子,然后用力的将她扔到地上,然后愤怒的说道:“你现在还想不明白,难道真的要等你们有了孽子的时候,你才能想明白吗,若真是那样,孤现在就奏请父皇,罢了你的公主之位,将你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皇兄。”高阳看向愤怒无比的李承乾,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李承乾抬起头,冷漠的说道:“洛阳那边,智勘和惠弘已经被斩首,辩机,杖击三百,若是能活下来……”
“活不下来的。”高阳怔怔的看向弘福寺内,这个时候,颂念经文的声音突然间更大了起来,经文内容,也变成了《地藏菩萨本愿经》。
辩机,被杖击而死了。
李承乾也不看高阳,看向韦待价,神色平静的说道:“转告玄奘法师,大慈恩寺,孤会给他找好地方,但三门寺他也要继续修,那个地方做好了,是一桩不小的功德。”
“是!”韦待价拱手应命。
“高阳。”李承乾看向高阳公主,神色淡漠的说道:“从今日起,你被禁足了,一年之内,不许出府一次,你偷跑出去一次,孤就废了你的公主之位。”
高阳嘴角抽搐,低着头也不说话。
李承乾冷哼一声,然后直接转身,走到马匹之前,然后翻身上马,朝皇宫而去。
两侧的金吾卫迅速的收拢,护卫李承乾回宫。
高阳公主缓缓的起身,目光深深的看了寺内一眼,内中除了一滩鲜血,什么都没有留下。
高阳公主转身看向李承乾远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随即她就有些恐惧的低头。
父皇如今已经是这样了,太子之位不可能换人的。
没可能的。
高阳突然咬牙:“该死的稚奴。”
……
腊月二十九日,平康坊。
翠金楼。
蜀王李愔迈步走上阁楼,看了站在门口的侍卫一眼,然后快步走到了房门前,推开房门,看向坐在里面的吴王李恪,一边走进,一边关门道:“阿兄,为什么选这么个地方,王府不好吗”
李恪抬眼看了李愔,冷声说道:“晋王谋反,从一开始到结束,父皇和太子至始至终都看在眼里,有了这件事,你还敢相信自己的王府安全吗”
李愔微微一愣,脸色阴沉下来,随即看向四周:“那这里”
“为兄让人昨日买下来的。”李恪平静的摆手,说道:“长史司马全部要调动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李愔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不要抱怨,这是好事,起码经过了这事之后,不会再有人盯着我们。”李恪看李愔还要反驳,直接摆手道:“如今长安的局面就是如此,晋王事后,太子的地位已经彻底稳固,便是父皇,也很难再动太子的位置。”
“阿兄!”李愔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那我们……”
“我们一点机会也没有,不要动任何一点心思,不然就是晋王的下场,不过……”李恪微微冷笑,说道:“不过没有了晋王作为缓冲,以后就是父皇和太子正面冲突的事情了。”
李愔顿时恍然,举起杯敬向李恪。
李恪刚刚举杯,突然杯侧倒映出一片火光。
他下意识的朝外面看去,赫然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座两进的四合院中已经汹汹燃起了火焰,他下意识的问道:“那里”
“那里是吐蕃使馆吧”李愔满脸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