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没变什么?哪里没变?
顾茸愣愣地拎着箱子,在张婆带着笑意的审视下头回没有爬墙,而是从正门迈了出去。
穿堂风带着呼号,门外灯笼微微晃动,银光泻地,月华攀上白裙映在她脸颊,空气中飘着丝缕桂香。
院墙边上放着三个小小的食碗,一只黄狗埋头吃着里面的碎肉。
她擡头仰望那个还未圆满的月亮,眼神愈发妖异。
怪人。
*
南安城内久违的晴空,又临近中秋,此刻的簪花道无比热闹,大清早的就有不少人在吆喝买卖。
“让一让,让一让诶!”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费劲用肉身行动,顾茸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终于找到约定的地方。
一座木廊桥。
姜冶早早就等在那里,绀青长袍上的绣纹泛着冷光,下垂的眼角让他不出声时显得很凶。
顾茸远远在桥下便瞧见了他,遂即挥了挥手,回应的是淡淡一点头。
梅青罗裙的女子踏上廊桥,腰间银扣雀跃晃动,在这秋日给黯淡的木桥添上另一抹颜色。
“我以为你白日无法出行。”触及她的视线,姜冶默默道。
“哪来的谣言!”顾茸边骂着边摸着桥上木柱,“这上面花纹不会是你整的吧。”
敢情这人约她来这,只是为了炫耀自己技法精湛?
“和几位师兄弟一起弄的,”姜冶抚在花纹上的手没有停留太久,解释道,“约在这儿只是因为离那只猫很近。”
他的话略微气弱,顾茸反身看向他,墨发盈润,面部棱角分明,眼睫如蝶羽,只是眼下青灰不容忽视。
“姜冶,你是不是每日无法安睡?”
闻言,那密长眼睫下的瞳仁转来,大抵是被看出心事,惊愕地盯向她。
顾茸先一步离开桥栏:“大抵能猜到,毕竟这么多恶鬼压在身边。”
姜冶在她身后道:“只是它们偶尔半夜哭嚎。”
下桥的步子一停,顾茸揉着鼻骨:“不该留的东西,不要留。”
这人根本没有把那些木雕里的东西放在心上,还留在身边,每日十二个时辰守着,睡得着才怪。
随着话落,姜冶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表情大抵也是将刚才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白猫在哪?”
“下桥,那家胭脂铺子后面。”
“你...来买胭脂遇见的?”顾茸略带迟疑地问,也不知道他是自己用还是送别人。
“......”
姜冶抽了抽嘴角,手指向胭脂铺边上的酒楼,“这家簪花楼,酒香,周六六经常来。”
顾茸盯着“南安特色”的巨大牌匾,若有所思道:“你们俩感情真好。”
“从小一起长大。”
也不知姜家在南安城到底有多大名号,大半铺子的人都认得姜冶。
沿河一条路还没走到头,顾茸就接连被绊住。
“姜公子,来看看新布料?”
“公子,要不要尝尝今儿早摘的柿子,可甜了。”
姜冶对这些都淡淡摇头,商贩转而将目标放在他身后的人上。
但谁知那女子脸色更是冷淡,那刚探出去的手硬生生地扭了回去。
忽地闪过一道微胖的灰黑身影,回神时顾茸就发现右手被放了半块香油月饼。
她和姜冶一人一半。
顾茸捧着月饼,在她磕巴半天道出来谢前,老板娘便转身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拿着吧。”
“你给他们下蛊了?”顾茸恶狠狠地咬着月饼,芝麻糖的,皮酥馅甜。
“没有。”回答她的仍然是略带敷衍的答案,这人似乎不喜欢甜食,象征性地咬了一口,便将月饼用油纸包了起来。
折腾半晌,两人才装模作样地从胭脂铺旁的小道穿过去。
后面是簪花酒楼偏门,为了方便单拿个布帘遮住,楼内进菜采买都从这个窄门走。
正巧,两名小厮提着泔水桶撩帘出来,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跟着他们走就能到。”
顾茸一手用衣袖掩住口鼻,一手微挽起裙角,踮起脚尖,看向脚下的路。
面色越走越难看,随着巷子越深,地上的脏污愈多。
完犊子,这衣服她还没穿过几次,今天就要葬送在这儿了。
这次她可算能体会方樊的心情了,上回穿着幽冥玄衣可劲糟蹋,不怕火烧不怕水浸,还不用花自己功德买,根本没在意过。
绀青色的银色花纹突然横在她面前,姜冶手掌拳起,手背对着她,尽量不与她接触。
顾茸慢吞吞擡手搭上去,将一半力放在这条看似可靠的手臂上。
“下次周六六再来这儿吃饭,你就带他走一道这巷子。”
“明明是能翻墙进院的人。”身旁传来一身闷笑,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被借力的姜冶带着她跃过脏污。
“翻院墙不代表可以忍受衣服脏。”顾茸下意识反驳,但嘴巴张太大,吸进一口臭味,猛咳两声,不再说话。
两百年里见过比这还要恶心的场景,那时候都没受不了,真是越活越矫情了。
两名擡泔水桶的小厮走得快些,已经不见踪影,不过这里统共只有一条道,他们也不着急。
路面渐渐宽起来,搭着的手旋即松开,姜冶抚平衣袖,指向前方:“已经一月有余,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两名小厮奇怪地看着他们,放下泔水桶便绕着回去,待他们离开顾茸才弹响手指,陶罐应召出现。
“让它自己来。”
她口中念诀,陶罐上的灵锁解开,罐盖自起的刹那,白猫从里面跳出来。
看来这几天修养的不错,十分有精神。
它触地便跑向刚放下的泔水桶后面,尾巴高高竖起。
顾茸站在它身后,泔水桶后面是一辆旧板车,木轱辘上都粘着污油。
而白猫的目标是板车后面。
板车后面血迹斑驳,背后的墙上溅上血渍,但有木片挡着,还没有被雨水冲洗。
只是早已经没有身体了。
顾茸蹲下身,手微挥动,法术轻轻拂开上面的烂菜叶。
“这任务根本完不成啊。”她喉咙里发出无奈地两声笑。
姜冶也蹲下身来,帮着将杂物翻走,随着下面血迹完全露出,白猫凑到他身边。
“不在这吗?”他似乎感受到了猫灵的情绪波动,转而轻柔地抚摸猫背。
骤然,白猫身上的荧光渐满,它卧在斑驳处,四肢笔直蹬起,知道完全贴合血迹。
一团白色的毯子渐渐盖住黯红,莹白顺着姜冶手心回到罐中,罐盖自合。
姜冶单手撑着膝盖,直直地看着上面出现银色封印。
他不自觉地擡手。
“它要消失了。”顾茸提醒道。
擡起一半的手顿住,手指蜷起后缓缓落下,垂在身侧。
旋即那个白色陶罐如烟雾般消散,顾茸知道它已回归幽冥。
任务完成了,只是不知为何。
顾茸看向白猫刚才躺的位置,那血迹竟变得鲜红起来。
糟了。
她拉起姜冶的衣袖,离开泔水桶旁。
就在他们刚刚退开之时,板车突然发出吱呀声,遂即轱辘断裂。
顾茸手中捏诀,一道屏障立起,挡住了倒飞而来的尖刺。
那团鲜红血迹开始流动,越变越红,仿佛从地下燃出来的火苗,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
火焰渐大,浓烟滚滚。
“夭羽。”
乌发如瀑垂下,银色发簪飞出,逐渐变成细长剑身。
她如今的法力不足,仅仅能够维持佩剑这幅倒霉模样,收不回去,也变不成型。
幸而夭羽剑自身威力不俗,虽然仅有手臂长短,但在阵中却戾气凛然。
长剑发出震震嗡鸣,灵波压住火苗,让它不再生长。
只是火焰烧过的墙壁上出现了焦黑的影子,那白猫本已收回,却又出现在那之后。
那团张牙舞爪之下出现了红印。
“怎么会...”顾茸盯着那处仔细辨别,喃喃道。
“走!”
姜冶率先反应过来,他反握住捏着衣袖的手,将她拉到两块木板组成的墙壁里。
轰——
红印处发生爆炸,石墙开始坍塌,雪花般的灰烬打着旋儿飞上湛蓝天空。
顾茸又被他藏在了身后,只见姜冶从袖袋中抽出一件物什,是块鹰木雕,却在门面上钉了小指般粗的木针。
木雕被扔进在火里,一声鹰啸响彻整条街巷。
两道魂魄在火里缠斗,顾茸紧紧捏着姜冶的手,两人都未做声。
那鹰是凶物,对付起还未成型的魂魄绰绰有余,利喙咬住魂魄脖子,翅膀附上火苗,扑在魂魄脸上。
焦黑痕迹变得更为可怖,只是那鹰还未松口,直到火焰彻底熄灭,它才振翅飞走。
夭羽剑主动飞回,悬在顾茸身边,做出随时攻击的态势。
还没结束?
她盯着夭羽的状态,剑随其主,如果此处已没有亡灵,这剑早该落下休息了才对。
铛——铛——
几声铃响穿过耳膜,顾茸下意识捏过姜冶的手指,反身压住他,木板缝隙狭窄,却足够两人藏在阴影里。
三位幽冥外官面面相觑站在焦黑处。
“这里也发生了爆炸?”
“招魂铃带我们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但此处没有魂魄痕迹。”
三人站在那里久久不动弹,顾茸半晌才发觉被她捏着的手指用力抽出。
顾茸仔细吸了下鼻子,倒不再是那恶心的酸臭味,而是清新的草木香。
她慢慢擡头,头顶碎发蹭在那人的下巴上。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