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振仪拒绝了赵国公携全府到城门替他送行的要求,只带了几十位护卫出了府。
赵国公与老妻、小公爷与夫人站在府门前垂泪,身后赵国公的二十房小妾以及小公爷的小妾。
孙振仪骑在马背上,庆幸自己顶住了压力,不然这么多人往城门一站,知道的人知道他们是送他上战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他上坟场呢。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走了!不必挂念!”
孙振仪扬起鞭,鞭子快要落下的时候,他不知为何,突然心脏一疼,人也变得格外难过。
他捂着胸口飞身下马,重重给四位长辈磕了三个头:“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孩儿去了,不必挂念!”
孙振仪策马疾走,根本没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眼里的泪就会被他们看到。
他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贵子,父母家人希望他做个快乐无忧的世家子,对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成婚后多生几个孩子,给他们这一支开枝散叶。
他习惯了做浪荡子,此前也从未觉得做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妥,他什么也不缺,也没有人需要他助力去做些什么,他的人生里,除了生一堆孩子就是吃吃喝喝,混吃等死。
直至年少时认识的小伙伴突然递过来的求助信,孙振仪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原来是流动着的。
原来白卿宁没有将他当成废物,还把筹措军粮这么重要的事拜托给他!
而他身体里的血,在他躲在暗处目送白卿宁出城时,第一次沸腾,燃烧。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一个上战场的契机,如今这个契机终于来了。
孙振仪策马疾奔,立志要在战场上一展身手,结果到了城门一看——
嚯!
怎么田力威、常金咏也像他一样,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戎装?
“原来是跟我抢军功来了。”孙振仪拍马晃悠着过去,“但是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小爷我能在长安城称霸,就能在大南关称霸!”
田力威呵了一声:“对对对,你称霸,你是乌龟大王八!”
常金咏哈哈大笑,他一笑,田力威也跟着笑,孙振仪瞪了他们一眼,也哈哈大笑起来:“是称霸还是做王八,战场上见真章!”
几位少年互相碰拳头时,城里有一辆马车驶出来,这辆马车后头,也跟着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停下来,前边的马车跳下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后边的马车,则下来一个长满了白发的老妇。
孙振仪等人认出老妇,赶紧下马来行礼:“晚辈见过老太君。”
此老妇正是白家老太君。
老太君的白发比先前更多,倒是身体比先前要硬朗一些,她穿着深色的衣裳,整个人显得冷凝又严肃。
认出孙振仪等人,老太君脸色缓和下来,她微微颔首:“抱歉,是我们家阿宁连累你们了。”
老太君是先收到白卿宁的家书,才收到宫里三儿媳妇托人带出来的口信,稍晚一些,便听说虞帝下了让孙振仪等人去大南关历练的圣旨。
白定疆常年在外守关,老太君便是白家的定海神针,她冷静且睿智,将几个消息整合一下,便立即推测出孙振仪几人被人派去大南关的原因是什么了。
孙振仪拱手:“老太君言重,宁哥没有连累我们,相反,是宁哥给了我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白景熹与白景明要去大南关的事,孙振仪昨晚便知道了,于是他跟老太君行过礼后,便与田力威等人退去了一边。
朝几人微微颔首,老太君扭头看向自己的孙子:“景明,你过来。”
白景明红着眼喊了声祖母就哽咽着说不出话。
白家的男性长辈常年不在家,所以白家子弟懂事得比别家的孩子要早。
白景明可能还不能十分明白虞帝为什么一定要把他送到战场上去,但他也明白,自己在战场只会是包袱与累赘。
他更明白,自己这一去极有可能是回不来了。白景明不怕死,他只是怕自己来不及长大,不能多护着些这个家。
“好孩子,别怕,去到大南关,好好听你四姐的话,她能让你活着回来。”
老太君摸摸白景明的脑袋,又让其牵着自己走向前边的马车,马车上有她的另一个孙子,自出生起便让全家忧心挂念的白景熹。
随行的护卫掀开了马车帘子,白景熹脸也露了出来。
他面无血色,像一张白纸,虽已经极力克制,在帘子掀开的瞬间,还是没忍住咳了一连串。
老太君红了眼。
这个原本就活得艰难的孩子,只怕是还没到大南关就会没命。
老太君完全不知道这时还能跟他讲些什么。
白景熹咳完了,喘着粗气说:“祖母,孙儿最大的心愿,便是,咳咳咳,便是能,死在,大南关。”
老太君极力克制情绪,抚上他脑袋的时候,手还是颤抖了:“那我们景熹就再辛苦一些,到了大南关,见了你四姐,替祖母跟你四姐说句话,好吗?”
“……好。”
十三岁的少年说完这个字,又是止不住的咳,咳到最后嘴角都有了血。
老太君轻轻替他把血丝擦去,摸摸他的脸,转过头去看白景明:“景明,我把哥哥交给你,你照顾好哥哥。”
“知道了,祖母。”
白景明上了马车,队伍便在老太君不舍的目光中快速出了京。
围观的民众都叹了口气。
昨日白卿宁才传了捷报回来,大家都以为白家的日子能好过一点,没想到更坏,连白景明这样的小孩,白景熹这样的病孩都得上场打仗去。
这大虞又不是只有白家有儿郎,陛下怎么就净逮着白家来薅呢?
——这话民众们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是半点不敢流露的。
——便是老太君自己,也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是虞帝下的圣旨,有异议,那就是抗旨。
白家如今身上的污水仍没洗清,若再背上一条抗旨的罪名,自家四丫头就白忙活了。
老太君得守好自己的战场。
申时,虞帝忙完了,回到太极宫休息。
吃了几块糕点,高公公便向他禀报白景熹他们出京的事:“……大家都说,白景熹那个病孩,应是活不到大南关,陛下,若是白景熹死在路上……”
“也算是为国牺牲,厚葬。”虞帝喝了口茶,“游骑将军没去送他孙子?”
“没呢,他家没一个人去送。赵国公和京兆尹也没有出现。”
“这几家的心倒是厚宽。既如此,那便——”
虞帝话还没说完,便有通报声急急传来:“陛下,黄将军发回了大南关的加急战报!”
加急战报?
难不成白卿宁把刚收复到手的城又给弄丢了?
“快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