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少年 作品
第六十章 结案
他堂堂赤鸢山长老,六境兵家修士。
寻常人眼中的山上神仙,屈尊降贵来到了这鱼龙城,已经算是给足了庞绝的面子。
哪知这位节度使御下不严,一招驱虎吞狼的计策,反倒引火烧身。
如今这鱼龙城中魔气冲天,镇魔司的监天仪怕是已经察觉,在赶来的路上。
偏偏庞绝的大军还被一群符兵毒虫阻拦,只能由他这个六境修士带队杀入城中,斩灭那些怪树,以防留下活口。
否则一旦与魔物扯上关系,别说他庞绝这个节度使,就是身为灵山的赤鸢山也难逃严惩。
怪树生出的毒虫本就难以应付,但偏偏还有一群不长眼的家伙,一路上多番阻挠。
入城已经一个时辰,吕贞坚也才斩断三棵怪树,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必然无法在镇魔司的人到来前,解决城中的麻烦。
想到这里,吕贞坚眉宇间煞气涌动。
他看向四周,又有数位甲士死于那尊红衣阴神的袭杀。
白虎与黑猫又在一旁策应,拖延行径速度,来时百余位精锐,如今所剩无几。
而这些家伙,根本不与他们正面为敌,只是在毒虫发动攻势时,侧面偷袭,一击即退,不给他们丝毫反击的机会。
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的吕贞坚心头一横,咬破了左手食指,于右手掌心勾画出一道咒印,同时嘴里喝道。
“兵行于诡,杀止于疆。”
“祖庭在上,赐甲授戈。”
“灵起战阵,魂列玄黄!”
此言一落,他手中的血色咒印猛然爆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穹顶之上,云层翻涌,下一刻三道血色光柱坠下,三尊身着甲胄,手握长槊的高大身影于光柱浮现。
与其他的名门正派不同,兵家是少有的极重杀伐的修行之道。
除了寻常武夫的对敌手段,兵家还有以杀业为基石的修罗界,以及豢养阴兵阴将的法门。
只是真正拥有强大战力的阴兵阴将培育极为困难,他们以杀业为食,修为亦或者境界不够者,极易被其反噬。
尤其是强大阴将,更是寻常人难以驾驭。
故而拥有道统的兵家道场,通常会在祖庭供养数量不等的阴兵阴将,只要门下弟子愿意付出些许代价,便可将之召来。
眼前这三尊阴将,便是吕贞坚耗去了三年累积的杀业,召唤而出,皆有六境战力。
“拦住他们!”三年苦修付之一炬的吕贞坚心头滴血,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岳红袖三人,朝着三尊阴将下达了命令。
阴将应声而动,势若奔雷。
岳红袖等人此刻正好现身,准备蚕食仅剩的十余位甲士,却在这时感受到了三尊阴将浑身汹涌的杀气。
他们不敢硬抗,纷纷退开数步。
但三尊阴将却不似寻常士卒,他们根本不惧汹涌的虫潮,继续朝着三人追杀而来。
三人顿时焦头烂额,一时间再无余力阻拦吕贞坚等人。
吕贞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终于露出笑意。
他在心底已经打定主意,在解决掉这些怪树后,一定要抓住这三人,将他们抽筋剥骨!
念及此处,他压下心头怒火,看向不远处的那株怪树。
只见他眉目一沉,背后名为白鸟的飞剑发出一声剑鸣,离鞘而出,化作流光直奔那株怪树而去。
铛!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一刀挥出,飞剑巨颤,倒飞回了他的手中。
吕贞坚未有料想竟然还有人会阻他行事,他打量着来者。
男人,五十上下,衣衫老旧、头发脏乱,浑身透着恶臭,像是久未清洗。
与他这般名门正派比起来,简直就是乞丐!
可偏偏这样的乞丐,如今也敢拦他。
吕贞坚心头方才压下的怒火,汹涌而出,他怒目问道:“你是何人,敢阻我行事!”
男人在那时抬起头看向他,笑如春风。
“丰元七年武举人,前鱼龙城九品县尉刘晋!”
“依大夏律,来此缉凶拿贼!”
……
“值得!”楚宁回应道。
楚相全发出一声嗤笑,神情不屑。
“值得?何处值得?”
“这三年时间,你不在鱼龙城,折冲府、玉鼎观肆意欺辱他们。”
“他们做过什么吗?”
“无非伏首求饶,乞命苟活。”
“只要给他们一丁点可怜的希望,他们就不会反抗。”
“阿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亦或者某一天你因为他们而死。”
“那时候一切又会恢复原样!”
“他们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谁握着刀,谁就可以宰割他们。”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握着刀的那一个?”
“至少我们能让这些蝼蚁死得足够有价值,不是吗?”
……
“刘晋?”吕贞坚叨念着这个名字,暗觉有些耳熟。
但他并未多想,只是冷笑一声:“拿贼?我乃堂堂灵山长老,你区区县尉,也配与我说这二字?”
刘晋并不应他此言,只是握紧刀刃,一步步朝着吕贞坚走去,同时嘴里幽幽言道:“丰元二十四年秋,鱼龙城民女岳氏红袖遭折冲都尉王宣之子王参觊觎。”
“贼以势迫婚,构陷其父兄致死,复于灵堂欲行奸淫,岳红袖自戕殉节。”
吕贞坚的眉头皱起,他不认得什么岳红袖,也不清楚什么灭门案。
他只是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对他那种蔑视的态度。
他看得出刘晋的根底,不过区区四境武夫,这种存在,理应认清自己身为蝼蚁的位置,对他这位山上神仙顶礼膜拜。
“找死!”他怒吼一声,手握飞剑,身形一闪,拖着残影直奔刘晋而去。
那是身为六境修士的含怒一击,在吕贞坚看来,刘晋不会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铮!
但当剑刃袭杀至刘晋身前时,男人手中的刀忽然举起,横在了他的身前。
二者刀剑相撞,吕贞坚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击破这个四境武者的防御。
他错愕的抬头,正好对上了刘晋那冰冷的目光。
“其罪呈于公堂,理应处斩,然都尉王宣携兵逞凶,劫狱而走。”
刘晋语气依旧平静,颂念着罪宗。
这样的语调,让吕贞坚的心头莫名烦躁。
“闭嘴!”他大吼道,浑身力量再次奔涌。
毕竟是六境的兵家修士,力量倾泄的瞬间,锋利的灵力宛如刀刃将刘晋身上的衣衫被撕裂,脸上也被刮出道道血痕。
虎口更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裂开,鲜血渗出。
他手中的刀刃脱落,刘晋眉头一皱不得不退出数步,避开锋芒。
他身躯略有摇晃,明显气息不畅。
站定身子后,他伸手摸入怀中,掏出一瓶丹药,猛灌入嘴里。
霎时间,他的身躯上道道青筋暴起,心脏猛烈的跳动,其下的血管流速加剧,仿佛随时都会爆开一般。
但也得益于此,他身上的伤口也在这时迅速的愈合。
吕贞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强血丹?”
“怪不得你区区四境,能有如此战力。”
“只是这种丹药是两军对垒时,士卒们于生死之际,强提气血所用,会对经脉产生不可逆的损害……”
“而且哪怕是那种情况,他们也只敢服下一两粒,你这剂量吃下去,怕是此刻内腑已经开始渗血了吧?”
吕贞坚面露得色,宛如注视蝼蚁一般,冷眼看着刘晋。
刘晋依旧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伸手从背后又摸出一把长刀,又撕下一片衣衫,将之与自己的手紧紧绑住。
下一刻,他的身形一动,主动朝着吕贞坚发动了攻势。
吕贞坚眉头一皱,剑身高举,横于胸前。
铮!
伴随着一声闷响,刀剑再次相遇。
而这一次,吕贞坚明显感觉到刘晋的力量比起之前强出了数分,他握剑的手,竟隐隐有些发麻。
“丰元二十四年冬,赤鸢山白鸟堂座下弟子刘魏,闻此恶事,擒拿恶贼,静侯师门。”
“然!其师吕贞坚与折冲府勾连,构陷刘魏。”
“送于玉鼎观中,毁其修为,乱其神志!”
“于丰元二十六年,冬,暴毙家中!”
同时,刘晋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
吕贞坚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终于有了变化,他看向眼前眉目冰冷的男人,某些记忆涌上了心头。
“你是刘魏的父亲!”他大声说道,声音有些打颤。
“我还是鱼龙城的县尉!”刘晋第一次,回应了吕贞坚的话。
他怒声暴喝,手上的力道也骤然大了几分。
吕贞坚的身躯在那股强大的力量下,隐隐有些弯曲。
但同时,血气超负荷的运转,也让刘晋手臂上凸起的血管一道接着一道的爆裂,转瞬间,他的双臂上已然是鲜血淋漓。
但刘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体内的血气之力还在被他不断地催动,一次次突破他肉身承载的极限。
他内腑开始渗血,不止是双臂,嘴角、眼角甚至耳洞中都开始流出鲜血。
“吕贞坚,本县尉现依大夏律法,拿你问罪!”
他再次喝道,声若虎啸。
震得吕贞坚心神动荡,只觉如天雷炸响,浩浩荡荡。
面对一个四境武夫,他竟生出了恐惧之意。
“阴尊,救我!”他再也无法维持一个山上神仙的体面,在那时沙哑着声音大声喊道。
三尊正在追杀赵皑皑等人的阴将闻声而动,收回了各自的攻势,直奔刘晋而来。
刘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一变,不得不放弃对吕贞坚的追击,脚尖猛然点地,想要避开。
但阴将们的速度极快,即使刘晋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断,腹部已然被其中一人手中的长槊撕开了一道血口。
吕贞坚终得喘息,他有些狼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后,方才平复下来。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怨毒看着站在远处的刘晋。
刘晋的脸色惨白,浑身是血,腹部那处的伤口更是深可见其内腑。
“呸!区区贱民,也敢妄言拿我问罪!”吕贞坚吐出一口嘴中的瘀血,寒声言道。
“刘魏……本是我最看好的弟子,他很有机会在几十年后,接替我成为白鸟堂的堂主。”
“你知道一只蝼蚁,能被赤鸢山看重,获得鱼跃龙门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吗?”
“可他偏偏信了你那一套迂腐之论,为了不相干的一群蝼蚁,踏入死境!这是他自找的!”
“你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的前程!”
“既然你们父子都决心一条道走到黑的话……”
“那就陪着这些蝼蚁,一起上路吧!”
吕贞坚这样说罢,手捏法印,三尊阴将在那一瞬间猛然杀出,直奔刘晋而去。
……
“他们不是蝼蚁!”楚宁抬头看向了楚相全,语气坚定。
“不是?”楚相全神情戏谑。
楚宁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鱼龙城,目光扫过那些在怪树上高高挂起,宛如待人采摘的果实的众人。
他说道:“他们或许没有阿叔聪明,脑子里只想着明天该吃什么,能吃什么。”
“但那不是因为他们只会想这些。”
“而是这个世道让他们单单是去想这些,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
“如果有一天,他们不会再为了生计发愁,可以读书、可以修行,可以去看阿叔看过的风景,可以去见识阿叔见识过的波澜壮阔。”
“我想他们也会去思考阿叔思考的问题。”
“而那时候,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把我们当做地里庄稼的园丁的话。”
“我和他们会一起……”
“把他找出来!”
……
三尊阴将手中的长槊越来越近,转瞬杀到了刘晋的跟前。
刘晋以刀杵地,面对杀气腾腾的攻势,已然没了躲避的气力。
可就在这时,他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左侧,是一只身形高大的白虎,那白虎发出一声长啸,扑杀在一尊阴将的身上。
而右侧,一道黑色的身影也豁然出现,是一只黑猫,它脚下的影子在那一瞬间,被拉长,化作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右侧的阴将笼罩其中。
最后。
他的身前,一道红色的身影浮现。
她手握长鞭,猛然一挥,将正前方阴将手中的长槊缠绕,同时身后十余道身形凝实的恶鬼扑出,直奔那阴将而去。
这番变故大大出乎了刘晋的预料,他不免有些发愣。
而正前方那位红衣女子,则在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待到看清对方的容貌,那一瞬间,刘晋身躯一颤。
“我……”
“很感激,你做的……一切。”那女子如此说道,转身再次与那阴将缠斗在一起。
“混蛋!你们这些螳臂当车的蝼蚁,既然想死,本尊就要你们都死在这里!”计划再次被阻拦的吕贞坚气急败坏,他大声的怒吼道,同时再结出一道法印,又是三年积累杀业被他分别灌入三尊阴将体内。
阴将得此供奉,身形纷纷暴涨数分,攻势愈发凶猛,直打得赵皑皑三人节节败退。
……
刘晋艰难的站起了身子,他看着为他拦下阴将的三道身影,又看向那站在远处神情阴狠的吕贞坚。
他又撕下了一片衣衫,将自己腹部伤口死死绑住。
不是为了止血,只是为了让那内里脏腑不要掉落出来。
然后,他伸手又朝怀里摸了摸,最后一瓶强血丹被他掏出。
他没有多想,仰头便将之灌入了口中。
咚!咚!咚!
丹药入口的刹那,他心脏剧烈的跳动,仿若鼎沸的丹炉,在死寂的鱼龙城中激荡。
他全身的气血被抽动,灌入身躯的四肢百骸。
更多的鲜血不可避免的从周身的伤口中流出,但同时强大的力量也再次涌遍全身。
他知道,这是昙花一现般的梦幻泡影。
但对他而言。
已然足够!
他握着刀,迈开了步伐。
他朝着吕贞坚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目光决绝,如孤狼、如豺豹、也如黎明破晓时那道劈开永夜的光。
终于他来到了吕贞坚的跟前,那一刻他双手握刀,猛然跃起,以力劈华山之势,斩向那位山上仙人。
吕贞坚大抵也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的刘晋竟然还能对自己发起攻势。
他的双目圆睁,手中宝剑举起,不得不在仓惶间应对这尊宛如从地狱杀来的恶鬼。
二人的刀剑第三次相遇。
吕贞坚脚下的地面骤然碎裂,他的双脚弯曲,虎口崩裂,鲜血喷溅。
“你杀不死我!蝼蚁永远只是蝼蚁!”一股巨大的恐惧萦绕在了他的心头,他放声大喊道,状若疯癫。
刘晋不语,只是死死的盯着对方,同时催动着自己体内每一丝气血,灌注于双臂之上。
吕贞坚的膝盖弯曲得更加厉害,他的嘴角也开始流出鲜血,头上的发簪掉落,一头长发披散,狼狈不堪。
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维持自己身为山上仙人的形象,他同样调集起自己周身每一分力量,他知道现在的刘晋不过是强弩之末,只要再撑上一会,这个男人就会因为心脉爆裂而死。
而事实似乎也如他所料。
片刻之后,刘晋嘴里开始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溢出,哪怕他依然死死握着刀刃,但吕贞坚却能明显感觉到,刀刃上的力量在衰退。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哈哈哈!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你快要死了!”
“蝼蚁就是蝼蚁,哪怕拼得性命不要,你依然奈何不了我!”
他大声的说道,脸上的笑容张狂。
刘晋的目光依然坚定,但同时他那千疮百孔的身躯已经无法继续承载他的意志,
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刘晋!”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丰元十六年举人,鱼龙城九品县尉唐万。”
“现以县尉之名,命你缉凶拿贼!”
此言响起的瞬间,一股力量骤然灌入了刘晋的体内——是一口浩然气!
虽然并不磅礴,但足以短暂稳住刘晋那即将崩溃的身躯。
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刘晋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看向笑容骤然凝固的吕贞坚,大声言道:“刘晋,领命!”
那一瞬间,庞大的力量再次被他催动灌注于全身。
砰!
只听一声脆响,吕贞坚手中的飞剑崩碎,同时他的双膝再也无法支撑,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
轰隆!
一道电蟒划过天际,暴雨骤然倾盆而下。
正与赵皑皑等人搏杀的三尊阴神身躯忽然变得透明,转瞬消散在原地。
赵皑皑等人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纷纷转头看向前方。
雨幕之下,那位赤鸢山的长老跪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他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嘴里不住说着些什么。
或是咒骂,或是求饶。
他身前握着刀的男人对此充耳不闻,他只是缓缓起身,喘着粗气艰难的绕到了吕贞坚的背后,将刀放架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然后,男人抬头,目光穿过层层雨幕,看向在场众人,最终停驻在了那道红色的衣裙上。
他一手抓住吕贞坚的头发,一手握紧了长刀。
伴随着一道寒光刺破雨帘,鲜血迸溅。
那时,他高举起手中的头颅,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声说道。
“现!匪首王宣、王参、吕贞坚皆已伏法……”
“鱼龙城岳氏灭门惨案……”
“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