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她半抬起头,鲜血在她白净的胖脸上滑下,红一道白一道。


“夫人!”白昌家的双目瞪大,她满脸鲜血地跪爬过去,拉住了她裙子,“夫人,您、您想想清楚……奴婢对您忠心耿耿。”


“奴婢……”


季氏素色的衣裙上,赫然出现两个鲜血的掌印,她看都不看,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的忠心。”


她用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着白昌家的脸上鲜血。


季氏的指尖在轻颤,有些不忍,也有些为难,终于,她长叹一声,开口道:“母亲,白昌家的跟了媳妇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犯下大错是不可饶恕,可咱们顾家是积善人家,动不动要人性命总归不好。”


“媳妇想,打个三十板子,夺了差事,以儆效尤。”


顾太夫人板着脸,点了头。


哪怕是奴婢,他们顾家也从来没有把人打死的先例,她年纪大了,见不得伤人性命的事。


三十板也差不多了。


“就依你。”


季氏欠了欠身,又去看了一眼顾知灼,见她正慢悠悠地喝着茶,似乎对于自己如何处置完全不感兴趣。


季氏眼神沉沉的。


她面向白昌家的,放柔了声线问道:“白昌家的。你可服?”


白昌家的蓦地有了一种捡回一条命的侥幸,她的脖颈和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湿,中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湿嗒嗒,粘乎乎。


“服!”


白昌家的连忙道:“奴婢知错了!”


三十板子。


她管了采买这么多年,教训手底下的那些丫鬟和婆子的时候,也打过板子。


三十板子最多也就是皮开肉绽,连骨头都伤不了,躺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她大声道:“奴婢心服口服。”


白昌家的紧绷的后背放松了下来,放开了攥着季氏裙摆的双手。


哎,自己也是被大姑娘给吓着了。


夫人说得对,大姑娘整日里装神弄鬼,难怪三皇子殿下也对她不喜,连个三皇子妃都快保不住了。以后啊,府里还是得看表姑娘。


“来人。”季氏温声道,“把白昌家的带下去。”


季氏对她微微一笑,眉目柔和,白昌家的心中大定,看来连这三十板子都不会打实,她抬袖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真心实意地朝季氏磕了个头。


“奴婢领罚。”


白昌家的老老实实地跟着粗使婆


子。


季氏缓缓摩挲着右手的小指,万嬷嬷心领神会地跟了出去。


万嬷嬷暗暗感慨:白昌家的这是在自找死路。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敢威胁夫人,若是让她活着,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夫人怎能受人胁迫!?


一百板子,要不了人的命。


三十板子,也是能把人活活打死的!


白昌家的一直到到了刑房,趴在木凳上的时候,还一脸的笃定,然而,等到第一板子打下来,她知道,她完了。


这绝对不是府里用来打奴婢的竹板!


“夫……”


白昌家的想说话,紧接着就有一团粗布帕子塞进了她的嘴里,她看到了万嬷嬷居高临下,冷漠而又毫无怜悯之色的眼睛。


万嬷嬷慢慢启唇,淡淡道:“你好好去吧。”


啪!


又是一板子。


这一板子几乎打断了她的脊背,疼痛和恐惧在顷刻间把她彻底吞没。


啪!


万嬷嬷在一旁默默盯着,打完后,她亲自看过,就回了荣和堂,对着季氏垂了垂眼皮后,面向太夫人禀道:“太夫人,白昌家的,心悸发作,人没了。”


太夫人惊了一跳:“心悸?”


万嬷嬷抹了一把泪,毕恭毕敬地哽咽道:“刚打了五板子,白昌家的心悸发作了,奴婢赶紧叫人塞了药也没救回来。”


“人,已经没了。”


太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哎,咱们府里的药,也是她自己采买的,药无用结果害了她自己,这叫自作自受,报应啊。也罢,让人好生安葬了吧。”


顾知灼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了浅浅的倒影。


白昌家的死有余辜。


上一世,她的脸刚刚开始烂的时候,其实还是有药可救的,哪怕不能恢复如初,也不会溃烂到连厉鬼都不如。可是,大夫开的药喝下去,没有半点用,她烧得昏昏沉沉,脸痛得不能自抑。


剥皮蚀骨一样的疼痛,哪怕重来一世,她也忘不掉。


祸根就出在这些药材上。


打重生后,她就注意着了,三叔父他们住在温泉山庄养病,阿蛮吃的药全是她亲手配的,甚至连太夫人的荣和堂里,常用的蜜丸也都有备着。


这几日来,吃过这些烂树根的,好像也只有顾琰了。


顾知灼喝完了茶,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叹息道:“哎,当日我说发卖的,母


亲,要是您应了,该多好。也不至于伤了人命。”


她似笑非笑:“早知如今,母亲当日还会不会保下她?”


季氏的一双美目布满了血丝,还有掩不去的戾气。


顾知灼的这番话,像是在用一把刀子在往她胸口捅,一刀又一刀。


“不过,一切都是天意。”


顾知灼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唇边,轻言道:“正所谓天意不可违。命中注定,这罪债得由您来背。”


季氏猛地朝她看过去。


明明她下了决心要保住白昌家的,可是,哪怕重来一次,在白昌家的敢威胁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白昌家的必须得死。


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难道这就是叫命中注定?她的心底打了个寒战,儿子近日又伤又病,就是她的报应?是她害死长姐的……


不!


她破防了,厉声道:“你整日里装神弄鬼,还有没有点国公府嫡出姑娘的样子。这满京城有哪家姑娘像你这样!目无尊长,不知廉耻。”


“母亲。”顾知灼一脸无辜,“我只是有些感慨,随便说说,您别生气了。”


太夫人这次直接向着顾知灼,冷脸道:“元初,灼丫头也没说错,你别给动不动给她脸色,都吓坏她了。”


吓坏她?谁能吓得坏她!季氏气极,右手一把捏紧袖口。


顾太夫人还在说:“从前见你温婉恭顺,把府里打理得妥妥当当,如今瞧来,也不过如此!要不是灼丫头机警,我们一家老小吃那些烂树根吃死绝了,你怕是还无知无觉吧。


“你要是管不好,就别管了!”


“过几年,连灿灿的媳妇都要进门了,怎么,你还想去跟儿媳妇去抢谁来当家吗?”


这一点上,顾太夫人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极好,从前她乖乖听婆母的话,后来,王氏刚一进门,她立刻把中馈交给王氏了。京城里,别的人家,婆母都让儿媳妇立规矩,管东管西,往房里塞人什么,她可从来没管过!儿子长年在北疆,儿媳妇独守京城,已经够可怜的了。


就连对季氏,她也没亏待过。


季氏猛地站了起来,带动着太师椅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季氏几天都没有睡好,烦躁和困倦让她几乎快崩溃,太夫人这句句指责的话,听得她脑门子嗡嗡直响。


太夫人吓了一跳:“怎么,我只说了你几句,你就横眉竖目的,现在是说都说不得了?”


顾知灼跟着点头:“母亲一向疼爱女儿视如己出。哪怕母亲不高兴女儿也得实话实说母亲想打想罚女儿受着就是。”


“她一个继母哪会待你视如己出。”顾太夫人恼道“要是你娘还活着又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跟你计较。从前是装得好现在是不想装了吧!”


季氏笼在袖中的双手死死地攥紧:“母亲儿媳身感不适先告退了。”


她咬牙切齿地福了礼猛一甩袖走得头也不回。


“你瞧瞧她你瞧瞧!”


顾太夫人气得直拍茶几茶碗的茶盖也砰砰作响。


顾知灼过来坐在她的脚凳上哄道:“祖母莫气白昌家的跟了母亲这么多年她没了母亲怕是得伤心坏了才会一时口不择言。”


“哎可也不能迁怒你啊!”


祝嬷嬷一脸的复杂。


她都有点弄不明白大姑娘的路数了这才几天太夫人竟待她亲热成了这样?


莫不是因为季表姑娘不在?


顾知灼俏生生地说道:“祖母跟您说件喜事开心开心。”


哦?快说快说。


顾太夫人兴致勃勃她都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可是眼中的好奇和清亮还是宛若少女一般。


“咱们阿蛮的案子大理寺定了靖安伯夫人挨了板子正躲在府里哭呢。”


“真的?”


顾知灼和她说着悄悄话


哼有什么好探望的……太夫人刚想这么说心念一动不对该去!


从前好歹是亲家为了阿缭她都不知道忍了那姓孙的多少次。


落井下石好啊她最爱落井下石了!


她迫不及待道:“祝嬷嬷备马车。”


祝嬷嬷就问:“太夫人可要备礼?”


“备什么礼……”吃不死她的!


“要备。”顾知灼乖巧地说道“靖安伯夫人挨了顿板子也是可怜上回不是说他们府里连药都拿不出来了嘛咱们库房里药材多您带些去也算是您的一点心意。”


“对对对带那个!带那个好!”


太夫人高兴了开开心心地拉着顾知灼和她一起亲自去开库房。


库房的对牌在当家的季氏手里但是太夫人让开李茂家的还真就不敢不开。


药材都放在丙字三号间推开库房的门一股难闻的


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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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呛得太夫人咳了好几下。


江家富庶太夫人这辈子都活在金玉堆里从没见过堆了这么多垃圾的库房。


她刚消的火气腾腾腾的又上来了:“灼丫头你去把府里的库房好好拾掇拾掇我倒要看看


“是。”


顾知灼吟吟地一摊手:“账册和钥匙拿来。”


李茂家的支支吾吾着她朝小丫鬟使了个眼色想让她赶紧去禀报夫人。


顾知灼弯了弯嘴角。


“祖母。”她一抿嘴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她不给我账册钥匙!”


祝嬷嬷:“……”


晴眉满心赞叹好厉害在东厂时都说督主擅于玩弄人心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现在来看这位顾大姑娘一点也不遑多让瞧瞧这轻轻巧巧的把太夫人推到了前面。


而且太夫人还明显乐意得很。


“不怕不怕。”顾太夫人拉住她疾言厉色道“怎么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那你说你们听谁的我亲自去求一求看看行不行。”


“太夫人恕罪奴婢绝没有这意思。”


李茂家的赶紧叫小丫鬟把钥匙和册子拿了出来足足一大串的钥匙沉甸甸的。


内院库房的钥匙共有两份一份由太夫人收着另一份就是这个了。


顾知灼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示意琼芳拿着自己乐颠颠地挽着太夫人挑“贺礼”去。


各种药材挑了一大包顾知灼专捡发霉生虫的拿叫一个小丫鬟提着太夫人带着祝嬷嬷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落井下石去了哟!


顾知灼福了福身目送她离开又笑吟吟地回头看向了管事嬷嬷。


“大姑娘。”


李茂家的讪讪地笑着瞥着琼芳手上的钥匙和册子欲言又止。


顾知灼挑眉问道:“你在等夫人?”


“不是不是。”李茂家的连忙摆手赔笑道“大姑娘您想先从哪间开始看。”


“白昌家的死了你可知道?”


啊?!


李茂家的脸色陡然一白。


那天的端福堂她也在!


“李茂家的要不要我给你也算上一卦?”


李茂家的打着哆嗦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讪笑道:“大姑娘您、您别说笑了。”


“也罢。”


顾知灼浅浅一笑抬脚就走


,偏头对着琼芳道:“你去拿些黄铜大锁过来,这里的库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锁起来。


锁?


琼芳不懂,乖乖应了诺。


顾知灼摇了摇手上的钥匙,轻笑道:“这锁,我信不过。


管事嬷嬷低着头,恭送她离开。


她一走,管事嬷嬷连忙打发手下的小丫鬟道:“你快去看看,白昌家的是不是真的没了。


她心跳如擂鼓。


白昌家的是夫人的心腹,是左膀右臂,替夫人把着府里的大小事。


夫人应该不会……


不会这么狠心吧!


她来来回回地徘徊着,没多久,那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慌乱地说道:“嬷嬷,白昌家的死了。


“真死了?!


“是!


李茂家的硕壮的身体摇了摇,差点没站稳。


府里的主子们脾气都不错,从不拿下人出气,这么多年来,连板子都少有,更是从来没有打死过下人,怎么会呢!?


“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小丫鬟把打听到经过说了,又道:“是万嬷嬷亲眼看着行刑的,万嬷嬷说,人是因为心悸死的,可奴婢悄悄去刑房看了……血肉模糊的,分明、分明是被活活打死的。


李茂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是夫人瞒着太夫人,私下里把人打死的!


白昌家的,可是夫人的心腹啊。


大姑娘真说准了!


五天,夫人真的亲手要了白昌家的命,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丫鬟忍不住问道:“嬷嬷,您说,大姑娘是不是真得能掐会算?


“慎言。李茂家的赶紧打断。


这是不是算出来的,还真不好说。


但是,大姑娘却让她所说的话,全都成了真,这就是能耐,这就是手段。


李茂家的仿佛看到了当初的国公夫人王氏。


“李茂家的。


李茂家的打了个激灵,循声去看,大姑娘身边的琼芳正乐呵呵地说道:“姑娘说,申时正,她在端福堂见见各位内管事。


“去与不去,自便。


琼芳说完,就走了。


李茂家的心底发毛。


夫人不愿把管事权拱手相让,但是大姑娘显然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夫人不给,大姑娘就亲手来拿。


黄昏的天边,晚霞有如燃烧着的火焰,可李茂家的还是全身凉飕飕的,有如置身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