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 作品
第45章
若是不能。
宋首辅垂了垂眼帘,苍老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浓浓哀伤,但转瞬即逝。他叹声道:“皇上,不如就全了大公子的心愿。”
宋首辅是出于朝堂稳定的考虑。
晋亲王素来最知君心,他抹了一把老泪,说道:“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你万不可一意孤行有伤龙体。”
礼亲王也跟着默默点头:“先帝在世时,最疼的就是忱儿,对于忱儿所求,先帝从未拒绝过。皇上,您待忱儿之心一般无二,如今……哎,您就全了忱儿这最后的心愿。”
皇帝终于点了头。
短短半个时辰,銮驾就备好了。
先帝当年对废太子恩宠有加,在其他几个皇子出宫开府时,也玩笑般地给废太子也赐了一个宅子,告诉他,为君者不能过于高高在上,远离民心,若是连百姓是如何生活的都不知道,又怎能成为一位明君。
废太子当然不是一直住在宫外,而是每到休沐时,出去小住上几日。
这个宅子一直都还留着。
哪怕这几年都没有好生修缮过,可毕竟是废太子曾经的居所,原本也是按储君的规制修建的,先帝亲自画的图纸,住人肯定没有问题。
皇帝把整个溪云坞的人都给他带上了,包括了内侍和金吾卫。
没有人知道皇帝和谢应忱又单独说过些什么,但当谢应忱从溪云坞出来的时候,再度陷入昏迷,整个人更加衰败,太医轮番摸了脉,全都对着皇帝摇头叹息,太医正更是直言,最多还有五天的寿数。
皇帝亲自把人送到了宅子。
宅子的正门大开,里头留守着的老仆跪伏在地。
皇帝注视着掉漆的朱红色大门,又抬首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头,曾经挂在这里的牌匾,只有“谢府”二字,也不复存在。他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在一起,有些发颤,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停。”
“朕……”
他想说,进府。
他应该要亲眼看着谢应忱安顿下来。
可是,这两个字偏偏在喉咙里上上下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皇帝的手抖得更厉害,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朕先回宫了。”
他甚至都没有编个借口,只把太医院的半数太医留了下来,自始至终没有踏入这扇门。
大门关上。
几个老仆跪伏在
地眼眶早已经被泪水浸透:“小主子……”
小主子回来了。
他们都是阉人守着这宅子整整六年原以为会这样暗无天日的直到死的那一天。
谁想。
天亮了。
重九悄无声息地停下脚步。
其他人先跟着谢应忱一同到了正院
怀景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一直攥在掌心中的一个香囊轻轻地放在了谢应忱的枕边。
一切如计划所行。
他们终于正大光明的出了宫。
“公子要多久才会醒。”
“不会一直睡着吧。”
“顾大姑娘的绢纸上没有说吗。”
秦沉一口气说着话又感叹道:“要是能把顾大姑娘请进来就好了。”
怀景之面无表情平平无奇的五官显得极为寡淡。
公子在短暂的醒来后连他都能把得出来这脉象有多弱哪怕无惊无险地出了宫怀景之的心也依然跟提在嗓子眼里一样。
秦沉他们几个人熬了一夜太医也跟着熬着一直熬到天亮神奇的是谢应忱的状态说不上好却也没有变得更坏。
太医正抹了一把汗不管怎么样这一天过去了。
只要熬过了一天公子忱就不算是死在宫里。
等太医摸了脉出去开药秦沉带着一身清晨的露水从外头进来悄悄道:“老怀。看守的人换了。”
“嗯?”
“换成锦衣卫了。”
金吾卫全部撤离了由锦衣卫来接手。
怀景之略有所思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再往下说。
天更亮了。
晨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笼罩在了顾知灼的身上。
她同样也是一夜未睡。
“你先喝口水。”
琼芳端了杯温水给大管事郑戚郑戚一口气喝完缓解了一下口干舌躁。
郑戚是府里最要紧的管事之一手上管着国公府埋在京城和宫中的眼线。
上回事后三叔父顾白白就把郑戚给了她。昨天从宫里一回来顾知灼就让他派人盯着外头。无论是谢应忱出宫还是他搬进了废太子的宅子她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
郑戚把水杯放下禀道:“姑娘今早辰时过半宅子里外头的金吾卫全都撤了换成了锦衣卫。”
顾知灼微微
倾身,重复道:“确定是锦衣卫?
“是的。姑娘。
顾知灼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禁步。
为什么会是锦衣卫?
公子回京后,一直都由金吾卫在看守,怎么突然就换成了锦衣卫。在皇上看来,公子已是将死之人,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除非……
顾知灼想起了在宫中时,沈旭到过溪云坞。
还有上回在庄子上……
顾知灼的眼中掠过一道异芒,又问了几句外头的情况后,就打发郑戚下去,回了内院。
她没有再出门,一待就待到了晚上。
天一黑,她换上一件简便利落的衣裳,静悄悄地出了府,这一趟,她只带了晴眉,把琼芳留了下来。
如今没有宵禁,路上还有些人来来往往,直到绕了几条街道,人才渐渐少了。
等到了谢府所在大街,顾知灼一眼就能看到那扇朱红色的掉漆大门,和立在门前的锦衣卫。
飞鱼服,绣春刀,怎么都不会认错。
确实换了。
顾知灼观察了一下四周,快步往前走去。
还不等靠近谢府,一个锦衣卫上前拦住了她。
锦衣卫紧板着脸,一言不发,绣春刀微微出鞘,似是在说:不滚就死。
“回来。
是盛江。
盛江朝这边走来,视线只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又迅速移走,他对着那个锦衣卫喝道:“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哪有人。
说完,先一步走了。
绣春刀归了鞘,锦衣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再没有看她。
顾知灼也没有朝锦衣卫的方向去看,而是带着晴眉径直走向谢府大门,角门打开,两人无惊无险地进了门。
“顾大姑娘。
秦沉等在门的另一边,就像是知道她会来。
他右手握拳敲击着左手掌心,眉飞色舞道:“真让老怀说中了。
“怀景之说什么了。顾知灼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随口问道。
“他说,你知道金吾卫换成了锦衣卫,就一定会来。
老怀爱打机锋,这种听不明白的话,秦沉向来不会去多纠结,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顾大姑娘,公子还没醒。
“我知道。
顾知灼什么也没说,加快了脚步。
“这边走。
“锦衣卫一共来了一百二十人,他们都在前三进,没有进主院,再往里,只有咱们自
己人。”
秦沉带着她走过青石板小径,再接连穿过两扇垂花门后,果然就再不见锦衣卫了。
他继续说道:“昨天沈督主来过溪云坞,就在你走后。”
和顾知灼所猜测的一般无二,沈旭应当是和公子达成了某种交易。
也只有他才能说动皇帝用锦衣卫代替金吾卫,看守谢府。
“小心脚下,咱们刚搬进来,灯笼什么的都还没备好。”
“这里有个台阶。”
秦沉在前头领路,只有零星几盏灯笼的府邸黑沉沉的,星光和月光也有些暗淡。
对这个府邸,顾知灼其实比秦沉更加的熟悉,每一条小径和长廊,她都曾经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谢应忱住在正院,唯独这个院子多挂了两盏琉璃灯,从暗处走过来,视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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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子亮了。
进了正屋,有两个太医候在屏风外头。
秦沉说道:“其他太医都去休息了,就留了他们两个。”
见到秦沉带了人进来,两个太医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避到了外头。
屋子很久没有透过风了,顾知灼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除了怀景之外,屋里还有一个顾知灼的老熟人,重九。
重九站在围屏旁,安静地就跟要和屏风融为一体似的。
怀景之拱手作揖:“顾大姑娘。”
顾知灼回了礼,快步走到榻前。
谢应忱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好,面无血色,气息奄奄,就如日落夕阳只剩下了最后一点余晖。
顾知灼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没事的。不是上一世。
没事的。公子不会死的,他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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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灼沿着床榻坐下,抬手摸了脉。
她眼帘低垂,差点因为紧张没有摸准脉,过了许久,她终于在将绝的脉搏跳动中,摸到了一股微不可察的生机正在慢慢苏醒,修补着几近衰败的五脏六腑。
顾知灼的眼睛蓦地亮了。
怀景之一直盯着她,见状忙不迭问道:“怎么样。”
顾知灼收回了手,冲他笑了笑:“无事。”
“公子很好。”
麒麟猫能干!
这个方子太完美了!
顾知灼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容,从昨天离宫到现在,这颗不安的心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律动。
她从怀里摸出针包和她的宝贝罗盘。
老规矩,先起卦。
坎离交泰,阴
阳结合。
“大吉。”
“可取心脉。”
她说完把针包摊开放在一旁然后抬手就把盖在谢应忱身上的锦被给掀了动作利落的连秦沉都没反应过来。
秦沉:!
等等等!
秦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顾大姑娘毫不见外地拉开了公子的衣裳两三下就剥到只剩下一件白色中衣。
从宫里到此地一路奔波谢应忱的状况又极差因而在安置的时候他们仅仅只除去了最外头的那件外裳。
“等等!”
秦沉终于把这两个字说出来了结果又让怀景之拉了一把。
怀景之瞪了他一眼嫌他多事。
对哦是穿太多没办法针灸是吧?于是没说完的话在他的嘴里硬是拐了一个弯变成了另外几个字:“顾大姑娘我来替你扒。”
顾知灼回首看他态度坦然没有一点扭捏:“不用。”
为什么还要扒中衣就可行了。
隔着中衣她也是可以精准取穴的当然没有中衣肯定会更好但上一世公子说什么都不肯。
顾知灼胡思乱想着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耽搁。
她把罗盘放在手边从针包里拿出了一根最长的针第一针在天池穴。
长针慢慢地扎入穴位她手上的动作极缓时轻时重除了偶尔看一眼磁针她所有的心神全都在这根银针上。
细长的银针在她的手里仿若有千金之重没一会儿顾知灼的额头就布满了汗液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晴眉用帕子轻轻替她擦拭了一下。
足足一炷香顾知灼终于收回手。
与此同时银针轻轻颤动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嗡呜。
顾知灼一手搭着脉另一只手又去拿第二根银针。
足足九针。
也仅仅只有九针但是从天黑一直到天亮这一套针才堪堪行罢。
顾知灼长舒了一口气
她刚要起来松松筋骨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前后晃了晃右手不由自主地轻按在了谢应忱的身上。
“公子?”
谢应忱的眼皮动了动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顾知灼唇角高高扬起笑得仿若朝阳初临倒映在他的瞳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