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上一世,季南珂呈上这把连弩时,皇上让她在寿宴中当场展示了一下威力。一发十矢,全部贯穿了百步以外的假人,未消的力道甚至让假人又摔出了数十步。


寿宴上的众人又惊又喜,纷纷夸赞此乃国之利器,大启必能凭借着此神器让蛮夷不得寸进。


后来,皇帝还让人把它拿给底下的臣子们一一传看。


公子回来后与她说了此事,公子说神臂弩确实威力巨大,但在结构上有很大问题,若不改进绝不能用在军中。


公子后来上过折子,但是让皇帝压下了。


其后不过半年,禁军设了一支三万人的神臂营,尽数装配上神臂弩,皇帝命谢璟率神臂营去淮州剿灭叛军。


叛军一共一万两千人,谁都知道,这是皇帝在为谢璟铺路,让他能得了这份军功,从而在军中站稳脚跟,但结果,三万人的神臂营惨败。


有八成的神臂弩在战场上突然解体,箭匣崩开,里头的箭矢弹射出来,射中了附近的同袍。


惨状如同在自相残杀,神臂营死伤大半,给了叛军可趁之机,连谢璟也差点折在叛军手里。


这样的战况实在太难看了。


皇帝隐瞒了下来,暗中再派去援军,以足足多于叛军五倍的数量,打赢这一战。


当时公子垂危,顾知灼没有精力去关心别的事,也是到了后来,发现禁军再没有配置神臂弩,她才从怀景之的口中得知了整个经过。


这样一把利器,丝毫都不加以改进,说不要就不要,那只代表了一件事——


季南珂根本不会!


这不是她设计的,所以,一旦出现了差错,她不会改。


顾知灼微垂眼帘,整把弩弓的设计其实十分完美,她怀疑,是不是季南珂记错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个致命缺陷的出现。


“骄骄。”


顾知灼忽而开口,问道:“你若这个世间的主宰,但你不能插手世间万事的变迁。有一天,在你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人,她通晓后世,又拿出了各种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每一样都会让这个世间变得更好,你会不会选择她,来代你主导世间事。”


顾知骄托着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会吧。”


“但是,大哥和三弟都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人懂得再多,她也不是我这世间的人,而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我不能确保她没有异心。我会一直盯着她


,若是有更合适的人选,我会换掉她。


顾知灼默默地看着她。


“大姐姐,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顾知灼抚掌道:“骄骄说得对。


天道没有感情,它只会为这个人世间选择最适合的一条路。


“琼芳。


顾知灼把绢纸摊开放在石桌,吩咐道,“你回去一趟,带些纸来,就拿我书房里的澄心纸还有和澄收纸放在一起的炭笔也拿几支来。


琼芳俏生生地应了。


她很快走了个来回,把纸笔都带了过来。


晴眉做了一个轻声的手势,轻轻地掀开纱帘。


顾知灼正指着图纸上箭匣的位置说道:“……还有这里,枢轴受力太轻。


琼芳悄悄走过去,把纸和笔分别放在了两人的手边。


她看了一眼冰盆,里头的冰还足够,又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顾知灼拿起炭笔,寥寥几笔在纸上把枢轴画了出来。


她曾经得到过一把完好的神臂弩,在尝试了好几遍后才发现端倪。


顾知骄把头凑过去看,姐妹俩头碰着头说话。


“平时使用和训练基本不成问题。


“但若是在战场上使用,就不可能单单放出几矢,十几矢就能结束战事的。


“而使用的频率一高,枢轴会脱轴。


顾知骄听就懂了,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枢轴是整把连弩的接连点,一旦脱轴,连弩会立刻解体,若当时正在用的话,箭匣很可能会崩裂。


顾知灼打了个指响:“就是这样!


她当时在连续射击一百次后,神臂弩突然解体,箭匣里的箭矢飞得乱七八糟。


一击十箭,也就是区区一千箭。


平时训练时,一般都不会特意这么高频率的使用连弩,而放在战事激烈的时候,连续射击一百次并不稀罕。


当然,若是像普通弩弓那样,降低射击的频率,肯定不会解体,可若是如此,又何必要要用连弩呢?岂非多此一举。


“所以,我们得调整一下枢轴。但是,枢轴是整把连弩的中心,枢轴一动,钩心、箭匣也得跟着动。


上一世,公子死了,她对改良武器什么的没有半点兴趣,在弄明白为什么公子说结构有问题后,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再也没去摸过神臂弩。


顾知灼摸摸下巴:“总之,先找个工匠做出来。不过,必须要找个靠得住的。


不能让图纸


外泄。


“大姐姐。顾知骄微仰小脸,声音轻柔且温和,“我觉得我能做。


顾知骄把双手放在膝上,颊边浮起了一个梨涡:“我从前给徐家的铺子做过八宝匣子。


徐家的生意是从北地搬来京城的。


除了毛皮外,北地盛行一种名为八宝匣子的物件。八宝匣子可大可小,它没有锁但是在打开的时候,必须按一定的顺序扭动匣子上的滑扣,匣子里头按有夹层,而每一道夹层的打开关闭也都由滑扣控制,相当精妙,在京城也特别受欢迎。顾知灼自己就有一个,用来存放一些契纸什么的。


“我做的比大师傅们还好。


顾知骄漂亮的双瞳亮起了光。


她忘不了那一天,大姐姐用珠花挽起了她的头发,告诉她,她是可以昂首挺胸活在这个世上的。


她是顾家的女儿,她也想为顾家,为大姐姐做些事。


顾知骄生怕被拒绝,期盼中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大姐姐,能让我试试吗?


“试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纱帘外头响起,顾以灿掀开纱帘进来,笑得灿烂:“妹妹。二妹妹,你们果然在这里。


“灿灿!顾知灼欢喜地朝他招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我去给祖母请了安,本来想去凌霄院找你的,祝嬷嬷说你和二妹妹在这里。顾以灿把一个油纸包放到了石桌上,“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是驴肉火烧?


“你鼻子真灵!顾以灿把油纸包打开,里头是两个驴肉火烧,“二妹妹你也吃。我是在城北的那家老店买的。


顾知灼把油纸撕开一半,包了一个火烧先递给顾知骄。


她拿了另一个,愉快地咬了一大口,嘟囔着:“正好,我早膳还没吃呢,差点忘了。


顾以灿眯起眼睛,盯着她左看右看:“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都干什么去了,连早膳都不吃,还晒成了这样!


有吗?


顾知灼觉得自己现在的肤色还挺好看的。


不似京中贵女的白皙无暇,但也绝对不黑,很健康。


反正只要足不出户几天,又或待暑日过去,就能养回来的。


他竟然敢嫌弃!


一见她的脸色,顾以灿立马改口:“不过,这样更好看!像女将军。对吧,二妹妹?


顾知骄小口地咬着火烧,莞尔笑道:“大姐姐怎么都好看。


顾知灼满意了三两口把火烧吃完拍拍手上碎屑随口道:“你都忙完了?”


他往后一靠把手撑在栏杆上乐滋滋跟着妹妹显摆道:“我带人去包围了西山不许五军营的人踏出军营一步出来一个打一个。江自舟和齐拂就轮流从密道把箭矢一批一批地运了回来。”


“刘光明去京里告了一状皇帝派人把我宣回来的。我又挨骂了哈哈哈。”


“总之!”顾以灿一拍石凳“已经全都搬回来了


顾知灼啪啪啪鼓掌。


顾知骄也跟着一起。


顾以灿眉飞色舞他注意到了石桌上的绢纸身体往前一凑脑后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他一看就懂:“这是连弩吧。”


“二妹妹画的。”顾知灼三言两语把经过说了一遍“二妹妹说她来做我觉得行。”


顾以灿竖起了大拇指:“等做好大哥给你买花戴。”


顾知骄弯起嘴角笑意越加柔和。


顾知灼拿起炭笔洋洋洒洒地把需要的东西一一罗列包括鲁班尺墨斗什么的写完又道:“二妹妹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列完后让丫鬟交给吴平家的她如今管着采买。”


顾知灼没有问她识不识字以她这过目不忘的本事跟着先生学上些日子连状元都能去考。


把澄心纸一塞顾知灼就不管了。


连弩是木制的大部分的结构也都是木头但中间的枢轴和滑轮钩心顾知灼决定都用铁另外铁矢也得准备一些。


“哥千机营有铁匠吗?”


顾以灿拿着图纸看分出一丝心神听她说话头也不抬道:“有。”


“这就行了。我们新得的铁正好拿来用。”


那箱铁真是及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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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光五百支铁矢就是个大问题。


顾以灿把图纸看完后郑重地叠好:“二妹妹就交给你了。等枢轴什么的打好后就拿来给你。”


顾知骄的心跳得很快眼中熠熠生辉。这是一种被相信被认可的感觉。


“哥你要回军营吗?”


“飞鸽传书吧。”顾以灿摸摸下巴“我刚被骂了哎还是得收敛些。这几天就先不回去了。”


顾知灼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小丫鬟来到亭子外头琼芳出去问了一下过来禀道:“大姑娘周六公子来了说有急事找您现在在前厅。”


“大


哥哥大姐姐我先回去了。”顾知骄精神抖擞地说道“我去把尺寸重新计划一遍。”


她福了福身脚步轻盈地先走一步。


“周六这小子会有什么急事。”顾以灿狐疑道“我和你一起去。”


一从亭子里头走出来


从月洞门出去就是前院待客的厅堂周六郎满身焦躁的走来走去一见顾知灼来立刻迎了上来:“姐出大事了!”


“什么事?”


说话的是顾以灿周六郎满眼全是顾知灼慢了好几拍才发现他也在连忙站好喊道:“灿哥好你回来啦。”喊完又急急忙忙道“姐郑四她妹被夫家退亲了。”


“郑四她妹被退亲了和我妹妹说什么。”顾以灿瞪了他一眼“还有谱没谱?”


“别吵。”顾知灼扯了他一把又道“你接着说。”


“就是郑四她妹看上他们府里的马夫说他瘸了腿很可怜需要有人救赎还偏巧让未婚夫亲耳听到。未婚夫直接退了亲事郑四他爹一气之下把马夫打死了现在他妹妹嚷嚷着要殉情。姐你说郑四她妹是不是和我那四妹一样一样……”


顾以灿没听懂:“你四妹又怎么了。”


周六郎呆了一下明白了。


“姐你真是说话算话!”没想到她居然连灿哥都没告诉。


顾以灿眯起了眼睛双目中迸发出了一抹危险的光。


反正灿哥也不会搬弄口舌周六郎生怕被打索性把周仅诺的事都说了庆幸道:“多亏了姐帮她……姐现在怎么办?”


顾知灼琢磨了一下:“最近京城还有没有类似的事?”她这些日子军营府里两头跑压根没精力去关心别的。


周六郎摇了摇头。


他为了四妹妹的事焦头烂额要不是一早看到郑四在喝闷酒发酒疯他连这事这都不知道。他是想着郑四妹子的事和诺姐儿太像了说不定顾知灼也能把人救过来。


“这样吧。”顾以灿道“你把咱们的人全都叫出来就叫去……”


这诺大的京城就没有纨绔们不知道的事。


顾知灼接口道:“我记得猫儿街的茶馆旁有一家酒楼就去那里。”


“好。”


周六郎匆匆跑了顾以灿先回院子写了一封信让飞鸽传书送去军营交代齐拂让铁匠依图


纸把轴承什么的打出来,兄妹俩再一块儿出了门。


猫儿街上的茶馆还是一摊碎石没来得及清理,但压在乱石下的张秀才已经被搬走了,只留下了一滩鲜血。周围的小摊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兄妹俩先去了酒馆,要了两间二楼的雅座,让小二把中间的隔断打开。顾知灼凭栏坐在窗边,目光落向对面算命摊的幌子,上头的“算卦二字,都多了一个勾,让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算命摊上坐了一个老瞎子,生意似乎还不错,刚走一个客人就又来了一个。


“灿哥,姐!


不多时,未及弱冠的少年郎们陆续都来了。


顾以灿一声令下,周六郎负责传达,一个个来得飞快。他们都是一块儿去晋王府打过架的,见到顾知灼的时候一口一个“姐叫得亲热极了。


他们进了雅座,在八仙桌围坐了一圈,坐不下的,就拖了一把圆凳坐到窗边,嘻嘻哈哈说着话。


郑四醉的不成样,摇摇晃晃地过来后,往八仙桌上一趴,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


“是这样的。


顾知灼用指尖轻叩了两下太师椅的扶手,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还让顾知灼吓了一跳。


顾知灼清了清嗓子,问道:“最近京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或者谁家应下了极其不配的亲事,或者谁家姑娘突然‘暴毙’了……


原本以为只有张秀才一个,没想到,竟然还不止。


张秀才死了,那就找找还有没有没死的。


顾以灿拍了下桌子:“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