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林家小姐一言不发的望着猴八，一行眼泪汪汪落下。


“不是……你这哭的是哪出啊？哭嫁也不是你这么个哭法吧！”


谁知这林家小姐竟“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姑娘，我求你，帮帮我吧！”


“不……不敢当啊！我……奴婢只是一介粗人，您这是干嘛呢！”


“姑娘的衣服虽旧，却是上等布料，连我都穿不上那么好的衣服，定不是泛泛之辈。”


“小姐真是说笑了，我这也是捡别人剩下的衣服，呵呵……哪像您穿得，多体面啊。”


猴八心想，林家小姐也真是好眼光，这身暗服的布料是皇家赏给风玖玥的，猴八捡了他剩下的布料做了一件。


不过仔细一看，这林家小姐的闺房除了贴几张红纸，一点都不像大户人家的排面，屋里的陈设也极为简陋。


再看刚才那些个仆人对她的态度也能猜个一二，尽管今日林府做出了个嫡出的排场，但这个林家小姐的出生，怕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出。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传来一阵盛气凌人的训斥，铁链被一圈一圈的解开，林家嫡女飞扬跋扈的闯了进来，根本没注意到猴八的存在。


林若赶紧起身抹掉眼泪，“你……你来干嘛！”


“呦，这还没踏出林府大门就敢这么跟我说话。”林家嫡女冷眼旁观的瞧了眼这屋子。


“啧啧啧，瞧你这穷酸样，别以为嫁到江南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听闻你那夫君是个生性放荡的浪子，向来沾花惹草品行不正。”


这人越说越难听，“可惜你那卖艺的娘亲早早撒手人寰，没能教会你勾引这种男人的本领，不然我还真是得恭喜你嫁了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君。”


林家嫡女幸灾乐祸的勾起床帘上的喜字，那双喜剪纸在她手中撕成两节，轻飘飘的落在林若面前，一通数落后扬长而去。


林若跌坐在床上，余光望着她的背影，缓缓抽出藏在被子里的剪刀，正欲扑上前去，却被猴八移动几步挡住视角，直到房门再次被锁上，留在林若眼里的只有绝望。


“哎，终于走了。”猴八若无其事的坐下，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壶喜酒，“来一口？”


林若不言不语，猴八反倒畅快的喝了一口。


“哇，爽快！对了，小姐刚刚所求何事？”


林若的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姑娘，林若求你帮我寄封书信，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书信？你刚刚，不会只是为了寄一封信才逃跑的吧！？”


林若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封信，猴八费解的接过，“还真是个痴情女啊！”


“姑娘，林若出生不高，却得上天垂怜，遇到了真心待我之人。可惜林若身不由己，若嫁个好人家，也能断了这宿缘，可偏偏嫁人不善，林若不愿他来日听到的……是我的坏消息。”


猴八打断她，“小姐，请问今日若你是自由之身，你想如何？”


“我……我会去荆北找他！”


“噗……咳咳咳！”猴八一口酒呛在喉咙里，“荆北！？你说的是大齐最北边的那个荆北？”


林若无奈道：“只可惜，我看不到那荆北的草原了。”


猴八起身将书信递回给她，“小姐，你这个忙我帮我不了你。我虽穿着上品，却也身份卑微，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不得离开京城。”


林若最后的希望再次幻灭，但还有救。


“但你可以自己去找他。”


“什么？”林若茫然的看着猴八，似乎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猴八在林若耳边一阵低语，刚一说完身后就透进一道光。


“这没你的事了。”那婆娘领着人进来给林若梳妆打扮，猴八从果盘里顺了把花生米揣进兜里。


出了林府，猴八用一把花生米贿赂了云骨，将云骨放至郊外，神不知鬼不觉的躲进轿子里。


待到起轿，一阵莫名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却不知有人正默默注视着轿子。


郊外一路颠簸，猴八与林若在轿子里互换衣服也没人察觉。待到驿站，走出轿子的已是猴八。


此时的林若已是自由之身，正在奔赴荆北的路上。


猴八啃完桃子便往床上一躺，本想等着其他人睡着再偷偷逃跑，可大清早就下山赶路，白日里又这么一番折腾，她也实在是累了，躺一会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屋外传来一丝动静，猴八本能的醒来，利落的翻起身。


窗外的月色有些明亮，猴八抓起红盖头遮在脸上，抽出挂在腰间的一把黑色短笛，警惕的朝门口靠近。


猴八贴在门口，灵敏的听觉辨识着那将近无声的脚步。


“咯……吱……”一把匕首缓缓插进门缝，猴八亲眼看着门销被撬起。


外人轻推房门的一瞬，一把铁器重重敲下入侵者的手腕。


“啊！！！”随着一声嚎叫，匕首“咣当”落地，猴八破门而出。


一时间，驿站内外刀剑出鞘，送亲使中既有杀人者，也有护卫者。猴八逃跑途中不禁感叹，这林家小姐到底是有多遭罪，成个亲都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一把长刀迎面砍来，猴八也不躲闪，手中的短笛直接一挡，竟发出了兵刃的回声。短笛从刀口径直挡到刀柄，猴八近身一击，顺势夺过对方的长刀，一路冲出长廊。


漆黑的夜里，一身红意肆意冲撞，脸上的红巾遮挡着她的样貌，唯有一双杀红的眼袒露无疑。


猴八翻上屋顶，月色中跳入四道暗影，这四人的杀气与方才交手的人不同，不好惹。


猴八抬手放在口中吹出一声长啸，远处的马蹄声踢踏而来。她有力的一甩，那手中的短笛似乎又长了一截。


刹那间，四个黑影齐攻而上，猴八就像一只泼猴似的敏捷闪躲，以长笛护身，只守不攻。


踏踏的马蹄声如约而至，长笛中突然飞出了几只暗器，猴八奔向屋檐，看也不看便纵身跳下。


在落下的一瞬，不料一把飞刀插肩而过。


一袭青衣踏马而上，稳稳接住了落下的猴八，那一抹红巾随风而扬，揭开了她隐在红巾下的笑意。


当四个黑影再度望向下方，只能隐隐望见一匹金黄的透骨龙马乘着两道身影消失林中。


[归途]


金黄的透骨龙马寻着月色踏至一处水湾，风玖玥翻身下马。


猴八正要下马，俯身便撞上风玖玥投来一道不悦的目光。


一年多未见，风玖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训斥。


“胡来！林家嫁女跟你这混球有何关系？从空桑寺回来不好好回府，瞎凑什么热闹！？”


猴八缓缓下马，不服的嘀咕着：“你才是瞎凑热闹！”


“你这混球，没规没矩，送你去空桑寺本是为了修身养性，关了一年反倒是变本加厉更加嚣张！今日就不该让你回来！”


猴八不甘的回着：“混球混球！我可是有名字的！”


“呵？”风玖玥本是恼火，听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反倒是没了脾气，“名字？那你可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你那名字是谁给的？”


“……俗名一个，不要也罢！”


猴八别扭的回过头，牵着透骨龙马到水湾边饮水，嘴里似乎还对着马儿念叨着什么。


风玖玥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一抹红妆映入漆黑的眼底。


“云骨。”风玖玥一声叫唤，那匹透骨龙马立即回头张望，猴八不悦的牵着云骨回到他身边。


风玖玥翻身上马，猴八依然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


一片手掌轻轻拂过她的脑袋，他的声音在头顶温和的说着：“八玥，回家吧。”


猴八抬起眼眸，她不知有一片月光在她眼底流动，纵然素面朝天，依然扣人心弦。


子时的街道夜深人静，云骨缓缓朝者楚风府行进，猴八坐在前面靠着身后的人，眼皮都快合上了。


“脏死了，别睡。”


风玖玥时不时的一喊又把她扰醒，“你刚刚跟云骨讲什么了？”


“秘密怎能让你知道！”


“呵，那你与那林家小姐岂不是有天大的秘密？”


提起这个猴八倒是精神了许多，还十分自豪的说着：“你可不知我是行了多大的善事！说来也巧，我途经林府正巧瞧见你这只黄毛，我本是进去找你的！谁想到不知走到了何处，见那林家小姐逃婚被抓了回去，我……”


“行了。”猴八正讲得尽兴，风玖玥硬是打断了她。


“总而言之你就是胡闹了一场。”


“哎！我可是行侠仗义！怎么在你这倒成胡闹了？！”


“多管闲事不等同行侠仗义，不过你也确实机缘巧合的救了林家小姐一命，勇气可嘉，但行事鲁莽，终是不成气候。”


猴八听他如此苛刻，也跟着嘲讽着：“那你玖公子又是怎么算出了我这档子闲事？”


“这还用算？除我之外，能唤走云骨的人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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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一定，你这黄毛如此温顺，换成任何一个貌美的女子都能跟着跑呢！”


风玖玥厌弃的说着：“你可别把云骨与你自己类比。”


“切！就算是我唤走了黄毛，你又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说不定我就骑着它玩呢！”


“那八抬大轿的轿夫看着有些吃力，而那新娘子的身形却很是娇小，轿子再重也在八个人的承受范围之内，除非……轿子里多了其他人！”风玖玥侧目看着猴八。


猴八立马瞥过头去，听他继续说道：“再看那些送亲使的脸上表情不一，有的事不关己，有的过于警惕，一点都不像是办喜事的样子。这段姻缘看来远比想象中复杂，若盗马的人是你，轿子里的人也是你，那我自然知道你的一切行动。”


风玖玥从容道：“你定是先放走云骨让它在郊外等你，在起轿前趁机混入花轿，途中再与新娘互换衣服，待到驿站再深夜逃跑！”


猴八不屑的说着：“既然你都知道还来干什么？明知道没有你我也能成功脱身！”


“是吗？”风玖玥顿时有些不悦，“那你可曾防备过周围的凶险？若我没有赶来，你是不是也这么从屋顶跳下去！”


“我自然是知道才这么干的！我这耳朵与旁人可是有天壤之别，一听就知道马背上骑了你这位大人物！”猴八得意的摸了摸耳朵，却又是被泼了一头冷水。


风玖玥在她耳边念叨着：“就算有天生灵敏的听觉，听不进劝诫，还不如聋子。”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楚风府。值夜的男侍卫见猴八这副模样，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


猴八被赶进了听雨阁，折腾了一天本想倒头就睡，硬是被多事的主赶来洗澡。褪下一身脏乱的红妆，换上素雅的浴衣，踏入一池温水。


风玖玥换好了浴衣才进来，地上的衣物被扔得东一处西一处，他看向那闹事的主。猴八已坐在池边，挤眉弄眼的擦着肩上的伤口。


风玖玥走到她跟前坐下，一脸不悦的拿开她的手，亲自在伤口上撒下伤药。


“嘶！”猴八忍不住大叫着，像是比伤口上撒盐还痛。“轻点！”


“不自量力。”


风玖玥冷若冰霜的给她包好伤口，起身褪下上衣踏入池中闭目养神。


猴八拉好衣领，瞥见他肩上那一道道初愈的伤疤，伸手撩着水花往他身上捞。


“是啊，你厉害，这刀光剑影就跟在你身上画画似的，谁能有你厉害啊？”


猴八话里有话，说着便有些轻浮，水花撩到了风玖玥脸上，他睁开眼睛默默的瞥她一眼。


这主子毕竟还是主子，猴八被这一瞥就犯了怂，拿起一旁的浴巾给他擦擦脸。


风玖玥沉声说着：“南疆险恶，岂是你能涉险的？”


这话和一年前把她绑上空桑寺时说的一模一样，猴八听了就气，扔了浴巾据理力争！


“凭什么？我还是不是风家女侍了？连老七那粗鲁的家伙都能去，凭什么我就不能去！”


风玖玥回身靠到池边，漠然的眼眸随着池中的热气似乎缓缓注入一丝柔情。


“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思？”


猴八别扭的转过脸说着：“你是费尽心思了，别人只当我是别有用心了。”


风玖玥轻叹道：“你在意的是我的心思，还是旁人的心思？”


“我……我在意的是我自己的心思！我只想做个堂堂正正的风家女侍，不想事事都躲在主子身后！”


“榆木脑袋！”风玖玥漠然转身，“你学艺不精，顽性未除，在军中以下犯上是要杀头的。怕是你还没上阵杀敌就先丢了脑袋！”


……


两人静默了一阵，猴八盯着他背上的疤痕，重新拾起浴巾，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擦着身子。


“那你也不能把我送到那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喂蚊子啊。”


风玖玥告诫着：“在空桑寺吃点苦也能去一去你的顽性，你若是多一点沉稳便能早一日上战场。”


“切！你是爷，还不都是你一句话说了算。”


风玖玥突然一个转身靠在池边，两支有力的臂膀稳稳撑在猴八两侧。


“我说了算，为何你总是不听话？”


风玖玥眼中带水，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缓缓滴落在猴八身上。


“你……”猴八顿时抓起一旁的干浴巾蒙头盖在他头上，一边胡乱擦拭一边喊着：“你滴到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