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绯余 作品

37. 爹爹

风廷骁已将全身真气渡与猴八,此刻已近乎气竭。但只要他想活就死不了,不过是时日无多。


只要他还活着,朝堂对南风家的讨伐将会无穷无尽。


从前他不信命,他愿意撑起一切。


可到头来他连自己的妻女都护不住,他不能再让他的孩子因自己而受罪。


他错认了自己的女儿,以至于令她为仇家卖命,倘若回到南风家,族人定然容不下她。


风廷骁就算活下来也护她不久,南疆生存险恶,她又该如何独自面对。


风玖玥今后会是楚风家主,如今能托付的人竟也只有他了。


“风玖玥,我要你起誓,今生今世护我女儿周全。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风玖玥缓缓收回内力,转身对天发誓:“我风玖玥愿以性命起誓,此生定会护她一世安康。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好,你要记住自己的誓言!若有违背,就算老天不收你,我化作厉鬼也会来找你索命!”


风世胤言罢,将最后一丝真气渡给猴八,只留下一口气。


他笑着叹了叹,强行逆转经脉,霎时间经脉尽断。


风玖玥听见经脉搅断的声音,诧异的回眸:“你为何……”


经脉逆转犹如千刀万剐,就算他不这么做也会气竭而亡,如此只会徒增千万倍的痛苦。


这是对习武之人最残忍的处刑,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风廷骁不想让女儿知道,他是因渡气给她才气竭而死,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知道是他这个愚蠢的父亲辜负了她,是他没能接她回家。


如此惨痛的酷刑,他硬是没吭一声,只有道不尽的遗憾:“我死之后,不要告诉她关于我的事,是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我亏欠她太多。只愿她余生……自在……安乐……”


“好,我答应你。”风玖玥攥紧拳头,“奉陛下之命,此行只为彻底拔除南风家在南疆的势力,你死之后,我不会残害你的族人,你安心去吧。”


他点点头,撑着疲惫的双眼,想再多看一眼他的小女儿。


可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风廷骁沉重的合上双眼,猴八缓缓睁开眼,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唤,试图将她从痛苦的记忆中唤醒。


“阿玥,阿玥?”


她艰难的撑开眼眸,看见风玖玥在她眼前,周围一片苍茫。


“没事了,不要怕,一切都结束了。”


风玖玥在雪地中抱着她,猴八感到一阵窒息。


“你叫我什么?”


“阿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风玖玥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吃药,吃药就好了。”


她下意识的扭过头避开药丸,“我早就不吃这个药了。”


风玖玥手中一顿也没强迫她,眼下更紧张她的身子。


“你哪里疼?”


猴八垂首看向自己的胸口,原本应是刺在她身上的弓弩不翼而飞。


衣物破损,胸闷气短,浑身酸痛,这也都不是幻觉,有人救了她。


恍然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天却塌了下来。


猴八从未想过,令她爱慕的人,与她相伴的人,将她护在身后的人,竟是如此的虚假。


她抬起颤动的眼眸,不安的问着:“风廷骁……在哪?”


风玖玥皱起眉头,一阵沉默过后,漠然道:“死了。”


记忆宛若散落的珍珠,好不容易重新串回线上,瞬间又散落一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猴八捂着绞痛的胸口,缓缓从他怀里爬出去,风玖玥不愿松手,猴八有气无力的推了他一把。


“你受伤了,别乱动!”


“你别碰我!!!”


猴八挣扎着起身,整个人却痛得扑倒在雪地上。


风玖玥上前拉她,她又将他推开,不断的往后退,干涩的眼眶骤然浸湿。


她发颤的质问着:“你……你杀了他?”


风玖玥定定的看着她,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他答应风廷骁不会告诉她,一切罪责由他承担。无论是何缘由,他只为杀风廷骁而来,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风廷骁也必须死,他注定是她的杀父仇人。


他会是她此生最恨的人。


他们过往一切皆是在虚假的欺瞒中,可却也实实在在陪伴了彼此六年,年少夫妻也不过如此。


他不愿她知道自己是谁,害怕她会想起一切。打从出生起,他们就是彼此一生的宿敌。


倘若此生注定爱不得,那便让她恨到底!


猴八往后缩了缩,眼底只有对他的恐惧。


“阿玥,你想起什么了?”


猴八紧紧捂着脑袋,巨大的哀伤令她一时间无法承受,她悲痛的嘶吼着:“你告诉我!风玖歌到底是谁!?”


风玖玥牢牢盯着她,依然固执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那什么才与我有关?”


猴八声泪俱下喊出他们的名字:“元柳、风珩、风灼、风廷骁……你还想骗我多久?”


她那不痛不痒的拳头捶打在他身上,每一下却都充满着切真的恨意。


风玖玥压下一口闷气,沉声道:“是谁跟你说的?风廷骁?”


“谁?是谁?”猴八突然痴笑,“一直以来,你给我吃的药会混乱我的记忆是不是!你还敢问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没错,是我干的。”


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他脸上,猴八冷冷质疑:“那个顶替我的风玖歌又是谁?”


风玖玥抵了抵脸颊,没有回避她的疑问,“她是我妹妹……风少磬。她与你同岁,这些年来一直是安插在南风家的暗探。在演武场你见过她,也是为了帮我夺取风行令。”


“呵。”猴八麻木的扯起僵硬的嘴角,“好心计!好手段!”


她缓缓撑着手臂在雪地中艰难的爬行,嘴里不停念着:“我爹爹……会来接我回家。”


风玖玥心痛的揽着她,“阿玥……你不要这样。”


“我是南风家的风玖歌!我爹是南风家主风廷骁!而你风玖玥……是我的杀父仇人!!!”


猴八趴在雪地里痛苦的悲嚎着,当她倒在文山寺遍体鳞伤的时候,无数次乞求着爹爹快来救她,爹爹真的来了,可他接走的却不是自己。


这次爹爹终于来到她身边,她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阿玥,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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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打要怨我都由你,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给你。”风玖玥放下所有自尊卑微的乞求着:“可是你受伤了,我们先回家好吗?”


“那不是我的家!”猴八漠然道:“你把我带入府中,将我训练成女侍,就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与至亲为敌!”


“不是的,我只想照顾你。”


“收起你那可笑的悲悯!你们不过是想在我身上,弥补楚风犯下的罪恶!恶不恶心?”


风玖玥轻揽着她的双臂,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指间却在发抖,“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真心?”猴八痛苦的哽咽着:“你的真心就是践踏我的故土,残害我的族人,甚至……杀了我爹?”


她不愿再多看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拖着残躯在雪地中爬行。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不想知道风廷骁在哪吗?”


……


猴八愣住,他蹲到她身前,背起她僵硬的躯体。


“我带你去见他。”


风玖玥背着她回到雪洞,风廷骁的尸身一动不动的靠坐在壁。


“我赶到雪林之时遇到一阵雪崩,在这里找到了你们。”风玖玥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搂着她的身子勉强支撑。


猴八将风玖玥推开,顿时无力的跌倒在尸身面前。


风廷骁安详的躺着,哪怕临终前经脉尽断,脸上的神情却没有露出丝毫痛苦。


他的眉眼间留有旧伤疤痕,久居蛮荒之地的领袖却是一副和蔼的面容,看着像是个慈祥的父亲。


“爹爹……爹爹。”


她无助的爬向她的父亲,从未感受过他的温暖,他却已是寒冰入骨。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你爹是自愿死的,以他一命,换南风家所有人。”


猴八怨恨的回眸,“你威胁他?”


风玖玥只有无奈,“阿玥,你要明白,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对他下手!只要风廷骁活在这世上一日,朝廷就不会放过他!”


“为什么非得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怎么可以是你!?”猴八崩溃痛哭。


她如此痛苦,他又怎会忍心看她难过,可他又能如何。


“我是楚风少主,亦是风行令主!我没得选,只能保全你!”


“风玖玥,你太可笑了!我是南风家的女儿,你拿什么护我?还像从前一样,欺我骗我!将我关在楚风府吗?做梦!”


风玖玥拽下一块眼熟的令牌,这是她在宫墙之内,拼死为他夺得的免死令牌。


“这是陛下的免死令牌,我留到今日就是为了在陛下面前保全你!阿玥,求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


猴八唾弃道:“我不需要!我要你死!风玖玥!!我要你死!!!我要你们楚风家给我爹娘陪葬!!!啊啊啊啊啊!!!!!”


猴八顿时双眸失焦,一股内力从她体内迸发而出,嘴角涌出一口心头血。


“爹爹!!!”猴八嘶声呐喊。


“阿玥!”风玖玥瞬间抱起她往外跑。


霎时间,巨大的真气冲撞四壁,身后的雪洞轰然坍塌,彻底将尸骨掩埋,也算是一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