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绯余 作品
54. 地狱
“走！”元僧一把推开她，“快走！”
猴八手足无措的退了退，越是慌乱越使不上劲。
“来不及了。”元僧着急的搂起猴八，把她藏在角落里一口破缸。“藏好，别出声。”
“你……”猴八揪住他的一片破衣摆。
“我没事。”元僧抽出衣袖，搬起木板盖在上头，平静的坐回地上。
猴八透过裂缝探见承昭的身影，如同亡魂一般无声无息，飘荡在人间地狱肆意报复。
她紧紧捂住耳朵，从前她得意于自己的双耳异于常人的灵敏，此刻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他仍是那般不吭一声，痛苦却像是转移到猴八身上，她目睹着这一切，疼得令她难以呼吸。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为何这般欺凌你的信徒？
悲鸣的诵经声安抚着她的绝望，没有神明听到她的哭诉，只有落发的僧人听到她的无助。
血水滴落泥垢，金靴践踏而去。
一丝哽咽声从破缸里传来，元僧微微吐气，支起身掀开木板，猴八蜷缩在里头颤抖不止。
元僧抱着她出来，铁链碰撞的闷响像是撞击着深夜的梵钟，不知为何此刻在她面前竟有些酸楚。
他早已将自己的羞耻心置之度外，抛弃自尊任由凌辱践踏。可在她面前，他不由得又生出几丝常人的喜怒哀乐。他不是罪人，而只是一个人。
“再试一次。”猴八泣不成声的哭诉着：“阿僧，我们逃吧……好不好？”
僧人的悲悯之心落于一人身上，方知盲目的赎罪是最无用的忏悔。
从前他是寺里勤快的小僧，日日念经抄书，追寻佛法真理。玄肆方丈却时常训诫，佛法慈悲若仅存于虚无的幻境，而非落于世间之道，一切佛法皆成空。
“好，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佛法的信仰落于世间之道，在泥泞的污垢中步步生花。
猴八搭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襟，心中存疑道：“为何你的头发长得这么快？”
“我被灌了药，在那之后，头发就比寻常人长得快些。”
猴八闭上眼眸不忍看他的伤口，细听声响，迫切的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又如同置身于麦田中杂乱无章。
“出去之后，你想去哪？”元僧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渐渐放缓脚步。
猴八毫不迟疑的说着：“我要回南疆。”
“南疆……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片修罗场，也是我的家，我哥哥在那，我要去找他。”猴八慢慢平静下来，耳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阿僧，你呢？”
“我嘛……”
元僧迟疑着，她在耳边轻念：“你和我一起回南疆吧，那里的人虽不知佛法，但他们需要信仰，你到南疆传授佛法教义可好？”
“修行尚浅，怎敢轻言佛法。”
温热的气息带起红晕的耳廓，冰凉的镣铐却是没有温度。
猴八睁开眼眸，两人一同屏了屏呼吸。
“阿僧，你看到了吗？”
“嗯。”
一道至上而下的悬梯隐于石柱中，先前早已经过数次却未曾注意。
猴八当初入机关塔前曾恶补过机关术，这种升降悬梯只在图纸中见过，不曾想过竟会置于此处。
“找到了！”猴八不可置信的探向悬梯，手中不禁抓紧他的肩膀，“阿僧，我们找到了，我们可以回家……”
元僧往前走了几步，牵起一阵沉闷的铁链声，瞬间又戛然而止。
他蹲下身来将她送进悬梯，铁链却紧紧拽住他的手腕，像是精心设计一般，不偏不倚，只能止步于此。
“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猴八愕然拽紧他的手，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阿僧，你等我，我……”
“不。”元僧从她的掌心中缓缓抽出，起身背对着她。
“别回来了。”他独自拖着枷锁往回走，踏向那一眼就望到头的余生，却又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头。
“你别走！”猴八伸手刚要爬出去，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刹那间悬梯口转了过去。
眼前一暗，猴八用力拍打着石壁，泣声嘶喊着：“阿僧！阿僧！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听了吗！！！”
悬梯径直向上升起，一阵寒气渗入毛骨，开口露出一处密室，周围仍是不见天光。
猴八收起没用的泪水，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爬。
密室不大，一眼就能望见一幅悬挂的画像，那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猴八缓缓凑近，像她，又不像她。
哪怕从未见过彼此，她一眼便能认出，那是她的阿姐，风珩阿姐。
“小玖歌，来看你阿姐了？”一道轻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荡在阴寒的密室中，生生扎在她背上。
猴八僵硬的转过身，对上那双恶魔的眼眸，瞬间被绝望吞噬。
她挫败的问着：“这是哪？”
“东宫。”
承昭轻轻一笑，带起渗人的笑意。
“你终于来了，阿珩可是等了你好久好久。”
他往前走近，猴八后怕的退了退，承昭没搭理她，径直走到画前，手中温柔的掀起画卷。
画像后藏着一处暗格，端放着一个瓷瓶。
“看到你阿姐了吗？她好不好看？”
他伸手轻抚着光滑的瓷器，像是在抚摸她的脸颊，风珩早已化为一把骨灰，静静的躺在里面。
猴八不禁毛骨悚然看着他，“阿姐……我阿姐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这样？”
“嘘，小声点。”画卷缓缓垂下，仿佛遮住风珩的眼帘，他皆是这般轻哄着她入睡。
“你到底想做什么！？”
承昭蹲到她面前，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眼中徒添一丝神伤。
“小玖歌啊，有时候，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逃出去，就像当年的阿珩一样，我要是能带她逃出去就好了。”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无知的人始终只有他们。
猴八无措的乞求着：“陛下，我求求你……阿姐定是希望我能回到南疆！求你放我回去吧！我只想回家……”
“想家了？”承昭轻拍她的脸颊，低声安抚着：“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啊，南疆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回的？”
猴八顿时脊背发凉，他勾起淡淡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像是对她最后的怜悯。
“小玖歌，我送你去见阿珩好不好？你爹娘和阿姐都在那里，这样你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承昭紧紧拽着她，硬是将她拖回那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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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放开我！”猴八苦苦挣扎着。
佛说执于一念，必将困于一念。
僧人的祈愿再度破灭，隔板被掀起的那一刻，这场可笑的秘密也被无情的揭晓。
承昭无情的将她丢下去，漠然盯着她滑稽的滚落，一切都是他蓄意编织的救赎。
他看着他们在此彷徨挣扎，就像是看到当年的风珩与二皇子，根本没人救得了他们，以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元僧踉跄的扑向猴八，“玖歌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猴八失神的呢喃着。
承昭无声的走下来，一脚踹开他。
“皇弟，为兄对你不错吧？日日在此有佳人作陪，你可得念着点兄长的好啊！”
元僧愤然道：“你到底还想怎样！我从未想过与你争抢什么，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承昭一把拽起铁链，粗鲁的拖着他，“你不想抢？你是根本就没资格同我抢！”
“好，有什么事冲我来！与旁人无关！”
“哼。”承昭冷笑道：“若非因你的存在，空桑寺怎会灭门，旁人皆因你而丧命。承喻啊，你就是个罪人！”
“你放屁！”猴八抓起一块破瓦朝他身上砸去。“你还想疯到什么时候！你只会将仇恨报复在无辜之人身上！我阿姐要是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定是会离你而去！你根本不配！”
“无辜？”承昭反感的凝视她，“到底是谁无辜？阿珩难道不无辜吗？”
他转眼又看向元僧，“皇弟，你觉得自己无辜吗？”
“你要怎么对我都无所谓。”元僧收回憎恶的目光，示弱道：“陛下，我只求你放了她。”
承昭有趣的端详着两人，笑着叹了声气。
“既然你们这么为彼此着想，不如你们换换？”
“你要做什么？你这个疯子！！！”猴八以为他又要折磨元僧，下一瞬自己就被拽了过去。
承昭竟解开元僧双手的镣铐，转瞬抓起猴八，将那厚重的锁链缠在她手上。
“不要！不要！！！”元僧愕然阻止，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又怎能撼动分毫。
“皇兄，我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刮由你处置！求你放过她！放过她！！！”
猴八反抗不过他，双手沉得抬不起身。
承昭推开猴八置之不理，掌心落回元僧肩上。
“皇弟啊，你可是我唯一的至亲。在这世上，只有你我是真正的亲人，旁人与你又有何干？”
“呵。”猴八独自发笑。
承昭回眸瞥了眼，“你笑什么？”
她摇摇头，嘲讽道：“你若将他当成亲人，又怎能这么对他！？”
承昭也跟着笑了笑，“你懂什么？我看你待会还怎么笑得出来！”
他看向元僧，语重心长的说着：“承喻，你我身上都流着低贱的血脉，皇兄不护你，谁来护你呀？”
承昭脸上再无任何表情，漠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姿态却像一只失去双翼的蝼蚁。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选择，要么走出这冷宫，我保你余生荣华富贵。亦或是……留在这里，继续做一个悲悯的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承昭缓缓踏上梯子，戏谑的笑着：“承喻，我在东宫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