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梗山茶 作品

第115章 少珩送祖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银芽初绽,点点星绿,季风拂过,青柳轻摇,湖面粼粼,相映成趣,撩动一池春波。

汝阳王府一处幽深的院落,嵌入廊道,檀栏横呈,一方绒帘隔开两季时令,屋外春晖映暖,鸟啾虫吟,屋内药香沉沉,暖雾袭人。

裴少珩扶着老郡公靠在榻边的锦垫上,又伸手将老郡公身上盖着的氅衣朝四角掖了掖。

老郡公长长的舒了口气,垂髯顺势颤了几颤,老郡公抬眼舐犊般凝视地着裴少珩,眸中似划过几分哀憾。

“祖父,这汤药还是要照例喝着的。”裴少珩盯着塌几上半盏凉掉的汤药叹了口气劝慰道。

老郡公瞥了眼汤药,鼻息又了几分,口中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进了多少年的东西了,多一碗少一碗也不打紧。”转而又看向裴少珩,透过他似陷入了回忆一般,悠悠开口:“昨日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你曾祖指着我的鼻子怨怼于我,问我为何不送他魂归故里,直言我不孝,我这一生从未回乡,现在舟车劳顿之辛也承担不了了,今便由你代我走一遭,送你曾祖曾母之位归乡,只盼待我西去,圣上容我尸骨回乡。”

裴少珩看着祖父这般哀惋,心下也生了几分凄楚。

月初,汝阳王府先期使人看过黄历,正宜祀典。

挨到吉时,自内而外依次大开各正门垂门,两旁高点烛火,犹比火龙;并有鼓乐,金声玉振。

家祠之中,汝阳王府众亲卷跪伏于蒲团,老郡公在被老仆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点了三只高香,又携孝子贤孙拜了三拜,复又陈情而上,涕泪纵横。

一应礼仪敬毕,老郡公手捧曾祖牌位,慢慢靠近马车,汝阳王世子就近恭敬地撩起车帘,马车之内以灵堂之相布置,并有供桌呈前,挽联在侧,老郡公将牌位轻轻置于供桌之上,复又扶着车缘缓了一整子,众人忙上前欲掺着他,老郡公摆了摆手又转身进家祠将其母也一并请了出来,置于供桌另一侧,末了,汝阳王府众亲眷又在马车灵堂前又行了拜礼。

黄昏时分,裴少珩携汝阳王府守卫御马驱车前往庐陵。

庐陵临于堰江支流东南平旷之境,重湖叠巘,绿雾凉波,云树绕堤,如墨点染,画船雨眠,白鹭联翩,人烟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铺席骈盛。

一路行视而来,只见沿途四方平定,庶民乐业。

待至庐陵境外,却是越走越慢。

云幕低垂,雨疏风骤,裴少珩瞧着一蓬烟雨,如丝如线,牵天连地,拂过青枝,打湿蕊叶,织就成朦胧细密的天地,不禁驻步叹道:“想不到庐陵春雨竟是这般缠绵。同为堰江临区,蕲州每到仲春时节,骤雨如瀑,数日不歇,山洪积发,水漫梯田,琼涛泛滥,使万千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想至此处不禁心下又忧虑起来蕲州今年雨季是何境遇。

十一见裴少珩望着江流驻马停步,只道是自家世孙一时兴起赏起江南烟雨,便也拉缰吁马,抬手示意府卫停车待候,候了片刻又见雨滴顺着裴少珩的斗笠一路下滴直入蓑衣,蓑衣已然沉沉的沾了水,又见其衣衫下摆被浸湿,心生紧张,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上前劝道:“世孙,还是快快动身吧,小的瞧着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不若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十一看着裴少珩沾湿的衣襟心下霎时臊眉搭眼起来,撇了撇嘴暗想:这若是被世子妃知道了,还不揭他的皮?只盼的世孙身强体健,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

裴少珩闻言转身,见一众府卫皆春雨袭面,衣袂沾水,不由暗怪自己太过沉浸,于是立刻御马下令:“进城避雨,暂作歇脚。”

众人得令,驱车跟在其后徐徐前行。

未至城中,细雨迷蒙,又有江雾升腾,前路不清,裴少珩一行便临近寻得一客栈打尖,直待雨停。

十一随店家妥善地将马车安置好后,这才蹭了蹭两脚的泥,迈步进入客栈,又见一小厮给裴少珩摘斗笠,其身量不高,踮着脚尖伸着手,才斜斜地将斗笠撤下。

斗笠一斜,笠檐上的水渍顺势成线好巧不巧地滑落进裴少珩后襟脖颈间,裴少珩不用声色的展了展背,忒凉。

十一见状,忙上前将那小厮喝走,边顺手接过斗笠立在一旁:“糊涂东西!手脚这般粗笨!”边又细致地将蓑衣解下,寻了帕子给裴少珩擦拭着脖颈上的水渍。

那小厮被十一一喝,吓得呆愣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敢,只弓着腰垂着臂,手上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裴少珩见其一脸畏缩,便温声言道让他下去喝盏热茶暖暖身子,那小厮感激急急应过便退下了。

十一给裴少珩理毕衣冠,又转身将自己身上的蓑衣一把囫囵下来,扔在门前任其淌着水。

裴少珩一见不由得打趣他道:“还教训旁人呢,倒真是宽律己,严待人。”

十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伺候您当然得严,小的自个儿宽些便宽些吧。”

“你倒也无需疾言厉色,他们常日里做些粗重活计,哪里干得了这些?”裴少珩自顾自倒了杯茶言道。

十一一愣,不由得举起手仔细端详,只见自己十指纤长细嫩,比之一般男子属实有失气概,连世孙指尖都有握笔的薄茧,他却因伺候起居养护了一把好手,可这本该是女子做的!侍妾、通房再不济还有女使,可轮到裴少珩,便落到了他这小厮头上,脑子再一转,他竟然替了侍妾通房丫鬟的活!十一不禁打了个冷颤。

可怖如斯!

见他仍穿着湿衣盯着手发愣,裴少珩出声提醒道:“怎么呆了?还不快换衣服去?”

十一忽地回神,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道:“世孙教训的是,这些活计我们这些粗笨男子原也是做不来的,不过以后自是有人做得来,就算做不来,世孙也不敢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