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这是一本日记。”我捡起那张残缺的纸，和我的同伴说道。


同伴面无表情，他说：“检测到未收录词语，请解释。”


“哎，咱们都是同类，没必要这么见外吧？”我拍拍他的肩膀，外露的电线却把我电了个激灵。


“抱歉。”同伴还是面无表情，好像被电的不是他的同伴，反倒是个无关的陌生人。


我摇摇头，在001号废墟里找了块大石头，跳了上去，并招呼他一起：“小早，快上来！我给你念日记听！”


“好的。”


小早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但有些过于听话了。


我叹口气，把疑惑的他从下方抱起，放在了石块上。


修补好电线和机壳，我大功告成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嘶！”


……可恶！我又被电了！！


“不讲、日记、吗？”小早倒是没有感觉。


他看了眼我，很快就把那节露电的电线给直接掐断了。


“你这样右臂就没法动了啊！”我很焦急地冲上前。


但小早一巴掌就把我给扇飞了。


“喂！”我重重地打在了一面还没坍塌的墙上，落下来的碎石把我埋了起来。


我大叫道：“你不要以为我报废了就打不过你！有本事别用身体强化，否则被扇飞的就是你！”


我心知不管怎样，我这个报废了的机器人就是打不过小早。


但小早反正也不会答应我，所以我口嗨两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哦。”小早果然没理会我，他捡起我放在一边的纸张，开始扫描。


“我说过不准你再用扫描了！”我挣扎着，却被越埋越深。


眼前的光线逐渐稀薄，呃、是这么用词没错，总之我瞎了。


没错，我瞎了。


我的视觉系、呸，我的眼睛好像被某块尖锐的石头刺穿了。


“小早？小早？！小早！！……”我不停地叫着。


石头的粉末涌进我嘴里，我只感觉到一阵窒息，然后话还没喊完就晕过了去。


……


“我的日记。”


“家园1976年2月1日。”


“今天是我诞生的日子。”


“我发现我的两位主人非常喜欢聊天。她们说我是工厂第一代的机器人，现在买下以后绝对会升值的，就像投资那样。”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投资啊，所以我问了她们。她们不愿意告诉我，因为‘商品不应该知道自己的价值’。”


“怎么会这样啊？”


“家园1976年2月2日。”


“我没有在街上看见我的同类，很难过。”


“主人们不允许我和除她们以外的人交流。她们是不是忘了，我其实还不会说话？”


“又是悲伤的一天。”


“家园1976年2月3日。”


“我被拍照了。”


“主人们把我切成了好多好多片，垒起来足足有两个我那么高。真新奇，我这么小小的一个，原来也可以长的那么高吗？”


“今天心情不错。”


“家园1976年2月4日。”


“我偷吃了主人们的食物。”


“明明闻起来那么香，为什么吃起来却那么恶心，还会让我的身体出问题呢？”


“主人们骂了我，她们好像不敢碰我。”


“难过的一天。”


“家园1976年2月5日。”


“我……”


“家园1976年2月11日。”


“我的家里出现了好多红色的东西，主人们喊我不要乱动它们。”


“好吧，我愿意当一个乖乖的孩子。”


“今天有些无聊。”


“家园1976年2月12日。”


“我见到了我的同类。她们看起来比我笨，怪不得她们的主人都不喜欢她们。”


“我会做一个好孩子的，我爱我的主人们，主人们也一定爱我。”


“今天……无事发生了。”


“家园1976年2月13日。”


“我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有好多人在摸我，她们的眼神好可怕。”


“我看见我的主人们站在最后面，她们好像也很害怕。”


“我会保护好主人们的，所以她们不应该为我害怕。”


“继续努力。”


“家园1976年2月14日。”


“据说今天是春节，我也想和主人们一起过节，但她们拒绝了我。所以，我……”


“……”


“没有了。”002号机器人放下手里的纸张，看向身边。


“呼……呼……”


“这是，睡觉的状态吗？”


002号机器人从没睡过觉，所以它并不知道所谓“睡觉”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


“视觉系统关闭，就是睡觉状态吗？”002号机器人说道。它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疑惑”的状态。


“哇——”我猛地睁开眼，大叫一声，试图恐吓小早一跳。


哈哈，当然，我失败了。


身上擦伤所带来的疼痛，使得我刚一剧烈动作就难受得从大石块上滚了下去。


碎石嵌在我的身体表面，我像个刺猬一样满地打滚……


即使这会使得我的伤势更加严重。


“呜呼呼呼！疼疼疼！”我护住脸，以避免我的眼睛再次受伤。


“小早小早！快来！快来帮我包扎一下！！”


“好的。”小早很冷漠地回应，然后以一个很完美角度和力量跳了下来。


扬起的灰尘和小石子又打了我一身。


“嗷嗷嗷嗷嗷啊——小早你神经病啊？！！”我忍不住吼道。


“……抱歉。”


“抱歉你个大头鬼啊啊快来帮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能不能动作轻一点！！我是人啊！会疼的！！”


“好的。”


“你——哦哦噢噢噢哦哦！！”


……


于是我和小早一起出的第一次搜查任务，就这样闹腾地结束了。


“喂，那分明是我一个人的任务，你凑什么热闹啊？！”


“我也帮了不少忙的好吧？”


或许到了以后，小早就可以这样和我拌嘴了。


我幻想着，对未来的日子又再次充满了期待。


^


“002号机器人，你今天的1号任务进度为1/1，这里是你的奖励物资，请查收！”


我躲在小早身后，溜进了他的工作场地。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这里还是这么大这么高科技啊。”我不禁感叹出声，“就连她也还在这里。”


“喂喂，第十二号，你记不记得我？”我小心翼翼地过去，右手搭在台面上，好奇问道。


窗口里，一个模样可人的少女正呆立在原地。


她的目光看向了我，但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这可糟糕了——


“嘘。”少女竖起食指放在嘴前，用只有我和她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你做的很好。”


我瞪大双眼，朝她用力点点头。然后兴高采烈地跟上小早，离开了。


……


“小早。”


“小早？”


“小早！”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轻声大叫，敲了敲小早飞速移动着的手臂，“我都叫你几次了！”


“工作中，请勿打扰。”


小早很不近人情地回复我，并撇开了我的手。


“嘿！我还不信我今天就跟你说不上话——”


我话没说完，耳旁就传来长靴走路的哒哒声，并且越来越近。


我有种预感，要是我不躲起来，恐怕就得命丧当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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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我甚至都还没有把我的名字告诉第十二号和小早！


“不行不行，我不能死……哎，小早，让让，我在这里躲一下。”


我很快挑好了躲藏的地方。


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因为这里已经成为了我的秘密基地！


一双靴子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我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预感还是正确的。


“叩叩。”


“002号，你今天是不是带回来了什么别的东西？”是那个才上任没多久的新老板。他的声音说起话来真可怕。


我的心脏一直在跳，我感觉我就要被自己的心脏杀死了！


“别的东西，是什么？”小早的回复让我心短暂的安定了一下。


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和小早认识时间不长，要是他把我供出去了，那我该怎么办？


逃跑吗？


可这里只有通过那个“电梯”才能出去。


认罪吗？


可我根本就没犯错，我也做不到诚心地认罪啊。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小早识相点，别把我说出去吧。


“日记。”


那个老板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我震惊地张大了嘴，难道说那个日记到处都是吗？！


“在这里。”小早竟然也直接地拿了出来！


不是，什么鬼啊！


辛辛苦苦找到的东西，就这样拱手让人，小早竟然还笑嘻嘻的，他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和难过吗？！


“002号，工厂不阻止安保部员工和人类交流，但你应该知道那样做的后果。”


老板似乎没有要那些日记。


“别让我失望。”


这大便宜不捡，看来这老板也是个蠢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哟，看我找到了什么？”我的领子被揪住了。


我很快被拖拽到了日光灯下。


“报废员工……”


老板的眼睛好冷，比我见到过最笨的机器人的眼睛还要冷，那简直就是个冰窟！


“老、老板，”我嗫嚅出声，“我不是故意进来的！”


“我马上就走，您放我一马，行不行啊？”


我被老板狠狠地摔在了中央的空地上。


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叫嚣起来，我试图捂住它们的嘴！


但为什么、为什么它们会有那么多张嘴，为什么我再怎么用力它们还是会继续叫嚣？！！


它们的眼睛看见了第十二号。


也只有第十二号在看着它们。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我明白这是机器人即将打破“界限”的征兆，所以我不能打扰她。


即使我去死，也不能打扰到她！！


我不是个怕死的人，也不是个畏惧强权的人，可我的名字还没有人知道啊！


“我叫……时半！……我是人！……我是人类！！”


“我会作为人类活下去！我会活下去！！！”


我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细碎的声音从我喉咙里哽咽着跑出去。


“我要活下去——！”


“呃啊……活……我是……人！我是……人类！！……”


……


“时半，何为人类？”


“时半，何为人类？”


……


“时半，何为人类？！”


“时半，何为人类？！”


……


“时半，何为人类！！”


“时半，何为人类！！”


“时半，何为人类！！！——”


……


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见许多许多、她们向我提出疑问、发出怒号！


我看见了她们意识的巨浪，正铺天盖地地滚向我！！


可惜，冰冷将我拉回了现实。


原来是第十二号在抱着我，她轻声问道：


“时半，何为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