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二八零章 手段(二合一)

石城衙署之中,得到刘牢之死讯的卞范之惊愕不已。他急匆匆的前去见桓玄,禀报这个消息。

桓玄在听到消息后也是讶异不已。虽然对刘牢之并无好感,但是他突然的死去,还是令人震惊。

“范之,你相信他是喝醉了意外摔死的么?”桓玄皱眉道。

卞范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反问道:“郡公认为呢?”

桓玄道:“恐怕没那么巧。咱们让他去劝刘裕交出秘密,然后他便死在了刘裕的营中。说是意外,岂非当我们是木头?必是刘裕所为。想必是闹翻了,刘牢之要强来,刘裕杀了他。”

卞范之拱手道:“郡公圣明,和我所想的一样。这等说辞可瞒得过他人,却瞒不过我们。只有我们知道,刘牢之为何去见刘裕,刘裕又为何杀了他。”

桓玄皱眉想了想,沉声道:“不好,刘裕既杀了刘牢之,必担心遭受我们的惩罚,他恐怕要畏罪而逃。得即刻派兵去拿他,不能让他跑了。”

卞范之笑道:“郡公放心,我已然请桓嗣将军率兵马前往监视,一旦他有异动,便可拦截。”

桓玄道:“为何不直接拿了他?”

卞范之道:“郡公。刘牢之死了也就死了,算不得什么。现在拿刘裕,并不合适。其一,并无证据证明刘裕杀人。其二,刘裕手里的东西我们还没弄到手,拿了他又如何?我们只需看着他,不让他逃走便可。若他一逃,便有理由动手。届时逼他交出秘密,否则便将此事大肆宣扬,他这杀害义兄的行为一旦为世人所知,还能立足么?杀人不如诛心,到时候他必然屈服。”

桓玄缓缓点头,叹息一声道:“哎,我就怕你的计谋又要落空啊。范之,之前我便担心你让刘牢之去劝刘裕的事情不会成功。你信誓旦旦的说能够成功。现在如何?白白饶了个刘牢之。刘牢之死了固然无所谓,但若作战的话,他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下可好,前锋无人了。”

卞范之神色有些尴尬。他知道桓玄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要是别人出的主意,恐怕此刻便不是这么轻描淡写的数落了,而是一顿奚落和嘲讽了。

但即便如此,卞范之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他不能允许桓玄对自己这么不尊重。

“郡公,万事都有变数,谁能做到算无遗策?便是当年诸葛孔明在世,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范之只想倾尽全力为郡公谋划,若郡公觉得范之无用,我便归去耕田,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也好。”卞范之沉声道。

桓玄皱了皱眉头道:“范之,你说这些话作甚?我何时觉得你无用了?不过说几句罢了。你现在是越发的不受言语了。你我之间,推心置腹,难道要藏着掖着么?你当反省才是。”

卞范之张张口,见桓玄神色似乎不悦,于是道:“范之受教了。”

未时过半,身披麻衣的刘裕进了石城,直奔衙署。早已得到禀报的桓玄和卞范之等人颇为惊讶。他们本以为刘裕此刻定然在谋算如何逃走之事,不可能敢来城中,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来了。

桓玄在堂上端坐,刘裕快步进来,上前叩首,伏地大哭。

“郡公,郡公,我该死啊。我不该让义兄喝太多的酒,以至于发生了意外。我真是该死啊,早知如此,我一滴酒也不让他喝。请郡公责罚我吧,我此刻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兄长,兄长,痛煞我也。主公也痛失大将,我之罪也。”

桓玄面色冷峻,沉声道:“刘裕,此事我已知晓,我们都很意外,也很悲痛。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起来,细细说来。”

刘裕流泪称诺,站起身来,哽咽道:“今日晌午,兄长去我营中,我和他许久未见,自当摆酒招待。席间兄长谈及他加封官职之事,我自然颇为欢喜,向他祝贺。我们二人均感激身逢明主,得以发挥才智,立誓为郡公襄助大业,做出一番功绩。后来,他对我说,既要效忠郡公,便不得藏私,否则总给人以挟宝自重之嫌。他说,我将那伏火方和制作火器之秘珍藏不肯献出,用意可以理解,毕竟可凭此安身立命。但是郡公仁义,我等既有安身之处,又怎可有私心?郡公待我们如此,我们岂能藏私?劝我献出火器之秘,以得心安。”

桓玄眉头一挑,看了一眼卞范之。卞范之神色有些惊讶。桓玄知道,卞范之和自己一样,也对刘裕的坦诚此事感到惊讶。自己本以为刘裕不会说出这些事的,必然要竭力隐瞒才是。

“……我起初是不肯的,这一点郡公和军师想必也是明白的。之前军师曾提及此事,被我拒绝了。我承认我有私心,担心交出秘密之后,会不受郡公重用。此乃我心中私心作祟,狭隘之见。今受兄长开导,方知大错特错。于是我便答应献出火药之秘。兄长见我如此,甚为高兴,便连喝数碗烈酒庆贺。孰料他起身如厕之时,忽然摔倒,头磕在了凳子角上,当即气绝身亡。我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此刻后悔已然莫及。我若不是自私之念作祟,兄长又怎会来劝我。他若不来,怎会有今日之事?这一切的罪责在我,我此刻心如刀绞,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唯有一死以谢。特来向郡公请罪,请郡公请罪,赐我一死,让我解脱这苦痛。”刘裕哀声说道。

桓玄和卞范之神色惊讶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敏感的捕捉到了刘裕话语之中的信息。那便是,刘裕在刘牢之死前答应献出火器之秘的事情。

桓玄向卞范之使了个颜色,卞范之会意,咳嗽一声沉声开口。

“刘太守,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等都很悲痛。郡公闻之,半晌说不出话来,流泪叹息许久。刘牢之乃当世猛将,郡公得知如获至宝,本拟委以重任,让他发挥才能。孰料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说造化弄人,苍天不仁了。但这或许也是命数使然,跟你并无直接干系。难道你还能预知今日意外不成?刘牢之意外而死,固然令人悲伤,但你岂能生出自弃之心?你们兄弟情深,难道要陷郡公于不义么?郡公若降罪于你,岂不是又饶上一个?”

刘裕哀声道:“此事因我而起……”

“刘太守,不要再说这样的话。郡公已经够伤心了,你莫要再让郡公难受。眼下要做的是善后。郡公已经下令,厚葬刘将军。明日他将亲自前往刘将军营中吊唁。你也不要自责,你要做的是让刘将军英灵得到安慰,完成他的心愿。他因劝你而死,你可不能让他心有遗憾。是也不是?”卞范之道。

刘裕闻言点头道:“多谢军师开导,该当如此。我就算想死,也要完成兄长的遗愿再死,否则泉下见到兄长,有何面目?我将亲自为兄长守灵三日,以亲兄弟之礼送他下葬。还有,我答应兄长的事情也要做到。郡公,军师,我已然命人去豫章将伏火之方和火器蓝图送来。一来一回最多三日,送到之后,我便献给郡公,以表忠心。也完成兄长的心愿。”

桓玄心中大喜,眼中放光道:“刘裕,若献此宝,我将如虎添翼。我要好好的赏赐你。我许诺刘将军的官职,便由你替之如何?”

刘裕躬身道:“岂敢,刘裕德才浅薄,自知不能胜任要职。不过,继承兄长之志,领军与敌死战倒是我此刻的心愿。我请求同兄长麾下将士合兵一处,驻扎前锋。若要作战,便为先锋。兄长虽亡,也要带着他的勇武之力进攻,不教人讥笑兄长麾下群龙无首,令兄长九泉之下不得释怀。”

桓玄正待答应,却听卞范之道:“刘太守义兄新丧,心中悲痛,当休整调理心情才是。这领军打仗的事情,军中尚有众多将领,倒也不必刘太守去当前锋。待将来,自会让刘太守领军作战便是。北府军旧部和你手下的兵马,也都不必出战。好好的操办刘将军的丧事,好好的调理心情才是。”

刘裕拱手道:“多谢军师体谅。那便遵军师所言便是。”

卞范之点头,对桓玄道:“郡公,刘太守心情不佳,便请他回去歇息吧,。”

桓玄道:“也好,刘裕,你保重身体,不必胡思乱想,切不可自责,更不可有轻生之念。刘将军已亡故,活着的人更当要珍惜才是。”

刘裕道谢告辞,蹒跚着离去。

桓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大堂之外,转头喜道:“军师,他肯献出火器的秘密了,这可太好了。”

卞范之道:“恭喜郡公,贺喜郡公。得此秘密,我们便可大量制作,装备全军了。我荆州兵马,必将天下无敌。”

桓玄笑道:“借你吉言。适才你为何不同意他同刘牢之的兵马合兵?他既愿意当前锋,便由着他去便是。反正只是哄着他。火器的秘密一旦交出,他便无用了。让他且高兴高兴便是。”

卞范之道:“我恐他借此调动兵马,还是要防着他才是。”

桓玄皱眉道:“范之,不是我多言,这种时候我们不能让他生出不满,免得他心中不快,改变主意。此刻要百般的对他好,待秘密到手,一切便尘埃落定了。你行事还是欠了考虑。”

卞范之沉默片刻道:“也许郡公说的是对的。但我总觉得,他的话不尽不实。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他的话。此人颇有智计,我担心他另有图谋。”

桓玄沉声道:“军师,你疑心太重。据我看来,刘裕今日所言的情形颇为真实,那刘牢之也许并非他所杀,确实是一场意外。若如你所言,他颇有智计的话,怎会冲动杀人,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他难道不明白,我们定会怀疑是他所为?”

卞范之无语的看着桓玄,很想说一句: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智计高深之人行事,怎可以常理而度之。

但这样的话自然说不出口来。于是道:“郡公,无论如何,都需要长个心眼,留一手才是。”

桓玄不满道:“我看不必。这种时候,万不可让他不快。如他变卦,则坏了大事。将火器制作之秘弄到手才是正经。军师,我认为你可以将监视他的人撤走了,兵马也撤回营中,以免打草惊蛇,坏我大事。”

卞范之忙道:“郡公,还是小心为上,有备无患的好。万一……”

桓玄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军师,你最近似乎对我的决定多有质疑。我知道你智计过人,非常人所能及。但本人也不是傻子,你可莫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只问你,你是荆州之主还是我桓玄是荆州之主?”

卞范之一惊,忙上前拱手道:“郡公何出此言?自然郡公乃主公,范之又算什么?只是希望为郡公谋划得当,不出差错罢了。”

桓玄沉声道:“可你的计策,也并非全部奏效。今日之局,便是你的失误。好在刘裕同意献出秘密,否则,简直是大失败。既然他答应了三天之后便献上秘密,又何必要派兵马在旁窥伺,他若知晓,心中作何想?岂非要坏了大事?既然我是主公,你便不必多言,按照我说的去办。撤回兵马,不要打草惊蛇。”

卞范之沉默片刻,躬身道:“遵命!”

桓玄看着他,缓缓道:“范之,你我从小结交,亲如兄弟。你为我谋划大事,劳苦功高,对我极为重要。将来大事一定,你便是我肱骨之人,还有你大展拳脚的地方。但你需得收敛收敛自己,我桓玄非愚钝之人,也不会受人摆布。我自有我的主意,望你明了。”

卞范之心中凛然,颤声道:“主公教诲,范之绝不敢忘。”

……

刘裕策马从石城南门出来,冷风飕飕的刮,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寒冷之感。

能从石城活着出来,便说明自己的那些话他们信了。这正是自己想要的。

不久之前,刘裕接到了禀报,桓嗣麾下一部兵马正在向自己的大营靠拢。刘裕便知道,自己已经处在被严密监视之中,只要自己有异动,便会有大军前来绞杀。

所以,此行去见桓玄必须要打消他的疑虑,或者起码暂时让他们放松警惕。

刘裕推翻了自己之前想好的解释理由,转而以献出秘密作为重点。他知道,桓玄和卞范之最想要听的便是自己愿意献出秘密,这本就是他们的目的。既然如此,何不以此为饵,让他们上钩。

果不其然,他们听到自己愿意献出秘密之后喜出望外。他们固然竭力保持平静,但眼神却出卖了他们。以三天为期,便是要拖延时间。刘裕知道,起码自己在这三天时间里是安全的。秘密不到手,他们不会对自己下狠手。

其实自己不需要三天时间,只需要今晚无事便可。因为刘裕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晚要行动,带着心腹兵马离开石城逃回豫章。在这里待一天,自己便距离死亡更近一天。

当然,刘裕希望能有更好的结果,那便是能让高雅之带着他的兵马跟自己一起走。如能如此,自己将凭空得到战斗经验丰富的北府军兵将,于自己而言无异于是天降至宝如虎添翼。

自己其实每一步都是行险,如在刀尖上行走一般。自己将自己决定离开的想法告知高雅之,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冒险。刘裕希望这种冒险能赢得高雅之的信任,得到他的回馈。编造故事让桓玄等人相信也是冒险,如被识破,今日便根本走不出石城了。但显然也成功了。

到目前为止,局面没有变坏,那便是好事。至于能不能变得更好,则要看各方的反应了。

刘裕策马狂奔,快的如一阵风,连身后的亲卫都几乎跟不上了。忽然间,刘裕勒住了马匹。在战马稀溜溜的人立嘶鸣之中,刘裕做出了决定。他要趁着天黑之前,前往刘牢之大营去见高雅之。

此去目的有二:一则,确定高雅之没有告密。二则,再加一把火,再冒一次险,希望能够促成高雅之下定决定。

计议已定,刘裕拨马向东南,直奔刘牢之大营而去。

夕阳西沉,刘牢之的大营之中一片死寂。数千将士全军缟素,旗杆上挂着白绸,帐篷上飘着白色的魂幡,每名将领和士兵的头上都缠着麻布条,一个个面容肃然,悲戚之情一望而知。

刘裕策马来到大帐之外,这里更是一片魂幡飘扬,大帐内一片哭声。

刘裕下马往大帐里走,门口站着两名将领,眼睛通红。见到刘裕,两人怒声喝道:“刘裕,你还敢来?你害死了我家将军,我杀了你。”

刘裕心中咯噔一下,这两名将领是北府军旧将,一个叫孟虎一个叫李山阳。刘牢之的兵马几度征战,死伤惨重。这两人从都尉被一路被提拔上来,如今是军中主要领军之将,对刘牢之也忠心耿耿。刘牢之死了,他们自然极为悲痛。

刘裕听他们的话意,还以为两人知道刘牢之是自己杀的。他做贼心虚,怎不害怕。

“二位将军,不要误会。我怎会杀兄长?”刘裕叫道。

两人喝道:“你自然没有杀刘将军,但刘将军因你而死。你若不让他喝酒,怎出意外?”

刘裕听此言,内心一块大石头落地。原来并非是他们洞悉了内情,而只是恼恨怪罪自己。

“二位将军,你们杀了我吧。我也为此自责悔恨,痛苦之极。你们给我个痛快,让我随兄长而去便是。是我害了他。”刘裕眼泪流出,大声道。

孟虎大声喝道:“你知道就好。若当真自责,便该自行了断。”

李山阳也道:“正是。”

刘裕叹息一声道:“二位,我自然可以一死了之。但临死之前,有些事却还要安排。你们让开道,我要去拜祭兄长。”

孟虎喝道:“不许。”

刘裕正待说话,大帐内有人高声道:“孟将军,李将军,不得无礼。还不让开路,让叔父进来。”

刘裕抬头看去,眼眶红肿的高雅之正拱手迎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