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二八四章 可悲
桓玄夜半时分得到了禀报。高雅之率军叛离的消息让他愤怒又意外。而相隔不久之后,又得到了刘裕率军叛离的消息,更是让桓玄颇为羞恼。
卞范之禀报之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桓玄分明感受到了卞范之平静语气之中的嘲弄。是自己下令不必打草惊蛇的,让兵马不必靠近刘裕大营,以免造成误会和不快,让刘裕改变主意不肯献出秘密的。以至于刘裕的兵马逃走的时候,在第一时间未能得知,且第一时间未能组织兵马前往追击。这绝对是自己的失误所导致的。
而刘裕的承诺,显然也是一场精心准备的骗局。他以交出秘密为诱饵,欺骗了自己,只为拖延时间逃走。而自己却配合了他的计谋,让他得以逃脱。
在高雅之的兵马叛逃发生之后,刘裕的兵马才消失了踪迹。在此之前,卞范之派出的监视斥候就在营地外围十余里外游弋,便是卞范之担心刘裕会叛逃所采取的补救措施。但高雅之的兵马叛逃之时,大量的兵马斥候被命令前往追踪高雅之的兵马,所有人都被高雅之的叛逃所吸引,从而没有及时察觉刘裕叛逃的情形。
刘裕这厮也制造了大量的假象。营地之中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大的动静。军帐保存完好,篝火风灯依然如故。这让部分留下来监视的斥候没能意识到对方其实已经金蝉脱壳。
桓玄心情糟糕之极。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被刘裕玩弄在股掌之上,智商上遭到了羞辱。另一方面,刘裕这么一跑,所有的计划都落空了。什么火药之秘,什么得到秘密之后将他的人头拿去同李徽做交易,都全部成了泡影。至于说这两只兵马加在一起的七八干兵马的离去,对于大军实力的影响倒还是很有限的。他们本就只配当炮灰的。对于二十多万嫡系荆州军而言,这七八干杂牌军倒是无关紧要。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出现这样的事情,对士气会有一些影响罢了。
桓玄愤怒之极,大骂不已。向来情绪还算稳定的他,居然也开始砸东西以泄愤了。
卞范之知道这种时候不要触霉头去惹怒桓玄,况且自己也万万没算到高雅之会带着刘牢之的旧部叛逃。刘牢之刚刚死了,他们便突然来这么一手,就算诸葛在世也是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情。
桓玄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这种愤怒更多的是他觉得受到了羞辱。这种时候,除非桓玄相问,否则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天明时分,消息传来,高雅之的兵马被全部围歼。高雅之以及多名将领和干余名刘牢之旧部被俘获。追击大获成功。不过刘裕的兵马已经无影无踪了。追兵在天亮之后沿着踪迹往西追到了升金湖以西南,而此处距离石城已经六七十里了。再往南追已经不现实,所以便撤了回来。
桓玄的情绪慢慢的平稳了下来。在下达将高雅之等人押解回石城的命令之后,他向卞范之道:“军师,这件事颇有些蹊跷。按理说,高雅之和刘裕的叛逃像是一种联动。二者像是相约率军叛逃之举。但为何两军的行军路线不同,时间也不同。这着实令人费解。”
卞范之早已思量了此事许久,心中早有答案。
“郡公,依我看来,是刘裕利用了高雅之罢了。刘裕不知用何种手段蛊惑了高雅之叛逃。让高雅之成了掩护他逃走叛逃的诱饵。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此事八九不离十。高雅之三更叛逃,有人跑去南营禀报,南营兵马立刻去追高雅之。待得发现刘裕的兵马逃离,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那时南营大部分兵力都在追击高雅之,勉强凑出四干人追击刘裕,因为人手太少根本不知踪迹。其后又被焰火弹吸引,从而错失目标。这种种手段,都是为了助他叛逃之举。我只能说,刘裕此人奸诈之极,心狠手辣,行事果决,令人不寒而栗。”
桓玄完全赞同卞范之的分析,种种迹象表明,这其中充满了刻意的安排和谋划的味道。
“哎,我们都被他骗了。可恶可恨。这厮将我们玩弄在股掌之中,可怜我却不自知。范之,我要向你道歉。之前我就该听你的,不能相信他的话。悔之晚矣。”桓玄恨恨道。
卞范之道:“主公也不必自责,不光是主公,我也被他骗了。我们都太想得到想要的东西了。所以被他所蒙蔽。他正是利用这一点,才欺骗到了我们。此人心智艰深,诡计多端,恐为大患。”
桓玄皱眉道:“断不能饶了这狗贼,令人痛恨。我等一时不察,令他逃脱,此事必造成我军内部言语。大敌当前,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我士气不利啊。这是否是一种征兆?”
卞范之道:“大战之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固然很令人愤怒。但是郡公,若换个方向去想,这也许是件好事。若他们在阵前倒戈,岂不是更糟糕?大战之前,清肃军队,避免战时节外生枝,此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桓玄缓缓点头,听卞范之这么一说,心里似乎觉得有些庆幸了。若他们阵前倒戈,恐造成更大的破坏。况且,此事总要消解,不如接受了他的说法,这种心理上的自我安慰是很重要的,自己需要从这件事带来的负面情绪之中走出来。
但无论如何,桓玄心里总还是堵得慌。刘裕跑了,火器的供应将成问题,火器之秘更是化为泡影了。
“刘裕逃不了。他能去哪里呢?看逃走的方向,似乎是想回豫章。除了豫章,他无处可去。军师,可否派兵去豫章围剿之,岂能容他逃脱。”桓玄咬牙恨恨的道。
卞范之拱手道:“郡公,此贼定然是要除去的,但眼下恐只能暂时任他逍遥。若分兵去豫章剿之,则眼前大事必受拖延。我们必须明白轻重缓急,眼下为此事耽搁,则是因小失大。”
桓玄缓缓点头。骂道:“狗贼刘裕,我怀疑这也是在他算计之中。他定是知道我们此刻不可能抽出兵马来围剿他。”
卞范之微微点头道:“以其手段谋略来看,极有可能。哎,此事我要向郡公谢罪。当初我策反刘裕,是为了得到火器。却没想到这厮是个反骨之贼,中山之狼。我识人不明,此乃大罪。郡公,请降罪与我,我愿领责。”
说这话,卞范之起身趋步,跪地叩首。
桓玄忙上前扶起他道:“范之不可如此。此事怎能怪你?人心隔着肚皮,焉能看的清楚他的奸诈狡猾?如你若言,幸亏此贼暴露了出来,否则留在身边终究是祸害。眼下虽然做出了令人痛恨之事,起码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本性,要做的便是伺机剿灭之罢了。明贼不可怕,怕的是身边的暗贼啊。快快请起。”
卞范之叹息道谢,顺势起身。
不久后,桓嗣桓伟等人从外边进来,他们得知消息之后率军前往追击围剿高雅之。正因为大队兵马的加入,才迅速的讲高雅之率领的近五干人马全部剿灭,抓获了高雅之。
两人大声禀报:“郡公,高雅之已经押解回来,请郡公发落。”
桓玄忙喝道:“将其押往大堂讯问。”
大堂上,桓玄居中而坐,面若寒霜。高雅之被人推推搡搡的押了进来。此刻他披头散发满身血污面如死灰。
桓玄大声喝骂道:“狗贼高雅之,你可知罪?”
高雅之长叹一声默不作声。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本人待你们不薄,为何要叛逃?你岳父刘牢之新丧,尸骨未寒,你便开始兴风作浪,你对得起刘牢之么?”桓玄怒喝道。
高雅之心如刀割一般,提到岳父刘牢之,他更加的痛苦。自己像保全北府军的血脉,结果却令北府军全军覆灭。那么多将士死在面前,自己真是个罪人了。
见高雅之依旧沉默,桓玄更是愤怒,连声呵斥。卞范之见状出列道:“郡公,请容我跟他说几句。”
桓玄哼了一声,在案后坐下。
卞范之走到高雅之面前,沉声道:“高将军,我真替你不值。事到如今,你应该也明白你们是上了刘裕的当了吧。他不知如何说服了你们,约你们一起叛逃。结果,他派人通知南营兵马,将你们的叛逃时间和路线全部告知了我们,我们的兵马才能够追上你们。他利用你们作为掩护,自己带着兵马向西跑了。哎,高将军,你们何其愚蠢。北府军数干兵马,硬生生葬送了。你是北府军的罪人,害了所有的人,只因为你的愚蠢行为,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不自知。可悲可叹。”
高雅之面如死灰一般,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从焰火弹升空的那一刻,高雅之便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了。但他一直心存侥幸,不肯面对现实。现在卞范之这么一说,他已经全部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一串联贯通,便知道刘裕一步步的诱骗自己上当,将自己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狗贼,简直是个恶魔。我和他不共戴天。”高雅之咬着牙道。
“高将军,刘大将军之死也必和刘裕有关,昨日事情发生之时,我便怀疑是他所为。如今他的作为,更是无法洗脱了。你这是被杀你岳父的仇人利用了,天下最蠢的人恐怕非你莫属了吧。你害了所有的人。你的妻儿死在乱军之中,手下人也死光了,你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卞范之言语平缓,但句句剜心。
高雅之面容扭曲,痛苦让他难以自己。他的妻儿都在眼前被杀,将士们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此刻已经干疮百孔,痛苦难当了。
“杀了我吧,我只求一死……我只求一死。我死之后也要向刘裕那狗贼索命。但请饶了俘虏的我的将士们,他们是无辜的。是我高雅之愚蠢,上了狗贼的当,不关他们的事。”高雅之牙齿咬的咯咯响,沉声说道。
“饶了他们?叛逃兵马依照军法要全部斩首,他们凭什么能活?你且告诉我,刘裕是怎么说服你的?我等也见识见识他的手段。”卞范之道。
高雅之闭目吸了口气,沉声道:“郡公,军师,我愿献出伏火方和火器蓝图,以换取你们饶恕我的将士们。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什么?你有伏火方?还有火器蓝图?从何而来?”桓玄跳起身来。
高雅之道:“正是刘裕给我的。倘若不是他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我怎会上了他的当。”
桓玄大声道:“还不交出来。搜他身上,”
高雅之道:“不必搜,那东西我怎会待在身上。兵马被困之时,我本想毁了那些东西,但还是没有这么做。我将它们藏在了山野之中。你们只要答应我,饶了我将士们的命,我便告知你们藏匿的地点。”
桓玄忙道:“饶了他们便是,快说。”
高雅之道:“你发誓。”
桓玄举手便要发誓,卞范之冷声道:“郡公,杀了他吧,此人不但愚蠢,而且不智,留之无用。”
桓玄愕然道:“他说他知道伏火方和蓝图。那是刘裕给他的。我们正需要这个。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卞范之冷笑道:“刘裕这般奸谋狡诈之人,肯将伏火方和蓝图随便给人。那不过是骗一骗高雅之的手段罢了。高雅之这糊涂人自然便信了。我敢以人头担保,那伏火方和蓝图都是假的。刘裕奸恶若此,怎肯给他真的。郡公不必相信此事。”
桓玄恍然,脸上一阵发烧。是啊,刘裕怎肯拿出真的秘密和人分享。从他这两日的所为来看,此人智谋手段令人瞠目,他若肯这么做,那还是刘裕么?
自己再一次的为物所扰,干扰了判断力。卞范之在这方面比自己强得多。
高雅之大声道:“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卞范之呵呵冷笑道:“高雅之,这便是你为何到了今日这步田地的原因。你太天真了,到此刻你还看不清刘裕的面目,还保佑侥幸心理。活该如此。”
高雅之黯然低头,他知道,卞范之所言正中要害。自己太幼稚了,太容易相信人了,也太抱有侥幸心理了。直到现在还抱着侥幸心理,着实该有今日。
“那物藏在战场西边的山林中的大青石下,我有一个请求,我要亲眼看看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好让我死的瞑目。”高雅之道。
卞范之点头,对桓玄道:“郡公,我和他赌一命。若蓝图药方是真,我割了脑袋给他。若是假的,便以军法将他和他的那些背叛之兵全部正法。”
桓玄哈哈笑道:“何必拿军师的命跟他们赌?若是真的,便饶了他一命便是。来人,去取来。”
晌午时分,石城外校场之上,上干名被俘兵马被五花大绑押解于此。高雅之也在此列。数以万计的荆州兵马围在四周,兵刃出鞘。
藏着火器之秘的木盒被快马送达校场,桓玄亲自打开了盒子,从里边取出了伏火方一叠武器蓝图和一枚玉佩。
验证的办法很简单,只需按照伏火方上所写的物品比例配制一份便可。至于火器蓝图,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伏火方的配方。
几名方士比对了伏火方,按照上面提及的物品进行配比,得到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和军中使用的火药的性状无异,搞得桓玄都有了一丝期待。
但这些东西在点火之后原形毕露,在火上烤了许久,只微微发红冒烟,根本没有剧烈的反应。用火铳进行试验,压根无法被引信点燃发射。
而火器蓝图经过一番研究也发现都是粗制乱画的东西,比例材质形制都和现有的火器大相径庭,而且只有外形和图画,没有内部结构。即便是真,也根本无法制造出来,也不知道原理。
由此证明,无论是伏火方还是火器蓝图都是虚假之物无疑。
高雅之面色惨白,口中喃喃而骂。桓玄面露失望之色。倒是卞范之早就自信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郡公,我赢了。”卞范之微笑道。
桓玄点头道:“意料之中。”
卞范之道:“这些人统统杀了吧。”
桓玄有些不忍,沉声道:“高雅之可杀,其余人可让他们冲锋杀敌,将功补过。毕竟他们只是听命而为。”
卞范之笑道:“妇人之仁,终招灾祸。大敌当前,这帮人叛逃郡公,正当以他们正军法,慑军威。同时,也为我大军即将的进攻祭旗。我们缺的不是人,是令行禁止,军法如山的法度。”
桓玄微微点头道:“如此,按军法行事便是。”
卞范之微笑点头,来到高雅之面前沉声道:“高雅之,非我们不容你,军法如山,不可姑息。尔等叛逃,已触犯军法,只能杀了你们。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高雅之面容惨白,看着五花大绑的被俘兵马,颤声道:“诸位兄弟,我高雅之无能,误信刘裕奸贼之言,害了你们。今生无法弥补,来世为牛马,供你们驱使谢罪。你们若怪我的话,阴世之中将我油滚干遍刀刺万窟,我亦无怨言。”
众被俘兵瞠目瞪着他,没一个愿意搭理他一句。他们已经全部知道了真相,此刻他们恨不得将高雅之给活吞了。
“岳父大人在天之灵,请恕小婿无能之罪吧。我害了众兄弟,害了阿茹她们。此罪难恕,我也无颜见岳父大人和阵亡众将士。”
高雅之对天哭叫着,忽而转头看着卞范之道:“军师,我求你一件事,我死之后,将我面孔剁碎,让我面目全非。因为我无颜面见人,便让我成为孤魂野鬼,无颜之魂吧。”
卞范之点点头道:“好。下辈子做个聪明人吧。”
高雅之苦笑道:“下辈子,我不当人了。这样的世道,我不如投胎当一条猪狗,也省的痛苦。”
卞范之不再多言,一声令下,数百刀斧手上前,嘁哩喀喳将干余俘兵尽数砍杀。高雅之被枭首,脸上砍了数十刀,别说刘牢之了,恐怕连他亲生父母也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