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儿 作品

红宇琼楼1一更

秋雨绵绵,河水湍急。

河边黑影摇晃,隐隐有声音传来,两道苍老的声音隐隐约约。

一老者指着河面:“那是甚?”

一老妪看了看:“不论是甚,先勾来瞧瞧。”

长竹竿一头带着竹勾,将飘在河上之物勾了来,近前来,老者吓的扔了竹竿,一声惊呼,坐在了乱石滩上。

老妪不敢近前,但模糊着瞧,竟像是个人。她大着胆子上前,可不正是个人,看衣着身形,竟是个女子的样貌。

抬手戳了戳,只觉得身上布料柔软丝滑,竟是上好的料子。

她喊老者:“老秽物,今夜倒是发了些财!”

“晦气!”何来财?“快些离了这里!往上游走走,怕是有人在上游打捞柴火木料。”

秋雨不断,上游发水,冲了木料柴火杂物来,只拦在河边,莫说好木料晾干了卖些金银,便是那柴火,一车一车的,等天冷之时售卖,那也是上好的价钱。

老者乃是镇子上的更夫,老妪做着纸扎售卖,老两口无儿无女,挣扎着求生罢了。

今夜雨大,老者躲懒一日,未曾值夜打更,趁着夜里来打捞的人少,想着多打捞一些。谁知道捞出个这玩意来。

他只不上前,深觉晦气。

老妪喊他:“你这老憨货!这可当真是个宝贝。你只管将人背回去,我自有打算。”

甚打算也不成!

“这是个女子,身上衣物上等。且不说此等衣物价值几何,就只这是一女子,还愁换不来金银么?你忘了,镇上金大户家那个中了秀才的四小子,好好一个哥儿,竟是伤寒后要不中用了。也才十四五的年岁,亲上亲才说好了亲事,他这就要不成了。

这横不能叫亲戚家的姑娘陪葬,或是守着望门寡吧,与名声也有妨碍。这事且托人说个媒去,说不得还就成了。便是配阴婚,那也一样是三媒六聘。只说这是咱们的侄女,远道投亲,才来便病了,现拿二十两银子来,这婚事便做得。”

老者:“……”他凑上前去看,“女子倒也是女子,可年岁几何?若是三四十岁,如何去配少年郎。”

“你这老货,年岁大又如何?棺木寄于义庄,碰上合适的再婚配亦不迟。”老妪骂道:“休要啰嗦,还不快些。”

老者不敢违逆,真去背了:水淋淋的,倒是不重,这身量倒好似年岁也不大。

跌跌撞撞的走了一半的路程了,老者就道:“这莫不是……还活着呢?”尸身不硬呀!

“休要啰嗦,快走!”

两间低矮的草房,进了屋子,老妪点了灯,铺了草席,老者将人放在草席上,老妪便端了灯近前看。

将脸上贴着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来。这模样,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将手指往鼻下一探,没气呀!

这个时候,她看见缠在头发上的耳坠,这是被水冲的差点掉了,幸而缠在头发上了,还在,可惜就可惜在,找了半天,只一个,另一边应该是掉到河里了。

老妪看着那缠的那么紧的耳环,没耐心取,吩咐老者:“拿剪刀来。”

剪刀递来,把那撮子头发剪下来,取下耳环,撕掉缠绕的头发,露出一个精致如碧玉的花朵状的耳坠来。

“好是好!”单只不好卖呀!

老妪收起来,又看身上的其他东西。才想翻衣裳,见老者在边上,她横眉立目:“老货,看什么看?还不打更去?换了钱已然是得罪了,你还想看人家小姐的身子?”

老者夜里打更,最怕的就是鬼鬼神神的东西了,一听得罪鬼神,往下一跪,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

等人走了,老妪才关紧了门户。取了几张纸,在瓦罐里烧了:“小姐啊小姐,你也是可怜!我捞了你来,免你葬身鱼腹,我取你身上财物算是恩怨两清。既然来了,可我无能力葬你,便给你寻个好人家,取些钱财,此乃谢媒钱。自此后,我们俩不相干。”

等纸钱焚烧殆尽,她才取了她自己一身旧衣裙来,给这‘尸体’把身上的衣裳鞋袜褪干净,等换上干净的了,已是累的满头大汗。

她急着看那些衣裳物件去了,全然没注意到,这么翻腾来翻腾去,那‘尸体’口鼻中有水淌了出来。

老妪看着手中的东西,再看了那可怜的小姐一眼,取了一条旧的被子,给盖上,然后取了一条帕子,给将脸也盖上:“可怜见的。”

她看见草席湿了一片,但带回来浑身都是湿的,草席自然就湿了。湿的最重的是头部,可看看这湿漉漉的又黑又浓密的长发,可不就这里湿的最重吗?

想着明天得有人来相看,她把火盆给放到头边,头发烘干些才好,要不然没法见人呐。

回头再去看那布料,镇子上的绸缎铺尚且没有这样的料子,只怕得去京城才能典当出去。

手上的金镯子带着云纹,脖子上挂着个小金锁,锁链子用红丝线打的络子,这络子缠在头发上,剪掉了脑后好大一撮子头发才将这小玩意取下来。这衣裳料子好,刮破了一些,找好的绣娘修补一二,价儿必是不低的。

里衣有些泥沙,要浆洗。

五毒花色的肚兜绣的好生精致,老妪爱不释手,但想了想,这物儿是人家小姐的贴身之物,回头浆洗干净烤干了,再给穿上便是了。

更别提亵裤和袜子了,更加的私密,且给留着吧。

只可惜鞋子被冲走了,袜子若是袜袋绑的结实,也难保住。

老妪一样样的清洗,又在火盆边给烤干。

天将亮时,把里面的小衣又给穿回去。她才转身去伸腰舒展喘口气,这一翻腾,身后的‘尸体’口鼻里又有水淌出来。

老妪回头,坐过去给梳理头发。

必是大家小姐吧,这头发蘸着水梳,却也并不难梳理。梳理顺了,编成辫子,取根麻绳给绑上:真就是好俊一姐儿,可惜了的。

天亮了,老者回来了。

老妪指了指柴房:“莫惊扰了亡魂,柴房睡去。”

老者朝里探头,只看见一双脚,那脚一歪,明显动了一下。他‘哎呀’了一声,连连朝后退,指着里面:“动……动……动了。”

老妪被吓的,回头去瞧:没有啊!没动。

“动……动了……脚动了。”

“你个老货!”老妪气道:“脚动有甚奇怪?”她做的是明器的营生,这拴脚绳就是防着这个的,死人的脚不能直挺挺的脚尖朝上,你给掰过来,它还得歪。

捆住就好了!

老妪拿了红色的栓脚绳把双脚捆绑上,这要再能动,这才是见鬼了。

老者却再不进去了,累了一晚上,他猫到柴房的干草堆里睡觉去了。

老妪摸了两串钱,把门锁了。揣着钱去镇上的街道,街道上吃食铺子已经开门了,她走过去,跟卖炸糕的老板说:“一斤炸糕,包起来。”

老板应着,现炸现卖,得等一等。

这会子等的工夫,老妪跟一边准备包炸糕的老板娘聊:“……金家那哥儿好些了?”

“老天不长眼!多好的哥儿呀,怕是不中用了。听说从京城请了郎中,可昨晚上那宅子里一晚上灯火通明的。怕是不好了。”

“那县尉家的小姐……不得守望门寡?”

“那怕是不能!人家到底官身,这家的小姐又是嫡幼女,看中的就是金四哥儿长的俊秀,一表人才,小小年纪得中秀才,将来怕不是个状元公那也得是个探花郎……

谁成想,命不济!那边且不定怎么恼呢!金家钱财是尽有的,可也不敢真叫人家姑娘守望门寡。只怕这婚事,要作罢!”

炸糕一斤有八个,包之前,老妪拿了一个往嘴里塞:“跟以前一样……皮儿酥!”

那就只能包七个进去,老板娘问说:“这是要走礼呀?”还克扣掉一个。

“不走礼……就是去串个门,说个闲话……”

拿着炸糕,往镇子上的媒婆家去。

媒婆脸上长了个痦子,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她开门一看是这婆子,便靠在门边,拍打着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又掸了掸裙子,“哟,这是哪阵风把你这老鬼婆给吹来了?”

老妪陪着笑脸:“您看您说的,早想给您请安了!谁不知道您是咱这十里八村最会做媒的,您保的媒哪件是不成的。我这儿一桩难事,左思右想,竟是不知道该求谁!我家那老货就骂我,说有那现成的能人,你不去求了来,只在家念叨,没的丧气。”

老妪说着就一脸的懊悔:“我说,咱这事呀,那不是一般的难事。虽说办成了,有天大的好处。可到底是太难为人了些。那老货又说,对咱们是千难万难,那对人家却也不过是动动嘴,几步路的事。

这不,我这厚着脸皮来了!您要是觉得为难,难办,也不敢勉强,您就只当我是来请安来的……”

“呸——”媒婆嗤的一笑:“你这个老鬼婆,拿话挟持我?当我听不出来呀!不过这事嘛,只要是说媒的,就没有我刘三姑说不成的……”

“可不正是说媒的事么?”老妪一脸的笑意:“您看,这不是找对人了吗?”

刘三姑一扭身,往院子里走:“既然是说媒,那就进来吧!倒是叫我看看,多大一媒呀,怎么还就非我不行了?”

老妪赶紧跟上,进去捎带的将门给带上。

一进屋子,老妪也不坐凳子,只往刘三姑脚下的脚凳上坐了,然后帕子一掏,擦了擦眼下:“您不知道……这说起来,这可当真是一件叫人心疼的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