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靠在炕头上,看着眼前这个说话咯嘣脆的姑娘:“……我们太太说,前些日子,镇四爷身上不好,只顾着求医问药了,竟是忘了早前的月例银子,而今想起来了,一并送了过来……
又有奶奶新来,干脆连奶奶的一并捎带了过来。镇四爷有功名,这是合家的荣耀。等身子康健了,必是要出门会朋见友,便让奴婢送百两银票请四奶奶收着。”
说着,看了身边的小丫头一眼,“请奶奶查验。”
柳妈妈看了这丫头一眼,低声跟四奶奶道:“这是大太太身边的芙蓉。”只是这话听着,又是补月例,又是给出门应酬的银钱,怕是哪句话说的不合适,传到大太太耳中了。
她抬眼看四奶奶,就见四奶奶就这么靠着,一直笑着听着,这会子指了碧桃:“还不去交接了去。”
碧桃过去交接了。
桐桐这才笑道:“劳烦你替我谢大伯母体恤。虽说人在病中,却不可借此推辞礼仪。我这正愁着呢,这几日才听闻,大嫂子的好日子在十月,三嫂子的好日子在十一月,紧跟着是大姐姐及笄。虽说一家子兄弟姐妹,不计较多寡。可心意不表,我们夫妻心中难安。
大伯母操持中馈,我们这一病,婆母照管饮食,可请医问药,却多劳大伯母。身为子侄若说致谢的话,恐伤至亲之心。长辈如此体恤,晚辈感念在心。等身子好,再去给大伯母磕头请安。”
芙蓉忙福身应承,慢慢的退出去了。
一出去就拍着胸口:这是个真奶奶!
她回去复命,站在炕边原话回复了。
大太太慢慢吃着饭,对面坐着个鹅蛋脸的姑娘,炕边上大奶奶和三奶奶侍奉着,盛汤夹菜,规矩严整。
三奶奶刘氏垂眸敛目给盛汤,勺子碰到了碗口,发出些声响。大太太便放下了筷子,三奶奶手抖了一下,汤撒了。
大奶奶赶紧接了手,叫丫头将撒出来的汤用帕子擦了,这才把汤碗放在了婆婆面前。
大太太没动汤,只颔首道:“是大家子做派。拨一斤燕窝半斤冰糖过去,冬日干燥,给四奶奶滋补。”
“是!”
“……原不过是四哥儿……镇四爷跟四奶奶说笑罢了,竟是叫人听了去,大奶奶难免多心。又是补了月例,又是补贴了银两。”好似四奶奶提秀才廪米和免税,就是要朝家里要银子似得,“这一送来,这要是面皮嫩的新嫁娘,早臊了。
咱们这四奶奶,竟是不惊不怒,跟大太太说起了她的难处。家中需要应酬往来,这不能马虎。又说起了大太太的好处,竟是句句贴心。大太太便着人送了燕窝冰糖,这事便过去了。”
老太太打着盹听着,而后跟柳妈妈摆手:“不必事事报我!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你只管听你们四奶奶吩咐便是了。”
是!
桐桐跟婆婆要二房人情来往的礼簿,这不是家中的公账,只是二房的私账:“……咱们秀才公的同窗友人也总有人情往来,他竟未曾留账目,这可叫我如何?只能讨了家里的私账,将其摘录下来,莫要失礼于人才是。”
二太太曹氏觉得很是,成家了,自然是要自己交际的,“我这就叫人给你送来。”
桐桐笑着应了,把礼簿搞懂,这一家的情况基本就摸清楚了。
等礼簿搬来了,四爷叫人挪开屏风,他坐过来,跟桐桐面对面的坐着,一个人说,一个人记。
四爷最近常翻书,看原身看过的书,书上有笔记,他在熟悉对方的笔迹。
而今拿着无力当借口,字体慢慢变化嘛,总得掩盖过去。
这金家有俩儿子,大儿子叫金达,看送出去的礼,今年七月,他才过了四十岁生日。
而大太太史氏,其兄任宛平县尉一职,乃是从七品官员。
这夫妻二人生育两子一女,长子叫金铮,今年十九了,过了童生试,没有考中秀才。但大太太为长子娶了翰林院侍诏的女儿张氏,这个翰林院侍诏不是什么大官,九品文官而已,但确实是官宦人家。
次子金钟十六了,在家中行三,也是过了童生试,没有考中秀才。大太太为他娶了钦天监博士的女儿,也是九品文官之家。还有一女,名金钥。腊月便整十五,女子及笄年。
家中能科举,至少不是商户人家。
账本上会出现一些管事的名字,什么鹿山管事,什么药山管事,不难看出,金家不经商,但是却有山林养鹿种药,这应该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鹿茸之类,这可都是昂贵的药材。
桐桐点了点一些药行和药铺的名号,心中更有数了,必就是如此了。
柳妈妈之前曾说过,大老爷跟管事对账,说二老爷得知四哥儿无大碍,往山里盯着去了。
基本可以判断出,家里这些进出药材的事,都归大老爷管。但是种植看管这些具体的事务,都是二老爷在操持。
看二房的子女也能判断出,二老爷一半的时间在山里。
二老爷叫金迩,三十八了。娶曹氏为妻,而曹氏出身商户,家中做的是南北通货的药材买卖。
两人生两子,长子金锐,十七,在家中行二。娶妻小曹氏,乃是曹氏的亲侄女。
次子叫金镇,今年十四,兄弟排序行四。
二房还有一女金玲,也已经十五了,但不是嫡出。她生母是何姨娘,是曹氏亲自从庄户人家里挑选的,常年住在山里的别庄里。为的是照顾二老爷。
生下金玲之后,曹氏将金玲抱回来抚养,这就是府里的二姑娘。
不过叫桐桐觉得奇怪的是,这里面没有老太太的娘家。
柳妈妈坐在边上,耐心的给解惑:“……老太太姓蒋,原是西宁老太妃的婢女……”
桐桐和四爷都愣了一下,看向柳妈妈:“西宁……郡王?”
是!
四爷:“……”这是什么意思?他问说,“西宁郡王是否姓金?”
“正是!”柳妈妈一脸的与有荣焉:“咱们早年与郡王家连过宗,老几辈子的事了。老太爷在世时,家中有了起色。老太爷在山中采药,偶尔碰到一将死的老虎,得了虎皮,又得了一支好参,想着家业要兴,没有依仗怎么好?
彼时,听闻新册封的开国勋贵西宁郡王乃是连过宗的宗亲,便求了去。西宁郡王见老太爷赤诚,便好生款待。老亲前去,王妃也召见了。老太爷不求别的,只求王妃给指一门亲事,不要小家女,能得王妃身边一婢便感恩戴德。
于是,王妃便把身边人指给了老太爷,之后,金家果然便兴盛起来,也就四十年的工夫,金家富甲一方。”
四爷:“……”这是不是太巧了。
桐桐的手开始不安的动着,为什么四爷一听西宁郡王,就知道姓金呢?
因为东南西北中,对应的是五行。
木:东方,青龙;
火:南方,朱雀;
金:西方,白虎;
水:北方,玄武。
土:中位,黄麟。
如果真是两人猜测的那样,那依照北静王姓水来推测,西宁王便很大可能是姓金的,这是与五行对应的。
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东南西北,平安宁静!如果再加上一个忠顺王爷——忠(中)!忠就要顺,顺了你就忠了。
逻辑就是这么个逻辑。
桐桐又重新返回去,翻到史县尉家:“这个史家?”
“原是保龄侯府的旁支。”
桐桐:“…………”她看四爷:你明白了吗?
四爷朝后一靠,这是曹公笔下的红楼吗?
是!也不是!
至少西宁郡王……曹公就提了一笔,再没有了。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贾家是一门双国公,可史家只是侯爵,王家祖上也不过是县伯,薛家皇商而已。
他们跟四王有瓜葛吗?有!
就像是贾家拒绝不了南安太妃,后来,贾家跟史家其实也走远了。
书上写南安太妃要见贾家的女孩,但是贾母推辞了。后来推辞不过,才叫见了。但南安太妃见到史湘云的时候却说: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账。
如果不是亲近的,不是常能见到的人,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所以,这内里的亲疏远近,可不好说的很??。
他坐起身来,看桐桐:但这跟咱们有关系吗?
桐桐摇头:没有!
四爷就笑:你会跑到贾家跟他们亲近起来吗?
桐桐撇嘴:我疯了?
四爷就打哈欠,歪到边上闭眼休息去了,剩下的你慢慢看吧!你围着别人转,别人是主角。咱过咱的,咱就是主角。
你只把它当个背景板就好了!什么大观园,什么痴男怨女,那是别人的事,咱看咱的日子怎么过吧。
桐桐在纸上写了一个‘林’字,然后戳了戳四爷:原身会不会跟这一家有关。
四爷扫了一眼,微微摇头:不好说!等过些日子,能出门了,托人暗中打听打听。
也行吧!
桐桐彻底将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撇开,爱谁谁。
柳妈妈不识字,她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桐桐只笑道:“难怪我觉得家中规矩严整,原来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之功。”
“正是!”柳妈妈就说:“老太爷曾想经商,老太太一力反对。只是大老爷到而立之年,未能中秀才,二老爷倒是善学,只是读偏了!
如何种药制药颇为精通,只是科举之道,却也是多年未能成。有了几位哥儿,大太太为哥儿们请名师,可也只有咱们四哥儿中了秀才。”
三代人希图改换门庭,谁知哥儿竟差点夭折,家中上下焉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