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同一时期的天下诸国,大理国的政治制度显得很是奇葩,这里的“奇葩”是褒义词。
唐朝南诏国出现在西南地区之后,南诏国的“清平官”,也就是宰相一职,便几乎一直被汉人郑回的家族后代所把持。
唐昭宗时,郑回的七世孙郑买嗣发动政变,杀南诏末代王舜化贞并其太子以及王室八百余人,自立为王,建立了大长和国。
由于郑买嗣与蒙舍诏的权臣杨氏勾结弑主,故而大长和国建立后,清平官一职就变为了杨氏把持,二十多年后,权臣东川节度使杨干贞杀了郑买嗣的孙子郑隆亶,推举清平官赵善政称帝,改国号为大天兴,一年后就杀掉赵善政而自立,又改国号为大义宁。
当了一年皇帝的杨干贞很快被弟弟杨诏废黜,八年后,祖上曾经在南诏国时期出任清平官的通海节度使段思平起兵造反,杨诏被杀,大义宁国灭,大理国建立。
段思平去世后,其子段思英继位,在位两年被弟弟段思良联合相国董迦罗发动政变推翻下台,段思良死后,儿子段思聪继位,为了限制权臣董氏,便扶持了高氏。
至此高氏就登上了大理国的政治舞台。
可以说南诏国、大长和国、大天兴国、大义宁国再到大理国,当权者始终无法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权臣坐大后的篡权行为。
在长期的与高氏的争权过程中,段氏王族与高氏渐渐达成了某种默契与平衡,于是大理国就十分先进地出现了二元君主制度,段正严有权力但不多,政权仍旧掌握在高氏手中。
汪藻来到羊苴咩城后,就只是兢兢业业地完成本职工作,从不与大理国的官员们主动交流,这让高量成多少放下心来,于是辞行段正严的宴会上,高量成只是派了亲信官员陪同,却没有主动出席。
因为高量成与朝廷的艰难谈判终于有了成效,汪藻代表中原朝廷,愿意售卖一批马儿给大理国,高量成便打算引进这批从西宁府送来的青海马,以改良本地的滇马。
汪藻带来的使者队伍中,颇有不少好酒量的官员,这些官员拉着高量成的亲信官员拼酒,很快就将几个人灌醉了。
汪藻便提议,南国风景秀丽、物产丰饶,请云南国王赐茶,段正严就将汪藻请至偏殿,命人奉清茶解酒。
“此乃武侯诸葛公南下所遗茶种,汪天使但请慢用!”段正严的语气很是自豪。
“果真好茶!”汪藻品尝了一口,随意夸赞道,笑着说:“威楚公欲求中原技术,制为砖茶,当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国主得他辅佐,可高枕无忧矣!”
段正严神情发生了些变化,随即笑了笑,想要跟着话说,也夸赞高量成一两句,汪藻却话一转,继续说:“只是闻城中百姓皆呼相国为高国主,大理危矣!”
段正严顿时色变,他老爹就是被篡权称王的高氏主动让权扶持起来的,这些年高量成治理国家有方,他却愈发担心,生怕高量成效仿祖父,再度篡权。
“一国不有二主,段国主若欲自保,当早图之!”
汪藻懒得继续跟这位笃信佛法的国王废话,他年纪大了,马上奔六十的人了,难得出任汉使,不搞点儿事情,汪藻自己都不甘心。
“如何图之?”段正严终于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汪藻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也怕段正严没有了雄心,那么这件事就实在难办了。
“我朝在广西布兵马四万,四川有兵马二万,国主但有意,我朝情愿发兵相助,蜀兵自建昌府南下,桂兵自石城郡东来,两处齐发,破善阐府、截断威楚府,则高氏再难以掀起风浪!”
善阐、威楚二府,是高氏在大理国的大本营,这个出兵路线,是汪藻与卢俊义密探后大致确定的。
段正严沉默了起来,他在盘算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自他继位以来,国内三十七部蛮接连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叛乱,高量成虽然平定了叛乱,但高氏不少子弟战死,而且高氏内部权力也分裂,东川郡的那一支高氏与高量成颇有矛盾。
所以虽然靠着平定两次叛乱,高氏在大理国内地方的势力极大,但作为王族,段氏也掌握着一些兵力,况且他还可以拉拢已经衰落的杨氏。
段正严其实一直想要有所作为,他很明白,段氏的王族地位,是来自前宋与新汉的支持,赵佶和王伦先后册封他为云南国王,这就是他的法统来源,而中原上国显然是不喜欢高量成的,否则也不会逼着高量成将自己的爵位封号从“中国公”变为“威楚公”。
实际上“威楚公”这个封号,王伦同样不喜欢,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威胁中原的楚地?还是要威胁朕最信任的楚国公?
但“威楚”毕竟是地名,已经逼着高量成更改了封号,再逼着对方改,那就实在显得中原王朝咄咄逼人了。
段正严其实也一直想要试探王伦的真正意图,他也期望获得中原的武力支持,但眼看着汉军杀向西域、跨海杀向日本,段正严又退缩了,觉得王伦这样强势的皇帝,未必看得上西南小国。
没办法,中原王朝强盛时,就是打个喷嚏,周边小国内部都要刮起一阵狂风。
汪藻直白的话,并没有让段正严十分惊喜,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中原王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给自己这个藩属国君做主,就大费人力、财力来一次远征。
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呢?段正严死死攥着茶杯,神情复杂。
汪藻没有多说话,有些条件他就是汉使也不好明说的,只是端着茶杯看向了殿外的繁花,悠悠地念了一句诗:“合欢不验丁香结”。
这是钱惟演的诗句,钱惟演是吴越国钱氏出身,汪藻看似只是对庭院中的合欢树发出感叹,段正严却一下子明白了。
中原上国、或者说皇帝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了,希望他段正严效仿钱俶主动归地,那么新汉就会像前宋优待钱氏一样优待段氏。
段正严松开了紧握着茶杯的手,他的手心被滚烫的茶水烫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