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有些诡异的场景,隔着喧闹人群,叶浔皱眉从向星野身上收回视线,乔凡在短暂地惊愕过后,忍不住气笑了:“……他这是在叫谁?”
“不清楚。”叶浔表情不变,略微压低的眉眼毫无情绪起伏,他在一众隐晦的打量目光中,走向餐厅角落的空位,一眼也没有去看向星野,“先吃饭吧。”
‘哥’
‘叶浔学长’
即便是乔凡,可也从未想过这么和叶浔拉近关系。
真是个讨人厌的自来熟。
——选择性忽略掉自己比叶浔大的事实,乔凡撇了撇嘴,他能感觉得出叶浔对对方的不以为意,怒火随即平静了些许,冷嗤道:“但愿迎新派对结束后,他还能这么热情地继续交朋友。”
圣德尔可从来不是什么和平之所。
与其把心思放在适应环境、交朋友上,还不如提前去查阅一些授课老师的资料,制定接下来一年的学习计划。
放下餐盘,乔凡高昂着头坐到叶浔对面,正要发表一番自己的远见,叶浔已经眼也不抬,提前夹给他一颗圆滚滚的小番茄。
“吃不吃?”他问乔凡。
长篇大论于是被迫咽下,乔凡夹起小番茄,矜持道:“好吧,我想再要一个。”
“……”
不同于两人餐桌上的和谐景象,向星野歪头朝着远处看了片刻,这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周围人的目光频频望向两人,眼神异样、挑剔、嘲讽,向迢迢脑补了很多种可能,顿感脸颊火辣辣的疼,“都说了让你不要喊不要喊!丢死人了!”
“有吗?”向星野自顾自吃饭,“我怎么没感觉。”
你能感觉到什么!向迢迢恼怒的想,从小就脸皮厚,天天使不完的精力,最厉害的一次,向星野连着跑精神病院一年,只为照顾班里得了抑郁症休学的同学。
他像团永远在燃烧的烈火,那火苗的温度急剧升高,燃烧自己、也融化他人。向迢迢曾焦虑的想让他也去看心理医生,可每年的心理健康评估考试,向星野都是满分通过。
“人家根本就不想理你,你还腆着脸往上凑,”向迢迢气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只有落单的同学才会得到你的帮助,那位学长根本就没有落单!”
向星野吃饭的动作顿了下,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呢?”
“我什么我,我还没开始吃呢!等等……向星野,你又要去干什么!”他的声音逐渐被向星野甩在身后,向星野神情自若,唯独深褐色的眼睛直直盯着远处。
窗边人影仿佛与很久之前一道影子融合。
被排斥、被孤立、被漠视。
向星野有些心不在焉,他到底要做什么,这是一个连向星野自己也不明白的问题——各种纷杂混乱的念头,在接连数天看见安之若素的叶浔后,慢慢浮上水面。
他总也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叶浔身上。
带着些观察和好奇。
第一面留下的‘小可怜’印象实则早已被推翻……但是,向星野目光灼灼,他在一片茫然中、一片很久之前起便缭绕在心头的空虚中,朦胧的注视着叶浔。
像放风筝一样,向星野用来稳定自己的锚点,是不断的交朋友、自我奉献。
……那学长呢?
他走向叶浔,想要认真的向叶浔请教……忽然间想起叶浔似乎对他很是冷淡,向星野回过神,脚步不过慢了一拍,叶浔便已经和乔凡离开了餐厅。
他下意识张开口,急切穿梭过人群,明明快要接近餐厅大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边插过来一个人,向星野顿时被撞了个趔趄,体育生稳定的核心力量让他仓促间扶桌站稳,他皱眉转身,眼前是一桌陌生男生。
没有吃饭,他们占据着最好的窗景视野。
连绵雾气自窗外涌过,坐在柔软沙发上的是两个外形英俊的男生。
贵族学生与普通学生之间的界限分明,被簇拥环绕着,为首的男生眼神不掩锐利的寒芒、漫不经心的打量他,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另一侧的男生有着小麦色的皮肤,衬衫懒散地解开扣子、风流不羁,偏偏嘴角噙笑,盯着他的眼睛却极冷:“没长眼吗?”
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站在这两人身边的拥趸们尽数投来危险地注视,像树木林立的丛林间,两只结盟的鬣狗兄弟。
直觉这群人不好招惹,向星野垂了垂眼睛,干脆道:“抱歉。”
耽误的这一会儿功夫叶浔便已消失不见,向星野在心底叹了口气,碰运气似的再次匆匆追了出去,一则不算大的小插曲,新生们看着这一方被隔离出的、写满权势的天地,小心翼翼地绕行。
姜鸣轩冷笑着眯起眼睛,低头看向窗外。
他眼神专注,一直盯着那道身影打伞消失在分岔路口,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一旁姜义脸上的神情却凶恶又阴郁,慢慢转着酒杯,闷头喝了口气泡酒。
……真有意思。
连他都被迫远离了叶浔近半年,只敢藏在暗处盯着叶浔,如今一个莽撞的毛头小子,反而敢在叶浔面前不知死活的刷脸。
“姜义哥,要不我们派人收拾那小子?”
“他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我们都不敢叫叶——咳,我的意思是,您都没……额,您先别生气,迎新派对前不能对新生下手,理事会在看着……”
“等新手保护期过去,我们一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姜义哥,我们可以给他找点小麻烦,保准让他不敢再出现在那位面前——”
“行了,”姜鸣轩淡淡打断了周围一圈人层不出穷的恶毒主意,“别擅自动手。”
即便远在千里之外。
叶浔的身上也从来不缺少注视,那四道来自迦蓝,幽沉却不动声色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无声环绕着他,浓稠的交织成一张轻薄、无形的大网。
贸然插手叶浔的事,那四头早已按捺不住利齿和凶性的虎、蟒、狮、狼,恐怕会第一时间跳出来撕碎对手。
姜鸣轩不乏轻蔑地想,向星野的出现,是要让某些人坐立难安了。
他缓缓起身,身形高挑,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制服,英俊的令人侧目……只是即便从自己身边经过,叶浔却依旧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有些可惜的抚过手指上的戒指。
姜鸣轩瞥了眼神情愈发阴郁的姜义,“摆出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干什么,走了。”
*
下午叶浔正常在实验楼复习,一行行公式跃然纸上,室内光线微暗,台灯亮堂堂的、照亮了他的眼睛,结束了一道计算大题,刚放下笔,他便听见些许杂音。
打开白鸽论坛,就在一小时前学院校工部发布了新通知。
接下来一周实验楼外都要进行花圃、草坪的修整和栽种,因此暂时关闭实验楼的观赏通道,闲杂人等禁止进入逗留。
这通知发的不早不晚,先前一周,所有新生都已参观过实验楼。
新通知于是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任何涟漪和波动。
休息室的窗户便在这时被敲响,从一开始的犹豫、逐渐变做急切,叶浔去开了窗,门外站着一道陌生的影子。
向迢迢紧张地脸颊通红,踮着脚尖看着他,对他比划手势:“学长,我是向星野的弟弟,我已经快两个小时没有联系上他了,请问他有来实验楼找你吗?”
叶浔摇了摇头。
向迢迢眼神顿时一片失落,他硬着头皮道:“或者他还在实验楼里,只是手机没电了,又睡着了,能麻烦您……”
声音一点点消失在叶浔冷淡的目光下,向迢迢不合时宜的感慨向星野的粗神经,换做是他,对上叶浔这样的目光,可不敢接二连三的靠近。
“没事了,”向迢迢道:“我、我这就离开。”
他略带担忧的看了眼耸立在阴灰云层下的实验楼,心事重重的远去。
一直目送他安全的离开后院,叶浔静了片刻,被风吹动的窗帘划过他身畔,让他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没有太多迟疑,他再次打开了白鸽论坛。
如果向迢迢还在原地,就会发现此时他眼底的冷漠与厌烦才令人心惊。
-【大消息大消息!击剑俱乐部开门了!】
-【新生入学期间不是不允许俱乐部展开活动吗……哦,击剑俱乐部啊,那没事了】
-【谁胆子那么大,连理事会都不放在眼里,说开门就开门】
-【你们说能是谁】
-【等等,半小时前路过俱乐部,好像看见那个向星野进去了】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啧,这个穷小子完蛋了,曾经无意间见过那位练剑,只能说杀性和凶性很重,即便穿有防护服,还是让人心惊胆战,害怕直接被戳出个血洞】
-【那位的重剑似乎戳穿过草人】
-【向星野会击剑?】
-【当然不会,击剑俱乐部的几位少爷主动跟他攀谈,问他想不想试试击剑这项运动,他很顺从地就去了】
-【这么没血性?】
-【嗯,其实感觉还算聪明】
“……”
击剑俱乐部位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区域。
与实验楼、教学楼、食堂的三点一线截然相反,尖耸的屋顶伫立于云雾深处,外观庄严、漆黑,大气恢弘。
此时俱乐部一楼门扉敞开。
有清脆碰撞声响起,激烈的、锐利的,明亮灯光驱散了昏暗,光线直扑向实木地板和深蓝色软垫,除中心的比赛区外,四周空无一人。
空气中响起剧烈地喘息。
两道身影早已脱离了比赛限定区域,身穿同样的白色击剑服,头戴黑色面罩,左侧的人影且战且退,每一次不规范的抬剑都会被重重击退。
剧痛传遍全身。
豆大的汗水混合着血腥味,充斥在鼻尖。
又一道冷戾的、几近于向他脸部劈下来的剑刃,像冰冷无情的审判,“铛”的一声,神经都被割裂——向星野瞳孔骤缩,疯狂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他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手腕也抖成了筛子。
重剑约有750g的重量,若非体育生的耐力和体质在这撑着,向星野肯定,他甚至连五分钟都撑不过。
……太痛了。
胳膊、肩膀、腰胯、双腿,都是耗尽体力后的酸痛。
格挡或者后退皆是无力,第一次,向星野感觉自己弱小的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汗水流进了眼睛,眼前一片刺痛模糊,他咬咬牙抓起重剑,额角鼓起蚯蚓似的青筋,想要再次从地上爬起来——他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个带着莫名戾气针对自己的对手绝不会轻易收手。
像黑暗丛林里盯住竞争者的野狼,势要在厮杀中取得胜利。
这根本不是一场对局。
而是如洪水般慢慢席卷而来的绝望碾压。
耳边隐约听见了一道脚步。
向星野艰涩的睁开眼睛,视野被面罩阻拦,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他粗重的喘息着,抬头往上看。
一步之遥,是高大、挺拔,被击剑服修饰地精悍的身影。
灯光倾洒在对方身上,他甚至没有特意去穿重剑防护服。
那张幽黑的面罩沉沉俯视,带着无形的寒意。
仿佛有一抹无机质的灰蓝色一闪即逝,剑光乍然凛凛,划破风声,眨眼间,三棱形的剑尖已经抵在眉心——
极度危险的气息以对方为中心,向四周迅速扩散。
向星野大脑嗡的一声,身体也如坠冰窟,几乎立刻握住剑想要反抗,手腕却又是一阵酸痛,连绵至肩颈,颤栗不停——
“你可以走了。”
这是向星野极度警惕之下,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突如其来的劫后余生令他反应迟钝……等等?走了?
他这样就可以走了?
那几个把他带过来的少爷们依然不容反抗的,笑眯眯摁住他脱力的肩膀,半搀扶、半用力的送他离开。
面罩被摘下,露出狼狈汗湿的面孔。
向星野一阵疑惑,只感觉二楼栏杆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冷冷低头看来,不等他细看,他便被带进一楼更衣室,迅速换完衣服从后门离开。
“……”
随着更衣室的大门“砰”地关闭。
场地再次恢复了平静。
灯光、软垫幽静,还有那道挺拔修长的影子。
正中心的男生摘下面罩,侧头看来,击剑服落拓,黑发有些潮湿,灰蓝眼睛如终年不变的雪原寒风,凛冽、冷漠。
汗水沿着英挺的眉骨滚落。
他仰头直直看向叶浔,刺目灯光映在他瞳孔深处,叶浔倚墙而站的身影越发清晰、明净。
“哥,”应修说,“我回来了。”
林多多 作品
第 103 章 迎新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