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涂山的黄金兽 作品

第350章 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陈文谦目光微眯:“何解?”

崔浩语气肃穆,语速平静又有力,似乎准备已久,要为上次的失利找回场子:

“马,指的是形,即是马皆是此形,白指的是色,白马则是形与色,白马比马有白,怎能相等?”

“求马,是黑是黄自然皆可,我要白马,给我黑马,黄马莫非也皆可?”

“实与名缺一不可,所以白马怎能是马?”

崔浩话音落下,场面寂静无声。

陈文谦目光深沉的看向崔浩,作为大儒,除却书要读的多外,脑子灵光也是重中之重。

白马一事看似论马,同本次辩学似乎毫无关系,仿佛只是嘴皮上的诡辩,试图想讨些便宜。

但陈文谦明白,并不是这样。

这一问其实是对于儒家根基的询问。

其实论的是崔浩那一句名与实,便是儒家的礼与理。

这绝非纯粹的诡辩,而是一把暗藏杀机的短刀。

陈文谦没有着急回答,心中惊诧于崔浩准备的这把短刀,有这一把短刀,难怪将辩学时间忽然拉进。

他目光微微看向身侧,却发现其他大儒也微微沉思。

此刻,场外一群旁听这场辩学的众多学生也有细微声响传来。

不过并不是那些学生在说话。

他们皆不开口,而是每人都身带纸笔,想同他人交流的时候就会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互相传递观看。

所以此刻窗外细微的声音都是书写和传递纸张的声音。

场外众多学子,有的懂了这其中的暗示,有的却觉得不过胡扯诡辩之论。

不过这辩学之中忽然的寂静,却让人明白,这论白马,恐怕论的不只是马。

这是第四场辩学,无论输赢,都从未有开头两问就让一方彻底沉默,甚至开始写字交流。

甚至一直在输的李君子也未,那些学子也从未见过陈文谦以及那些大儒皱眉苦思的神色。

楚星尘目光转而看向窗外,只见门外学子无论传递纸张还是提笔写下,动作都尽量的轻缓,减少声音的发出。

君子山……现在来看倒也不算沽名钓誉,但只是具体如何可能还要再看看。

楚星尘收回目光,看向了模样意气风发的崔浩。

亚圣观念之中,自是以礼代理。

用统一且规范的大礼,如君与臣,子与父为横纲,以忠义与孝这种大礼代用常理,即忠是绝对正确,孝也是绝对正确。

现代人来看,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但熟读这些书籍的儒生不同,在他们眼中这些事情便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绝对正确。

不能说他们脑子不够灵光,这只是纯粹的时代局限性。

更何况对于儒家来说,集体远比个人重要,重重叠加之下,别人都认可的事情,你要如何去否认?

所以儒家向来不缺愚忠和愚孝。

忠最大就是不在乎事情对错,孝最大就是不在乎事情的对错。

哪怕孔子曾说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却也不妨碍之后诞生出如今看来有些难以理解,例如郭巨埋儿等愚孝故事。

自然思想这事也不能全怪圣人说的话。

毕竟等圣人走了之后,自由后人肆意注解意思——反正圣人也不可能诈尸再同你辩学。

一个思想要想流传,除却要有纲领之外,便是受众,为了受众,自然有大儒愿意为了能让儒家走的更远,做一些细微修改更贴合某些利益。

如果以理来看,如今儒家的礼便如同白马一般。

否的是白马,却也是儒家那臃肿的礼。

白马是诡辩,那儒家的礼又是什么?

陈文谦手上不停写着字,目光也迅速扫过其他大儒所写,他看了两眼都是微微摇头表示不行。

李君子目光看向陈文谦,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

不知多久,那悬空而立的落魄笔忽然闪烁微微光芒。

陈文谦侧目看看向破落笔,便知晓这次回答的时间不多了,他再次扫过桌面满是写满内容的纸条。

这是诡辩,而且是极度危险的诡辩。

面对这种诡辩的正确方法便是不要在对方的逻辑圈内试图击败他。

陈文谦思索许久,忽而开口道:

“世间概念自由论述主张,物是物,白物非物不切实际。”

“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崔浩闻言脸上露出笑意,陈文谦意思便是时间紧急,我来不及反驳,为了不被你抓到死,那就投降输一半。

毕竟你这说赢了又有什么用,大礼能治世间礼义,你这辩赢又有什么确切实际。

不过毕竟言辞之间算是投了半子。

但这也够了,接下来要交给的便是主角了,开路任务他已经做完了。

崔浩目光看向李君子,微微拱手之后便缓缓落座。

李君子轻轻颔首示意明白,但她没有直接站起身,而是将目光看向了神情一直很悠哉的楚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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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夜幕。

李君子推开房门,目光看向了躺在摇椅上的楚星尘,以及另一张摇椅上的玉阳道子。

月头挂在正中的时候,楚星尘便赶陈白青睡觉去了。

陈白青虽然不懂自己这个金丹修士没事睡什么觉,她也不是和大师姐一样纯粹的爱睡觉。

但是看着师父板着脸,说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的模样。

陈白青还是听从了师父的话,毕竟师父说了会多待几日,明日再起来自是会看见。

她不想让师父不开心,陈白青便乖巧的点头退下去了。

楚星尘自是察觉了李君子的动作,他立起身来,目光看向李君子询问道:

“辩学准备一切顺利?”

李君子轻轻点头:“崔浩天资聪颖,我也受益良多。”

楚星尘语气平静:“那您是准备来看看今夜月色?”

李君子摇头:“我心有不解,白马非马终不是理念。”

“李先生,您最初不是只想辩儒家非万世之理,白马能够证明这一点了不是吗?”

“我想做的不是辩赢,而是改正。”

李君子昂首看向那月亮:“在林家沟的那段经历,除却亚圣道理之内,也看到了亚圣道理之外,在教导洛雨之外,我也一直深思,亚圣很多的道理,只能用来看,却不能用来办事,否则便是一地鸡毛。”

“我知晓楚掌门恐怕已经知晓该如何改正,我左思右思,却忍不住心中困惑,想来一问。”

楚星尘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语气自然道:

“李先生不是已经知道怎么做,而且去做过了吗?”

“要想改正,您要做的是先丢掉亚圣的书,否则终究只是循规蹈矩。”

楚星尘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认真开口道:

“重要的便是做过二字,我只能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