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浩极为顺利的开场,代表着这一次辩学李君子方已经铆足了劲,恐怕要在这一场辩学之中分出结果。
辩学殿外众多学子目光注视着李君子,这场辩学的输赢对他们来说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能听见这些大儒更为深层次的见解,能补足自己心中的疑惑、不解,这些对于仍在求学的他们更为重要。
学子们不只是倾听陈文谦本家大儒,也认真倾听李君子这位大儒的见解。
世间上便有一种趣事——性子截然不同的人,也会认同一个道理。
道理有共同性,不因性格和性别。
更何况李君子有些不同的思想,也是对自身所学的叩问和验证。
如果让这些学子独自去面对李君子的辩学,那结果必然是输的。
对于前辈学者,君子山的学子自然有足够的尊重,哪怕理念不同。
陈文谦神色也十分凝重。
如果白马非马的辩术只是开头小菜,那么接下来由李君子所做主辩又该是什么大杀招?
李君子站立起身,目光望过陈文谦,随后又看向窗外的诸多学子。
她轻声开口道:“儒修境界,执笔需要读书,拓书需要读书,明理也要读书,想成为大儒更是要用心读,奋力去读。”
“想成为大儒,除了读书,还要尽心去感受亚圣之理……”
“可这所谓的感受……却也只能从书中感受,毕竟亚圣死了,流传的思想只在书中了。”
“儒修不是修士,寿命没有那么悠长,有的人穷尽一生也不能成为儒生,又更何谈其他。”
“书中有道理,书中有真理,亚圣之论划破苍穹是真,点燃文明之火是真。”
“可所有道理都在书中获得,那么你该如何确定这些道理的真假?”
李君子没有看向陈文谦,她目光看向门外那些芊芊学子们,继续开口:
“是因为这些道理是书上写的?还是因为这些道理是亚圣说的?”
“你们心中是否有过困惑,该是这样吗?”
“自然读书没错,书中有世界也没错。”
“可除了看书中的世界外,现实的世界你们认真的看了吗?”
“那些道理你们没实践过,又如何确定有用呢?难道也要总归于书上说?”
“我曾在一家小山村待过,很小很小的小山村,那里的人绝大部分这辈子不会认识一个字。”
“自然,他们也不懂什么亚圣之言,我不说大人,这里只论小孩,有的人就是喜欢斗凶,有的便是喜欢鸡鸣狗盗。”
“我去追问为何,得到最多的回答便是有些人生来便是恶人胚子。”
“可我又去详细了解,喜欢斗凶的是因为从小受欺负惯了,鸡鸣狗盗的是因为他饿。”
“无论何种缘由,这些自然不是变恶的缘由。”
“大多数的人生向来艰难,但亚圣的道理在我眼里有些高了。”
“我先生说我在那村里浪费了十数年人生,但我却不算认同。”
“我在那里学会了最重要的事情——有些事做了才会真的明白是为什么。”
“我读过养鸡的书籍,却也养死了好几只鸡,我看了如何种菜的书,却也种死了一批又一批的菜。”
“也许你们会说是我书读的不够深,可我那时已经是儒生,待书又怎会马虎。”
“鸡死的多了,菜死的多了,我才掌握了如何去做,那些书大部分写的没错,我会养之后也深表认同,但是书总会有错漏,一个错漏都会让一切努力功亏一篑。”
“于是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做了才明白,而不是读了就会明白。”
“这些有关学术也好,无关学术也好,这些话我不同陈院长说,我只同你们这些莘莘学子说,你们认可与否也由你们心中选择。”
“书只能做参考,亚圣的书也是如此。”
李君子话音落下,随后向窗外那些莘莘学子拱手行礼。殿外学子也连忙一同起身,齐声高喝:
“多谢李先生教导。”
李君子缓缓起身,目光看向陈文谦。
陈文谦此刻的神情有些难明,有些浑浊的眼眸透露出些许难言神采,是欣赏,是惋惜,也是认可。
他轻轻拱手。
李君子拱手回礼,随后语气平静道:
“这第四场辩学我认输。”
李君子的话极为突兀。
场面瞬间寂静无声。
崔浩和林洛雨都投去了震惊讶异的神色。
玉阳道子原本一直平静的表情也微微皱眉,目光看向了李君子。
他不懂,有机会能赢,为何要认输?
全场唯有楚星尘神情依旧平静。
陈文谦也是一脸震惊,他伸出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无数的诘问都如鲠在喉。
李君子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我仍不足,有些道理似明白却又不明白,就算辩赢却也只能混个一知半解。”
“白马非马,只要亲自去看,亲自去摸,不是一目了然?”
“第五场辩学我仍想继续,不过却要劳烦院长将时间推的远些。”
“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
“我想去世间问问,我的道理是真是假,是错还是对,等我问明,理解透,我再来赴约这第五场辩学。”
陈文谦放下手,忽然大笑出声,看向了李君子的眼神之中化作了最为纯粹的欣赏。
他欣然应约,朗声道:
“老朽可能活不了二十年,但二十年后自会有新院长候着您这一场辩论。”
李君子也面带微笑的应下,随后便打算转身离去。
陈文谦见状连忙开口道:“我有一事想劳烦李先生。”
李君子停下动作:“何事?”
陈文谦郑重道:“想先生为君子山的辩学堂留下墨宝。”
李君子有些讶异:“可我如今已非大儒……”
辩学堂内所留墨宝的人,从未有过大儒以下。
陈文谦大声朗道:
“谁言先生非大儒?”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窗外便有声音起喝:
“谁言先生非大儒!”
李君子闻言也没再推辞:“那便献丑了。”
她正准备拿起桌子上背着的笔时,一只笔忽然穿梭而至,带着洁白的光芒轻轻在李君子面前闪烁。
浩然之气和文学之气交相呼应。
场面瞬间又一阵寂静无声。
自从亚圣之后,破落笔再没写过任何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