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泼墨般的眸子里却似暗潮涌动。
何况,他当真是谁也不问,偏偏只问湛炎枫。
纵然身处遥远的知玄山,湛炎枫对这位的名号却也有所耳闻,当下竟是下意识错开了视线,“槿素?隐约间倒是有几分耳熟,好像是元戈救下留在身边的丫鬟吧?恍惚间想起二哥唏嘘过,说是那丫鬟也是个没良心的,主子头七还没过就下山去了,还真应了那句人走茶凉……至于我,倒是关注过一个小丫鬟,若非宋大人此刻提及,我都快忘记知玄山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是嘛。”宋闻渊模棱两可态度不明地笑了笑,“也是,知玄山上下那么多人,一个下人罢了不必多言,也是宋某多嘴了,勿怪。”
谁敢怪他?这人一会儿阴阳怪气、一会儿指桑骂槐、又是施威又是试探的,死的活的都被他说去了,诬陷朝廷命妇的罪名说扣就扣,谁还能怪他?谁还敢怪他?湛炎枫冷着脸不说话,既不递台阶,也不接台阶,就这么冰冷冷地僵持着。
酆青檀却没了耐心似的,摆摆手,“好了好了!今日这事到此为止,吵吵嚷嚷的,吵得老头子我脑袋都疼,走吧走吧,都走!”
说是“都走”,湛炎枫却也心知肚明,这老爷子口中的“都走”,也就只是针对自己罢了,偏生此刻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只知耍横不讲道理的,自己纵然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过这一群啊!再者,自己之所以要赶走温浅,还是担心她是宋闻渊派过来打探消息的,如今倒好,宋闻渊自己都来了,再针对一个女人实在没什么意义。
当即冲着元俊峰略一颔首,冷哼一声背手离去。
殊不知,酆青檀口中那“都走”,还真是“都走”。
走了碍眼的,留了个更加碍眼的,酆青檀看宋闻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连带着还有些迁怒元俊峰,瞥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今日我这药园倒是热闹,这一个两个的全往我这跑,看来这规矩的确是该好好立立的,往后我便将这药园规矩罗列出来贴在那门上才是。”
宋大人眸色一变,一瞬间气势尽收,满脸的乖巧谦逊,松了元戈的手上前行礼,“晚辈宋闻渊,见过酆前辈,晚辈久仰先生大名,亦感恩先生对我夫人教养引导之恩。”
说完,规规矩矩的一个大礼。
态度认真到近乎虔诚。
他说,教养引导之恩,言语含蓄,但落在知情人耳中却又明明白白,他指的是酆青檀对元戈的恩情,而非对温浅。
身居要职的年轻人自有其傲气,只方才那三言两语瞧着也不是善茬,偏生此刻敛了一身气势垂手作揖的模样,是让人能清晰感受到的认真……他这是借此摆明了自己的态度,酆青檀心下明白,这敌意便也少了几分,只剩下老祖父瞧孙婿的嫌弃来,冷哼一声,也不接话,只问元俊峰,“你带他过来作甚?”
“听说你都快和老三打起来了,你和老三一个赛一个的脾气臭,都是茅坑里的石头,一个天天规矩规矩,一个从来不讲规矩,你让老夫护着谁好?倒不如把这小子送来……瞧,事情不是解决了?”
直白得很,竟然完全不避着宋闻渊。
元戈听得眉头直跳,无限懊恼,“你们的麻烦是解决了,我的麻烦来了……”
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些模糊不清,宋闻渊偏头扫了她一眼,满眼都是“你当明白”的意味深长,半晌,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温柔轻唤,“夫人,已是月余未见,可否单独叙叙旧?”
他语气越是温和,元戈越是心颤,此刻只想落荒而逃。
酆青檀是个宠徒弟宠得上天入地都找不出第二个的,怀里护了十多年的好白菜一朝被只猪拱走了,纵然这只猪长相周正,但也掩盖不了这只是一只猪的事实——所以,老爷子很糟心,傲傲娇娇地冲着元戈招手,“过来,浅浅,陪老夫去整理书房。至于闲杂人等,可以暂时离开了。”说完,指尖朝着元俊峰和宋闻渊点了点。
闲杂人等也包括了知玄山大长老。
“好嘞!”元大小姐顿时笑逐颜开朝着老爷子跑去,还是药园好啊,还是恩师好啊,不像祖父,一声不吭将人跟带了来,连溜都没机会啊……
这念头尚未落地,宽袖扫过,身形已经落在那人臂弯之间……
宋闻渊好整以暇地扫了眼小姑娘,好心情地冲着酆青檀微微颔首,“抱歉,前辈。今日这丫头说什么我都得带走,稍后晚辈自会前来道歉,届时是打是骂,悉听尊便。”
……
人就这样走了。
徒留俩老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怪罪另一个,“你说说你!将他带来作甚,直接赶下山去啊!”
另一个朝着俩人离开的方向努努嘴,也没了人前的装模作样,翻白眼的表情生动极了,“就这性子?是我赶了就能走的?你倒是赶他走了,哦,他也走了,偏还带走了一个!我算是明白了,难怪那死丫头真动了心思,原是找了个一样一样的!都是土匪!”
酆青檀仰面看天,无奈长叹,“我还是喜欢南隐小子,这人真心明明白白搁在那里,这宋家的,看着就阴险狡诈,咱们家的小丫头啊,不一定制得住。”
另一位又翻了个白眼,“你喜欢有什么用?那窝囊小子要是有他半分的强取豪夺的手段,还轮得到他宋闻渊?”
“也是,窝囊!”
俩小老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又是一声长叹,“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喝酒吧!”
而另一边,宋闻渊抱着元戈一直飞出了知玄山的地界,才将人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