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几人坐着白玉飞宫从高处往下看时,更觉这一大片地方荒败得可怕。
整座栖凤山仿佛被抽干了生机,只剩下裸露的黄土与沙石,竟是连一根杂草也无。
林山来抬手指着和山脉连成一片的巨大凸起,“那里就是林家镇。”
曾经的林家镇如今只是一座坑坑洼洼的灰土山,与栖凤山彻底相连。
谁又能想到,这里曾经是一个清幽小镇。
黎昔将神识散开,略一感知,便道:“阴气略有些重,但是也并非是形成阴煞之地那样的浓度。”
林山来有些怅然,低声叹道:“当年也曾有路过的僧人为此地做过超度法事。”
其他人都很沉默,这里不是死地却胜似死地。
那种苍凉荒败之感,无处不在,让人心底酸涩。
林山来神情有些黯然,这里曾是他儿时住过的地方,栖凤山也是去过的。
这山之所以叫栖凤山,是因为传说中有凤凰在此栖息。
不过终究只是传说罢了,世间早已没有了真正的凤凰。
二十余年过去了,这里从曾经的满山苍翠再到寂静和荒凉,也不过就是一个岩沼邪君而已。
一个化神期邪修的恣意妄为,就有数万居民被掩埋,幸存者不超五指之数。
林若和陶文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木木地看着荒山。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难受。
以前以为是天灾,悲痛之余也只能接受现实。
如今却知是人祸。
仇家的踪迹再次隐匿,卦象中迷雾重重,难窥天机。
金岁安师兄只说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不是时机不到。
他们还有时间变得更强,终有一日他们要手刃仇敌。
黎昔悄悄传音问:【三师兄,怎么办?大师姐和二师兄很难过。】
宴九知也不知道怎么办,或许他们只需要陪着就行。
几人先在外围观察,照例先给宗门留信息,定好下次联络时间,这才去祭拜林若和陶文的家人。
人是林山来安葬的,两家人挨在一起,并非在那处荒败之地,而是在稍远些距离的青翠之地。
藏风聚气、生机勃勃,风水极好。
周围还有约两百多座凸起的坟堆环绕。
但对比起死去的数万人,数量实在是少得可怜。
林山来和高朗当年也无法将几万人都挖出来。
只是用法术探寻了有生命波动的地方挖。
附近的村民也有来帮忙,但是能挖出来的毕竟是少数。
陶家和林家的坟只是普普通通的土坟。
里面的棺材外观虽不是多么好看,但用料却是极好的。
是林若和陶文稍微长大一点后,林山来带着他们去山里亲自砍的木材。
棺材是他俩亲手做的。
捡骨也是高朗在旁边教着,两人亲自动手捡的。
这次也一样,二人也不要其他人动手,自己一点点将杂草拔干净。
细细打理后,才摆上供品开始祭拜。
陶文看着墓碑,低声说:“父亲,这坛酒是用最好的酒仙泉酿的,喜欢的话您就多喝一些,酒壶和酒杯都是我亲手炼制的。”
将灵光流转的青碧酒具摆好。
又念念叨叨给母亲供上颜色艳丽的流仙裙。
“您一向都穿着素雅,说是要配得上举人娘子的身份,但我知道您最是喜欢鲜艳的颜色。
如今,儿子送您。”
声音,有些颤抖。
拿出墨玉笛,横在唇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低沉哀婉的笛声幽幽荡开。
如泣如诉,哀伤与怀念中带着对家人的祝福。
唯愿家人来生喜乐安康。
林若也念念叨叨跟亲人说了自己的近况。
就算知道他们可能早已投胎转世,她也想说。
黎昔几人也上前拜了拜。
宴九知手一挥,细丝般的剑气无声无息将这一片坟地的杂草尽数清理干净。看得黎南一愣一愣的。
好厉害的掌控力!
竟然精准到了每一根草上,而且还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嗖”的一下蹭了过去,眼睛里的渴望都要溢出来了——教我。
宴九知看了他一眼,将人带远了些,细细指导。
然后让他在一旁慢慢练习。
小翠也跟着学了一下,虽说她不是剑修,但听听也是有好处的。
虽然想立刻召出无双战斧来,但她练起来动静太大了,此时不适合。
还是先将此地探查一番吧。
等到陶文和林若都祭拜完,几人才踏上飞行法器,分散开仔细观察这座山。
粗略看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黎昔便下起了净化灵雨。
倾盆大雨闪着净化之光晶莹落下,荒败的土地片刻间便被打湿。
黎昔暗叹:“希望以后这里能长出花草树木来。”
林山来目光悠远:“希望如此,之前我们来这里时只有些许正常范围的阴气。”
“未曾想现在竟浓了许多,虽不算危险,但也超过了些。”
林若点点头,声音低低的:“确实是这样,之前我和二师弟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只是有些许阴冷罢了。
陶文垂下眼睑,“还是等到晚上再看看吧。”
在这种地方等待,几人自然是不可能摆些什么美食佳酿享用的。
林山来便将自己的身世讲了讲。
“我是林家镇一户大户人家的庶子。”
“父亲是个修为没什么进益的低阶修士,纳了许多娇妾美婢,想要生出些灵根资质优秀的孩子。”
“我娘是被家人给卖进府的,以奴婢的身份。”
“十岁以前,只有嫡母才是我的母亲,我自己的亲娘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奴仆。”
“到了十岁,跟着师叔去修道后我才正式叫了一声娘。”
林山来陷入了对儿时的回忆中。
娘亲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利。
但他在她身上学会了很多,豁达、正义,坚韧、不屈……
被查出有双灵根资质时,他那从没关心过他的父亲突然就变成了慈父。
娘亲也被抬成了姨娘。
随之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危险,他几次险些丧命。
娘也因此中了毒。
他们都知道,是嫡母做的。
娘说嫡母是个可怜的女人,和丈夫少年相伴,曾经也是许尽了承诺的恩爱夫妻。
却不想所爱非人,不但惨遭辜负,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于是她便入了魔障。
娘说她无法允许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师叔突然出现在了林府。
只是一个照面,他那势利的父亲就不得不同意师叔将他带走。
走时,娘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吃了难得的丹药也没用。
但她仍是打扮得体体面面送他出门。
他至今都还清晰记得,她清瘦的脸上薄施脂粉,看起来脸颊红润、笑容温暖。
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亮光。
“我儿从此一片坦途。”
轻轻软软,中气不足的声音是那么的喜悦。
林山来目光很悠远,视线没有焦点,“后来我回去时才知道,她在我离开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我那父亲为了留下我,处死了嫡母。”
“但是,他自己本身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虽然时间久远,但林山来说起时还是难掩怒意。
他将娘亲的坟迁到了云霄门后山上,既不理会那恶心男人的讨好,也不理会他恶毒的咒骂。
他只是在他遭遇生死危机时旁观了一切没有帮忙而已。
连尸骨,他都不曾为他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