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谦山。
“挺好,”意料之中,庄继昌淡然一笑,唇角勾起些许欣慰,“抓紧时间吧。”
小黄牛终于不再莽撞了。
“……”
余欢喜没搭腔,一目十行看文件。
一页说明,不超过150字,全篇两个重点,解释失误和结果处置,澄清事实。
将p0事故轻描淡写定性为“失误”,落点在承诺“佳途云策不会向用户追款”,最后还提前祝大家“五一假期愉快”。
“……”
“字字珠玑呀!”余欢喜放下平板,理性清醒地真挚感慨。
措辞严谨不失人情,堪称危机公关范本,一看就是庄继昌授意,严我斯手笔。
“……”
庄继昌心照不宣微笑。
外部声明是给社会舆论和键盘侠一个交代,接下来内部处理,才是最关键的。
-
庄继昌抱臂坐在沙发单人位,面朝余欢喜,视线尽头,她背后是凄风冷雨夜。
像湿漉漉的梦在呜咽。
回来的路上,他预备了两样东西,一份空白辞呈和一张大额支票。
要爱情就引咎辞职,要事业就拿钱滚蛋,他只负责两个结果任意顺出其一。
在他这里,没有第三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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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逐渐安静下来,雨势层叠,营造出一股离愁别绪的怅然。
庄继昌:“来吧。”
来什么他没明说。
余欢喜:“好呀。”
好什么她也没提。
“……”
情侣之间徒有虚名的默契。
不用细说就彼此洞察一切的鸡肋。
四目平静相视。
明明两双眼睛都带笑,却有一种咸涩的沉重,如永不停息的浪潮。
“穿上,”庄继昌喉咙一阵发哽,抬手一指她腿边睡衣,着意补充说,“仔细着凉。”
余欢喜晃着两条大长腿起身,赤脚走过他身旁,抓了一件衬衫,挑衅地穿在身上。
他的衬衫。
“……”庄继昌无奈抿唇,别过视线。
其实,从决定推她背锅那刻,他就一直在考虑,余欢喜会提什么条件。
她是他一手调教。
他既惶恐,又隐有期待与扭曲错位的兴奋,他讨厌开盲盒,更恐惧做情绪的奴隶。
偏偏。
她总有能力将他的心彻底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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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配合你,”余欢喜声线平静,单刀直入,“条件是,你不能讨价还价。”
“这是我应得的。”她强调。
“……”
不能讨价还价,证明她早有应对。
阴影里,庄继昌环臂的手指不自觉地紧张,悄无声息藏于肘下。
他下颌一抬,示意她展开说说。
“我可以辞职。”
话音未落,庄继昌心里莫名一松。
小姑娘恋爱脑,她果然还是舍不得他。
他无意识地换了个坐姿,改跷二郎腿,右手懒散地搭在膝头,笃定挂笑看着她。
-“我可以放弃在凤城的一切。”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
庄继昌眼前一亮。
突如其来的光反射进眼底,她眼眸如墨,像极了夜爬华山那晚。
老君犁沟,山风灌满她玫红色冲锋衣,她袖口挽到大臂,松紧勒出一圈红印。
闪电划过的刹那,他忽然心生感慨。
哪有什么野火昭昭的生命力,普通人的一生,经不起随性而为,那太奢侈。
不如抓住当下。
“……”
庄继昌刚想开口结案陈词。
这时。
“我要去北京!”余欢喜深吸一口气。
庄继昌眼皮突跳,右手轻捂膝盖,微微侧目错愕,“什么?”
“人往高处走,我在佳途云策是业务部总经理,洪量app几个号加起来2300万粉丝,去北京至少得平移吧。”
“头部公司业务部总经理,事业部副总裁,百万年薪外加股票期权。”
“哦还有,我要带薪20天的年假,能去马尔代夫的那种。”
“……”
好一个狮子大张口。
余欢喜你要不要听听你做什么梦!
庄继昌右手攥拳,欠身轻蔑一哂,淡淡一掀眼皮,“给不了。”
她开的条件竟然没有一条与他有关。
她放弃凤城去北京,并非为了这段感情,而是拿他做跳板,当门票,好让他给她铺一条康庄大道?
怎么可能!
庄继昌蹭地站起来,不淡定地徘徊踱步,猝然一转头,目露凶光一指她喝道:
“你想都甭想!”
-
余欢喜仰头看他,面无波澜。
谈判嘛,不就是慢慢磨条件,最大限度为自己争取利益,你急什么。
看到庄继昌恼羞成怒,她突然想笑,又怕被他发觉,索性垂眸整理衬衫袖口。
一个亿的对赌协议迫在眉睫。
他现在没有备选,只能孤注一掷。
庄继昌需要解决的是问题,而不是她,只要他还坚持利益第一,她就不会输。
-
余欢喜背对落地窗,整张脸藏匿在阴影里,庄继昌觉得他第一次看不透她。
她温顺柔软,听话懂事。
“伺候我”,践踏尊严的调情,他试探她底线说的这三个字,她都能忍。
余欢喜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让他没有一丝觉察和防备,让他甘愿主动放下身段,去讨好她。
推她了事,他心里有诸多不忍,是以,他愿意考虑或许可以给她一个未来。
可是。
余欢喜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不对,她一直没有变,她只是藏起了她的野心。
“……”
庄继昌心乱如麻。
她竟然把他耍的团团转而不自知。
好一个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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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等待。
夜色如同沙漏,叫人丢盔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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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手机闹钟准时响铃,凌晨五点半。
天快亮了。
严我斯还在新图大厦等他电话。
庄继昌顿挫呼吸,重新坐下,玩味审视斜对面的她,终于松口,“去北京可以,其他免谈。”
几个条件里,他至多只能满足她一个,其余的想都不要想,她不配。
准确说,以她现在的能力还不匹配,他不信她会不自量力。
他给她考虑时间。
余欢喜反问:“你还不了解我吗?”
“了解是一方面,你做不到。”庄继昌恢复冷静,口吻公事公办。
非遗项目和吕宫都要保住,一是关乎对赌,二是总部党办小肖主任特别关照。
本想牺牲祁星驰,奈何roi不高,到底严我斯精明,合他心意,让他下定决心。
“我本来就做不到,但你可以,你做得到,不是吗?”余欢喜一语双关。
“……”
庄继昌被气笑了。
她相当于将他架起来了。
不让她如愿,就是变相承认他不如她,精英的傲慢荡然无存。
-
“谁知道p0事故是不是你策划好的!”
“不追款还能迅速刷一波好感,顺水推舟的事儿你最会了!”
“富贵险中求!”
“危机公关营销鬼才啊!”
“余欢喜!”
庄继昌警告吼她,眼中愠色渐浓,两步冲到她面前,俯身一把钳住她肩膀,声嘶力竭道,“我怎么会拿自己去冒险!”
话音未落,他愣住。
是啊。
爱上她本身就是一场冒险。
-
沉默像夜风拂面。
再度四目相对。
“……”
“……”
庄继昌没有松手,用力摁了摁,烦闷中带着揶揄,“你怎么不要北京户口!”
“再赠送一个呗?”余欢喜仰面笑看他。
她明白他这就是答应了。
谈判策略,anchoring effect锚定效应,她的底线就是去北京,三保二,哪怕三保一,她都愿意。
让老板做选择题,而不是填空题。
“……”
闻话,庄继昌一嗤,眉宇间锋利消散,双手下滑把着她手臂,一运力将她带起。
两人相对而立。
-
“余欢喜,你不难过吗?”
“你都没有舍不得,我也不好意思再难过。”
“余欢喜,我走了九年,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你凭什么?”
“凭我有一位最好的师父。”
“……”
震惊,愕然,五味杂陈。
庄继昌直勾勾看着她,忽地笑出声。
幼稚女人,情入咽喉;聪明女人,利字当头。很好,她果然是自己一手调教。
窗外。
雨声渐歇,东方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