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欢喜海藻般的长发掠过他腕表,擦身而过时,带起一阵潋滟的风。
与北京萧瑟的冬天格格不入。
仿佛她永远蓬勃生猛,而他,一次又一次反复地爱上那个靡靡春天。
庄继昌扭头深看。
走廊冗长,她背影入画,被视线吞没。
他喉结轻滚,不自觉回想起半年前。
一个让人哽咽的雨夜。
-
庄继昌再度回到凤城时,假期已过。
不负众望,非遗打铁花顺利上线,技术部发来数据统计,五一期间热度一骑绝尘。
他刚下飞机,就被昆明湖合作方拉去会所庆功,十年罗曼尼康帝,直接喝到吐。
后半夜,凤城飘起雨丝。
他没让姚东风送上楼,强撑清醒,浑身酒气,踉跄推门而入。
电子锁鸣音。
一只脚踏进去,扑面而来一阵冷风。
酒意上头,庄继昌脖颈微红,忽然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雨夜。
庄继昌蓦地恍惚,抬手揉捏眉心,挣扎着用力睁了睁眼,几乎下意识朝沙发看去。
余欢喜静静卧在沙发里,呼吸平稳。
空气中,苹果清甜萦绕,淡淡沁人心脾,是她提前温好的半锅醒酒汤。
雨丝摩挲玻璃窗,细声沙沙,震耳欲聋,如同闯入者,粗暴打断他思绪。
猛然回神。
屋里到处黑黢黢的。
庄继昌脚下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
倏地。
他喉头发哽,强笑两声,顺手脱掉西装外套,连带新款腕表,随意丢在一旁。
啪。
表盘磕在大理石地面,一声脆响。
庄继昌脚步一滞,嘴角一僵,未作停顿,照直往里走。
-
路过书房,他忽又扶着门退回来。
书桌上错落摆着一堆东西。
顶灯刺眼,庄继昌嫌弃眯眼,另换了一盏暖黄壁灯,这才看清连绵朦胧的物件。
大大小小几个橘色盒子,最顶上,一颗白色高尔夫球压着一页横条信纸。
庄继昌蹙眉审视,左手把玩高球,右手捏着字条。
寥寥数字,信马由缰。
“北京我来咯~!”
庄继昌冷哼一声,继续往下看。
“……这些身外之物还挺保值,算我帮你保存,九九新,不耽误你二次利用。”
“折现吧,价钱你知道。”
“微信有手续费最好支付宝,也别银行卡,会被冻结。”
“这个球是预备给我的吗,可惜寓意不好,你留着吧,要不也折现吧,嘻嘻。”
“我拉了个明细,你对齐一下颗粒度。”
“……”洋洋洒洒,视线最后,落款“余欢喜”笔力千钧,时间2024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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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继昌情绪反扑,心里像拧着一股劲,烦闷打开盒子挨个检视。
银行卡,铂金包,卡地亚钻戒,梵克雅宝项链……他买给她的,一件不差。
忽地。
目光集中。
庄继昌下颌线紧绷,哂笑掩去眼底潮涌,垂手拾起一张长方形卡片。
“……”
待看清内容,他躁得原地踱步两回,唇角轻扯,哭笑不得。
她手绘的登机牌,到达站马尔代夫。
薄纸重千斤,力透纸背,如同一记响亮潮热的耳光,猝不及防甩在他脸上。
一枪,正中心窝。
-
胡乱洗完澡,庄继昌将盒子保持原样,对着那颗高尔夫球拍了张照,发给姚东风。
【她说寓意不好,什么意思?】
这颗球,是去年他在草堂国际打出的hole in one,纪念球名字,他隐晦地印了她的“欢喜”英译。
后来事情忙就给忘了。
庄继昌把玩着球,高高一抛,仿佛回到青翠草场,意气风发。
手机振动。
姚东风连发两条消息。
【昌哥,这是句凤城土话。】
【“顶个球用”】
庄继昌:“……”
他脑补了她满脸戏谑的模样。
虽然仍一知半解,可揶揄反讽听出几分,微微眯了眯眼,怏怏摁灭屏幕。
雨夜。
她走得干净利索好像从没认识过。
-
这天过后,庄继昌按照二奢回收价,计算了总账,然后将钱一次性转给余欢喜。
她没有任何回复。
如泥牛入海,又似肉包子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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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旬,老赵婚礼。
庄继昌完成对赌,顺利调回北京,正式出任为佳途云策旅游服务事业部总裁。
交接很快。
离开凤城前,姚东风说想家,不想再北漂,庄继昌没有勉强,额外给了他一个月工资,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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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旅游行当比凤城更卷。
圈里没有秘密。
庄继昌无意间从各个渠道,听说了“凤城第一野导小黄牛”的野性洒脱。
空降破局,她学他当初,先隔岸观火,再撒网捞鱼,最后补位收割。
余欢喜只用了不到三个月,全面整合四部团队,实现平稳过渡。
她甚至青出于蓝,直接找到各部门关键决策人,v1对话,无所不用其极,与他们达成目标共识,然后最快速地帮她打掉阻力。
听到种种笑谈,庄继昌既欣慰又忐忑。
圈子不大,两人很快狭路相逢。-
一个半月前,睿途与佳途云策竞争一项文旅业务——近郊微度假。
受城市群发展战略影响,推动两小时文旅圈逐步成熟,“微度假”形成完整产业链。
涵盖营地教育,田园办公,在地食材私宴等新业态和组合产品。
他手下一个总经理和余欢喜对阵。
结果,她直接把提案搬进现场,“去野去班味”,一次country walk抢占先机。
一场胜仗,让所有人看到了成果。
庄继昌输得心服口服。
-
手机振动,庄继昌收回视线,走廊尽头早已不见她踪影。
叶未川:【晚上有局。】
摁灭屏幕一瞬,他瞟到日期,一时觉得有点特殊,但想不起缘由。
庄继昌整理西装袖口,款步回到包厢。
觥筹交错。
-
北京的冬天黑得快,万家灯火。
一辆低调京a牌照黑车,缓缓驶进地安门外大街四合院。
车厢里,庄继昌平静盯着窗外。
忽然。
他手臂陡然一紧,一抹娇软靠过来,细声细气问,“昌哥,我们去哪儿?”
“……”庄继昌没有搭腔,目不斜视。
女伴闹个没趣,却将他挽得更紧。
不一会,光线暗下来,车子驶入地库。
女伴好奇悄悄抬眼,娇俏一笑,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怎么不走正门儿?”
话多。
庄继昌闲闲看了她一眼,仍不接茬。
早有人等在门口。
一进一进院,庄继昌熟稔自如向里走。
身旁女伴扣着他手腕,身材高挑,温柔明媚,一席香槟色长裙,在北京初冬的寒夜里瑟瑟发抖。
“北京还有这地儿?”女伴喃喃低语。
“嗯。”
庄继昌回眸,淡淡应一句,犹豫两秒,脱下外套搭在她肩膀上。
女伴吻他嘴角,“谢谢昌哥。”
-
三进院,两道穿堂,转过一个琉璃插屏,正院近在眼前。
搓牌的白噪音哗哗啦啦翻涌。
庄继昌迈过门槛,几乎只一眼,正望见直对门口座位,一抹背影仓皇杀进眼底。
齐耳短发,薄肩美颈,眼熟却不敢认。
中午见她不是还渣女大波浪嘛。
“你回回都晚!”山姐坐北朝南,瞧见他身旁,目光一顿,语调上扬轻哂,“呦!”
余欢喜闻声转身。
“……”
“……”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