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话声音不小,何况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她们身上,簪花楼内气氛前所未有的紧绷。
花夫人笑容凝固在脸上,半只手撑在桌面,道:“那他什么时候来?我到时候给你上菜。”
“他已经来了,你没看见吗?”顶着姜冶要将她灼出洞的眼神,顾茸坦荡回道。
“姑娘你可真会说笑!没有也别骗我呀!”花夫人用袖子掩面,耍出了她那招牌的笑容,厅内哄堂大笑,全当顾茸脑子坏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顾茸挑了下眉,将从姜冶兜里顺出来的银两拍在桌子上,嘴角扬起弧度:“没骗你,上菜吧。”
花夫人眼睛滴溜一转,收钱后,对着店内小厮招了招手,便急匆匆地走了。
“你大可不必这么说。”待花夫人走后,姜冶站在她对面道。
“幻境而已,”顾茸晃着茶杯,转言兴致勃勃道,“她能看见你,发现没有?”
“女孩子,幻境也同样。”姜冶望着杯里的茶水,未接她的话。
顾茸一滞,这话倒是头回听,真新鲜。
“这样最快,最有效,”她这等厚脸皮都险些挂不住,遂别开眼神,不自然地转开话题,“小摇不见了。”
“在后厨,”姜冶抱着手臂,“花夫人性子强硬,小摇最怕的就是她,在簪花楼里就没离开过她母亲半寸。”
周遭喧闹像有一层薄膜,明明近在耳边,仔细听却又听不清楚。
不知是不是胭脂铺结界造成的影响,顾茸愈发觉着街上那阴恻恻的猫叫声诡异非常。
与姜冶的距离似乎也越来越远了。
她站起身来,向前踱了两步,离他近了些,骤然觉得安心。
姜冶垂眸,似是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侧过身给她在身旁让出了个位置,不会太亲近却又不会太远。
感受到了人气儿,顾茸也不扭捏,与他贴的更近些,“应该只有后厨才能通往后巷吧。”
“对,但我们应该没有办法从外面走了。”姜冶回过头,望向已经关闭的大门。
无声无息,想出去也无法了。
“小鬼把戏。”嗤了一声,眼见着花夫人同样消失在后厨帐帘后,顾茸放出一缕神识。
果然,这里也有从地下来的人,帐帘上被布了结界,大抵和胭脂铺同样封了后墙。
现在唯有二楼能进了。
她简单捏了个术法,做了两个似真似假的人坐在位子上。
“先这样吧,也捏不出来更好的了。”顾茸打量着鼻子眼都不在正位的假人,深觉得自己手艺不行。
这个东西要是姜冶肯定能做的比本人还漂亮。
无奈叹息了一声,顾茸和姜冶穿过闹得不自然的人群。
这楼里通往二层的楼梯十分隐蔽,当时在外面直接被小厮引上去了,所以没太在意,现在倒是觉得是故意将他们弄上去的。
刚踏上一阶,身上猛然一沉,非实之物,可摄人之魂。
但只沉了一瞬,顾茸迅速调转灵力,她转眸,只见姜冶扶着木栏,深喘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道:“你牵着我,即使是有功底的凡人也绝不能这么损耗。”
白皙的手递到姜冶眼前,掌心间有些许薄茧,是长年持剑留下来的痕迹。
甭管是死人还是神仙,有她的灵力托着姜冶的魂魄,总归不会让他难受。
姜冶也未犹豫,两手交叠的瞬间,周身的空气似乎融化了,变得流通起来。
“多谢。”他一步跨两阶,走在了顾茸前面,在前探路的意思明显,似乎别人让他一分,他就要还别人三分。
趁着无人察觉,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厚重的木板封住了纸糊的窗子,红色的灯烛像是已经在这里燃了几个年月,晃晃悠悠的,却总是燃不尽。
一上来,顾茸便皱了皱鼻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味道...”
“胭脂。”姜冶用空出来的手摸出一个白净帕子,小心抚了下木墙面,上面出现了两道指印,而帕子被染成黑红色。
顾茸也凑过来闻了闻,果断下了结论:“血和香料。”
骤然,从外街传来凄厉的哀嚎,帕子发出一股焦味,火苗从上面窜了起来。
顾茸迅速用水膜将其包裹,直到帕子化为灰烬,水膜成了暗红色,那哀嚎才停歇。
两人面面相觑,别说姜冶十几年的符法修习,就是在幽冥里见惯了牛鬼蛇神的顾茸,都没有见过这是什么。
水膜化开,落在地上紧接着就被吸收了进去。
红烛猛然爆发出巨大光芒,如同白昼,惨叫从后巷传来。
不止是猫,还有人。
尖锐又稚嫩,这个时候,除了小摇还能是谁。
两人退到窗边,一直防备着的夭羽应召,在严丝合缝的木板上撬开了道缝。
这二楼外面的结界更是强悍,应该是小摇自身所设,这簪花楼就是她魂所藏之处。
将半块木板拿下,不断飘散的红脂粉挡住大部分视线,从他们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藏在花夫人身后的小摇。
灰色的袍子将花夫人身上的艳丽罩住,她跪在地上,面对着空白墙壁,嘴里念念有词。
不多时,景象似乎有割裂,地面上肮脏的泥水和垃圾一闪而过,墙壁上的凶印逐渐显现。
她们打通了幻境。
但在这几次的近距离接触上,她们连灵根都没有,只是个普通人。
通过口型,顾茸试图辨认花夫人在念何种术法。
“我…阿…”
全部都是简短的气音,根本无法从人口中说出来,更像是有人在替花夫人念。
巷口的风打成了旋气,呼啸着从天顶压过来。
花夫人点着红胭脂的嘴唇猛地抿起,不知被什么突然封了口。
幻境被彻底割裂了。
一阵耳鸣从右耳直穿左耳,顾茸揉着耳朵,觉得实在难受。
姜冶也好不到哪去,能看到他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微暴。
待这阵风压过去,两人交握的手早已被汗湿。
顾茸甩甩脑袋,长呼了一口气。
两人像是逃过一劫,但楼下的小摇似乎没有这么幸运。
她的身体开始抽搐,手指,肩膀,脖颈,从细微的抖动开始幅度越来越大,几息之后,她像是软骨动物匐在地上,紧接着又是又是以一个不可能的姿势呈异状折叠,她胸前的肋骨拱起,仿佛能看到她的心脏在跳动。
突然,顾茸感觉手心被捏了捏,姜冶示意她看向巷口。
胭脂铺老板!
崭新的衣服,他的左脚有些跛,走的很慢,完完全全就是个正常人。
只是喉间,那个被顾茸整了个对穿的洞,仍然存在,能透过裂缝窥探到里面仍然在粘连的血块,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绝不是个活人。
老板逐步接近小摇,站在她身后,空洞的双眼死盯着咒印。
花夫人突然开口:“袁霄,你来晚了。”
“一个活人...和地下的人...混进来了。”因为声带被伤,袁霄只能慢慢说话。
花夫人些许不耐烦,双手合十架在胸前::“废物!两个人法力都不强,有何可惧。”
“黄昏之时...颇有限制...何况还有...那猫。”袁霄撩起袍角,不紧不慢的跪在地上,同样双手合十。
“我已经将他们困在簪花楼里了,出不来的。”说完,花夫人又重新抿住双唇。
风旋在他们脚边显现,瘫在他们侧面的小摇骤然回归正常姿势。
骨骼声咔咔作响,而在她重新立起来的一刹,她眼中的殷红光再也遮掩不住。
“喵——”
又是一一声拖着长音的猫叫,只不过是在簪花喽一层,而不是在后巷。
一直在关注花夫人的二人急速放缓气息,紧防着楼梯,却没想到那猫没上来,反而在楼下引起一阵骚动。
“它在撞墙。”顾茸单只眼睛闭起,借由留下的假人看到了乱象。
墨色的魂魄,在明亮的簪花楼中是显眼的存在,坐着的吃客逐个站起向异者靠近。
“想去后巷?”姜冶手抚摸着墙壁,感受震动,猜测道。
“看样子是的。”
后厨被封了,那猫撞了几遍都没撞破结界,它只能感应到距离小摇最近的窗在哪。
那处的结界就是一张覆满弹力的巨网,撞不开也撕不破。
二层的房间似乎都被这点撞击影响,从房顶扑簌簌落下两层灰来。
顾茸拍落掉在头上的灰,将法力再度注入假人,控制着楼下的‘顾茸’站了起来。
似乎是感到灵力波动,那猫站在窗柩上,趾高气昂地看着层层围绕的人类。
没有丝毫惧意。
它喉咙里发出低吼,最终琉璃般的瞳锁定在了假人身上。
透过假人的眼睛,一人一猫对上了视线。
骤然,那只猫的瞳孔缩成竖起的一条线,金色的眼球映在假人严重眼中。
滚——
尖锐的猫叫传入耳膜,左耳瞬间流出血来。最后落在记忆里的是一直黢黑胖手,将躲在板车下的母猫摔在地上,直到它再也站不起来了,抱走了眼睛还附着灰蓝色瞳膜的四只弱小身影。
假人彻底被撕碎,顾茸干咳两声,直到姜冶替她擦干净血,耳目才清明起来。
视线落在那染了血红的袖角,她捏紧袖口,顿了顿道:“它…要去救它的孩子。”
这是那只黑猫说的。
这些刻在木雕上的猫都是一起的,之前在胭脂铺是想将他们逼走。
姜冶没有被啸声影响,却也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将鹰木雕抽了出来,镇魂钉一撬开,巨鹰落在楼梯扶手处。
“去看看。”
巨鹰听令,振翅旋飞下楼。
姜冶作为施术者共用着它的视角,只见巨鹰用利爪将扑涌上来的人擒走,旋即站在空空木桌上扭着脖子观察。
黑猫对它所在之处仅仅哈了两口,大抵知道时间耗不起,将用利爪将窗框划出几条深色痕迹。
震动越来越剧烈,而巷口的三人似乎听不见楼内的动静,仍然沉浸在咒印前。
摇曳的灯火打出三道影子,最中间的那道影子骤然分裂。
袁霄伸出手,他手上是磨碎了的脂粉,伴随着风旋转着飞上夜空,又狠狠垂下,全部被小摇吸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