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姜冶回头看着她,神色中略带些难以置信:“顾道长那么多年的修行,怎么会?”
什么意思?嘲讽她呢?
蹲在地上的顾茸差点一剑杵他脸上,道:“算我多问,你当没听见。”
姜冶指向房顶:“窗边缝隙是胭脂通过的地方,爆炸会将那处的顶炸下来,堵住口子,法力断了,他袁霄自然没了心思。”
啧,人精。
顾茸决定不和他废话,专心打洞。
那巨鹰真是厉害,眼见着整个簪花楼都沉寂了下来。
那洞口处已经能隐约见到小摇飘曳的裙角。
姜冶蹲下身,用手拢着地上的灰,将其包进布袋里,他侧过脸,怕听的人不明白似的,哄小孩般一字一顿解释道:“收集起来是因为我要烧制用。”
“你!”
略扬的声调让人气愤,顾茸狠狠一剑杵向洞口,剑光微闪,活了两百年的仙险些没控制住自身的法力。
就在这剑刚刚落下,整面墙出现了皲裂之势。
谁能想到连这墙外面的结界都能给捅破了。
黑猫见状,身体压低,肚皮贴着地面钻了出去。
“啊啊啊啊!”
女孩的嗓子尖锐刺耳,她被黑猫吓了一条。
“杀了它!杀了它!”
“畜生!死!”
顾茸和姜冶刚从墙内跃出,就见到花夫人抱着不断颤抖的小摇。
还有拿着短刃挥舞的袁霄。
那短刃上还连着黑色的雾气,一下一下扎在咬在小摇小腿的黑猫上。
每一次落下,那猫就咬紧一分,似是要将血肉扯下来。
未犹豫,顾茸一脚踹向袁霄,袁霄那半老的身子踉跄两下,双手垂下,缓了一息,猛地擡首,黑气在他肚子里转动,侵蚀着五脏六腑。
关节转动,那刀尖对向两人,双目眦裂,嘴中嘟囔着什么。
姜冶闪身向前,捏住他的手腕,向身侧一扯,一拳重重捶向腹部,打断他的念叨,旋即利落侧开身。
黑气乱了,从袁霄嘴角和眼眶中溢出不少。
短刃顺势落下,小摇再次发出尖叫,三人法力相连,吃进嘴里的魂吐出来怕是不好受。
花夫人的身子也随着小摇剧烈抖动。
正当姜冶拾起短刃,花夫人突然抽出发簪扑过来,这幻境里的邪气她竟也能运用,周身的风变得像是切肉刀片一般。
“造业过深,还不悔改!”
顾茸沉眸,用夭羽击回割过来的风刃。
仔细算了算身上还剩的法力,旋即召出一层水膜,包在剑上。
夭羽在花夫人靠近时瞬间,直直刺入她的胸口,水膜破裂,化成锁链将她控制在地面上。
长剑抽出,无血无尘。
“空壳子。”顾茸指尖抚过剑身,夭羽嗡鸣一声,顺便将花夫人的嘴给封住了。
“他们俩没有刚才强了。”姜冶掂量着短刃,袁霄伏在他脚边,像路边野狗般用手扑着黑雾,疯狂地往嘴里塞。
然而那气在嘴边打了个旋儿就散了。
他的背部干瘪,手臂挥动下让人觉得骨头都要透过衣服刺穿出来。
好在曾经也算是个人,几经折腾发现黑气丁点儿没被吸收,反而越来越少后,他停了下来。
撕裂现实的破口开始缩小,姜冶立刻将短刃插进裂缝,但直接被弹回。
出不去!
哈——哈——
袁霄喉咙里像是含了块儿石子,每喘一下都带着轰隆声。
他竟细细碎碎地哭了起来,呜咽声和幼猫一样,在他崩溃的瞬间,小摇也倒下了,黑猫顺势向后撕扯,整块皮肤随之落下。
从那块儿伤口处,升起血色气泡。
一个一个升起,在空中破裂,不同颜色大小的猫落下,其中缺胳膊少腿的不算少数。
见状顾茸不由得叹气,她没带储存罐。
幸好这些猫早已失去灵智,只知道围在身为同类的黑猫身边。
黑猫从一众猫灵中挤出来,眼睛紧紧跟着气泡,却在最后一个气泡破裂后,彻底垂下身子,静静盯着小摇的脸。
幼猫太小了,被吸进去连魂魄都不会存在。
它等不来了。
“三十多只。”
还算完整的几只皮猫已经攀上了姜冶的腿,他轻轻将它们赶远点,细数道。
小摇的面部发生变化,眼部以下全部发黑,脸颊凹陷,在猫灵全跑出来后,她彻底没了气。
然而这个幻境仍然存续着,还有其他的东西在维持它运转。
而且精怪司算出来的有几百猫灵丢失,怎么才这么点。
“喵!”黑猫扭头朝簪花楼叫了一声。
里面的灯火暗了下来,死气沉沉。
顾茸低头看向那颗金黄瞳,迟疑道:“你的意思是里面的假人全是猫化的。”
难怪在楼里的时候它不伤那群人,只选择用吼声威胁。
黑猫扭转身子,群猫以它为首,聚在小摇身边。
它们仰起脖子,齐声向夜空哀嚎。
是失去同伴的祭歌。
这歌穿透裂缝,传到了外面正被异火燃烧的宅邸里。
“猫叫!怎么会有猫叫!”
“谁在这里!”
“猫爷爷,猫奶奶!救救我!”
姜冶怵然回首看向巷尾,那巨大的血咒印成了一滩墨,在纯白的墙上变得模糊。
“变浓了。”
“凡间的阳气窜进来了。”顾茸感受着空气中渐强的灵压,这些因害怕而逃窜的凡人为这个幻境灌注了灵力。
对他们来说不算是个好事,一旦灵力到了满额,出不去的人全部会被碾死在这个地方。
顾茸凑近血咒印,上面依稀能看到原底的轮廓,似是干枯的枝叶,却又长满了内容,勾着人前进。
“万一发生什么,叫醒我。”
她将手贴在上面,热度让她一怵,胭脂味和血肉味融在一起。
但又有些不一样,再次摸上去,恨意猛然在心里扬起,这是血咒的威力,是那些怨念。
她沉住呼吸,指尖每掠过一处,些许记忆便进入了灵识中。
*
“食猫...取魂。”她轻声念道。
“可重塑...身。”
眼前是袁霄的身影,不似如今瘦削,穿着厚棉衣,坐在一个摊铺前,说是摊铺其实就是个简陋的小桌子,上面摆着几盘嗑惨胭脂。
此时不知是哪一年的冬天,簪花道的桥上堆着雪。
他嘴中哈出雾气:“来来来,各位姑娘小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袁霄干着嗓子吼了很久,结果是没有一个人在铺子前停留。
渐渐地他不耐烦了起来,腿直打哆嗦,脑袋缩进衣服里,盯着桌面上的一点不动弹了。
就在顾茸以为他就这样死了时,和雪险些融为一体的白猫从桥柱子旁露出脸来。
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
它先是绕了袁霄一圈,应该也是在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嚯!”
“喵!”
本已经不动的人突然一蹬腿,吓得那猫毛齐齐炸开,白猫迅速藏回了桥柱子旁。
袁霄在身上掏了掏,十分不舍地在地上扔了拇指大点儿的白面饼。
好家伙,比她还寒酸。
顾茸回忆起刚被贬时,用一包糕点度日的情形,暗暗咂舌。
白猫是个实诚心思,连闻都没闻,直接上去就是一口,将那移开眼睛就找不到的白面饼移出四五尺远,躲在桥柱后面,嚼得津津有味。
“好孩子,好孩子。”袁霄舔去手指上的白面渣,舌头咂摸回味,嘴里还絮叨不停。
顾茸可算知道这铺子上的胭脂为何一块都卖不出去了,就这副模样,姑娘见着都得绕着走。
但偏偏那白猫喜欢,每日都来。
雪压得连路都看不清了的时候,它也来,蹲在吹不到风雪的地方,等袁霄出摊。
袁霄也给面子,黄昏时总会出现在簪花楼前面,摇摇晃晃地背着家伙什儿,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上留印。
按时坐在桥上后,还未张开小木桌,就先“嚯”的一声,往地上扔一小块馍。
白猫默契地咬走后,在不远处坐着,算是帮他看铺子,等到簪花道上彻底没人,他们便又各自散了。
日子久了袁霄才发现这竟是只母猫,肚里揣着崽,每日就靠他这丁点施舍。
一猫一人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相处了十几天,突有一天被正在关店的花夫人叫住了。
“喂,卖胭脂的,在这地方卖多少了?”
袁霄冻得直打哆嗦,听到喊声僵硬回头,反应了一会才看到穿着花袄子的妇人站在面前,旋即摇摇头。
“没卖出去呢。”
“就你那样子这辈子别想了,”花夫人斜他一眼,从荷包里拈出两枚铜币,扔在他手里,“给我一盒吧,后巷推车里还有今天楼里做了没吃的素包子,让你那猫吃饱点吧,别总跟着你受苦。”
袁霄又反应了一阵,慢吞吞地放下东西,精挑细选了半天才将一盘胭脂递给花夫人。
花夫人掂了掂,转身回了楼里。
在她上门闩的下一秒,袁霄肚子咕咕滚着,拔脚奔向后巷。
白猫早已站在推车上等着他了,在它周围还有其它小猫,都是在这片流浪的家伙。
袁霄眼里只有包子,鼻尖飘的都是菜香,他活像一张纸片削进了众猫之间,不顾形象地和它们抢了起来。
从这以后,袁霄和这白猫的必经点就又多了一个,每每摆完摊子,定要来这里饱饭一顿,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剩饭菜,运气好能尝到点肉星子。
一人数猫的温饱,全凭花夫人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