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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什么?!”


医生说得不直白, 但也不算委婉,这话什么意思,大家一点就通。


手术室内, 无论是凝视着桑也的桑守安, 还是和其他医护人员闲聊缓解手术压力的陆医生, 齐刷刷回头看着敲门的医生。


陆医生震惊了两秒, 望向桑也:“我不是跟相先生说过你的情况不适合怀孕要他做好措施吗?怎么还是怀孕了?”


随后又后怕地补充一句:“还好按照程序做了检查,要是镇定剂没起效果, 我直接给你做了腺体移除手术, 那真是不死也得死了……”


桑也同样被那句“可能是怀孕了”震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到陆医生说完这一连串的话, 他才反应过来可能是那天在车库……


他太累了, 回到家里直接睡着,忘记了吃药。


下颌有些轻微地颤抖, 他说:“应该是我, 忘记了吃药……”


“吃药?”桑守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笑话,难以置信地回头,握着他手的大掌更用力了些, 在桑也缓缓点头之下,另一只手径直锤在了床上, 床案的晃动显示着他的震怒。


“妈的相召南, 这个混蛋!”


声音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显然手术室里的人都很认可这一观点, 没有人能想到一个患有信息素依赖症、情热期紊乱, 压根不适合生育的人在这么关键的节点竟然会怀孕。


片刻的沉默之后, 敲门进来的医生说:“先把病人推去做个B超检查确定下吧。”


桑守安起身,把他从手术台抱到可以移动的病床上。


来通知的医生似乎也看明白了这诡异的静默,和静默下大家对这个孩子不请自来的困扰, 宽慰道:“不过病人好几个数据都有异常,说不定只是个巧合呢?”


“先去做B超吧。”


因为只需要确认是否怀孕,B超检查做得很快。


“确实是怀孕了,根据结果来看,七八周的胎龄,已经错过了药流的时间,如果不想要的话,最好是做人工流产手术。”


桑也听到医生说这个孩子已经有七八周的时间,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因为镇定剂的作用,他浑身无力,无论是方才在手术室,还是进了B超室,他都有一种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感觉,然而就在刚刚,他的心脏跳动得如此明显。


就像黑白的画面突然迎来一瞬间的色彩。


只是可惜,立马就消褪了。


“医生,如果打掉孩子的话,他会知道我不要他了吗?”


桑也的声音平静,又带着孩童般的怪想。


医生笑了一下,回复他:“什么孩子,就一个胚胎,刚刚发育出心脏和心跳,没有意识。别想那么多。”


心脏……


刚刚的心跳,来自于你吗?


“……我知道了。”


桑守安沉默地听着弟弟和医生对话,等他们说完,才动身推着病床回到手术室。


“要告诉相先生吗?”陪同前来的陆医生问。


提到相召南,桑守安就来气,他毫不犹豫拒绝:“告诉他做什么?”


陆医生挑眉,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想要劝他们留下孩子,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来得有多不是时候。


“我的意思是,桑小先生的信息素依赖症突然异化,跟这个孩子关系很大啊。”他这些年和相召南的接触让他对这个孤傲的Alpha并没有什么好感,“当然,和过去这几年Alpha的缺位也脱不了干系。”


桑也的双目被纱布包裹,里层的白纱已经濡湿。


陆医生的话像刮骨刀,残忍地剜去他身上腐肉,露出已经烂到底的过往。


到这时候,桑也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原来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


单方面的倒贴换不来真心,只有缺位两个字。一针见血。


被桑守安抱回手术台上时,他突然抬手摸了摸大哥的下颌,歪了歪脑袋:“大哥,你瘦了。”


“不要为我担心。”


随后他被放到又硬又冷的手术台上。他想说这里的空调能不能调高一点,他有点冷,突然又想起之前了解到的医院的空调不是给病人准备的,而是给医疗设备准备的,便算了。


略微感到有些遗憾之时,他听到大哥的声音:


“耶耶,我曾两度在病房门口等结果。”


“一次,检查出你存在信息素依赖症。”


“另一次,就在刚刚,在你不得不做腺体移除手术的时候,得知你怀孕。”


“我很失职,对吗?”


桑也立马摇头,尽管因为力气不够,摇头的幅度不大。


“不是的大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爸妈走了,现在世界上只有姥姥和你,是我的血亲。”


大哥没有再说话。


他猜,大哥肯定感动死了,有他这么善解人意的弟弟。


没等他笑出声,突然右臂一阵疼痛,他嘶叫了一声,手臂扭曲得不成样子。


陆医生立马走上前来。


“镇定剂这么快就失效了?看来只能两台手术一起做了——小陈,你去通知下产科那边,叫他们派个人来把人流做了。”


“先把全身麻醉打上。”


……


因为上了强效麻醉,他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甚至有种梦幻的感觉,仿佛在梦中,一切都很不真实。


于是他清楚地感受到薄薄的手术刀划开他的颈侧肌肤,先剜去了腺体的核心部位。


他看不见,也摸不到,不知道被剜去的肤肉实际上有多大。


只有他的感受告诉他,像海那样宽广。


手术刀没有离开。


像一根根梳理头发一样,更加窄小的手术刀刀口和镊子在他的身体内内游走,寻找细小且丰富的神经和腺体末端。


离耳朵太近了。


近得他能完完全全听见刀刃拨动肌肤、划开肤肉、挑出神经的声音。


他想问医生能不能像裹住他眼睛一样把他的耳朵也裹起来,这时他的腹部突然也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像指甲划过黑板,令人牙酸。


是生殖腔内传来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刮他的肚子。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绷紧了肌肉,来对抗那种密密麻麻如同蚁噬的难受。


却听见陆医生说:“放松点,绷太紧我不好挑出神经和腺体。”


“不对啊,你怎么能使得上力?”他愕然道:“麻醉过效了?”


“他身体太特殊,我已经按照他的情况来调了……”


“那现在怎么办,再给他打一点?”


“你问问他疼不疼,疼得不严重就让他忍忍吧,他麻醉剂量已经很高了,再打一剂把脑子打坏了怎么办?”


桑也心想,忍疼他最在行了。


没想到的是,这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最后竟然把他疼晕过去了。


……


醒过来时,已经躺在病床上。


他刚醒,张姨就立马迎上来,“孩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就是以后身体会差些,可能会出现感知错位。但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活着,都是小事!咱以后再也不用受那什么依赖症的苦了!”


许是因为激动,张姨的声音很抖。


桑也张嘴,想安慰情绪激动的张姨,却发现虽然自己双唇微微湿润,喉咙却干得说不出一点话来。


他连忙指着床头的水壶,模模糊糊发出一个“水”字。


张姨立马给他倒水。


虽然他身体有些僵硬,脖子处更是疼得不行,没办法转头,但他还是透过余光看见张姨倒水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等张姨用勺子给他喂水,桑也说:“张姨,没事的,不要难过。”


却见张姨的手一抖,水直接洒到了桑也的下巴上,惨白瘦削的下巴挂不住水,水滴流到他的脖颈处。


张姨连忙抽纸给他擦试,结果衣袖又把水杯带倒,水洒了一地。


桑也默默等着张姨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等人站起来,轻声道:“阿姨,你有事瞒着我。”


张姨顿时手脚一滞,面部肌肉牵扯出奇怪的形状,唇形被刻意压成一条线,却又不受控制地向下弯折,最后,张姨似乎也是经过了好一番心理纠结,痛下抉择,声音颤巍:“耶耶,你大哥……”


“你大哥他,被批捕了!”


“桑先生让我瞒着你,可我——”


窗外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桑也却仿佛听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本以为张姨是看了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替他难受,还想着安慰张姨,没曾想从张姨嘴中听到如此噩耗。


他完全想象不到大哥被批捕这件事情会发生。


在他的印象里,大哥不说什么绝世善人,但至少不会做坏事,他无条件相信大哥绝对是被冤枉的。


而他对桑氏出事的最坏预期也不过是桑氏一蹶不振,万万不敢想大哥竟然被批捕了!


“怎么会这样呢?大哥,大哥不是说不用担心吗?他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情?是不是搞错了?”


一连好几句话,又把他喉咙搞得干涩无比。


“耶耶,桑先生他……在你做手术的时候,就被带走了。”


桑也说不出话,张姨见状立马又给他喂了点水。


“律师,律师怎么说?”


“我不懂这些,但我听桑先生说,这恐怕不好解决,还说这次出事,其实是上次事情的延续。桑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桑也心口恍若有一块刚从冷库取出来的冰,烫得他心肉急遽痉挛收缩。


害了他爸妈不成,还要害他哥,真是阴魂不散。


“桑先生就是这样说的,还说怪他失误,让人拿到了把柄……”


“把柄?”桑也瞳孔骤然放大,“什么把柄?”他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桑先生说的可能是那张照片。是之前他和市长吃饭,被人拍了照片,没想到过了四年竟然被翻出来……”


“四年前?”


他相信大哥绝对做不出新闻上说的“贿赂获利”这种事,他桑家也没必要做这种事。


加上“四年前”这个关键的节点。


桑也顿时想到那场交易。


难道是大哥为了捞林俊从局子出来找了市长,就那个时候被拍了照片?


桑也神色有些难堪了。


他脸上本就没有血色,此时更是惨白一片,像极了败落凋零的花房。


他大哥做这事情明明是相召南一家人的请求,结果出事之后,相召南那样绝情,直接撤资,置身事外,将他们陷于无法挽救的境地。


“大哥,我要见大哥……”桑也掀开床被就要下床,结果浑身无力,差点跌坐在地上,好在张姨手疾眼快把他扶住,才免得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耶耶啊,桑先生说了,让你不要管这些麻烦事,你只管好好养伤,别留下了病根。”


“我——”桑也哪里顾得上自己的身体,站起来之后又想动身,结果差点又摔倒,“咳咳,咳咳……”


他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有信息素依赖症,恨自己为什么一颗心扑到相召南身上,恨自己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症状加剧!


他就是拖累大哥的废物!


他掩面,悲痛难抑。


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从纤细的手指缝里溢出。


“耶耶,别哭,当心哭坏了身体……”张姨搂着他,把他当自己孩子看待,一遍遍抚摸他单薄的后背为他顺气。


桑也默默哭了小半个小时才收住,靠在床头。哭劲过了,他便想着干正事。


他问张姨,他手机在哪里?他联系公司律师看看情况。


张姨却说,医生交代不能给你手机,说是怕屏幕刺激眼睛,产生疲劳,阻碍了眼睛伤口的痊愈,再者是怕你情绪激动影响恢复。


张姨那一副打死也不给他手机的神态让桑也只能缓缓摇了摇头,无奈地让步:“那张姨帮我去买点吃食吧,我有些饿了。”


显然张姨有些怀疑,精明的眼神扫了扫他,“我去了,你别偷偷玩手机,行吗?”


“我是那种人吗?”


得了这句话,张姨才一步三回头离开vip病房。


张姨刚一出门,桑也便做起来东张西望。他在用目光搜寻手机可能的藏身之地。


vip病房说到底也只是比普通病房安静些,宽敞些,还是比不上家里繁琐复杂,他一眼望去,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位置。


床头柜?


他弯腰抽出床头抽屉,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只剩下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盒子了。


那个小盒子只有桑也拳头大小,再怎么也不可能藏下手机。


但桑也被一种无端的念头控制住,打开了小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个拇指大小的亚克力立方体,因为透明,桑也没有揭开它的盖子也能清晰看见里面的东西——一抹灰白色。


像是细沙混着石子。


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桑也蓦地感觉心空了一下,熟悉的感觉唤起他的记忆。


是……


他的手不自觉颤了起来,捧着盒子的力道不由自主加大。


两个月大的孩子刚刚成型,火化之后只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粉末。


“耶耶?”


走廊外传来张姨的声音,桑也把盒子放回远处,掖了掖被角。


“我在医院门口买了份白粥,怕你觉得没味,还配了袋白糖。”


“白粥啊……”


桑也小声道,他不喜欢清谈的,就算要吃粥,也得是皮蛋瘦肉粥一类,白粥哪行啊?


张姨当然知道他这声呢喃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平时吃得味重,但刚做了手术,哪能吃辛辣的?这一顿先吃点白粥,垫垫肚子,好了我再回家给你做大餐,成不?”


桑也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就是想要张姨哄哄他,得到了满意的回应,自然也不再推拒。


……


失去了腺体的omega,很难定义他现在到底是Beta还是omega。


他没有属于omega的能产生、释放信息素的腺体,但又比Beta多了个生殖腔,后颈侧还有一个微微凹陷的空荡。


失去了omega信息素,他身上的外伤好得格外艰难。


换做以往,就算在情热期把自己挠成了血人,情热期一过,立马就能痊愈,连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这是omega的特异之处。


看起来很不错,但用凌星的话来说,也不过是“让Alpha玩弄起来更没下限而已”。


桑也深以为然。


但真正失去了这样的特殊性,看着自己身上处处伤痕连结痂都困难,他又有些怅然若失。


站在病房浴室的大镜子面前,他撩起病号服,露出纤细的腰腹,只见上面布满了血痕,还泛着红色,没有结痂,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渗血。


桑也用指尖戳了一下,疼得他立马缩回了手,放下衣摆,稍稍弯腰捂着肚子。


原来正常人对疼痛是这种反应吗?


前两天他实在没办法下床,一直卧床修养,今天终于恢复了点力气,他央着张姨放他去见他哥。


张姨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只好松口,把手机给他,还帮他联系了负责这件事的律师。


律师告诉他:“您作为桑总的亲属,是可以直接去探望的。若是定罪移交到监狱,按照s市监狱的规定,半年才可以探监一次,那时候再见面就不容易了。”


得知可以去见大哥,桑也肯定高兴,但听律师后半句话,又觉得这人真不会说话,怎么就考虑起进监狱的事情了。


“你还是我哥的代理律师嘛,怎么说这些……”


律师似乎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找补道:“当然,能无罪释放肯定是最理想的结果。”


坐在车上,张姨不知怎么突然问他:


“耶耶啊,出事到现在,怎么没见着相先生呢?不来探望探望,总得打个电话问候下吧?这样不管不顾的,像什么样子!”


桑也淡淡回答:“可能在忙吧。”不过张姨这话确实提醒到他了,他重新给律师打电话:“麻烦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一起带来。”


挂断电话,回头看见张姨一副不得了的样子。


她焦急得不行:“耶耶啊,你可千万别因为我说的一句话冲动,离婚可是人生大事。”


桑也笑着说:“不是,跟你没关系。我早就决定要离婚啦。”


张姨表情愣住了。


她连着“哦”了几声,僵僵地把目光移开。


也对,结婚这么多年,她都没怎么见过相先生,总是耶耶一个人回到别墅,一看就是受委屈了。


……


看守所只让桑也和律师进去了。


桑也见到桑守安的时候,桑守安正坐在一个密闭的小房子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和两张板凳。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扑向桑守安。


“还这么爱哭呢。”


桑也从他怀里出来,“哥,到底怎么回事?”


桑守安穿着看守所统一的衣服,蓝灰色,虽然宽松,但穿在他身上却不显松垮,反而很有型。在看守所待了几天,他的精神似乎并没有受挫,只是下巴上冒了些胡茬出来。


他坐下,正了正神色。


“还记得当时和桑氏地产竞标失利的陈张集团吗?”


“我们现在猜测这件事情是他们一手策划的,但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还是权力博弈——偏偏之前和李叔吃饭又被人拍了照片。”桑守安似乎有些烦躁,眉心紧锁。


“怎么会这样?只是一张照片,会这么严重吗?连吃饭的另一位当事人都没有被爆出来,这也能作为证据吗?”


桑守安摇头。


“那只是舆论手段而已,警方批捕的罪名是经济罪。怪我这段时间管理不严,让他们钻了空子。”


桑也听着也感到焦灼,“那——还有机会吗?”


桑守安和律师对视片刻,律师道:“机会渺茫。”


“商业博弈就是一步棋的事,一招不胜,满盘皆数。”


“就算入狱,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更严重的是那一场惊动全国的舆论,让桑氏彻底出了次风头,把我们以后的路都堵死了。”


说到舆论,桑也的思绪不自觉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电视上看见的相召南,他用冷静淡定的语气宣告了桑氏的死亡,把舆论推到了顶峰。


桑也的小臂颤了起来。


“耶耶,你听我说,出去之后立马就把之前签订的股份转让书公示了,桑氏地产这边该卖就卖,已经是烂摊子了,尽早脱手也是好事一件。”


桑也听着愣神了,“哥,你的意思是……”


“算了,桑氏地产这边交给职业经理人来处理,你直接出国去待几年,国内这边……恐怕不安全。”


说到这里,桑也才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大哥话里话外都没有再“垂死挣扎”一下的意思,他本还想大哥怎么会就这样轻易放弃轻易“认罪”,可如今他才明白,或许监狱,也算个好去处。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大哥在监狱,他出国……


“那姥姥呢?我得带着姥姥一块出国,可我劝不动姥姥。”


桑也抿了抿唇,想起之前他劝沈音华来s市和他们住一起都没有成功,要劝她出国,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却见大哥的脸色霎时间白了白。


桑也心里蓦然一惊,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紧紧盯着大哥的双眸,“哥,怎么了,你说话,你告诉我……”


“姥姥她——”桑守安低下头,“已经去世了。”


桑也久久没有说话。


他好像听不懂大哥说的是什么。


“姥姥,去世。姥姥,去世。姥姥,姥姥她明明那么健康,怎么可能呢?大哥你这种时候就别和我开玩笑了。”


桑守安屏气,却又蓦地松了力道,他在想要如果顺着桑也所说的话蒙骗过关的几率有多大,但最后还是承认:“耶耶,我没骗你。”


身体很重,像灌了铅水,桑也猛地站起来,却被这副沉重的身体拖了后腿,身形摇晃。


“哥,你在说什么呀?你被关迷糊了吧?还是我听错了?”


桑守安这时才显现出一丝憔悴。


“你在做B超的时候,我接到春城派出所的电话,说姥姥她……”桑守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在路上被酒驾的司机撞了,当场身亡。因为你马上进手术室生死不定,我不敢走,便联系了人处理姥姥的后事,只是没多久我就被警方以经济实力雄厚有潜逃出国嫌疑的理由批捕了。”


桑也听着,大脑一片空白。


做手术那天晚上……


“小宝不哭不哭,姥姥马上来,姥姥马上来……”


姥姥的话在他的耳边盘旋,久久未散。


好疼。


是他。


他的后颈,他的腹部,他的双臂和大腿,哪哪都疼。


是因为他!


“哥,好像怪我……”他枯坐在看守所的木板凳上,在大哥不理解的眼神中慢慢开口:“如果不是我给姥姥打电话,姥姥也不会大晚上出门,就不会被车撞,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他得了这个信息素依赖症,大哥就不会为了让相召南和他结婚而联系上市长,不会和相氏深度合作以至于因为一场撤资而被推上舆论顶峰,更不会因为他病情加重而疏于管理让人钻了空子,最后可能必须在监狱里度过好几年时光。


大哥给他道歉,说对不起,可扪心自问,桑也心想,他又对得起谁?


桑也很爱哭,受了委屈要哭,擦破点皮要哭,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眼睛没有那种熟悉的湿漉漉感,反而干涩得吓人。他不知道,他的双目已经红得不像话了。


大悲之下,很难拗哭出声。


好疼。


第23章


桑守安沉默许久。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连桑守安都静默下来。他未曾想, 在姥姥车祸遇害的背后,还有这样一通电话。


“不是你的错,是司机的错, 不是你的错, 不要自责耶耶, 永远不要自责,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的宽慰在这时苍白而无力。


最后在看守人员一句“时间到了”下二人道了别。


分别时桑守安说,“你只管安心出去,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被看守人员领到大堂里, 桑也在外人坐的铁椅上静坐了十五分钟,勉强抑制住了情绪, 他仰面问律师:“离婚协议带了吗?”


律师知道他需要时间调节情绪, 便安静在边上等候,闻言, 他抽出准备好的离婚协议递过去, 顺着协议的方向,他的目光随之而去。


就这样一眼,律师整个人都怔住了。


简单的一件毛衣, 罩住他单薄得像纸一样的身体,记得他半年前见到桑小先生的时候, 面前人还没有瘦得如此可怜, 是因为做了手术吗?稍稍仰起的小脸白得像雪, 双眼还有未褪去的红, 宛如一层红色薄纱, 笼着玻璃珠一般的琥珀眸子。


美得摄人心魄。


律师心里感慨,可惜没了腺体,要还是正常omega, 他肯定要为被离婚的相先生感到惋惜。


桑也借了看守所的蓝色水笔,迅速签了字,没有再多看一眼,笔盖合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把协议递给律师,“麻烦帮我转交给相先生,谢谢。”


南哥。


相先生。


原来没了腺体,和你说再见是这样轻而易举。


以后,就是殊途陌人了。


……


交代好律师把离婚协议转交给相召南,又让他代为公示名下财产和接受的股份,随后便从看守所离开。


张姨一直在看守所外等他,见到他出来,立马就上来关心。


然而桑也在方才静思那十几分钟已经决定让张姨回家,只是还没酝酿好如何开口。


张姨在他家里照顾他们十多年了,桑家一向不喜欢铺张,家里阿姨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三个,后来桑父桑母去世,辞退了一个,桑也结婚搬走,另一个时间短的也辞了,就剩下张姨。


而现在,大哥情况难说,他要出国,要是张姨家里没人,他就带着张姨一块出国去,也有个人照顾,可惜张姨家庭幸福美满,她的儿女肯定不会同意。


“张姨。”


“怎么了耶耶?”


“趁着天还早,你回家去吧。我……打算出国。”桑也心里涨涨的,“你在我们家也待了十多年了,是时候回去陪陪家里人,对吗?”


张姨听见他说“回家去”就脸色凝滞,越往后听脸上越挂不住笑,“耶耶,这……”


“我记得,你女儿前不久才给你生了个外孙女对吧?我出国不知道多少年,你要是不回去,可就看不到可爱的小外孙咯。”桑也故作轻松,笑道。


张姨沉默了。


她舍不得桑也不假,可再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可能比得过有血缘的亲人,说到底,她和桑家也只是雇佣关系,一个是舍得花钱、待人和善的雇主,一个是做事细致、真诚以待的佣人。


桑也这人很扭捏,他嘴上说着劝张姨回家去的话,可张姨真要回去,他心里又酸酸的。如果他撒撒娇,花点钱,张姨说不定也就留下来陪他出国了。


可他不,他偏要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对张姨说着心口不一的话,最后自己难受。


真贱。


他笑着,心想。


……


张姨最后决定走,但还是坚持要照顾他直到出国,桑也没有拒绝。


次日凌星来探望。


其实桑也手术完第二天凌星就来过了,但那时桑也还没有清醒,仍昏睡着,凌星不便打扰,在病床旁边陪了他一会便走了,还是后来张姨告诉他,他才知晓。


探望病号,无非是带点水果,说些安慰话。


凌星一进来,桑也便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浓烈气息。他捂着鼻子,问:“你干什么了?”


视线往下,看见凌星手里拎着几盒榴莲肉,正是气味的源头。


“刚做完手术不好吃榴莲吧。”桑也皱眉。


“谁说是给你吃的?我自己吃不行?”凌星往床尾一坐,差点把桑也挤下去。


“?”


搞咩啊?


桑也微眯了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来得正好。”


凌星一听这个开头,立马站了起来。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想拜托你帮我去华润湾那边收一下东西。”


“那行。”


“给我吃一口。”


“刚做完手术不好吃榴莲吧~”


“我要出国了。”


“哦。哦啊?!”凌星大叫一声,差点把医院屋顶掀了。


“你要出国?”


“嗯。”


“可是守安哥不是……”


“是哥让我出国的。”桑也靠在床上久了,有些下滑,他费劲地往上挪了挪。


“噢,噢噢!难怪你让我去华润湾收东西。”凌星摸着下巴模仿智者,“我还以为是帮你拿日用品到医院来,结果是把所有东西都收了?”


桑也垂着眸子,浅笑了下。休息一天之后,他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不再惨白,稍稍有些红润了。


——倒也不是他身体恢复能力有多强,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每天注射的营养剂都要六位数打底。


“那……”凌星拖长了尾音,意有所指,“相召南呢?”


“他总不可能跟着你一块出国吧?我靠,你别告诉我你真要和他一块出国,他可是落井下石、欺负弱小、不守A德的王八蛋!”


看着桑也半晌没有说话,凌星小嘴一张,跟打机关枪一样叭叭叭地就往外吐词。


直到桑也哧地笑出声来。


“我跟他离婚了。”


“你跟他离婚了也没用——等等,离婚?!”凌星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反应过来时大喜过望,“真离了?不是诓的我吧?”


“如假包换。”


虽然他对桑也终于和那个混蛋Alpha离婚了感到十分开心,但离婚在世俗意义上毕竟不是件好事。凌星不敢笑得太得瑟,强压住嘴角,脸都抽抽了。


“想笑就笑吧,不是什么坏事。”


“真的?”


“你真的这样觉得?”凌星像条讨嫌的狗一样凑到桑也垂下的眼眸前,好奇问他。


没等桑也回答,他知道自己讨打,立马闪开,自顾自道:“这腺体竟然真的这么厉害?刚挖了立马便清醒?”


这话听得桑也鼻头一酸。


他这四年的沉溺,最受害的就是凌星了吧。听他讲和相召南的不和谐生活,劝他离婚却又被找理由搪塞。


说实话,这个时候凌星跑出去买个烟花当场放了他都完全能理解。


考虑到凌星留在病房既不能看护他,还有可能把病人挤下床,桑也毫不留情把人赶走,让他赶紧去帮忙把华润湾的东西收拾出来。


凌星正为他离婚感到高兴,干活也有劲,乐呵乐呵屁颠屁颠就去了。


等人走了,他把手机免打扰模式打开,蒙着头睡觉。


再醒来的时候,是张姨拍着他的肩背唤他。众所周知,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也会失聪。还没睁开眼时,他只能听见张姨急切地在叫他,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等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才听清楚张姨说的是“相先生打电话来了”。


桑也看向自己手机,没响啊。


下一秒,张姨的手机响了一声,又一声。


张姨面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把手机递给床上的人后,她便自觉到病房外面去了。在桑家干了十多年,不听雇主通电话早已成了习惯。


拿到手机,桑也并没有立马接通。


他刚醒,脑子有些不清明,但又思绪灵活,无端想到,原来这就是他以前天天期盼的电话吗?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值得等的。


他一边在张姨的手机屏幕上按下绿色接通键,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机,果然在锁屏页面看见了来自【南哥】的十七个未接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了相召南愠怒的质问:


“桑也,你要跟我离婚?”


他声音太大了,桑也嫌吵得耳朵疼,便把手机拿远了些,等没声了再拿回来。


“嗯。”他只回了一个嗯声。


“嗯?”相召南似乎对他简单的回复感到不满意。


他当然不满意,以前他但凡表示点不满,桑也立马上赶着要么解释,要么献身,从未受过现在这样的冷落。


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愤怒的情绪控制了大脑,镇定了下来,不再是质问,改成暗讽:


“桑也,欲擒故纵这招对我没用。玩够了就回来自己把那破协议书处理了。”


“阿姨说你十来天没回过家,又在哪里鬼混?”


桑也安静地把自己手机上的未接电话记录删去,又把【南哥】的联系人拉黑,才说:“不回去了。”


“桑也。”相召南定声道。


刚才的一声质问是他打了太多未接电话情绪上头,现在恢复了理智,又开始用一贯的手段,色厉内荏地喊出桑也的名字。


可惜桑也不一样了。


他不会再因为相召南的一次唤名就像巴普洛夫的狗一样回到他身边。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相召南拧眉,语气又捎上了愠色。


“桑也!”


“不回去了。”桑也不动声色,“离婚吧。”


相召南笑出声。


“离婚?桑也,你忘了当初为什么和我结婚么?离了婚,你情热期怎么办?”


桑也不可能和他离婚!


想到之前意外听见凌星劝离婚时,桑也说因为腺体疾病他离不开自己。彼时相召南只觉得恶心,恶心桑也根本不爱他却要因为那糟糕透顶的疾病而对他谄媚讨好;现在又感觉这样也好,至少这样桑也就离不开他。


他信誓旦旦。


桑也仰头,看着窗户的一角,垂顺的窗帘布一旦拉上能把光亮遮挡个严严实实。他以前就是被这样一张窗帘遮住了眼。


“不会有情热期了。”


电话那边沉默许久。


“什么意思?”


相召南停顿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


“字面意思。”桑也身体还虚,被吵了一顿,心情不好,重新躺下。


只听见电话那边:


“桑也,你可真是好样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结婚是你提的,现在跟我提离婚?”


“你把我相召南当什么?”


第24章


电话对面许久没有传来声响。


常年用万宝龙写字而起了茧子的食指在大理石桌面规律地敲击, 慢慢地,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


敲击声宣告着相召南耐心即将空涸。


从桑氏地产爆出“作假、行贿”丑闻开始, 相召南便在公司连轴转, 没日没夜开会, 谈话, 安抚股东心情,和其他有融资需求的公司洽谈。


今天抽身回华润湾, 是因为阿姨打电话问他助理桑先生还回来吗, 说是十多天没见到桑先生了。


助理告诉他时,相召南下意识认为桑也是跑回桑家别墅了。


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继续工作。


但令人头疼的是, 从助理告诉他“桑也十多天没回家”这件事起,任他喝多少咖啡, 都没有办法聚精会神地处理工作, 合同上的字突兀地变成了一个个蚂蚁,看得他心烦。


只要桑也,甚至不是桑也这个人, 只是名字,闯入了他的工作区域, 他就再也没办法安心工作了。


像最初那次身着睡袍的桑也懵懂误入他的书房一样, 这么多年纹丝未变。


再这样耗下去也没办法完成工作, 他只好回了趟华润湾, 去看看情况。


阿姨不住家, 定时到华润湾来,好在相召南回去的时候阿姨还没走。


他刚走进去,就碰见了阿姨, 可能是接触少的缘故,阿姨见了他还有些拘谨,讲起情况来稍显畏缩。


她在桑也面前不会是这样。


相召南心里无缘无故冒出这样一句话。


阿姨是当初桑也非要入住他“回家时首选的房子”,结果自己做饭把手砍伤了后相召南叫助理给他雇的。


别墅有什么不好的?地盘大,又有阿姨照料,桑也不住;就要住他临时落脚、不到三百平的小房子,不给他重新雇个阿姨怕是要搞得头破血流了。


阿姨说家里的一些摆设似乎被人动过,小先生也许久没见到人了。了解完情况,相召南对阿姨说:“他不在你就先回去吧。”


阿姨没动。


“工资照发。”


阿姨这才往厨房走,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而他自己,则坐在沙发上。


良久,他拿起手机,在通讯录翻找桑也的电话,发现自己没有添加联系人,只好转而去通话记录找到未接电话那一栏,才拨给了桑也。


第一个,未接。


果然是在闹脾气。


第二个,未接。


气性还挺大。


第三个,未接。


相召南脸色难堪了起来。


打到第十七个,仍旧未接。


他双目紧盯手机屏幕,直到电话自动挂断,拿手机的右手骤然收拢握紧。


学会不接电话了。


跟谁学的,桑也?


相召南打给助理,立马接通。


“查一下——”他顿了顿,桑守安必然联系不上,至于桑也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忘了,只记得他劝过桑也离婚。“查一下桑家远郊别墅那个住家阿姨的电话,马上给我。”


“好的相总。”助理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呃了一声。


“有话就说。”


“是这样的相总,刚刚有位律师过来说是帮桑先生转交……”


“说。”


“呃,离婚协议。”


相召南本就不虞的面色直接黑了下来。


“叫他滚回去。”


“好,好的。那我先叫他滚回去,再帮您查一下联系方式。”


“先查联系方式。”


“好的。”


相召南胸腔剧烈起伏,离婚?


桑也在搞什么?


一向冷静自持的相氏集团总裁这次竟然无法冷静思考了。


他起身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这才感觉大脑清醒了些。


欲情故纵的把戏。


呵。


感到自己稍稍冷静了些,他才拨通助理发来的电话号码。


意想不到的是,这通电话竟然也迟迟无人接听,就在他以为又要到时间自动挂断时,手机屏幕开始了通话计时。


然而迟迟无人接听而传出来的滴滴声又再一次激发了他的怒火,让他准备好的质问带上了情绪。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外露,再次张口时,他刻意收敛。


他听见桑也说“不回去了”,说“离婚吧”,说“不会有情热期了”。


第一次被桑也用如此冷淡决绝的态度对待,他似乎有些不适应,连桑也的言下之意都没能捉住。


大脑似乎有一股热血冲上去,冲得他失去了思考能力,敲击桌面的节奏都变得紊乱。


“玩够了就自己回来。”


他挂断了电话。


没有再给桑也拒绝的机会。


他时常当挂断电话的一方,无论是对桑也还是对其他人,但这一次,他却诡异地显现着一丝慌乱,差点没能准确按到红色按钮。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他往后一靠,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仰着头,让冲上头的血液在身体内循环起来。


桑也不可能不回来。


当时他亲耳听见桑也对凌星说没办法离婚,因为有信息素依赖症。好像很可惜的样子!


要应对这依赖症,要么把腺体挖了,要么依附于百分百契合的对象。


挖腺体?


全然没有可能。


不说腺体移除手术的风险有多高,也不提社会观念对于没有腺体的omega存在什么样的歧视,单就以桑也那个一碰就哭的性子,绝无可能。


他笃定,桑也一定会回来。


桑也接了桑家阿姨的电话,说明他只是像过去四年一样,闹脾气,跑回桑家了。


等他脾气闹够,自然就回来了。


手机里弹出助理发来的讯息,说是一家新能源公司的负责人来拜访,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因为桑氏地产突然爆出丑闻,相渡南在股东大会上当众给他难堪,让他不得不宣布撤资来保全地位,不让这个私生子借机上位。


尽管处理得还算及时,相氏的股市依旧遭到波动,他的声誉也受到不小影响,得抓紧时间做点实绩,免得让相渡南钻了空子。


【跟他们说我半小时后到。】


相召南理了理袖口,下楼驱车前往公司。


……


凌星帮他收了东西之后,又临时去跑了趟通告,第五天才又来探望他。


“东西直接寄到你家里去了,没问题吧?”


他一进来就大摇大摆坐上病床,“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刚下车,就看见相召南从电梯出来,吓得我赶紧又躲回了车里,亲眼看着他开车走了才敢上楼。”


“你怕他?”


“你不怕?”


桑也垂眸,和想不通为什么凌星怕相召南一样,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怕。


似乎失去腺体之后,他和相召南的过往也被一并抹去了。


“虽然我老是叫你干他,但真要面对他,我还真有点怵。你说怎么会有人天天板着一张脸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呢?”


这话说得没错。


整天臭脸。


但如果是五天前那一次的话,桑心暗道,他或许知道原因。


没等他开口,凌星便自己接了下去:“我爹妈还总是拿他给我当‘榜样’,说我不务正业,要向他学习,我呸呸呸!”


“叔叔阿姨还没放弃劝你回去接手家业啊?”


“他们哪会放弃?他俩就我一个孩子,可不得指着我么。”语气虽是嫌弃,但仔细听来,也不难发现其实凌星也就是仗着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这个筹码胡作非为,“我才不回去,我可是要拿金曲奖的omega!”


“好,大歌手。”


凌星坦然接受,“对了,那天我上楼,刚好碰见你家阿姨出门,我说我来给你收东西,她便帮了我一会,还专门去杂物室翻了一些陈年旧物出来,我打开看了一眼,黑色水杯,被套,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不知道你还要不要,我都给你打包寄过去了。”


桑也神色不变,因为卧床休养了半个月,他的精神比起刚苏醒那会好了许多,但总归还是虚弱,脸色完全不如凌星红润。


“应该是情侣用品。”


他说得云淡风轻,听话的凌星却立马跳了起来。


“什么晦气玩意儿?”


“早知道直接扔垃圾场了。”


桑也会心一笑。


等气消了,凌星问他:“啥时候走啊?”


“下周一。”


“这么快?”


“嗯。毕竟不是伤筋动骨,能下床,就能出国。到了国外再修养也是一样的。”


“好吧。”凌星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会想你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走你就想着回来的事了。”


“哎,哎!你要是错过我大红大紫咋办。”


“有什么是视频电话做不到的吗?”


凌星这才傻笑着点头,“也是。”


桑也没什么朋友——指的是婚后这几年。以前他朋友还是不少的,不管是学校,还是赛车俱乐部,都有几个玩得来的朋友。但结婚之后一心扑在相召南身上,没再去过俱乐部,加上升学,和其他人的关系慢慢就疏远了。


所以他出国前并没有像别的人那样呼朋唤友搞个欢送会,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出发前一天,张姨终于同意他回去见姥姥一面。


陆医生说养病期间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张姨一直不让他回春城,直到临走前才松口。


姥姥的丈夫很早就和她离婚了,埋在别处,所以姥姥被大哥安排的人埋在了他爸妈旁边,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团聚。


只是,桑也擦了擦墓碑,放下一颗苹果,低声说了句,“这地方不好。”


和姥姥道了歉,又和爸妈说了会话,在墓地待了一个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被张姨叫走。


“天黑了,冷。再不回去赶不上明天的飞机了。”


说话这一会,路边跑出来一条小黄狗,浅金色的毛发中间嵌着一双黑色眼睛和倒三角的黑色鼻子,咖色的耳朵一弹一弹的。


……


大哥虽然在看守所,但和律师联系,帮他安排好了一切,跟他说只管去,落地了会有人接应。


这点桑也倒不担心,他从小往国外跑的次数也不少。


比起这个,更让他忍不住皱眉的是……


没人告诉他感知错位会让他在坐飞机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脸受到挤压。


那不是屁股的事吗?


第25章


“桑总, 刚刚得到消息,柴柯斯老爷子的小孙子今晚会在苏洛斯山举办一场赛车,我们要从这里入手吗?”


这是桑也到m国的一个月整, 除了刚来那半个月因为身体没有大好还需静养, 后半个月他不是和国内视频通讯商量如何为大哥争取减刑, 就是跑桑氏在C国的企业。


直到前天, 一审结果出来,三年刑期, 他才结束和国内每天两小时打底的视频。


除了刑期, 他哥名下的资业罚款的罚款,没收的没收, 好在当初结婚时他哥怕他没底气, 把自己的大半股份无偿赠与了他,勉强保全了大部分。


虽然股份转移公示得晚, 但在法律上, 还是以签订时间为准,因此这些产业没有受到他哥事情的太大影响。


国内的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代为管理,国外的, 一些发展还不错的产业,依旧交由经理人代管, 比如他母亲所创立的美妆品牌, 而发展较为差劲的, 桑也打算自己做主改革。


说话的人是他的助理, 所谓的“下手”, 指的是为桑也接手的这家快要倒闭的拍卖行争取一副稀世珍品的拍卖权。


拍卖行和其他企业不同,不生产任何商品,经营得好不好, 全看拍卖的物品价值高不高。


据说收藏家柴柯斯颇为心疼最小的这个孙子,若是能让其代为游说,把拍卖权交给自己,说不定成安拍卖行能起死回生。


“准备一下,我们也去。”


桑也合上钢笔盖帽,理了理桌面上从拍卖行拿回来的过往财报。


“好的桑总。”助理记下今晚的行程,“对了桑总,是否还需从国内购买特效营养剂?我看您的营养剂已经用完了。”


“不用。”


他身体素质本就不好,一次性做两场手术,对他身体的摧残是莫大的,要不是一直在使用特效营养剂,他绝无可能这么快就能自由行动。


但再好的药,烧了八位数,也该停了。


助理出去后,桑也在办公室坐了一会。


以前他喜欢穿软糯糯的毛衣,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某位总裁的omega,而是某家企业的总裁,再穿毛衣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于是他换上了真丝衬衫,银色手表,按照自己印象中的商务人士穿着装饰自己,有样学样,虽然身材薄弱了些,但装备齐全,还算唬得住人。


明亮的吊顶投射下白色光辉,落入他的眼窝。


虽然他答应得快,可“让一个陌生人为自己去劝说其祖父”这任务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实打实地上难度了。


要是四年前,他开着自己的战车到赛道上去溜一圈,说不定还能轻而易举得了人家青眼,但现在……


桑也只觉得脑门有点疼。


算了。


走一步是一步。


苏洛斯山是当地著名的赛车山区,据说是被某家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买下公开给所有赛车手使用,就是为了防止被开发,破坏原始的赛车环境。


因为市区和山区离得不算太远,桑也先在公司开了个会,把人事精简公司人员等等任务都安排下去之后,才在傍晚出发去往苏洛斯山。


晚上九点,苏洛斯山山顶。


桑也抵达前,已经有不少人在山顶攀谈。他刚一下车,就有不少目光投射而来。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车牌号,副驾驶下来一位身形单薄、面容姣好的青年,任是在场众人都是见过俊男靓女的二代,也不自觉被这个东方面庞的年轻来者所吸引。


果然,下车不到一分钟,就有人来搭讪。


桑也只回以一个疏离的笑容,问:“请问柴柯斯少爷在哪里?”


“你笑得好看,告诉你也无妨。喏,那儿,瞧见没,人堆里。虽然你长得的确优越,但那一堆里的漂亮omega也不少,你确定还要去吗?”


桑也点头道谢,在说话的人脸上看见了遗憾之色。


柴柯斯身边人不少,桑也在边上等了一会,见没有散伙的势头,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他让助理先回去。


要上去给别人自荐,说实话,对他而言是种挑战,他总是自嘲脸皮厚,但那也只针对特定的人,在外人面前,他稍稍有些尴尬都会红了脸。


但是,来都来了。


哎,总不能临阵脱逃。


让助理先回去也是为了万一被拒绝太尴尬不至于被熟人看见。


至于那些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两眼一闭就过去了。


他在椅子上坐了快两个小时,来搭讪的人络绎不绝,请他喝酒,或者邀请他坐自己的副驾驶,花样多得很。


桑也一一婉拒了。


坐得太久,腰有些酸疼,他站起来,打算揉揉。


结果刚一起身,就看见众星拱月的柴柯斯朝他走来。


桑也便没好意思揉腰,转而整理了下衣服。


“听他们说你在等我?”柴柯斯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身着一件酒红色衬衫,半系半解,袒露着半个胸膛。


换做以往桑也还会自觉避开视线,遵守所谓的o德,但现在,他没了束缚,不用再刻意维护自己的“节操”。


m国的人大多开放,他要是表现得扭捏,恐怕会在第一印象上面吃亏。


只是……他再怎么直视不避,骨子里的含蓄还是藏不住,眼神总是不自觉飘走。


“柴柯斯少爷,你说得没错,我正是专门来找你的。”


柴柯斯得了这话,立马朝身边众人炫耀。


看起来他心情还不错。


趁热打铁。


桑也直接开口:“柴柯斯少爷,我是成安拍卖行的主理,这次特意来寻你,是得知您的祖父有一件两百年前的油画想要出手,还没有择定拍卖行。虽然成安式微,但我们愿意……”


“停——”柴柯斯脸上满是不耐烦,“我没心情听你说这些。”


桑也的笑容有几分僵滞,他勉强维持住神容,“这……”


“这样,马上比赛就开始了。我让露丝把副座让出来,你坐。我要是赢了,就给你一次机会把话讲完,怎么样?”


柴柯斯还没说完,边上就有一个omega摇着他的胳膊表示不满了。


“不敢么?”见桑也没有说完,柴柯斯眯了眯眼,笑着搂住身边的omega,“还是没你胆子大啊。”


桑也深吸了一口气。


“柴柯斯少爷,这样胜负都掌握在你手里,我可不放心,不如我们换个玩法?”


柴柯斯把那个omega推开,一下子来了兴趣。


“噢?你说怎么玩?”


桑也咬了咬牙,手掌不自觉握拢。


“你坐副座,我来开,要是赢了,你就帮我劝说柴柯斯先生,如何?”


……


C国,相氏大厦。


终于把一家科技公司的投资谈下来,相召南回到办公室,已经有些困顿,但还不打算休息。


他揉了揉太阳穴,稍稍眯了眯。


这一周他每天都只有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既要和有意愿的公司谈判,又要游说相氏股东,两头难做。


也就是临时从桑氏那里撤资,资金急于流通起来,否则这些公司是不敢像这样压低他们得利占比的。


办公室的门不知被谁打开了。


相召南睁眼,看见钱余端着一杯咖啡进来。


“相总,辛苦了,还要工作的话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相召南没有跟他讲要喝咖啡,这实属钱余自作主张了。但他的确有些困,也就没有责备钱余。


“放着吧。”


钱余一步步向他走来。


相召南皱眉,在钱余把咖啡端到他面前之前突然伸手,稳稳接住了咖啡杯。


他回想起七夕那天,好不容易忙完,让钱余给他泡了个咖啡,结果端来的时候直接倒在了他裤子上,害得他不得不去淋浴间洗漱。


刚才钱余的神色,他不免产生怀疑事情会再次发生。


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他见识得不少,钱余的心思……


“少起歪心思。”


钱余回他:“相总,听说桑先生和你离婚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了了。


相召南登时站了起来,“没你的事,出去。”他拖着咖啡杯托,把它放在桌面上,瓷勺和杯壁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钱余磨蹭了好一会,见相召南的确没那个意思,才稍显尴尬地转身。


“没离。”


他没签字。


办公室里突兀地响起这一句话。


钱余回首来,相召南跟他说:“叫陈助进来。”


没一会,陈助推门进来。


“相总,您叫我?”


“桑也回来了么?”相召南已经重新坐下,咖啡被他放在远离自己的桌角。


再适时的咖啡经由别有所求的人送进来,相召南是不可能入口的。


“桑先生他……”陈助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相召南蹙眉。


“说。”


“桑先生他一个月前就出国了。”


陈助说完,立马低头看着皮鞋。


相召南的脸色刷地阴沉了下来。


因为忙碌,这段时间他疏于形象管理,下巴上冒出了些许胡茬,丰密的眉竟也长出了些碎毛,显得他有些粗犷。


出国?


相召南知道桑也不高兴了就要跑回家,却没想到他竟然跑出国了。


这有些超出相召南的预料。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办公桌前的陈助偷偷觑了眼相总的神情,心想,果然如此。


人家追你时你爱答不理,人家走了你又垮着一张脸。


“去哪了。”


“m国。”


一个合格的助理,不仅要负责公司事务的汇报和处理,还要兼顾总裁私事。


看在相氏给他开的薪水足够高的份上,他做起事来尽心尽力,就算总裁问他老婆跑哪去了他也能对答如流。


看着相总的脸色愈发森沉,陈助安慰了一句:“不远,就隔了条小河。”


“出去。”


“好嘞。”


第26章


“你要是输了, 怎么说?”


柴柯斯颇有兴趣,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人。


从这个人下车开始,苏洛斯山顶就发生了躁动, 他们群里纷纷在讨论这个陌生人, 第一个上去搭讪的也是他们群里的兄弟, 把这个东方人的来意转告给了他们, 因此柴柯斯也知道这个引起众人议论的omega是朝着他来的。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个omega朝着他们走来, 却没有直接来找他, 反而是在边上的椅子直接坐下了。


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这个omega能等,柴柯斯的心确实被勾得等不下去了。


于是他摒弃了从不主动搭讪只等人倒贴的原则, 主动开了口。


当然, 什么你怎么还不来找我这种话是不可能说的,太掉价。


所以他以“听他们说你在找我”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


这个omega有着一头乌黑的碎发, 一缕黑发蜷曲着耷在挺翘的鼻上, 顺滑细碎的发丝下是一张白皙却不失生气的面庞,双目琥珀色,丰润的唇瓣色泽浅淡晶莹, 和他身边人要么白得像死人、要么黑得看不清五官的人大不一样。


丝质的衬衫不算贴身,被风一吹便勾勒出肩、腰的形状, 单薄, 羸弱, 盈盈一握。


唯一令柴柯斯不满意的是, 扣子系得太满。


omega回复得很直白, 这令柴柯斯有些意外。


还以为这样一个宁愿在边上坐两个小时都不愿意主动来找他的omega会害羞到红脸,这和柴柯斯的预期完全不符,却意外地让他对这个omega的兴致更浓烈了些。


然而omega下一句话, 实在令他不喜。


什么啊?什么破拍卖行,谁要听他讲这些?


柴柯斯瞬间对他失去了兴趣。


不过,这omega随后提出的“帮他比赛”,倒有点意思。


但他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一个不知底细的omega驾驶他的爱车,于是问:“你要是输了,怎么说?”


桑也听他这样问,心想应该是有机会了。


“如果输了,车的维修费我全部承担。”


然而柴柯斯却并不满意,“我缺这点钱?你要是输了,丢的可是我的脸,那是钱的事吗?”


他朝周边的莺莺燕燕歪了歪头,果然就听见边上的人纷纷附和。


桑也稍稍皱了皱眉,并非对众人嘲讽的眼光感到难堪,而是责怪自己开口太过草率,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明白。


“要不这样——”


柴柯斯突然开口,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我有一辆柯尼塞格七年前的限定款,CCxr trevita,暗银色,如果输了,无偿转让,够吗?”


相比之前负担维修费的发言,桑也这一次开口就谨慎了许多。


他所提到的跑车是母亲去世后叛逆期的他迷上了赛车,缠着父亲给他买的。


价格不高,加上空运费四千多万,但全世家只生产了两辆,按照时间来看,另一辆售出的时候这个小少爷估计还是个小豆丁,大概率是没有的。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柴柯斯的眼前瞬间一亮,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


“你真有?”


“嗯,真有。”


拿回了主动权,桑也的态度便平静了许多,没那么激进。


对于一个举办赛车比赛的人,限定跑车的魅力绝对是任何omega都比不了的,柴柯斯如他预料那样,毫不犹豫答应了。


……


桑也第一次接触赛车,是母亲车祸逝世之后,父亲和兄长忙于工作,没有人关注他,没有人每晚跟他说晚安,于是叛逆期虽迟但到了。


赛车刺激,风呼啸,肾上腺素飙升,体会过一次之后桑也再也忘不掉了。


而凌星,一直都很叛逆,两人一拍即合,和公学的同学们一起搞了个俱乐部,叫kacers edge Alliance,俱乐部内部时常举办一些友谊赛,但彼时的桑也并不满足于在同学之间拿冠军。


十七岁的时候,他参加斯彼得比赛,拿下了人生中第一个锦标赛冠军。


随后的一年,他接连拿下四个国赛冠军。


桑守安管不住他,只能叮嘱要他一定注意安全,只在国内玩玩,不能跑出国去。


“国外那些不正规的,往往药、毒都是成套的,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知道吗?”


桑也谨记。


然而十八岁那年的事故让他毫无征兆地放下了赛车。


大哥怎么劝都劝不回来的心被一场疾病套了个牢固。


距离他上一次摸赛车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必须承认的是,桑也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甚至在准备时手心出汗,用了好几张纸巾。这一场面也让柴柯斯对他产生了怀疑。


车辆刚启动的时候,桑也还有些手生,落后于对手。


一来不熟悉路线,二来许久未曾碰过赛车,刚起步就落后,要说他心里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但事在人为,桑也尽可能放松,集中精神,紧紧跟在对手车后。


赛道周围是密林,只有道路周围有零星的路灯,驶出起点一分钟后,一红一蓝两辆超跑都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只能从大屏上的无人机画面看见赛况。


桑也驾驶的跑车一直落后,大屏前柴柯斯的神色有些暗喜。


虽然他嘴上说着输了丢的是他的面子,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谁开的车,比的赛,赢了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要是输了,那辆柯尼塞格的主人就要改名换姓了。


还剩下最后一公里,柴柯斯正了正神色,对旁人说:“可惜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周遭人突然出奇一致地发出惊叹。


“天哪!”


甚至有人站起来。


柴柯斯被这一瞬间的嘈杂吸引了注意力,他先是回头去看了眼人群,在众人脸上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惊讶,到底是什么样的举动让大家都震惊了?


旋即看向大屏。


“他要在这么急的弯道超车吗?!”


“上帝啊,保佑他那张美丽的脸不要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害。”


身后有人说着。


紧接着,短短的十几秒内,柴柯斯亲眼目睹了属于他的跑车在接近三百六十度的弯道擦着另一辆跑车的边超过了它!


那一瞬间,太近了!似乎连两辆车的后视镜都发生了摩擦!


道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印,而制造它的跑车却四平八稳地闯过了终点。


咫尺之间,胜了。


……


桑也下车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害怕,也绝非酸痛,而是源于内心重新燃起的激情,他好像找到了当初比赛的刺激。


平心而论,他的对手车技不错,前期一直稳稳把他压在身后。


唯一的失误就是低估了他,不把他放在心上,全然没想过他会做出弯道超车的事情,以至于让他加速起来,眼睁睁看着他率先抵达。


桑也脱下身上的装备,握了握拳,来缓解浑身的颤栗。


工作人员把他带回山顶的观众席,他看见柴柯斯正坐其中,想也没想便走上前,“柴柯斯少爷,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您祖父的事情了吗?”


“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


赢了比赛,柴柯斯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喜悦之色,桑也略微有些不解,但心里都是珍藏品的事,便直接开口道:


“这些年成安拍卖行经营不善,没什么名气,但我有心重振成安,听说你祖父手里有一副两个世纪前的印象派画作想要出手,一般而言拍卖行会收取百分之十甚至更高的佣金,但如果交付给成安来拍卖,我们愿意只收取百分之一的佣金,你们得了更多的钱,成安也能借此打开市场,两全其美,如何?”


桑也说完,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俩。


却见柴柯斯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答应去游说他的祖父,而是说了句:“说完了?”


这话砸得桑也有些反应迟钝,“啊?说,完了。”


下一秒,柴柯斯突然站起来,搂着两个omega向外走。


“那我走了。”


走?


桑也眨了眨眼,什么情况?


“柴柯斯少爷,你还没有——”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桑也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这位少爷在耍他,顿时来气,“比赛前我说要是赢了你就帮我去劝说柴柯斯老先生,你现在是要毁约吗?”


他话里带笑。


最恨言而无信之人。


柴柯斯竟然说:“我只答应你,要是赢了,就听你把话说完,至于劝说什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作势就要离开。


桑也双手抱臂,气极反笑。


他冒着生命危险跑赢了比赛,结果闹着出?


实在无耻。


和他比起来,相召南似乎都逊色三分!


“柴柯斯,谁教你言而无信的?”


随着一声呵斥,通道处走进来一位身着黑色大衣的中年Alpha,头戴一顶黑色帽子,杵着手杖,颇有绅士风范。


桑也循着声音望去,正好看见柴柯斯发现来者是谁后瞬间变了脸色。


“林肯叔叔?”


……


【闹够了没。】


【什么时候回来,让陈助去接。】


【别挑战我的耐心。】


消息发出去半小时,无人回应。


相召南荒废了半小时,什么工作也没做。


桑也收到消息了吗?


为什么不回复?


已读不回?


相召南骨骼中腾升起一股郁闷的烦躁,连桌边的咖啡都变得格外碍眼,看了几眼后,他起身。


咖啡杯哐当坠入水池中,黑棕色的咖啡汩汩流入下水口,瞬间有一片深色布满在他眼前。


相召南掌心落在水龙头上,感应水龙头立马流出清水,将水池中的荒诞冲走。


离开办公室内的洗手间,他再次拨通了之前十七次未接的电话号码。


提示关机了。


相召南微微皱眉,转而拨打了公司内线,叫助理进来。


“把你手机给我。”


陈助愣了一下,旋即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相召南。


他眼睁睁看着相总打开了拨号页面,输入号码,打过去。


然后手机里传出了冰冷的女声,提示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陈助立马就明白了。


相召南问:“你被拉黑了?”


陈助:“我跟桑先生不熟,他拉黑我做什么?”


“你是我的助理。”


“……”陈助默然,想太多了吧。“桑先生出国,国内的电话卡用不了,所以会这样。”


只见相召南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恍然大悟,陈助嘴角抽了抽。


又听见相总交代他:“给我定最近的机票。”


牛马打工人陈助立马拿回手机,毕恭毕敬道:“好的,我马上安排。”


第27章


林肯?


桑也对m国不太熟悉, 更不知道这个名字在m国意味着什么。


但他能清楚看见方才洋洋得意就要离开的柴柯斯脸色立马浮现了心虚之色,眼睛都不敢直视林肯。


等林肯走近,对他说了句:“过来, 给人家道歉。”柴柯斯脸色更差了, 憋了一口气, 黑着脸挪了过来, 跟只鹌鹑似的,“对不起。”


桑也对这声道歉并没有过多的感受, 心不甘情不愿, 换不到他一声没关系。


“答应了人家什么,记得做到。”


“我——”柴柯斯似乎有话要说, 最后生生憋了回去, “我知道了,林肯叔。”


说完埋着头就跑了, 也不管刚才搂着的那两个omega。


两个omega面面相觑, 尴尬地回到人群里去。


“林肯先生怎么来了?”其中一个omega小声问。


柴柯斯走后,林肯朝桑也走来,脱下帽子, 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桑也打量了一下这位林肯先生,五十上下, 虽然是典型的m国长相, 却不失儒雅绅士。


显然这二人关系熟络, 林肯要柴柯斯给他道歉, 桑也并不意外, 不管是出于对熟人之子的教育,还是对熟人面子的维护,这一举动都合情合理。


让桑也意想不到的是, 林肯竟然让柴柯斯把答应他的事情做到。


柴柯斯跟他玩文字游戏,林肯也用同样的招数对柴柯斯,“做”和“做到”,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道歉无非口头功夫说说而已,做事确是实打实的。


桑也蓦地心里一酸,连一个陌生人都能在他被欺骗的时候帮他一二,相召南却只会默不作声,甚至把锋利话语的刀刃朝向亲近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林肯的名片,微微一笑,“谢谢。”


“很晚了,回去吧。”林肯受了他的感谢,坦然颔首。


就在桑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听见林肯说了句:“如果可以,明天能聊聊吗?关于拍卖行。”


他想做什么?


桑也脚步一顿。


他对这位林肯先生的印象不错,更重要的是,就目前众人的反应看起来,这位林肯先生必然非富即贵,跟他聊聊拍卖行……也不是不行。


“当然可以。”


“那明天再联系,赶紧回去休息吧。”林肯双手交叠放在手杖上,柔和的语气给人一种长辈的感觉。


次日。


加上林肯先生的联系方式之后,约定好今天中午在市区的一家小酒馆见面。


上午的时候,他就让助理准备了成安拍卖行的资料。在公司的时候又接到柴柯斯那边的电话,口头交流了一下,约定周末的时候详谈。


昨天回到家里,他上网查了一下这位来头不小的林肯先生,发现果然和他料想的差不多,商业巨鳄,为人低调,与柴柯斯是深交。


反而是他的年龄,让桑也有些惊诧,居然才四十四?看着像五十出头的人。按理说有钱人在金钱的滋养下会比普通人更显年轻才是。


不过查着查着,桑也也就明白了。


这位林肯先生只有一个Beta儿子,喜欢赛车,正是传闻中一掷千金买下苏洛斯山的那位,只是可惜,几年前在一次赛车中意外翻车,十九岁殒命。


据说林肯先生也就是在那之后一下子衰老了十岁。


桑也有些感慨,拳拳爱子之心,在哪个国家都一样。


不过,说聊拍卖行,就聊拍卖行。


他把成安的资料放在车上,亲自驾车去。


小酒馆在城区中心,城中心建得早,道路狭窄,桑也怕堵车迟到,提前下了车,走了一截路。


到了之后有服务员把他带到位置上。


林肯已经到了。


桑也把资料放在桌上,“抱歉,我来晚了。”


“我也刚到。”林肯帮他到了一杯白水,“你们年轻人应该都喜欢去酒吧?可惜我年纪大了,受不了太吵闹的环境,退而求其次,酒馆也差不对,对吧?”


桑也当然要展示他作为合作伙伴善解人意的一面。


“我也很少去酒吧了,还是这种酒馆合适些。”


说着,他还朝酒馆内弹着吉他的驻唱歌手侧了侧头。随着侧身的动作,白色衬衫下墨白相间的无事牌滑动了一下。


服务员上了一瓶白葡萄酒,桑也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只小小饮了一口,便把话题往正事上引。


“林肯先生昨天说想谈谈拍卖行,不知道您有什么想法?”


“你现在是什么样的想法?”林肯没有直说,反而问他,“成安这几年无人经营,每月的拍卖藏品都是些没名气的,最高成交价也不过百万,早已落后m国另外几家拍卖行。”


他说得都是实话。


桑也默默把带来的资料往边上挪了下,看来林肯对他们也提前了解过了。倒也正常,如果林肯有意加入他们成安,必然要提前了解的。


“今天上午的时候柴柯斯老先生的经理人打来电话,和我们商量了一下那副油画的代理,最后决定周末再细说。”


“如果顺利拿到油画的拍卖权,我们初步计划的是先在m国最大的社交平台上营销宣传引流,成安沉寂太久,得用那幅画作为打开名气,不然可能到拍卖那天都吸引不了能拿下油画的人。”


林肯听完,半晌没有言语。


他这幅表情看得桑也莫名心里有点发怵,像上学时候班主任沉默不语的画面。


良久,才听见林肯说:“如果只是想把这幅画拍出个好价,也还算可以。但以后呢?”


“以后拿不到这种质量的藏品,成安该拿什么做宣传?投流到油画上面,只是赔钱去给油画抬价。”


桑也捏着酒杯的手收了回来,放在腿上。


腿上还有仍在发痛的伤口,他用指甲隔着布料剐蹭了两下,痛感刺激得他右半身痉挛一下,好在他的衬衫不算紧身尚有余量,能够遮盖住他的窘迫。


疼痛过后,头脑清醒了许多。


“林肯先生有什么高见?”


见桑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林肯愉快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听说你也是画者?大学学的油画专业,刚好也擅长印象一派,有没有想过在镜头前露脸?”


听说。


好委婉的用词。


就算是私底下调查了谁,说出来还是“听说”。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语言艺术吧。


“林肯先生的意思是……”


“你学的是油画,和拍卖的画作风格一致,而且你本身水平不错,在C国也出了不少成绩,如果你愿意在镜头前露脸,打个传承者的噱头,把自己推出去,绝对比单纯给那幅画投流对成安拍卖行效果好得多。”


“最关键的是,凭你这张脸,在哪个平台都能节省预算。”


说得桑也有些心动。


但是……


“这样会不会太喧宾夺主了些?”


却听见林肯先生斩钉截铁说:“就是要喧宾夺主,才能救你的成安。”


桑也心里一震。


从林肯提出问题时桑也就知道他的策略缺少长期性,但林肯先生所说的营销他自己又让他这个很少在大众面前露面的人有些胆怯。喧宾夺主不是重点,缺少的勇气才是他的绊脚石。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答应,又听见林肯说:“你想想你那位前夫,相召南,不也是频繁出现在镜头前?因为他的脸已经成了C国相氏的代言。”


桑也霎时怔住,“你怎么知道……”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既然林肯调查过他,那他和相召南的事情,必然瞒不过他。


听到相召南的名字,桑也的心情实在不算太好,只能勉强笑着:“确实是。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您,林肯先生。”


“我敬你一杯。”桑也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混乱扫走,端起酒杯。


然而他还没有和林肯碰杯,就有一双手大力地攥住他的手腕。


仿佛要把他的腕骨捏碎。


“你——”桑也瞬间站起身来,往后收手,却在看见握他手的人脸时顿住了动作。


“相召南,你……”他本想问相召南怎么在这里,但话说到一半又收住,相召南在哪里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放开。”


相召南没有松手,稍稍泛红的眼周透露出他的疲惫。


倒是林肯先生开口打破了这无声的僵持。


“这就是你前夫?”


这话一下子显得他和林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果然看见相召南眼中显露出一丝狠厉之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离。”


桑也皱眉,挣扎了两下。


“我没签字。”相召南接着说,“我不会签字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桑也不明白他在坚持些什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想要把自己被束缚的手腕解脱出来。


“既然是你们的私事,那我也就不多掺和。”林肯站起来,朝着桑也说:“有时间再联系。”


桑也不知道这句“有时间再联系”是不是意味着林肯对他的帮助到此结束,如果是这样……


他只能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和林肯先生道了别。


等林肯先生走了,相召南才终于松开手。


桑也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盯着桌上被翻倒的酒杯和流淌的白葡萄酒,“这下你满意了?”


既指桌上的混乱,又指林肯离席的事件。


桑也很少很少对相召南说重话,以前的他,就像是被种了蛊虫,哪怕委屈得不行,也只敢偷摸地“意有所指”,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


他以为相召南会像以前那样对他严词呵斥,却只听见他声音沙哑:“什么?……你在怪我?”


桑也闭了闭眼,胸腔深深起伏,“原来你听得懂话。”


第28章


“你说什么?”相召南似乎没有想到桑也会如此尖锐地讽刺他。


如果桑也生气, 落泪,身形颤抖,抑或是大吼大叫, 他反而能感到几分安心, 因为桑也还在乎他。


可桑也这么平静, 甚至还能再说话的同时扶起被他打翻的酒杯, 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刺痛了相召南。


桑也不动声色地抠了一下大腿上的伤口,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 他笑着, 仰面看向相召南。


他想说,刚夸你听得懂人话, 现在又听不懂了?可他刚一抬起头, 就看见相召南红着眼眶,被他挣脱开的手悬在空中, 青筋突起, 颤抖着。


桑也突然心里痛了一下,仿佛被针扎了。他连忙低头,心想, 还是剔除得不够干净。怎么会心疼他呢。


他失神这片刻,相召南突然捏住他的肩骨, 解开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桑也骂他:“你疯了?大庭广众……”他攥着衣领, 连忙往后退。


却听见相召南问:“这里, 怎么全是伤。”


桑也后退的步伐顿了一下。他垂眸, 看见锁骨下面是两道仍在滋生新肉的伤口, 淡粉色的边缘和深棕色的痂疤,有时候会痒,会疼。


相召南不知道, 也对。


从他和相召南第一次上床开始,他就再没用过代偿的方式来缓解情热疼痛,直到最后一次情热期,失望至极的他宁愿把自己挠成血人,也没给相召南打一个电话。


这些伤就是在那时候产生的。


他的肌肤过了四年好日子后,再一次受到了他的折磨。


就为了证明,没有相召南,他也可以。


只不过随着腺体的移除,他失去了omega引以为傲的恢复能力,伤疤在身上留了一天又一天,成为他的咖啡因。


他强硬地从相召南手中拽回自己的衣领,迅速扣上。


“与你无关。”


“和我无关?”相召南舔了舔腮帮子,目光从领口下某样物件上移开,“你是我的omega,怎么跟我没关系?”


突然,他嗤笑一声,“怎么,那位先生手段比较残忍?”


他在说什么?!


桑也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双目直直瞪向相召南。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在相召南心里,他就是一个水性杨花、是个人都能上的浪荡omega。


他喉头有些干涩,“相召南,别用你龌龊的心思去揣测我和林肯先生。”


“我们离婚了。”


相召南却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再一次攥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要走。


“跟我回国。离婚协议我当没见过。”


相召南自以为他给了桑也台阶,这次脾气闹得太久了,久得他大发慈悲主动给他台阶下。


他的底气来自于他扯开桑也衣领时露出来的那块无事牌。


要真的铁了心离开他,还会把要送他的无事牌贴身带着吗?而且是在那么多伤口的敏感部位。


他不信。


桑也不可能要和他离婚。


尽管桑也这段时间的举动让他感到一种秩序被打破的无助感,可当他发现那块无事牌,他笃信一切没有改变。


然而桑也并没有如他预料中顺着台阶下那般屈从,反而冷笑一声:“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专门让人给你送过去的协议,你说当没看见?”


相召南霎时怔住。


对上冰冷的琥珀色眸子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空落落的,整个人仿佛魇住。


桑也从前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永远是浓情蜜意,像齁甜发腻的甜品,而现在,竟生硬冷淡到让他有种触冰的幻觉。


他从无事牌中寻回的底气登时消散。


他僵硬地开口:“你当真要和我离婚?不可能,我不同意……”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桑也撞开他的肩膀,朝着酒馆外走去,步履急促,仿佛生怕慢了一点就无法逃离有他所在的地域。


相召南僵在原地。


桑也竟这样嫌弃他?


他第一次被桑也丢下。


……


离开酒馆,桑也小跑了一路,看见车立马钻上上去。他没有任何休息,直接启动,直到车辆开出去一公里路程,才停在路边。


他胸膛仍在剧烈起伏。


乌发青年趴在方向盘上,急促地喘气。


仿佛刚才淡定回怼的人只是虚影。


他一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胸口的无事牌,顺滑的衬衫被他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他后怕,怕自己没装下去,怕自己露了馅。


这一刻他清楚地明白,虽然腺体忘记了,但心还记得。他离开相召南,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失望了。


要忘掉一个人,忘掉对他的感情,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实现的。


他无比庆幸。


还好出国了。


还好,有距离。


……


那天之后桑也又和林肯见了一面。


他本以为那天的谈话被相召南打搅之后,因为目睹了他混乱的家事,林肯会对他有所意见而不再与他联系,不料第二天就收到了讯息。


再见面的时候,林肯问他有没有意向去读个mBA,尽管都说在大学里学不到真本事,但他年龄合适,去里面结交些朋友也不错。


桑也委婉表示自己要打理的公司太多,可能抽不出时间。


他没想到林肯居然会像家里长辈一样给他提出这些建议,但联想到林肯那个意外去世的儿子,也就不感到意外了。


得了他的回复之后,林肯说:“你要是不介意,我闲来无事倒也能给你们年轻人一些建议,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换来一句老师?”


桑也讶异地微微张唇,立马应道:“老师。”


以林肯在m国的地位和他过往的商业手段,这交换稳赚不赔。


林肯立马笑着说:


“我儿子以前也爱赛车,我劝他回来学学管理公司,他偏不,说以后,以后。”缓缓道来的话语为他斑驳的头发披上了白霜。


桑也有些动容。


“你到m国来,带上以前的画作了吗?如果带了,这时候就可以联系营销公司,着手宣传了。”


桑也回想了一下,他的画大部分都在华润湾的画室里,做完手术后,他叫凌星帮他收拾了东西放到桑家别墅,因为时间仓促,他没有回去清点,但想来问题不大。


和林肯告别后,他给桑家别墅园区的物业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帮忙上门找一下油画。


物业答应得很爽快,只不过半小时后却回电,告诉他别墅里没找着他说的油画。


桑也跟他们说了谢谢,心里摸不准情况,转而给凌星打电话。


“凌星,你帮我收东西的时候收到油画了吗我家那边物业说家里没见着,是放在别的地方了吗?”


凌星啊了一声,用动画片里的搞怪声音说话。


“油画?什么油画?在哪啊?”


桑也拿着手机呆住了。


凌星没给他油画收走啊?


那……岂不是还在华润湾?


“在,华润湾的画室里。”


“还有画室呢?当时那阿姨只跟我说相召南有个书房不让进,也没跟我说哪里还有个画室啊。”


“哦对了我跟你讲,相召南那个书房里有一副你的照片!现在你已经出国了,我也不怕你回心转意,告诉你也没事。”


“……我的照片?”


“对!我看了下,应该是你第一年参加锦标赛的照片,不知道他从哪找到的。”


桑也靠在窗边,沉默良久。


“哇,你不会还想着他吧?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没。阿姨不是说相召南不让进么,你怎么看见的。”桑也转移话题,调侃桑也。


“他说不让进我就不进啊?他多大脸啊,我就进,欸,我就进。”


电话那边似乎还有个人,说了句“傻子”,被丢下手机的凌星暴打了几下。等凌星再拿回手机,他“欸嘿”了一声。


“你怎么突然想起你的油画了?有什么事吗?有事你只管说,毕竟当时是我漏掉了。”


“我……”桑也纠结,如果要凌星帮他去取油画,必然会被凌星看见他某些难以启齿的画作,当初只想着要和相召南划清关系拿走自己的东西,反而忽略了这点,现在想起来了,心里压力有些大。


“我这边可能需要早些年画的一些画,如果你有空的话,能帮我去取一下吗?”


凌星答应了。


“看我勇创华润湾,区区相召南,我会怕他吗?”


“不过,有人给我开门吗?他不会记仇得直接把我关在外面吧。”


桑也想了下,他不觉得相召南是这样斤斤计较小气吧啦的人,但如果是昨天那种情况——其实也说不定。


“0729,如果密码没改的话。”


……


因为公司的事情还很繁忙,相召南当天就赶飞机回了C国。


他原本的计划是带着桑也一起回国……


结果最后急着回来忙业务的相召南也并没有在公司待多久。


桑也那副态度,他根本没办法聚精会神地工作。


只能回到华润湾,休息一二。


然而,他刚一推开门,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桑氏出事之后相召南第二次回家,之前因为忙碌一直在办公室后的小房间留宿。


他看着屋内空空荡荡的陈设,长眸不可置信地收缩。


结婚后这套房子大多数时间都是桑也在住,他一点点看着这套房子染上桑也的气息,随手放置的小说,没吃完的零食,和前一天脱下的衣服。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按耐住性子,提步迈进桑也的卧室,推开门,果然也一干二净!


他推开衣柜,衣服都没了,又拉开床头柜抽屉,同样一无所有。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床上雪白的被子。


他忘了是什么时候桑也的房间变得和他一样,一片寂白。


相召南的额角突然阵痛,他揉了揉眉心,隐约记起好像是有一次情热期桑也出了血,红色点缀在草绿色的床单上,刺眼,花哨,像繁盛的花园。


他说了句碍眼。


似乎从那之后,桑也的房间就再也看不见花花绿绿的色彩了。


那时候桑也还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而现在,桑也竟然真的打定主意要和他离婚!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在过去四年,桑也从来不会拒绝他的要求,那么听话,就算被他晾在家里十天半月也只是嘟嘟囔囔一会,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做尽了相召南所不齿的行径。


而现在,猫咪离家出走了。


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相召南第一回感到慌张。


眼前的空荡深深刺痛了他,他逃离现场,庞大的身躯竟有些摇晃。


他躲进了书房。


这里没有桑也的气息,这里是桑也不曾踏足的禁地。


也只有这里,还维持原样。


第29章


他双目缀上红色, 连带着视物都不甚清晰。


桌上有一个相框。


倒扣着。


相召南骤然睁大了双目,深黑色的双眸被惊惧和愤怒填满,是谁触碰了它?是谁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迅速而用力地伸手拿起相框, 拿起之后动作又变得轻柔, 像捧着世间珍宝那样, 小心翼翼。


相片上的桑也意气风发, 贴身的赛车服勾勒出青稚苗条的身躯,像草地里嫩芽, 青涩而富有生命力。


急速的冲刺使得偷拍的相片模糊, 却又平添了风的质感,自由而灿烂。


相召南轻轻擦拭了一下相框, 忽地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来了。


阿姨在家休息。


那么, 是谁来了?


相召南站起身来,动作太过剧烈以至于桌角挤压着地毯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这套房子只有桑也和阿姨会来, 不可能是阿姨, 那就只能是桑也了。


相召南拧紧的眉终于得到了片刻舒展。果然,桑也放不下他。


很难说清他现在的感受,他厌恶桑也整日纠缠, 毫无尊严地把自己和他捆绑在一起,一到情热期就像卑劣的狗一样求欢。


可如果桑也走了, 他又控制不住地横生占有欲。


他把相框放置好, 离开书房, 小心关上书房的房门。


然而站在客厅的人并不是桑也, 而是凌星。


相召南原本舒展的眉重新聚拢, 无端的期待落空,加上一想到就是这个人劝说桑也做出离婚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就没什么好脸色。


“你怎么进来的。”


凌星似乎被他吓了一跳, “我去死人脸怎么在这。”


死人脸?


说的是他?


相召南不可遏制地腾升一种想法:就是这个嘴里没好话的人带坏了桑也,不然桑也怎么可能赌气和他离婚?


凌星也反应过来自己口上没把门的当着人说了坏话,连忙打哈哈:“耶耶叫我来帮他那东西,上次拿漏了。”


“拿什么?上次又是什么?”


相召南刨根问底,他不知道凌星这次回来要拿什么,但隐约明白“上次”应该指的就是把这套房子变得空荡荡的罪行。


他心里兀地抽痛了一下。


桑也竟然连搬离都要假手于人。


难怪房间里桑也的信息素气息那么薄弱,几不可闻。


“耶耶在m国那边要用到他之前画的油画,不过你家画室在哪啊?我之前翻遍了这套房子也没看见哪有画室。”


凌星有些奇怪。


相召南盯着客厅的墙壁,那里有一块通铺大理石的空墙,以前是客卧,后来被桑也改造成画室,因为是隐藏门,很少有人注意到,连相召南都忽视它以至于四年来从未踏足。


然而他并没有直接告诉凌星画室的位置,反而问道:“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书房里的……照片。”


相召南的语气似乎有些恐慌,凌星只觉得怪异,“知道了,我告诉他的,怎么了?”


“他,说什么?”


“说什么?耶耶什么也没说。”凌星没心情和他谈这些,只问:“画室在哪?”


相召南没再说话,朝着客厅的大墙走去,找到隐藏门的开关,把门打开。


“要拿什么,去拿吧。”


画室很暗,相召南粗略扫了一眼,没有细看,在门口等着凌星。


凌星进去时还嘟囔了一句:“还要在门口守着,我是贼吗?”然而话音未落,画室内就传来凌星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天哪——”


相召南听了凌星所说“耶耶什么也没说”,便感觉心里那种没底感重新涌现。他以为桑也得知自己收藏了他早年的照片后会喜笑颜开,会恃宠而骄,会嗔怪痴骂,但桑也什么也没说。他不好奇自己为什么藏着他的照片吗?


他害怕被发现自己藏在暗处的秘密,可现在更让他害怕的事情出现了,桑也对他的秘密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他就是装模做样!装得一副深情模样,其实只是把他当治病的药方。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


但很快,他的思绪被打断,凌星的尖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着画室看去,只模糊看到当中一副画的残影,就被突然关上的房门遮挡了视线。


相召南皱眉,黑色眉眼里蕴藏了浅淡的痛意。


他推门,门被凌星锁了。


里面藏了什么?


相召南摸着隐藏门的开关,把房门再次打开。


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凌星慌乱地挡住什么东西,神情惊愕。


可能是在好奇为什么反锁了门还会被打开。


相召南没说话,这房子的所有门都锁不住他,因为他的指纹有最高权限。


他没管凌星,大步跨行到凌星身后,抽出被人挡住的东西。


是一幅画。


画上是……他?


模糊的人影,一袭黑色西服,宽肩窄腰,藏在西服内的肌肉似乎快要爆发出来,没有人脸,只有微微下俯的上半身和敞开的双腿,视角自下而上,仿佛寓意着臣服。


是他。


不仅这一幅,画室四周还摆放着许多完成的画作,都没有人脸,且都蒙着一层薄纱,如同添加了高斯模糊特效,但从人物的穿着来看,是他无疑。


他知道桑也擅长绘画,却不知道桑也居然画了这么多他。


他一时又产生了怀疑。


桑也为什么给他画这么多画?为什么给一个解药画这么多画。


要不是他从凌星口中得知了桑也的漠不关心,他都要怀疑桑也是真的爱他了。


在他愣神这片刻,凌星已经找到了他要带走的画。


相召南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风景画,美好绚烂。


唯独没有一副关于他的画。


特意让人再度返回来取他遗漏的物品,却独独把为他所画的画作撇下,连那些无关紧要的风景画都要带走,却不要他!


果然,桑也根本不在意他,只把他当作泄/欲工具罢了。


他心里深知这一切,但口上还是不死心地发问:


“这些不要么?”


他指着地上摆放的一圈风格独特的人像画。


凌星一眼就看出画上都是相召南,当然是怎么毒怎么回答。


“那些没用。”


“没,用。”相召南猛地攥紧了拳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仿佛被触了逆鳞的恶龙要把这两个字嚼烂咬碎。


但很快他释放开差点攥破的拳,向凌星伸手。


“画给我。你没资格带走它们。”


凌星没给。


“耶耶工作要用到,他好不容易重振旗鼓搞事业,你要毁了他吗?”


“我给他送。”


一句“毁了他”彻底让相召南脸色阴沉了下来。


凌星显然不信,但毕竟在相召南家里,相召南脸色又那么臭,真要动起手来他铁定打不过,只能在心里默默给好兄弟说了句对不起,随后就把手上的几幅画往相召南手上一丢,自己则拔腿跑了。


相召南把画放下,锁了画室的门,在房间里坐了两个小时。


他看不懂这些画。


他看不懂为什么桑也明明不爱他却还要画这些让人误会的画。


还是说桑也又一次把他当成了工具,像用他治病一样,用他当绘画素材?


再复杂的商界状况他都能抽丝剥茧地捋得清楚,但现在,他看不明白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去了趟公司,陈助还在处理工作。


“明天有什么事吗?”


陈助查看了行程表,“上午有一场和企鹅游戏的会议,午后有一位注资公司的经理预约了和您见面,下午要去新开的一家企业剪彩,晚上……”


相召南揉了下眉心,“都推了,给我定最近的机票,去m国。”


陈助汇报的动作霎时一顿,“相总,这?”他有些难做,从未见过他这位工作狂魔上司推掉工作,从来都是加班加班,竟然还有这一天?虽然他期待,但要真把这些工作都推了,岂不成了落人口舌的把柄?


“推了,定机票。”


陈助再怎么也只是个打工人,上面的争权夺势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便回答:“好的,我现在就帮您看机票。”


“今天晚上有一趟航班,但是商务舱已经订满了,只剩经济舱,明天上午早上八点有一趟航班,虽然时间晚点,但还有头等舱,考虑到相总您的情况,我帮您定明天早上的航班可以吗?”


所谓他的情况,一是他不缺钱,二是他身材高大,手长脚长,经济舱的座位又小又窄,十几个小时的航程飞完腰酸背痛是必不可免的。


而且他还带着桑也的画。


相召南思忖了下,点头。


但他站在陈助工位边,还没有离开。在陈助疑惑的目光下,相召南说:“明天的会议,你去开。”


陈助脸色僵滞。


加班来得如此突然。


但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眼见相召南转身走出去两步,心里有怨气的陈助说:“希望相总能成功带回桑先生,好久没见到桑先生给相总来送他亲自下厨做的饭了。”


相召南顿住脚步,他听不得有人夸桑也的好,“阿姨做的,他送过来而已。”


他那么娇气,受过一次伤之后怎么可能还继续下厨。


“是吗,我经常看见桑先生手上有伤口,还以为是桑先生亲自下厨。原来是我误会了。”


果不其然,话音落地,就看见相召南露出一种堪称复杂的神情。


相召南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手机的手骨愈发突出。


只抛下一句“多嘴”,看似轻松地回了那间冷清的办公室。


十分钟后,陈晦收到了相召南的讯息。


【机票退了,改订今晚的票。】


陈助飞快在手机上点了点,重新订好了机票,把时间、登机口等信息都发给相召南之后,收到了来自航空公司的退款信息。


十几万的机票,退了一块钱。


花的相总的钱。


陈助高兴地笑了。


第30章


【大哥, 林肯先生带我去了当地商会的一场晚宴,我主动和不少本地的商界人士交换了名片,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建议我争取的柴柯斯先生珍藏的油画已经拿到手了, 成安这边已经联系娱乐公司发稿子, 我听助理说反响挺不错, 助理还说我的脸给我们成安拍卖行省了大价钱呢。你是不知道, 那些娱乐公司开价是真的高!还好咱妈给我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不然我都付不起款了。】


【哥, 我在圣劳伦斯一切安好, 你呢?在监狱里有被欺负吗?我听说监狱里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你打不过就躲, 千万别受伤。】


桑也写着写着, 眼睛有些湿润,手也有些没力气。他把笔帽盖上, 小心地把信纸叠成方块, 装进信封,放在桌边明天寄出去。


报喜不报忧的习惯从离婚前一直留到了现在。他似乎改变了许多,但似乎又一尘不变。


桑也趴在桌边, 他伪装了这么久,给自己装上刺猬的外壳, 用利刺坚刃来保护自己, 但他和刺猬的相似性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柔软的肚皮。


桌沿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印痕, 有些疼, 他才摸着脸坐起身来。


桌上放着他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基本金融学书籍, 虽然他拒绝了林肯先生举荐他到世界顶级名校读mBA的好意,但这一建议也的确提醒到了他,他想管理好公司, 一没专业知识,二没实际经验,怎么看都是异想天开。


他没时间去高校学习,也没办法一蹴而就获得丰富的经验,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图书馆借几本书回来自己钻研。


为什么借书,而不买书——m国的书籍实在太贵。


怪不得人们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原来书真的比黄金贵。


桑也不是个爱看书的人,枯燥无味的理论只会让他困乏,眼皮子都在打架。


他只能像初认字的小朋友一样用手指指着一个个字符,来强迫自己阅读。


“序数效用,反对基数效用论中边际效用可以计量并累加的观点,认为只能用序数,即第一,第二……的方式来表示满足程度的高低……”


从而研究消费者的行为。


桑也低声念出书上的文字,本以为手、口、眼都专注于理论,就可以让他全神贯注的学习。


然而他的思绪还是不受控制地滑向了某个深渊。


他完全难以自抑地想到相召南,想到他在电视上决绝撤资的模样,想到他为抄袭者撑腰而呵斥自己的语气,想到他对自己因病而卑微祈求冷眼旁观的神情。


在相召南心里,即使自己是和他有一纸证书的合法配偶,也永远排在末尾。那个冷酷的人,仗着自己对他的爱意,有恃无恐地把自己的优先级无限后调。


因为相召南知道,他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也离不开他。


他就是一座捂不化的冰山。


桑也把书放下,惊觉自己又被不该在意的人夺去了注意力。


他漫无目的地在桌上翻找,试图找到替代品重新聚集精神。


但他最后只找到没用完的信纸。


于是他重新拿起笔,在纸上画着紊乱的线条,好半晌才落下第一个字。


【m国的人一点也不友好,嘴上嚷着是民主灯塔,一边振臂高呼平等,一边不遗余力给人划分三六九等。】


【酒会上的时候柴柯斯也在,就是那个骗我的讨厌鬼,和另外一个贵族少爷,笑我的衣服“怎么还是上次那一套,不会是没钱吧?”他说对了,我没钱。真可恶。】


【哥,前两天助理委婉地暗示我到成安发工资的时间了,我还在奇怪这种事情找财务就好了,跟我说干什么。结果助理告诉我成安这个月已经开不出工资了。天哪!我没有想到成安竟然破败到这个地步。最后发现原来是因为找的那几家娱乐公司耗尽了成安最后一笔钱。】


【我想拿自己的钱去给他们发工资,但我大部分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能用的那张买营养剂也用得差不多了,其他几家公司的钱款都在公账划不出来,一时半会也用不了。虽然最后挤牙膏似的挤出来成安员工的工资,但我也一无所有了。】


他没有说实话。


在他的钱包里,还有一张相召南给的生活费卡,每个月定时打进来一百万。但桑也从来没用过。


现在也不打算用。


发现资金不够后,他拜托凌星帮他把自己在国内的几辆跑车出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人接手。


越写,桑也的手臂越颤得厉害,心率加快,胸口的地方传来阵阵麻木和针刺感。


腺体,不对,是后颈那块空荡的地方,又开始疼,空荡荡的疼,仿佛有一只铁勺在剜他的肉,一勺一勺,勺口刮过肩骨,发出刺耳的剐蹭声响。


他又想挠……


不行!


不可以!


如果他就这样轻易像最原始的欲望屈服,他受的这么多折磨岂不是毫无意义?如果他低头,屈从的不只是被信息素依赖症的意志,还有他告别过去的决心。


他握住自己的手腕,直到纤细莹白的手腕泛红、青紫。


门铃响了。


有人来了。


桑也站起身来,抚顺衣摆,双手握拳,松开,又握紧,不断调整呼吸,直到恍若无事发生。


他在国外这套房子是临时租的,就在市区,面积不大,租金不低。但他在m国没什么朋友,更遑论知道他地址的人,除了助理,桑也想不到还有谁会上门来找他。


做好了门外是助理的准备,但他打开门,看见的是相召南。


桑也只看了一眼,就要把门关上,却被相召南用手肘抵住。


相召南似乎很疲惫,双眼之下都泛着淡淡的青色,此时正死死盯着他的手腕,看得他莫名心里发怵。


桑也把手腕往身后藏了藏。


“你调查我?”


相召南的目光这才从他的手腕收回,“不,凌星告诉我的。我来给你送画。”


他推过来一个带轮的箱子,里面应该就装着画。


桑也这才想起之前凌星跟他提过一嘴,出师未捷,撞到相召南在家,计划失败了。却未曾想大忙人居然会横跨几千公里的海洋亲自给他送画,实属难得。


换作以前的桑也,相召南屈尊降贵为他送来什么东西,他不仅要感动得说不出话,还要讯息轰炸凌星问相召南是不是也喜欢他。


但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的桑也,只是平静地说了句:“谢谢,你可以走了。”


他累了,不愿再和相召南发生交集了。


相召南却像没听见一样,突然握住他的手,“怎么受伤了?”


桑也立马抽出手,抬眸望去,竟然看见相召南脸上出现了一抹受伤的神色。他只觉得好笑。


“两个非亲非故的人,还是不要做出惹人非议的事情比较好。”


相召南闻言,不知道是不是走廊里灯光的原因,面容有些扭曲。


“非亲非故?”他的声色听来似乎是沙哑而战栗,“桑也,我说了,你跟我回去,我当什么都没看见。”


他在做什么?


桑也看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对自己厌恶至极的人在自己如他所愿离开之后又做出一副令人作呕挽留的模样。


他在演戏吗?在假装深情直到自己回头后又猛地撕破虚伪的面具流露戏耍的真面目?


桑也不信相召南。


“我也说过了,我不会回去,协议你赶紧签了吧。”


桑也作势又要关门,但力量悬殊,被相召南抵住房门,他毫无办法。


从前的他享受被相召南控制的木偶感,但现在,他却只觉得厌烦。


“你以前不会这样和我说话。”相召南深深凝视着桑也,试图在面前人身上找回一点过往的痕迹。


然而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木讷了,为什么他会怀恋那个言听计从、毫无主见、怯懦柔弱的人?


“因为以前我贱。”桑也脱口而出。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深深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卑微,即使是当时跪在地上哭着求相召南给他一点信息素的他也心知肚明。


只是当时被蒙蔽了双眼。


只会苦笑,接着一尘不变地继续卑微。


相召南仿佛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如同一根木头杵在原地,愣着两只黑色瞳孔发痴地看着对方。


桑也笑了。


“你现在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呢?你别告诉我,你后悔了。四年的时间你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帮着外人指责我,把对你母亲的怨气撒在我身上,每次情热期都要我求你才施舍般赏赐我一点信息素。现在我走了,不是如你所愿吗?你又作出这副模样,死缠烂打。你也贱。”


相召南身上的衬衫满是褶皱,这和他以前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模样大相径庭,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忙碌会让他连形象都不再顾及。


因为桑也只有一米七出头,而相召南有足足一米九一,他低垂着头看向桑也,顶光投射在他深深的眼窝中,尽显疲态,连睫毛都没有生气地耷拉着。


“不,我只是……”相召南下意识想要反驳。


桑也直接打断他,伸手抚了下相召南胸口处的西服。


相召南如获至宝般惊喜地看着他。


却听见桑也说:“怎么回事,钱余没给你熨烫衣服吗?看来你这个老师还是没教好。”


相召南喉头像是嵌了一根刺,只静默地张了张嘴,发出无意义的呼吸声。


“要是教不好,就是我能力的问题。”


这是他当初的原话,如同回旋镖,刺向了他的心脏。


桑也骤然收回手,不再看他。


他说错话了。


已经离婚的人,又何必在意过去。


说多错多,他移开目光。


仿佛一叶孤舟在理智和感性的风浪里跌宕,他被两股浪潮打偏,险些被掀翻。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和相召南有过多接触,不要去在意他做了什么,只有彻底的漠视才能撇清干系,感性却让他忍不住对相召南发起控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