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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如果你介意钱余, 我可以让他离开。”


相召南酒红色衬衫的肩臂处褶皱颇多,深灰色的马甲不知为何崩开了一颗扣子,显得有些落魄。


和他潦草的穿着相反, 他的语气总是高高在上, 好像赶谁走和留谁下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正是这样, 桑也愈发感到眼眶发热。


心里蓦地紧了一下, 他捂着脸怪笑出声,从喉咙里发出小猫呼噜一样的声响, 似笑非笑。


“你是现在才知道我介意吗。”


他在的时候, 所有的脾气都被置若罔闻,甚至他当众指出对方抄袭、污蔑, 还是得不到相召南的支持, 反而引来责备;


而现在他走了,相召南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他是不懂吗?他是不以为意。


桑也收敛了表情, 肃然道:“我不是在跟你拿乔,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回去。”


后颈的地方又麻又痛,断了休养特调的营养剂之后,他的身体连出国前的健康状况都达不到。


刚断药一周他就发现了这问题, 可他囊中羞涩,烧钱的药属实是用不起, 只能买点阿司匹林屯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相召南却并有没把他认真说的话当真, 固执己见地认为只要他把桑也不满意的要素全都去除就能让一个去意已决的人回头。


“钱余的事, 是我顾虑不周。”


相召南在商场上几乎没有失手过, 自然没有向谁道歉的经验。


他难得低了回头, 声音阻涩,“至于你所说的将对林晓燕的怒气撒在你身上……”


相召南眉心紧锁,影子被楼道的灯光拉得又长又细。


又是这样。


他从来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永远都高高在上, 就算低头认错,也是强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你真的以为是这些事情的缘故吗。”桑也握住门把手,手背的掌骨突出。


他太瘦了,瘦到手掌几乎只有薄薄一层肌肤包裹着骨骼。做完手术之后养出来的血气全都在这短短几天迅速亏损消磨了个彻底。


“你明知道这些事情对我的伤害有多大,但你袖手旁观,现在假模假样道个歉,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真的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你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堵在我门口强迫我跟你回去。”


“你不知道哪里错了。你只是不甘心。”


“可我不想回去了。”


桑也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但在爱相召南这件事上,他累了。


他没有第二个腺体可以剜去了。


“我不接受。”相召南眼眶红得吓人。


“不接受?你不是不能接受桑也离开,你是只是不能接受一个四年来低声下气连重话都不敢对你说一句的人率先说了分手,折损了你的傲气。但没关系,人总会有第一次,我帮你突破了这个障碍,不打算和我说声谢谢吗?”


桑也弯唇一笑,似乎毫无芥蒂,笑得灿烂。


然而他手紧紧握住门把手,往常呈现淡粉色的指节此时却因用力而泛白,说完之后,他狠下心来要把门关上。


没有成功。


他用力不小,金属门直接砸在了相召南的突然伸出来抵挡的手臂上,发出砰的一声。


桑也下颌用力,死死咬住牙,冷眼看着相召南吃痛却不肯收回手。


“你知道那张照片了,对吗?”相召南不仅没有抽回手臂,也没有斥责罪魁祸首冷眼旁观,反而提起了一张桑也未曾见过的照片。


桑也沉默了两秒,问:“你从哪里得到的。”


“那年作为资方受邀去观赛。”


不知为何,桑也觉得相召南这句话说得有些费劲,似乎在隐瞒什么信息,但对上那双深黑色却蕴藏了浅淡期待的双眸,桑也一瞬间明白了。


那熟悉的眸光,常年出现在他的脸上。


桑也再熟悉不过。


观赛。


应该是赛车。


他拍这样一张照片,还留着,藏着,代表什么呢?


桑也第一次不想读懂相召南,但他对这样的举动、流程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甚至没有深思就跃现在了他的脑海,强迫他读懂。


珍藏的照片,他也有一张。


为了那张照片,他放下了尊严,放下了身份,奴颜婢膝,失去自我。


而相召南,藏着那样一张照片,却倨傲无礼,有恃无恐。


现在还把它当作挽留的筹码。


可惜晚了。


以前的桑也若是发现了这一秘密,必定会欣喜若狂,范进中举高兴冲昏了头直接晕了过去,他也会毫不逊色。


但现在,桑也已经不是相召南稍微流露出一点爱意就能哄骗得晕头转向的omega了。


理智占据情感高地,朝他打响信号。


“所以呢?”


平静,冷卓,漠不关心。


将相召南从未显露于人的隐秘爱意践踏得无所适从。


他慌乱地握拳,却不是想要挥向某处,而是绷起肌肉来压抑浑身的颤栗。


从接手相氏开始一路顺风从未吃瘪的相召南在桑也面前第一次流露出窘态。


比起先前长篇大论的泣诉,这一句,短短三个字,如同薄且锋利的剑刃划过他心房的墙壁,更让他防线崩塌,溃不成军。


他从未想过,赤裸裸地表露爱意,得到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所以呢。”


桑也说的没错,他对桑也的冷漠,来自对林晓燕强迫他做事的迁怒,但更多的其实是源于桑也低声下气、沉溺于情欲,这完全打破了他对那个在赛场上驰骋的少年的幻想!


那个招摇的,张扬的,意气风发的,神采飞扬的少年,怎么会匍匐于他的脚下说出“帮帮他”这样卑微的话语?


他执着地认为现在的桑也抹杀掉了他心中的桑也。


他嫌弃、憎恶甚至憎恨桑也对他的讨好和低声下气,因为那打破了他对一个月光般人物的美好幻想。


即使那个人就是桑也。也正是因为那个人就是现在的桑也。


所以尽管他有意,却刻意做出一些伤人的举措,盲目地为“心中所爱”报复取代他的人。


他把那张照片藏在书房,把满腔爱意藏在心里,认为自己站在这段关系的制高点,认为他的爱是制胜武器,是真理。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以为能够用它挽回桑也。


可他失败了。


当一个人决定要离开,潜藏的爱不会帮它的主人挽回任何东西,只会化作最锐利的刀剑刺向被爱者。


就像迟来的正义不能雪中送炭,只会火上浇油,迟来的爱意也一样。


它告诉要离开的人,你被愚弄了。


多么可笑!


桑也再也忍不住,趁着相召南失神之际,猛地推了他一掌,把人直接推到对面的墙壁上撞得浑身一颤,随后紧紧关上了大门。


他迅速跑回卧室,钻进被子,蒙着头,强迫自己不去听经久不绝的敲门声。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


为什么要来找他。


为什么他这样不幸。


桑也从不怨天尤人,可现在,他忍不住去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对他?


“汪汪——”


床底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一只咖黄色的小狗挥舞着小小的肉爪子一个劲挠床单,似乎很想上床。


桑也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是它,伸手把小狗捞进了怀里。


小狗是当时出国前在春城偶遇的那只,因为看着身体干净、肚子圆鼓鼓的,他和张姨都以为是哪家走丢的小狗,问了邻居才知道是当初沈音华从隔壁那里领回家的,刚带回家没两天就出事,连名字都还没取。


桑也一听,把小狗抱在怀里就不肯撒手了。


出国也带上。


姥姥没给它取名字,桑也那时候没精神,也没给正式取名,因为是一窝小狗崽里最大的,就整天“老大”“老大”。


后来给它取了很多名字,但怎么叫都没反应,只听“老大”,也就让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


天气还没转凉,桑也却手脚发冷,小狗坦露出肚皮,让桑也把手放他暖和的肚子上。


门外的敲门声还没有听。


只是没有相召南的喊话声。


桑也听得心烦,又想,以相召南的性格,不会待会就叫人破门而入吧?


相召南强势,控制欲强,桑也早已领教,还真说不定。


“老大,要是待会他强行闯进来,你就上去咬他,咬得他不敢再来。”


老大听话地叫了两声。


桑也蒙着头,却怎么也隔绝不了敲门声。这房子不大,拢共只有一室一书房一厅,加起来不到八十平米,隔音还差。


桑家在圣劳伦斯这座城市没有房产,原本大哥提前给他租的那套房子好得多,地段好,隔音也好,但租金太高,桑也住了一段时间就联系人退了。


巧的是房东不喜欢宠物,又因为没有提前告知不能养宠而困扰,听他说要退租,违约金都没要就把他送走了。


就这样蒙着蒙着,桑也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又是一阵敲门声。


他以为自己只是浅寐了片刻,打开手机一看居然睡了四个小时,怀里的老大也不知道溜到哪去了。


相召南不是很忙吗。


现在又不忙了?


桑也到客厅倒了杯水,润了润唇,端着水杯走到门口,“别敲了,赶紧走吧。我不会给你开门的。”


“啊?桑总,我吗?发生了什么?”门外却意外地传来了助理的声音。


桑也这时也反应过来了。


相召南那么忙,一分一秒都是千万的入账,怎么可能在他这里耗四个小时,简直异想天开。一贯的作风在过去的四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哪里会因为一场悄无声息的离去而一改旧习。


他打开了门,果然看见助理一脸茫然站在门口。


“不是说你。进来吧。”


助理思考了一下,指着旁边说:“是说他吗?”


桑也微微皱了皱眉,顺着助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一片昏暗之中,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整个人隐没在暗色中,唯独一双眉目炯然。


助理虽然是C国面孔,但却是土生土长的m国人,不认识相召南实属正常,桑也只让他赶紧进来,随后立刻关上了门。


从迅速变得狭窄的门缝中,他看见相召南朝他走来,伸出手,却又遏制住了强行撑住房门的冲动,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桑也心里颤了一下,但手上毫不留情,没有丝毫迟钝地关上了门。


他把水杯放在桌上,迟迟没有说话。


助理问:“桑总,难道外面那位就是您……他是不是余情未了死缠烂打无休无止没完没了——要不要我叫物业把他赶出去?”


桑也没有正面回答,他指了指门口放着的箱子,“这是我那些用得上的油画,你待会带去成安,交给主管。”又走进书房,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这是发往C国的信,还是原本的地址,你走的时候捎上。”


助理跟在他后面提溜转,摸不清为什么桑总无视了他的问题。


但很快,他就听见桑也说:“算了,还是先把他赶走吧。”


第32章


助理呆了一下, 反应过来立马拿手机给物业打电话。


“物业吗?对,有点事。是这样的我们这边门口有个……呃,追求者?反正就是有个人在门口堵着, 麻烦你们把人‘请’出去。把他拉黑, 下次再见到记得拦着别让他进。”


桑也租房这个小区管理不大严格, 要进来只用报住户姓名和联系方式, 甚至都不需要打电话核对就放人进来。


助理也是这样进来的。


联系完之后助理才拿出报表,跟桑也商量正事。


因为舆论走势不错, 成安那边有想法把他的画作加入到这一次的拍卖当中, 找个托,卖个高价, 打出名气。


桑也礼貌问他:“成安有钱找托?”


拍卖卖得低了, 不说打出名气,只会拉低格调, 但要卖得高, 就得实打实出钱,虽然这钱最后还是到他们自己手里,但要合法合规地做完这事, 就得先拿出钱来滚一圈。


助理假笑了一下,“哈哈。”


“确实是这样。我们联系娱乐公司投的流也结束了, 是不是也没钱续上了?”


桑也点头。


“要不, 我们找林肯先生帮帮忙?m国最大的短视频软件不是他名下的吗, 应该……”助理灵机一动, 提议道。


桑也:“你真以为没有林肯先生帮忙我们找的那几家公司效果会那么好?”


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单凭脸就短时间内稳定输出三个百万加点赞的视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要说林肯没有暗中助力,桑也是不信的。


助理这才恍然大悟。


“那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助理这话问得桑也也沉默了。他开始回溯记忆, 想试试搜刮过往的听闻看看有没有类似情况——没钱的情况,找找灵感。


但桑也身边的人,哪个没钱?唯一的案例恐怕只有当年凌星叛逆非要搞乐队结果被家里停了生活费,苦兮兮地跑去酒吧驻唱,没想到钓到个冤大头豪掷千金,凌星拿了钱就忘本,转头进了娱乐圈。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桑也又觉得并无可能。


他慢慢地开口,连自己也不确定,“就按成安那边的想法,拿一幅我的画去拍卖——但不要提前透露名字,就说是匿名画者。”


林肯先生帮了他这么多,提醒他要把资本投到成安和他自己身上,又暗里帮他扩大宣传效果,如果他放出拍卖消息,想必林肯先生也会明白他的意图。


他何不赌一把林肯会送佛送到西?


助理点着头思考,之后彻悟:“卖出价了就报你的名字。没卖出价就装不知道。这听起来不错,可进可退,能攻能受。”


“那我们现在选选画?”助理指着装画的箱子。


桑也点头后,助理把箱子放倒打开,把画作一一取出。


桑也看着取出来的画都装裱完整,微微蹙眉。


他所有画作,没有拿出去展示的,都是“光杆司令”,只有画,别的一无所有。


是谁做的,不用思考就能想到。


为什么在他决意离开后还要强行在他身边留下自己的痕迹?


以前的桑也求之不得,连身上的伤痕都当作勋章,现在的桑也避之不及,无论他是有意无意。


他跟助理说:“选好之后把这些框架都砸了,重新做。”


助理没问为什么,只问:“报销吗?”


桑也:“……算了。”窘迫的境况让他连宣泄怒意都不能尽兴。


助理倒没有多问,想必也清楚他上司现在兜里一文钱也摸不出的困境,默默做事。


“这副日出和这副花园在流媒体上反响最好,甚至有视频用这两幅图当背景分享自己的恋爱经历,因为太纯爱和文字里流露出的幸福感一度冲上了热搜。”


这两幅画,包括剩下没被点到的几副,都是桑也刚结婚时闷在家里画的,那时候的他还在幻想,他治病的良药和他心心念念的暗恋对象居然是一个人,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他一度觉得,他是上帝的宠儿。那时候的他,也幸福。


助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感慨一句:“爱情是个好东西啊。爱情养人。”言语之间流露出向往之情。


桑也状似认可地点头,“爱情是个好东西。爱情养商人。”


别的不说,无论那个视频里的爱情是真是假,是不是真的美好,桑也作为画者,作为商人,是绝对的受益者。


当一件商品卖不动,就和爱情挂钩,销量蹭蹭涨;要是不起效果,再联动一下友情,总有人买单。


至于故事,想要多少,文案组就能编多少。


助理噎了一下,本来想说桑总你也太扫兴了,开口前又想到面前人的经历,按住冲动,转而问道:“桑总拿定主意了吗?选好之后我就送到公司去。公司那边至今还只有几张画的扫描件。”


“日出”灿烂绚丽,朦胧之中恍若梦境,“花园”如同视角诡谲,由四周向中间收拢的密林夹着似乎偷窥而见的粉蓝花园。


桑也无法抉择。


“我不知道以你们m国人喜好来看哪一幅更有拍卖价值——去公司吧,和其他人商量看看。”


助理利索地收起画和箱子,帮他拎到楼下,等桑也坐上副驾驶后启动车辆。


拍卖行只有运输贵重物品的安保车辆,不适于平时使用,但桑也现在手头没有闲钱去买车,或者说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一辆能撑面子的豪车。


好在他母亲一手创建的美妆品牌倒是有给高管用的商用车,他接手之后调了一辆过来。


物业效率挺高,门口和楼底下都没有相召南的影子。


桑也正想着,车辆行驶到小区门口,正要缓慢进入大道,一个人窜出来挡在车前。


相召南站在车前,他个子高,虽然略显疲惫,但身形优越,体态良好,即使困怠也昂首挺胸,气势不输庞大的suv。


他的唇瓣翕动,似乎念着什么,见车上人没有反应,又转到侧面,拍打车窗。


桑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相召南。


不像高高在上的相氏总裁,反而像饥荒年走投无路的孤苦者,在看见衣冠楚楚的来者时迫不及待冲上去寻求庇佑,渴望一场春霖。


他以前跪在地上祈求时,相召南心里也是这般感受吗?


是他主动放低姿态,才让相召南愈发看低他。


“开车。”桑也没有和相召南说话的心情,闭了闭眼,靠在椅背上,对助理说。


助理重新启动车辆,然而发动机刚一响起来,相召南就转到车辆正面堵住,不让他们走。


助理面露难色。


半天没动,桑也才睁开眼,隔着清透的玻璃看见相召南嘴唇不断开合在说着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话说太多——和以前的相召南相比——嘴唇都干裂了,手掌撑在车辆前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桑也心平气和地坐在车内,无动于衷。


他对相召南太了解了,以至于他听不见声音的情况下只从相召南的口型都能辨别出他在说什么。


“桑也,你下来我们谈谈。刚才物业巡查让我出去,我只能在这里等你,但我想说的还没有说完,……”


桑也垂下眸,心想就是我叫物业把你赶出去的。


他们堵在路口的时间太久了,后来的车辆开始鸣笛催促,路过的人也停下投以异样的眼光。


桑也吐出一口浊气,打开自己身侧的车窗。


相召南立马转过来:“桑也,我们聊聊——”


“撞过去。”


桑也没有理会相召南,直接对助理发出指示,语气平淡,目不斜视,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相召南,仿佛在车边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相召南的声音戛然而止。


助理趁机开车,从浑身僵滞的相召南身边开了出去,给后面的车让出来一条道路。


车辆开出去几十米,他才听见车后传来相召南的追喊声。


桑也无动于衷地摇上了车窗。


……


相召南一向不喝酒。


一是因为他觉得酒精伤脑,会摧残他的意志,作为一个习惯将时间、金钱都把控得分毫不差的人,他绝不容忍有东西影响他的效率。


二则是因为他有轻微的酒精过敏症状。


现在,他的脚边却明晃晃摆着几个空酒瓶子,歪歪倒倒。


他在m国守了三天,没有得到和桑也讲话的机会,只等到了国内连环电话,他被迫返回国内。


然而刚坐上飞机,他就开始后悔,不解。


为什么他必须以事业为重,为什么他必须把自己的时间百分百投入到工作,什么时候开始他失去了自我和做自己的权利。


在和桑也结婚之前,他忙碌过一段时间,是为了在相氏站稳脚跟。


而和桑也结婚之后——


从前浑浑噩噩的抉择仿佛披上了一层乌纱,在此时才显露出真面目。


是为了躲避桑也。


有时候他根本不忙,就算他真的忙,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推脱掉什么,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没有。


他一如既往地回复桑也的消息,“在忙”。


就是为了不去面对那个跌入池塘的月亮。


相召南猛地灌了一口酒,在便利店随意购买的劣质酒精充斥在他的口腔、喉管,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刺插入他的每一根神经。


随着酒精冲上大脑,他的意识逐渐消沉,视野模糊,朦胧之间,他似乎看见了一幅又一幅油画,画上不是他,却又全是他,凝聚着远走人的心血。


成为他的馈赠。


那一幅幅画刺痛了他的眼,叫嚣着你发现得太迟了,晚了!


相召南心脏骤痛,握住酒瓶的手颤抖不已,长满红疹,他抬手想要灌酒,却使不出丝毫力气,连只剩毫末的酒瓶都握不住,最后随着他人一齐砸落在地上,碎掉的玻璃插入他的手臂。


鲜血和酒液混杂在一起,腥臭难闻。


闭上眼,炽亮的路灯摇摇晃晃,相召南似乎看见了他坠落的灯塔。


第33章


相召南是被床边滴水声音吵醒的, 醒来发现是医院的吊水在滴答滴答往下流。


吊水走得很慢,半天不见水位下降,他眉目中带着几分积郁, 把滴水速度调快。


陈助不知道在看什么, 盯着手机, 目不转睛。相召南躺了不知道多久, 喉咙有些干,他想叫人给他倒杯水, 刚一伸手, 陈助发现他醒来,忙不迭递了个手机给他。


“相总您的手机, 林女士打了好几个电话。”


骂得他跟鹌鹑似的。


“您看看给她回个电话?”


相召南当然知道林晓燕不会无缘无故给他打电话, 只是不知道林晓燕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陈助礼貌地笑了下, “不是很清楚, 林女士没和我细说。”


相召南头还时不时阵痛,实在不乐意听见林晓燕的声音,但他想到之前给桑也打的十几个未接电话, 实打实体悟到了被拒接的感受,被骂了一通之后, 生出点改变的想法。


便主动给林晓燕拨了过去。


电话刚一打过去就被人接听了, 似乎是守着手机等他打去。


“相召南你活腻了不是?三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年轻吗, 学人家路边买醉, 醉得跟烂泥一样, 知不知道要是被人拍了照片送到你爹那你去,你连在相氏打工的资格都没有了!本来这两年你往家里拿钱就越来越少,我看你要是被相民那个老不死的踢出局你该怎——”


林晓燕上来就是一通骂, 相召南忍着怒气听她骂了几句,最后忍无可忍,一句话没说,直接挂断。


他把手机丢到床上,“给我倒杯水。”


陈助又在看他的手机。相召南说完话之后等了十来秒,陈助才反应过来,把手机揣兜里。


“相总,您说什么来着?”陈助默了默鼻子,心虚问。


“谈恋爱了?”相召南拧眉,以前陈助从来不会这样失职,如果是谈恋爱,相召南倒可以原谅他这一次。


却见陈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相召南直觉不对劲。


“在看什么?”


陈助也不知怎么想的,迫于威严也好,想气一下自己这个黑脸老板也好,竟直接把自己手机递到相召南面前,“相总您看,桑先生发的日常,看来他在离开您之后过得还……”话说到这里,陈助戛然而止,好似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手机屏幕上是桑也发的三张照片,两张是一种表演的记录,相召南隐约记得叫水上火壶,另一张则是桑也和一个老Alpha的合影,这个人相召南认识,也见过,林肯。


合影中,天色浓黑,桑也和林肯站在水上火壶前面,通红灿烂的火花投射出橙红色的光辉洒在桑也头发上,给桑也白皙的面庞蒙上一层暖洋洋的环境色,让他的笑容显得更温暖。


相召南没由来的感到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他无端害怕桑也在外面见识了太多迷离梦幻的事物,对贫瘠寡淡的他更感到无趣,进而加深了离他而去的决心。


“你……怎么会有他的好友?”相召南握着手机的手因为扎进了玻璃碎片,包了纱布,此刻有些颤,声音也很勉强。


“之前桑先生时常来送餐,他可能是联系不上您,就加了我的好友,便于询问您在不在公司。”


相召南垂眸,深黑的双目黯淡,他把手机递还给陈助。


如果桑也没有离开,按照他的习惯,知道桑也“勾搭”上了他的助理之后必然又要冷嘲热讽挖苦一番,但现在桑也走了,他却意外地能冷静下来思考,为什么他总会做出一些失态的行为。


他似乎总在对自己不自觉在乎桑也的事情遮遮掩掩,不论是看见他和其他Alpha有接触时的怒意,或是自己总被一丝一缕柑橘味信息素轻易勾得勃/起的恼怒。


把责任推卸到桑也身上,责他不忠,怪他淫/荡,这样就能抹去自己对背叛心中灯塔的愧疚。


只有这样他才能心中无愧地看着照片,心想是桑也引诱的他。


然而他故意给桑也设了道障碍,才让他和其他Alpha接触,又总是迟于给予信息素的安抚,压抑自己的欲望,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相召南也有桑也的好友。


他拿回自己的手机,找到桑也的聊天界面,上面的内容还停留在桑也发来的为雕刻无事牌而受伤的照片,和他冷冰冰的回复。


【一个无事牌能要几个钱,做这个干什么?还是说你们桑家已经破产连买个无事牌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不,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不想表现得在意,不想背叛他……


相召南大掌握拳,太过用力而绷裂了右臂的伤口,鲜血溢出来迅速染红了纱布。


他没管手臂的伤,仿佛不知痛一样,只是麻木地发送信息。


【那个火壶表演】


你喜欢看的话我可以让人给你表演一百场。


然而他的信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一个血淋淋的感叹号。


他被拉黑了。


呼吸变得急促。


滴水太快,饶是相召南这样身体素质强悍的Alpha也经受不住,手背迅速肿了起来,传出涨涨的肿痛。


相召南直接拔掉吊针,动作太过粗鲁,以至于牵扯出一道细小伤口。


“定机票,去m国。”


他习惯性伸出常用的右手去揭vip病房专用的被子。


毕竟是花了钱的,那被子虽然看着和普通病号被一样是白色,但光是摸着就比普通的好上百十倍。


然而相召南没心情去享受,反而觉得躁怒,因为他手臂骤然失力,被子又太丝滑,那被子竟然直接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像是在嘲笑他。


陈助也立马接话:“相总,您今天下午有一个会议,老相总要来视察,明天有一场购物节工作汇报,晚上还要回相宅聚餐……可能走不开。”


相召南沉默无言。


……


水上火壶的表演在当地引起了不小轰动,一连表演三天,桑也去看的是第二天的表演。


那天他刚从拍卖行的大门出来,就收到林肯的讯息,说中心广场有表演,听说是C国的传统技艺,问他能不能赏脸一起去看看。


桑也刚好也算计着要林肯掏钱给他当托,当即就答应了。


夜幕降临的那一刻,艺人踩着水上飞行器,拎着两侧的火壶一跃而上,随着艺人逐渐升空,火壶一抖,里面的木炭迅速爆发出火树银花般的焰火,照亮了夜空。


然而不仅如此,当火壶烧得炽热之际,艺人在水面高空旋转起来,两侧的火花随之而转,在夜空中流动,仿佛一只涅槃的凤凰。


那一刻,桑也的心也随之燃烧起来。


四年来乏善可陈的生活在这一秒钟变得生动炫丽,重新勃发出生机。


他会心笑了。


刚好有个摄影师在录像,似乎对他的笑容入了迷,主动上来询问能不能帮他拍张照。


桑也心情好,自然答应了,拍好之后摄影师还把照片隔空投递给了他。


本来以为到此为止,谁料那摄影师问了一句:“你们是父子吗?”


桑也笑了下,正要否认,就听林肯说:“看来我们长得就很有父子相啊。”


这话纯属胡扯。


一个C国人,一个m国人,就算林肯有些C国血统,二人在长相上也差异甚广。


摄影师分明是看二人的年龄差距在试探是不是糖爹。


那摄影师听这话也不知道到底言下何意,一时没有说话,还是林肯接了下去:“想要他联系方式?那你还不主动点,刚受了情伤。”


后半句话似乎是凑到摄影师耳边小声说,但实际的声量二人都能听见。


摄影师闻言立马看向桑也。


桑也对这个摄影师并不感兴趣,但看在摄影师神助攻的份上,他也不吝啬一个联系方式。


等摄影师心满意足地走后,桑也趁热打铁,提了嘴成安拍卖行的主意。


他知道林肯愿意帮他助他,一方面有利可图,另一方面无非是因为那天他在苏洛斯山赛车让他想起了自己意外去世的孩子。


林肯果不其然二话不说就点头应了,还叫他第三天到市中心的教堂外面等他,给他介绍个真正的老师。


周日。


这日是周末,不少人做礼拜。


桑也上身着素白暗纹衬衫,下身则是一条简单的黑裤,蓬松的黑色短发微微蜷曲,往人群中一站,形体、气态抑或是长相都格外突出。


因为剜去了腺体,又缺乏营养供给,吸收能力不好,整个人都显露出病弱感,白得几乎透明能看见细小血管的面庞更是让人一见难忘。


仿佛比起教堂外的雕塑,他更像长诗里的神明。


林肯和一个陌生人从教堂走出来。


走近了,桑也才看清那张脸,竟然是史密斯?


之前那个联系他想要收他为徒弟的现实主义大画家。


难道林肯说的“老师”是他?


怀着一肚子疑惑,桑也安静等二人走过来,才开口问候:“上午好,林肯老师,还有这位……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见到他也吃了一惊,“是你?”


林肯:“你们认识?”


桑也摇了摇头,“史密斯先生负有盛名,我们学画的,没有人不认识吧?”


倒是史密斯说的话让桑也有些意想不到:“桑也,我没有记错吧?之前有个朋友让我卖个人情,我可是特意发了信函到你的学校,没想到被拒绝了,唉!”


桑也这下尬住了。


“那时候没打算出国。后来家里出了些情况。”


史密斯表示理解。


“我很欣赏你的画。而且,你最近在m国非常出名。”


他出名全靠营销,和史密斯这种真材实料的画家还是有差距,但史密斯说得真诚,估计是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倒让桑也有些脸红了。


之后三人在教堂外的河岸边一边喂鸽子,一边闲聊。


这可谓是从琴棋书画聊到诗词歌赋,从印象主义到超现实主义,无所不谈。


聊了有一个半钟头,林肯才进入正题,表露了想要史密斯先生收桑也为徒弟的意图。


史密斯称:“在上次朋友请求我时我就看了你的作品集,的确非常有风格,我很欣赏。我年纪也大了,没两年就要从大学里卸任,你要是愿意,我也收个关门弟子,如何?”


林肯和史密斯的目光都落在桑也身上。


而被两双眼睛紧紧盯着的桑也却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满口答应,然而嗫嚅了两下唇,眉宇之间凝结着淡淡的愁闷。


“史密斯先生,您那位朋友是姓钱吗?”


他突兀问道。


这绝非他胡思乱想。


他还记得当时相召南到桑家别墅找他,说要他和钱余父子吃饭,后来又说错过了什么机会,加上相召南自己说的他对艺术不感兴趣——前提是他说的是真话——那他和国外的画家相熟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此推论下来,只有钱余他父亲一个猜疑对象了。


给当时在C国的他介绍一个举世闻名、定居m国的画家当老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驱逐出C国一长段时间,还能堵住他散播“有害信息”的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桑也此话一出,林肯立马皱了眉,想起调查到的内容,迅速反应了过来,史密斯则先是讶异了一下,后来回想起当时朋友所说的隐情,也模糊能想明白桑也此话何意。


沉默了大概半分钟。


林肯出来打圆场:“孩子气,你看。”


第34章


史密斯似乎真的对他很是欣赏, 在桑也流露出一丝介意之后主动表示:“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没办法立刻给我答复,可以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


“好好考虑, 不要让我失望。”


之后他因为学校有课, 先离开了。


林肯问桑也怎么想的。


桑也说:“有点恶心。”


林肯:“史密斯和你说的那位不是深交, 估计也是花了不小代价才找到史密斯。你大可不必介怀。”


“但如果我真的拜史密斯为师, 每次见到他都仿佛提醒我曾经有这样一件糟心的事情,这让我心情很不美妙。”


林肯总归是年纪大阅历多, 闻言给了他一个不同角度的看法, 来开导他。


“如果你对此心有芥蒂,只能说明你还没有放下相召南。”


桑也愕然。


“等你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力, 和至高无上的权利, 所有人见到你都要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你就会明白一段失败的感情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剂, 为了一个决意要忘记的人放弃不可多得的机会,是蠢人之举。”


“而现在,成为史密斯先生的学生就是你向上攀登的机会。虽然这不能让你一蹴而就成为一手遮天、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能让你这条路走得更顺一些。”


林肯说得显然不是什么玩笑话,桑也脸上神色也凝重起来。


诚然, 逃避绝非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要打破这层隔阂就要直面它, 但是他和史密斯的风格大不相同, 一个迷离掺杂着奇幻, 一个专研现实,就算他潜心向史密斯学习,也受不了多大益处。


他向林肯说了自己的疑虑。


然而林肯却爽朗地笑了两声, “果然还是个孩子。”


“让你拜史密斯为师,重点是师吗?重点是史密斯。”


“你现在在网上已经有了不小名气,要是再加上史密斯关门学生的噱头,你的受众,认可度都会得到进一步提升。这是一般画者兢兢业业画几十年画都得不到的。”


“噱头。”桑也念了念这两个字。


他笑了下,“我是等待贩售的商品吗?”


“不,你是艺术品。”


“至于噱头,只是抬价的手段。既然你已经如我所说把名气打出去,总不能只赚这一笔吧?长远的布局,才是一个精明商人看重的核心。”


天然钻石和人造钻石别无二致,甚至人造钻石纯度更高,但天然钻石占着一个“天然”的噱头,打着爱情的名号,就足以卖出天价;一些原料劣质、克重稀少、成效微乎其微的商品只要和国货挂钩,总有一批自诩爱国有情怀的人买单。


它们售卖的都不是商品本身,而是附加在商品上的噱头。


“不要和钱过不去,桑也。”


桑也沉默了片刻。


河岸边徐徐的河风吹拂过他的面庞,凉风吹得他鼻尖和耳垂都微微泛红,发丝凌乱地飘着,有几缕遮挡住他的视线。他抬手撇开眼前的头发,说了句该剪头发了。


“留着吧,艺术家都这样。”


半分钟后,桑也给出了他的答案。


“好。”


拍卖会在三周后举行。


在拍卖会之前,有两周的预展,成安的场馆里迎来了这几年来最高的人流量。


因为放出消息有那件珍藏的画作,不少手里有东西的人都主动来联系成安,想要一起拍卖。


一件够格的拍卖品吸引来的买者不会吝啬于拍下其他看上眼的东西,所以成安刚发布公告,找上门来的人就络绎不绝。


最后经过挑选,额外添了二十件艺术拍卖品,加上两幅油画,一共二十二件。


展览的过程中桑也时常来场馆查看情况,偶尔和路人交流一二,询问他们的看法。


只是每每出门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


考虑到m国安全情况一向糟糕,他这段时间又出了风头,之前还得罪了柴柯斯,桑也实在想请个保镖。


但苦于没钱。


没钱。


好冰冷的字眼。


之前应有尽有,没什么特殊感受,现在钱财对他也成了稀缺品,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林肯所说财富与权利的魅力。


不要和钱过不去,确实是至理名言。


拍卖的当晚,场馆亮如白昼,所有展品都收进了后台,重头戏的油画更是用保险柜收纳着。


虽然桑也一手操办了选品和宣传,但具体的拍卖还得专业人士来,他只台下观望。


晚上九点,陆陆续续有人拿着邀请函进来。


拍卖场地的设计并非死板的舞台和坐席,而是圆形的镂空设计,一楼准备了餐点,播放柔和的舞曲,供拍卖开始前众人社交,二楼则准备了十数个包厢,不仅隔音,还提供最佳视角。


只不过一般这些包厢里都不是什么顶端人士,而是他们的代拍。


就像高考只筛除学渣而不筛除人渣一样,拍卖会入场只验资,而不验人品,这也就意味着有些嘴臭的人到来也并不意外。


柴柯斯,和之前在酒会上就对桑也冷嘲热讽的那小子,就站在桑也身后。


“还真让他办起来了,没想到啊。”


“有林肯叔叔提点,烂泥也该扶上墙了。一个花瓶而已。”


“我爸还不打算让我接手公司呢,搞不懂,不管怎么着我肯定比他做得好吧,他都能接手自家的产业,凭什么我不能。”


“嘁,别说这话。他没爹又没妈,哥哥还进监狱了,除了让他这个花瓶打理公司,还能怎么办。你多玩几年不好吗?”


“也是,我爸还能再干十几二十年呢。”


桑也突然站起身来。


身后二人被吓得倒退两步,骂了句脏话。


“你做什么?”


柴柯斯脸上溢出心虚之色。


他敢在桑也身边议论他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认为桑也必然不敢和他正面起冲突。


但桑也突然站起来,脸上还一副严肃的神色,让他心中犯怵。要真在这么多熟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本色,丢脸的还是他。


“上厕所,不可以吗?”桑也浅浅挑了下眉,他不是极具压迫力的长相,挑眉的动作也没有流氓气,因为动作浅淡,反而更显得他气定神闲。


柴柯斯在心里又默默骂了句脏话。


“当然可以。”


桑也绝对是故意的!


他咬牙切齿地放走桑也。


不仅如此,身边的好友肯尼还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小声说:“他今天穿的和上次不一样了,还挺好看。”


“艹你的,他穿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个连Beta都不如的残疾omega你也看得上?”


桑也从洗手间出来,又去后台清点了下物品,确认无误,之后没一会就开始竞拍流程了。


他在一楼寻找了下柴柯斯的踪影,整个会场只有柴柯斯让他放心不下,这人在他这里吃了亏,要是在他的拍卖会上捣乱……


他没见到柴柯斯的踪影。


桑也心里一紧,又掀开帘幕进入后台,反复询问所有拍卖品都没有问题。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才出来。


这时第一件拍卖品已经竞价到了它的极限,拍卖师正在倒数。


敲槌定音之际,桑也终于找到了柴柯斯的人影。他隔得远,听不见柴柯斯嘴里骂骂咧咧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吃瘪的面容和郁闷神情。


被训了?


不管是被谁训了,桑也心里都极为舒坦。


为了拍卖会能正常进行,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来配合营销,为了能够救活垂危的成安,方才他忍着怒火没有发泄,如同过往四年他习以为常的那样。


虽然戏耍了柴柯斯二人一番,但总有股火气窝在心里。


然而这股火气在看见柴柯斯脸上的扭曲时顿时消散了。


桑也舒出一口气,为确认柴柯斯没在他的拍卖会上捣乱,也为自己受的委屈在不知何时被有心人帮忙消解了。


此后拍卖进行得十分顺利。


虽然也有拍卖品流拍,但大多拍卖品都拍到了预估价格甚至更高。


晚上十一点,终于来到了重头戏。


桑也不敢在外面坐着了。他对最后两幅油画的拍卖有种近乡情怯般的畏惧,越是期待,越是害怕。怕卖出的价格达不到预期,怕辛苦一个月的努力付之东流。


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不仅是卫生间的大门被他锁了,连里面小隔间他也锁得严严实实,还带上耳机,把一切场馆里的声音都隔绝了个彻底。


他站在卫生间里,躁动地查看手机上的信息,把所有好友的社交动态都查看了个遍,又到流媒体平台看最近的热点,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神游天外,想象场馆里的画面。


当然,他所想象的画面必然是无数人争相竞拍,如火如荼,但有时候又不可避免地想象到死寂的,沉默的,只有拍卖师无力地宣传着场景。


怎么可能呢!


就算他的画作无人问津,那副宝贵的印象主义油画也绝不可能惨淡收场。


那么多人冲着这幅画来,怎么可能卖不出高价?


除非他们都商量好了一起耍他。


开什么玩笑。


桑也安慰自己。


安静地卫生间里突然传出叮的一声。


是桑也的手机收到信息。


他的眼睛在脑子反应之前就阅读完了信息,以至于他甚至没办法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露结果。


【桑总,您人呢?拍卖已经结束了,简直无法想象,您的那幅花园居然拍出了不亚于最后那幅珍品的价格!】


桑也先是惊喜,眉目都舒展开来,但很快又意识到,如果两幅画的价格相近——是不是意味着最后那幅画的价格达不到他们的预期?甚至可能远远小于他们的预期。


他呼吸一滞。


没一会,助理又发来第二条信息。


【整整四千万!天哪!最后那幅画也才五千五百万!桑总,今天晚上的拍卖消息传出去你绝对又要火了。】


桑也悬着的心一下子就平缓了下来。


这时他才感受到自己的胸腔里还有一颗心脏在鼓鼓跳动,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他喘了好几口气,才把心情压下去。


【不过桑总,这不会是您请的托吧?除了林肯先生,还有另一个人在竞拍,也是那个人最后以四千万的价格拍下了你的画。我们有这么多钱流转吗?】


桑也淡粉的双唇微微张开,显然他也有些奇怪。


但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达成了,这是好消息。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准备去通知拍卖行的员工找个时间办一场庆功宴。


然而他只是刚打开大门,还没有踏出去,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那人急促地握住他的手。


桑也立马挣脱,连一丝目光都不施舍给他,抬脚就跑。


他却听见那人喊了句:“桑也,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桑也的脚步顿时放慢。


第35章


晦气。


桑也默默念了这两个字。


什么东西是他想要而又在相召南手里?


桑也在洗手间外三米的位置, 背对着相召南,迟迟没有转身。


很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不想回头却又不得不回头的,有一腔怒意却只能憋在肚子里把自己气出内伤, 放出再多狠话也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桑也咬了咬牙, 停都停了, 不如问问看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于是他转身, 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条柔和流畅,在场馆的灯光照耀下仿佛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


相召南看见他停下来, 跳动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跃出来, 然而桑也并没有立马转身,仿佛在考量他那句话有几分重量, 令相召南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放在天秤上等待抉择的窒息感。


他几乎不敢呼吸。


那日从医院醒来,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重返m国,却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绊住脚。


相渡南想借机把他踢出相氏, 相民想养蛊, 却忘了他在相氏打工这么多年,就算之前因为桑氏的问题他在公司的风评和信誉都受到折损,他所建立的根基不是相渡南一朝一夕就能动摇的。


但必须承认的是, 一件又一件公务就像密匝匝的雨滴砸得他晕头转向。


他只能周五的时候坐红眼航班到m国,然而在见到桑也时却又止住脚步。


上一次的争执让他认清了现状。


桑也好像没在闹脾气。


他想要开口叫住桑也, 却又找不到更多的理由让桑也跟他回国, 最后只有伸出去的手僵直地悬在半空中, 眼睁睁看着桑也离开。


直到昨天, 陈助告诉他, 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一点和桑氏暴雷有关的线索。


新闻爆出来第一时间相召南就安排了人去调查情况,虽然他看不上桑守安,但从利弊分析上看, 他不信桑守安会冒那么大风险做一些没什么用的蠢事。


但当时得到的信息是,一星期的跟踪调查下来,桑氏地产主动离职的人中没有可疑对象。


在一贯的认知里,做了坏事的人必定心虚,加上想要迅速退场,肯定会主动递交辞呈,然而事实是,这个人离开桑氏是被开除的。


以至于一直没出现在他们的怀疑范围内。


拿到线索后,相召南恨不得立马飞到桑也面前。


但他忍住了。他知道桑也主持的拍卖会在今晚举行,他要给桑也一个惊喜。


相召南难得地露出一个笑。


他自诩自己不是卖笑的,也不需要用谄媚的笑容去讨好任何人,从来没有在桑也面前露出过笑容,或者说他几乎没有笑过。


因此他笑得很僵硬,口轮匝肌牵扯面部肌肤,像上个世纪就开始工作的工厂机器一直坚持到现在但已经生锈僵涩,一旦开机就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好丑。”桑也从前期待竭尽所能换得的笑容竟然如此丑陋,他开始变得无法理解自己。


就像被工作的风剑霜刃摧残了花枝的成年人回到家中看见迟迟不肯写作业的孩子脱口而出“好好学习”,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明白学习的好处一样,桑也想不通为什么当初的自己会渴望这样一个丑陋的笑容,他甚至皱了皱眉,也没思考出答案。


桑也说得很小声,毕竟只是无心地一句。


随后他伸出手。


相召南似乎有些不明白,“什么?”


桑也的手还没有收回去,“你说的东西。”


最好是真的“他想要的东西”。


相召南却没有拿出任何东西的动作迹象,反而谈起了条件。


“东西给你可以,但我有条件。”


桑也闻言掉头就走。


相召南立马拉住他的手臂,想要留住他。桑也虽然停下了脚步,却也甩开了相召南的手。


伴随着甩开他这一举措的是一双略带嫌恶的双目。


相召南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忘记了再次伸手。


他看见那双从前笑意盈盈现在却冷淡如冰的琥珀色双眸斜睨了他一眼,对方没什么血色的双唇轻轻翕动,“什么东西。什么条件。”


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私人领域,相召南都是发号施令的角色,即使是面对相民,他也从不屈居下位。然而此时此刻,他做出了和他那些言听计从的下属一样的举措。


“和桑氏有关的线索,有个人在桑氏出事前和陈张地产的人见过面。条件是你跟我回家。”


他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将这两句话全须全尾讲了出来,一气呵成。


这一刻的他就像那些千方百计要到他联系方式,打了千百个电话终于被接通,害怕在挂断电话前无法完整讲出自己卑微到底融资请求的公司。


短短八个字,攻守易势。


然而他急切的语句只得到一声轻笑。


像冬天里的风,柔柔的,弱弱的,悄无声息把寒霜带进你的铜盔铁甲。


“痴人说梦。”


相召南优越的长相煞那间失去了颜色。


桑也顿时开心极了。


他恨不得用全世界最恶毒、最狠厉的话语去谴责相召南,但他知道以相召南的性格,只会觉得自己在拿乔,在闹脾气,在耍小计谋,就为了回到C国后能在相召南心中地位更进一步。


所以他直接戳破相召南一切荒谬怪诞猜想的底色。


他不会回去。


看着相召南吃瘪的神色,桑也整个人都舒坦了。


他一直在受气,受相召南的气,受那些嘴巴不干净人的气。


在相召南面前忍气吞声是为了可笑的爱,在柴柯斯面前忍气吞声是为了钱。怎么能相提并论?


所以他不乐意再受相召南的气了。


当他卑躬屈膝时,相召南高高在上,但如果他站起来,相召南就会低下头去。


就像他之前说的,过去的他下贱,相召南也毫不逊色。


果不其然,当他斥出那句痴人说梦后,相召南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扭曲的复杂的神色。


“我已经道歉了,桑也,你不能这样。”


相召南用略微急喘的语气说道。


“你的道歉,一文不值。”


桑也无动于衷,甚至连仰面的角度都没有改变一寸一厘。


相召南只是拿道歉作为挽回他的筹码,绝非真正知道曾经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如果他真的懂了,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穷追不舍!他就该知道,一个杀人凶手反复出现在受害人面前只会让他不停地回溯那可怖的梦魇!


相召南的薄凉的唇嗫嚅了几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最后只故作轻松地吐出几个字:“别闹了桑也。”


“闹?我没时间跟你闹。”


相召南一次次被毫不留情地戳破,连骗骗自己都做不到,他的脸上终于挂不住笑。


当桑也平和的毫无波动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相召南脸上的假笑仿佛被寒风冻结,眉头紧锁,嘴角下垂,那些没有用语言表达的挣扎和绝望似乎在这张面孔上找到了出口,自腺体涌出的冰霜信息素更是滔滔不绝,从决堤河岸倾倒而下。


“桑也……”


他呢喃着,用目光描摹眼前的人,桑也站得那样笔直□□,不似以往毫无尊严。


暗灰色的衬衫外裹黑色马甲,金色的纽扣一字排下,收束起纤细的腰身,平直的肩,弧度完美的腰,饱满圆润的臀部和直挺的双腿,如同神的雕刻作品,若是出现在拍卖台上,恐怕无法分辨他是拍卖师还是拍卖品。


在他面临无尽的将要失去桑也的恐惧时,他重新拾起了如同当年那样对桑也的欣赏,重新发现了桑也身上让他无法忘怀的魅力。


相召南开始怀疑,难道是他把桑也养得太差了吗?


仿佛有一个漩涡想要将他吸进去,他双目晕眩,头脑不清,只记得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块墨白色的石块,转瞬即逝。


他循着那块墨白色伸出手去,却被什么力量阻遏住。


他勃怒,毫不犹豫撕开阻碍他的布料,掀开阻拦他的力量,寻找到那块无事牌。


它就挂在桑也的脖颈上,羊脂玉一般又白又润的肌肤温暖了无事牌,相召南用手指摩梭了下,却惊奇地发现这块无事牌已经不再完整。


金丝缠绕在它上面,将摔成一块块的碎片重新拼凑起来,中间似乎还缺了一块,用金丝盘成一圈又一圈的圆堵住。


“太不小心了桑也,怎么能把它摔坏了呢。”相召南低声道。


“别碰我!”桑也攥着自己被巧妙解开的衣领,推了推胸前的那只手,无奈体型和力气都差的太多,对方纹丝未动。


他一时情急,直接扇了相召南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荡的走廊盘旋回绕,二人都愣在了原地。


桑也手掌被打得生疼,不住地握了握。


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浮现出来,他有些后怕地倒退一步,却忘了脖子上的无事牌还在相召南手上。


他的后颈被勒得发疼发红,抬头看去,发现相召南的双目已经烧红,布满红血丝的眼白看着格外瘆人,像濒临某种临界线。


“你打我?”一声轻声的询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平静的海面,深藏其中的是庞大的暗流,马上就要冲破表面薄薄的封印,掀起轩然大波。


从他认识相召南开始,这个人就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彼时的桑也也从未生发过令相召南受辱的想法。


他在桑也面前维持着倨傲无礼的高贵。而现在,这样的高贵被他一巴掌扇碎了,撕烂了,戳破了。


果不其然,相召南烧红的眼几乎快要滴血,他结实的手臂猛地一拽,生生将无事牌从桑也脖颈上拽了下来,紧紧握在手心。


桑也吃痛地弯了弯腰,却看见无事牌被相召南拿走,顾不得疼痛,用重新挺起腰,想要抢回无事牌。


“还给我。”


相召南捏住他的下巴,在短暂的一瞬他怎么瘦成这样的惊愕后,胸膛抽动,冷讽道:“不是没闹?没闹,为什么还带着它?”


相召南简直有病。


桑也彻底明白了,相召南已经失心疯到听不懂人话,只会像疯狗一样找各种理由诓骗自己。


真让人恶心。


他下颌被捏住,不得不抬起头,但脸上不折不挠的神情没有减淡半分。


因为吃痛,本就没什么颜色的唇更加煞白,像重病在床的患者。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颇有分量:“你不配。”


哐——嚓!


无事牌被相召南高高举起,旋即用尽浑身力气砸在地上。


再度碎掉,像雨花一样溅起,细小的碎片甚至嵌进了桑也的小腿。


“既然是送给我的,那就归我处理!”


相召南彻底被激怒了。


他习惯了桑也哭着求着需要他,面对冷言冷语的桑也,他再也受不住地想要惩罚他。


只要桑也还会为他说的话牵动心绪,就能印证他说的话。


相召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因为凑得太近,他的呼吸都喷洒在了桑也脖颈初。


可他却没有看见桑也,无论是哭也好,笑也好,任何表情都没有,只是麻木地失神地看向地面。


相召南心跳漏了一拍。


他顺着桑也的视线看去,只有零零散散的无事牌碎片,部分嵌着金丝,至于其他的——


还有一点不太明了的灰色粉末。


那是什么?


第36章


桑也原本站得直挺, 即使脖颈受疼也只是弯腰了片刻,然而现在他完全不受控制地瘫软了,整个人全靠相召南扼住他的左手支撑着。


相召南看向地面, 左手不知不觉松了力, 使得桑也唯一的支撑也消失了。


桑也瘫坐在地上。


他眼里干涩得可怕, 逼得他不住地眨眼, 既是因为眼睛难受,又是因为心里难受。


一瞬间, 他就从盛放的长满荆刺的红滟玫瑰变成枯萎的蔫巴的黄褐色枯枝, 失去了神采和生气。


相召南瞬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情绪, 像是打碎了最爱的花瓶, 看着它碎成一片片,却又不知道从何修补。


他无所适从地伸了伸手, 不知是想要牵扶桑也, 还是捡拾碎片,但最后又僵硬地收了回去。


“只是一个牌子,值不了几个钱。”相召南似乎是在安慰桑也, “你想要多少个都可以。”


桑也笑着,伸手摸着背后的墙, 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摸了摸脸, 没有水。


“相召南。”桑也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但又很不熟悉。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却从未说出口过, 他只是喊着“南哥”,“南哥”。


“我在画室里画画的时候,你在公司忙, 我在画展要求抄袭者给我道歉的时候,你在斥责我咄咄逼人,我在雕刻室被刻刀划破手指的时候,你在质问我是不是穷得没钱了。”


“相召南,值钱的不是它们,是我的时间。可我的爱给你,就像喂了狗。狗都知道见了人要摇尾巴,要汪汪叫,你却只会一次次用言语的刀剜我的肉。”


相召南对桑也最大的不信任,不是怀疑他沾花惹草,也不是认为他艺术不端,而是不相信桑也爱他,不把桑也的爱当真。


在他看来,桑也对他的以来完全是病。


也因此,他嫌弃桑也因病依赖他,又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笃定桑也离不开他。


“你永远都是这样,自视甚高,自以为是,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觉得所有人都该对你俯首称臣,无论是你的生身父母,还是我,这个占着你合法配偶位置的小丑。可笑我还把你的暴戾,残忍,恣睢当成馈赠,甘之如饴。”


相召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茫然地伸了伸手,还没有触及桑也,就看见对方避之不及地侧身躲了躲。


“不要再来打扰我了,相召南,我不需要你了。”


“……什么?”


桑也又摸了一下脸,发现还是没有水,可他明明感觉到自己哭了。


不管那些,他扣上马甲的扣子。


“不会再有情热期了,不会再每次情热期熬不下去给你打电话还打不通,在家里恨不得把自己浑身抓破,好不容易打通电话还要被你冷嘲热讽一番了,也不会再在床上像一块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死肉忍受着你毫不怜惜的贯穿了。”


相召南感受到自己浑身失力了一刹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桑也独自在家忍受信息素依赖症的画面。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清楚地知道,知道没有他的及时安抚,桑也会经历什么,但他的记忆里似乎失去了这一段记忆。他捂着头,是什么让他视而不见?


“那天晚上,我包装好无事牌,等着给你送去,我满怀期待,想着虽然你嘴上嫌弃,说不定心里暗喜呢。但我打电话给你,你没接,钱余接了,他说,你在洗澡。我难受,情热期也提前了。凌星给我发消息,说出事了,可你知道吗?我一打开电视,那上面就出现了你!我毫无准备地听见你说要撤资。可那时离桑氏曝出丑闻才不到一个小时!相召南!”


桑也越说,越是浑身颤抖,越是声嘶力竭。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见不到相召南而时常查看电视的经济与社会频道,以至于完全不设防地撞见相召南那无情无义的样子!


他捂着脸,干咳地笑出声来。


他以前不理解为什么相召南对他像对待仇人一样,仅仅是因为那场不自由的婚姻吗?如果是这样,四年的时间还不够消气吗?四年的经济利益还不够让视事业如命的他缓和态度吗?


直到那天相召南提起藏在书房里的照片。


桑也登时明白了。


可他宁愿自己不明白。


“你拒接电话的时候,你在我身上留下无数淤青的时候,你让我背过身去的时候,你不留情面宣告桑氏地产死亡的时候——”


“你在为谁打抱不平?”


桑也天真地以为,只要是对爱的人,放低姿态也未尝不可。每当他生气,沮丧,低落,爸妈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来逗他,兄长也会低声下气哄他。他得到了许多爱,像水流一样溢出,分给没有父母疼爱的相召南一些又何妨?


可他没想到,他爱的人爱的正是他的高傲。


对于放弃了高傲的桑也,相召南不过把他当成一个怎么恶语相向,怎么冷暴力都赶不走还随时都能叫来泄/欲的情人。


“我没有腺体了。”


“你自由了。”


桑也说,我也自由了。


他的话像一颗颗珠子掉在地上,不仅让相召南猝不及防,还连想要伸手去接住去捧起都只能混乱地照顾到其中一二。


他的苦太多了,多到相召南接不住,也躲不过。


相召南迟钝地,缓慢地伸手,想要碰一碰桑也脖颈后面的部位。


他曾做过无数种假设,认定桑也要么是找到了特效药,要么是找到了第二个百分百契合,才有胆量一走了之,连他从未有过的道歉都不放在心里,连他主动暴露出来的脆弱都无法挽回。


直到桑也说出“我没有腺体了”,把血淋淋的事实摊开摆在他面前,他才警觉自己的大脑似乎出了问题。


他自动屏蔽了所不乐意见到的结果,以至于他步步踏错,越走越远。


此时此刻,他的心脏几乎快要爆炸,可他想到的却是,桑也经历的疼痛比这疼多了,比这疼千倍万倍。


桑也躲过了他的手。


相召南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我……抱歉……”


桑也偏头,刚才的控诉让他有些失控,情绪上头,停下来之后,他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恢复了木然的神色。


“相召南,就当是看在我让你免费艹了四年的份上,放过我吧。”


相召南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说:“不要这样说自己……”


当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桑也头也不回离开了。


没带走相召南,也没带走碎掉的无事牌,和微末粉尘。


相召南终究是无力地坐下了,一身西装革履,豪掷千金的他,似个没人要的孩子,落魄,失魂。


路过的人三三两两,似乎在点评什么,相召南全当听不见,小心翼翼地捡起无事牌碎片,连碎成铅笔芯大小地渣都不放过,全部装进了自己平整的西裤口袋里。


站起来时,鼓着不明形状的裤腿,显得他像个怪诞的艺术家。


桑也说得没错,他自由了。


但相召南被永远囚禁在了枷锁之中。


……


手机不停的弹出消息,是助理焦急地在询问。


【桑总,您去哪了?】


【桑总,林肯先生在找你,你还在成安场馆内吗?】


【桑总你出事了?要我报警吗?】


【不用,我来了。】


桑也回完信息,埋着头往前走,和刚从场馆内出来的人群逆流而行。他不敢抬头,怕自己神情给别人造成误会。


如果有人细看,就会发现这个快步前进的年轻人双目干红,胸膛微微起伏,眼中不再单纯纯粹,失去了往日的光亮,甚至也失去了刚才字字泣诉时的色彩,变得深邃复杂,未消的怒火和疲惫、懊悔混杂在一起,仿佛几道力量博弈,不时占据上风。


他的发丝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几缕散乱的、湿润的发丝贴在脸颊旁,显得他狼狈,脆弱与无助。


他出现在助理面前时,助理惊愕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那位先生又来了?用不用我叫人赶他走?”


桑也缓缓转头,“不用了,他不会再来了。以后都不会了。”


听桑总这样说,助理有些懵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虽然他不清楚桑总是怎么让那个人“不会再来了”,又为何笃定他“以后都不会了”,但他只是个助理,听着就是,对于上司的私事还是不要有过多好奇心。


原本林肯先生似乎有事找桑总,但一直没见到人,就先走了,所以桑总只用和他们成安的员工一起庆下功。


先前成安还有人对他不信服,认为他年纪小,不当事,这一次拍卖会足以让消除绝大多数的成安员工对他的质疑。


然而桑总似乎不是很开心。


他们去了当地有名的一家餐馆,因为成安员工众多,桑总直接包下了店,吃着吃着店里的灯光变得绚丽,音乐变得摇滚,估计是哪几个员工干的。


但桑总始终没有露出笑容,无论大家敬了他多少酒,说了他多少好话。


助理暗自揣测,难道是那位先生的离去让桑总心里不愉快了?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一猜想,先前桑总和那个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并不作假,那个人的离开,桑总应该高兴才是。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本该意气风发的桑也沉默不安?


助理猜不透,只好和其他员工一起吃吃喝喝。突然,他的手机弹出来一条社媒的消息,上面贴着一个火红的“爆”字。


“心叶美妆被数位大博主联合爆出出口转内销、价格持续抬高、饥饿营销搅乱市场等乱象,更有高层不端行为遭到内涵,速来吃瓜!”


成安的员工也有人看见了,纷纷开始讨论。


助理不是成安的助理,而是桑也的助理,他知道这一美妆品牌也是桑也的资产,心里跳了一下,连忙和其他员工说有点事,转身跑去找桑也。


“桑总,可能出事了……”


第37章


相召南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在雨天的圣劳伦斯游荡了一周, 又是怎么被相民的人压着回了国。


他只知道还在圣劳伦斯那一周,铺天盖地都是桑也的讯息。


不是成安拍卖会新人画家拍出天价,就是心叶美妆成天挂在热搜榜单上。


仿佛创世纪里的洪水在发现相召南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混蛋之后如约降下。


他一直都清楚以桑也的长相, 身材, 才能, 只要给他一个出世的机会, 必然能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会为之动容。


这一点他在六年前的赛场上早已体会过。


所以在桑也心甘情愿为他安居于室的时候,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个omega的自甘堕落的崇拜, 情热期时匍匐在他脚下的人抬起一双水盈的眼眸,清澈动情的眸里只有他一人, 让他产生了吊诡的餍足感。尽管事后他又为omega顶着那个人的脸做出雌伏于人这种毫无尊严的事感到后怒。


而在桑也出门招摇时控制不住地生气, 愤懑,甚至迁怒于桑也, 因为他知道这样一个人出门就会被无数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这段时间的变故太多, 多到相召南产生了一种错乱感,其实桑也根本没有走,是他忙得头脑不清臆想出来的。其实桑也也没有剜去腺体, 他那么怕疼,稍稍用力一点就要哼哼唧唧地掉眼泪, 怎么可能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剜去腺体就为了摆脱他呢。


不。


不是的。


他在想什么?


桑也怎么可能想要摆脱他?!


明明桑也满心满眼都是他。


不, 也不对。


桑也离不开他是因为生病, 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信息素依赖症, 就是它把桑也变得恭顺卑微, 变得失去尊严,变得可悲可怖!


桑也又不爱他。


没了腺体,没了疾症, 想要摆脱他不是理所当然吗?不是和他一直以来所料想的完全一致吗?


然而等相召南再一次加班晕倒在办公室被第二天上班的助理送去医院醒来后,他坐在白得寂静的病房里,发现了和看似有条有理的逻辑相悖的一点。


如果桑也对他没有感情,为什么要亲自下厨,那么娇气还总是为了做饭受伤,为什么被他言语诋毁那么多次还愿意在情热期外让他尽兴,他哭得那么惨,他很痛苦,不是吗,为什么要用他绘画的金贵的手去做一些看似无所谓的东西,明明可以用钱解决,却还要花费那么多时间。


他不敢细想。


每一次回顾,他的头都像被重锤敲击一般阵痛,那重锤是他曾说出的字字句句,是他所做出的一举一动。


桑也对他有感情。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那么明显,那么张扬的爱,为什么他会看不见?相召南手臂细细抖动,他被蒙骗了。


可是,深爱着他的桑也,为什么会一夜之间离他而去?头也不回,走得痛快。


桑也变回了他期待的样子,自由勃发,举世瞩目,哪里都好,就是不爱他。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相召南屏息,享受着无法呼吸带来的清醒感。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抽丝剥茧地从过往的点点滴滴发现一丝端倪。


他沉溺在窒息的感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打开门,冲了进来,扣着他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大口呼吸。


“想啥呢脸都憋青紫了,脑子有病就去看心理科精神科,别死在我们院了。”


相召南有些尴尬地回过神来。


他脑子当然没病,不需要去看。相反他认为自己的举措十分合理,因为他在那几分钟内的确发现了端倪。


七夕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桑也变成那样。


他得弄清楚。


相召南再一次回到了华润湾。


他潜意识里拒绝回到这里。


有些杀人犯会回到现场,一些是因为心里变态,出于欣赏杰作的目的返回现场,一些是因为胆小,冲动杀人离开之后,沉默,惊恐,最后惶惶,于是回到现场反复确认没有暴露自己的证据。


但更多的是逃离,逃得越远越好。一个不说有良知,但凡有善恶认知的人都知道杀人却非善事,自己会受到惩罚,而作案现场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呈堂罪证,长着无形的眼睛,记录下杀人犯的恶行,紧紧凝视着他,令他畏惧。


相召南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


打开房门,他感到一种无从下足的拥挤感。所有的家具都伸着利爪想要从他身上拆得一片生肉,波斯地毯宛如流动的河流,扭曲着身体向他涌来,如同胃囊包裹食物一样要把他包裹起来,用自己的酸液将他腐蚀掉,水晶吊灯在无风的室内摇晃着,投下一片浓黑阴影,舞动着攀附他的皮鞋和西裤,贴墙的黑灰色装饰柜脱离了墙面,迈着大步走到他面前,晃动着身躯似乎马上就要像地震引起的坍圮一样将他淹没,砸烂他的头颅和脊骨。


密密麻麻是叫声:“你杀死了他!”


相召南捂着头,弓腰捶打了好几分钟,才把那嚷叫的声音从大脑中打出去。


最后他强行直起身来,恍若无事发生,如果不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死气,或许没人能发现他的异样。


他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迈着沉重的步伐,快速走近书桌,打开电脑,查看监控。


桑也说他包装了无事牌,说他打了电话,说他打开电视就看见相召南丑陋的嘴脸……相召南的手控制着鼠标,监控视频已经在电脑屏幕上弹了出来,他却迟迟不敢点击。


手战栗着,像从未接触过的枪支的人在这一刻将要第一次按下扳机。


和电脑无声对峙了半个小时,相召南终于低头,按下鼠标左键,清脆的一声叩响,屏幕上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些片段,最后在七夕夜放慢了速度。


猫的反应速度是人的数倍,但人从未可知世界在猫的眼里是什么样。


相召南现在似乎知道了。他看见的视频像是被按下了零点五,零点二,甚至零点一倍速,他清晰地看见桑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听见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他看见桑也穿戴齐全准备出门却在门口踌躇不定,反复摆弄手机似乎在等候一条为他开门的消息,脸上表情沉闷,又有点期待,嘴唇低低压着,抿成一条薄线,最后打通电话,终于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令相召南错愕不已。


“召南哥在洗澡,你有什么事待会再打来吧。”


是钱余,谁允许他自作主张接他的电话的?!谁允许他摆出主人的架子替他拒绝桑也的?!


相召南来不及生气,就看见监控里桑也的神情瞬间暗了下来,桑也长得精致,这时候却像个被冷落的洋娃娃,落满了灰,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变得灰蒙蒙的。


相召南感受到心跳漏了一拍,他的表情也随之变得难过,像一艘小舟被汹涌波涛拍打,船上的人皱着眉默默无言地想念着家里的灯火。


监控进度条在自顾自走着。桑也回到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仿佛失去了生机,直到他的手机开始闪烁着来信的光,他的表情才有一丝破动。


然而短信似乎并不是喜讯,因为相召南看见桑也先是定定地凝视着手机屏幕,随后伸手拨动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监控里的手机画面变得清晰。


相召南愕然地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模糊但依稀可辨是他和钱余,背景是一家甜品店。


谁偷拍了他?相召南不假思索,桑也那个好友!肯定是他在挑拨离间!


不要信他……相召南感到有一只手攥住他的心脏,令他浑身血液都静止了,直到他看见桑也苦笑了一下,浑身无力地进了卧室,消失在监控画面里,他才失去骨头一般跌坐在书桌椅上,顿感掉入深渊般被失重感包围的恐惧。


不要信他……当时钱余不小心,不,不是,是故意把咖啡洒在他身上,导致他不得不在办公室休息室的淋浴间临时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咖啡渍,出来之后钱余非要给他买衣服,说是给他道歉,他推却多次但最后被吵烦了,只能随他去了。


至于甜品店的七夕节活动——不,不是的,他从未想过要和钱余过什么七夕节活动,他驻足于前,只是——是什么?


相召南一时想不起来,他记得自己是想要给桑也买舒芙蕾的,桑也喜欢吃甜的,但似乎又不对,因为相召南什么也没买,空着手就回去了。那他停留在那里是为什么?他的记忆和他的心理在打架,到底是谁出了差错?


高大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籍似乎要朝他冲过来,相召南头痛欲裂。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相召南和电脑之间。


良久,屏幕里再次出现了桑也的身影。他浑身是血,眼睛里淌着流动的血水,耳垂滴血,不是比喻,而是切切实实的描述。


他那样目标明确义无反顾地冲向遥控器,连无事牌掉落在地也没有分去他丝毫注意力。是什么让他如此仓皇?


相召南屏息凝神。


最后他看见电视机上弹出来的画面。


是他!


醒目的蓝色标题框瞬间变成了猩红色,张牙舞爪诉说着他的抛弃。


“相氏会撤除对桑氏地产的投资。”


在空荡的书房跌宕不止,相召南捂着耳,却无法隔绝阵阵声浪,他清晰听见自己做了什么,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监控里的桑也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头破血流。


出轨,依赖症,撤资……


那些乌云压顶般的怪物再次出现,撕扯着相召南的手脚,要将他五马分尸,嘴里不停嚷叫着:“你杀死了他!”


相召南喉咙紧的说不出来话,只能无谓地吐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字符:“不,不是,是因为……我,不——”


书房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一个不断流转的漩涡,相召南在里面待了并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不停地观看着监控录像,不吃不喝,没日没夜。


最初他只看七夕晚上的监控,慢慢地他看起了七夕白天的监控,再后来他不断往前回溯,一分一秒都舍不得跳过。


他看见了桑也窝在沙发上,小小的脑袋搭在沙发扶手上,像个关节可以随意扭动的漂亮人偶,看见了桑也在客厅走来走去,不知道心里在想什,反复踱步,可爱极了。


他能感受到,有些笑容,是因他而荡开。


相召南只恨自己没在卧室,厨房,画室,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装上监控。


像对待世间珍宝一样,他把监控当成宝藏,从里面桑也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汲取生命营养。


他唯独不敢看的,是有他出镜的片段,那张丑陋的脸破坏了桑也身边的氛围,令人作呕,但好在他很少出现。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直到一个白日,华润湾的大门被豪车强行撞破,房间的门更是被毫不留情地拆卸下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冲了进来,踹开书房的门,把相召南从书桌后拽了起来。


相民一拳打在相召南的下巴上,瞬间激起一片青紫,嘴角流出了一条血渍。


相召南却并没有生气,用一双无神的黑色瞳孔盯着相民,“你做什么?”


相民怒极,又是一拳。


“你问我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做什么?把偌大的公司抛下不管,窝在这里十几天,相氏停摆了你知不知道?你有没有点相氏总裁的自觉?我把公司交给你你就这样胡闹?!”


相召南还没说话,就看见门后走出来林晓燕,抱着一只暖手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样子不会十几天都没洗过澡吧?脏得要死,我看你是真想当流浪汉了。赶紧回去上班,记得跟你舅舅打个电话,人可担心你了。”林晓燕抬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仿佛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随后嘀咕一句:“这么久不吃饭都没饿死。”


相召南转动眼珠,从相民,到林晓燕,再到二人身后的员工。


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令在场众人都面面相觑。


相召南拨开人群,走出书房,走出被拆卸的大门,走出华润湾。他理了理衣襟,心想那个护士说的没错。


他确实是病了。


他确实是病了。


不然怎么会对看不见桑也盲目的爱。


第38章


医生姓李, 全名李由,是s市市中心三甲医院的心理科主治医生。因为医院是s市最好的医院,他自身履历也丰富, 接待了不少有心理障碍的富家子弟, 按理说经验十足。


但眼前这个人, 属实让他有些无言以对。


首先, 这个病人完全不按照医院规定做事,或者说, 医院主动给他开了后门, 作为医生也不好说什么。


其次,他本想按照流程让病人做个自我介绍, 结果病人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 问:“你不认识我吗?”


大名鼎鼎的相氏集团总裁相召南,天天在电视机上露脸, 李由当然认识。相召南说得没错, 但这并不妨碍李由对他感到无语。


后来他问病人,你觉得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相召南憋了半天,脸都憋扭曲了才说:“我对不起他。”


李由虽然平时忙碌很少上网, 但对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也有所听闻,他记得当时相召南的配偶家里公司被爆出大瓜, 医院同事都狠狠吃了一口, 紧接着相召南就宣布撤资, 和他同科室的医生有一个炒股的, 当即就说他要把手里的股赶紧抛了。


李由好奇问了一句才知道本来他们股民还在观望情况, 结果桑氏地产最大的合作伙伴宣布撤资,相当于告诉他们,这事实锤了, 赶紧跑吧。


只短短一句,李由便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你觉得你害了他?”


相召南对外从未低下的头颅沉重地点了一下。


李由思忖了片刻,道:“这事确实是你太不留情面了,你要是介怀,最好是跟他道个歉,给一些实质性的补偿。”


“我道歉了。”


“嗯,怎么说?”


“他不接受。”


李由心说这也正常,毕竟你害得人家上百亿的公司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随随便便就原谅了你也太草率了。


结果他还没点评什么,就看见相召南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双目惊恐地放大,最后站起身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李由看着病人发疯般嚷着“他说让我不要打扰他了”“他说我自由了”,还不受控制地想要掀他的桌。


好在他的诊室里所有摆件都是固定死的,相召南尴尬地拔了又拔,都没扯动一件摆饰。


李由趁这个机会连忙按响了铃,一个护士进来,他说:“给他打一剂镇定剂。”


他按着病人,护士手疾眼快把镇定剂打了进去,针对Alpha的镇定剂很快起了效果,病人的眼神果然变得清澈起来。


“清醒了吗?”


“嗯。”


相召南坐回座位,重新开始问诊。


“你当时撤资,是出于什么原因?”


相召南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事情刚爆出来的时候,我还在公司外面,接到电话,说是相渡南召开了紧急会议,要我赶紧回去。”


“我回去一看,果不其然,在场的都是相民那个老不死的心腹,和相渡南眉来眼去,就等着这次机会把我踢出游戏。投资桑氏地产是我一手操办的,如果相氏因此受到牵连,董事会要拿我开刀,正中相渡南和相民下怀。所以我……”他深吸了一口,似乎很难说出那几个字,“所以我撤资了,尽可能保住相氏的股市。”


“你是想保住相氏的股市,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地位?”李由皱眉。


相召南霍地抬头,旋即又垂下眸,“我……”他下颚用力至极,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自己搞得脱臼,“我……”


“是为了你,对吧。”


相召南突然就泄了气,“对。”


他深深闭了闭眼。


李由却没放过他,直往他心口戳刀子。


“其实是你自私自利,却还要拿相氏大局给自己当遮羞布。”


相召南捂着脸,“不是的。桑守安他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作恶多端,怎么会落得进监狱的下场?”


“桑守安是……”李由问,听着有点熟悉。


“桑也他大哥。”


李由默道了一句,小舅子啊。


“既然你觉得是他自作自受,你为什么又要一副为难的样子?”


相召南怔住。


“换句话说,你说他自作自受,作恶多端,这个结论从何得来的?能跟我讲讲吗。”


相召南似乎陷入了回忆,半晌才缓慢开口。


“四年前,他拿把林俊从局子里捞出来为交换要我和桑也结婚。”


“你有什么损失吗?”


从现在来看,显然没有,他还得了一个omega。


“这跟他作恶有什么关联吗?”


“林俊是个蠢货,但之前一直没有被发现,桑守安他弟弟刚诊出信息素依赖症,检测出和我是百分百契合,林俊立马就进去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这是你的猜测?”


“这显而易见,用不着猜。”


“嗯,那就是无凭无据。”


相召南梗了一下。


“这就是你们心理医生的素质吗?”


李由却笑了下,“我收钱了吗?”


相召南再次说不出话来。院长是他的朋友,优先接待只是他一句话的事,至于给钱,就算他要给,朋友也会推脱说他太客气了。


“行了。回归正题,你来医院是有什么困难吗?”


相召南似乎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以开口的困难,他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了,游走在蔚蓝的窗边,落不到实处。


李由安静等着他,直到他收回目光,开口道:“我脑子好像出问题了。过去。”


“我一直觉得他不爱我,但是我现在发现我错了,他爱我爱得那么明显,我却一直认为他只是因为生病了才离不开我。但其实也不能怪我,四年来他只在情热期频繁地联系我,我会这样想也很正常,对吗?可是,可是——可是好像也不对,他好像很爱我,他……我没看见,我看不见,我如果看见了,不会像现在这样做的。我脑子肯定出问题了。”


相召南越说越混乱,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儿童,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李由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他从寥寥几语中捕捉到关键,一语中的:“你是看不见,还是视而不见?”


相召南浑身一颤,彻底僵在原地了。


“他联系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反应?”


相召南移开目光,他立马就意识到了李由想要说什么,他心虚,不敢承认。最后在李由再三逼问之下,相召南握着拳吐出几个字:“我让他别烦我。”


李由手里的资料卡在桌面敲了敲。


“一个再热忱的人也不可能连着四年热脸贴冷屁股,是人都会伤心,都会难过。我想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如你所说只在情热期频繁联系你,对吗?”


相召南顿时陷入四年前的记忆里,那时的桑也还青涩,懵懵懂懂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吵着非要和他住一块。


似乎的确不一样。


他心里有了决断,但他不敢承认——是他把桑也逼成那样的。而他这个罪魁祸首又以此为借口开罪于他,全然不知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这场对话持续了两个小时。医生技术很高,用字字句句把他整个人的过去都唤醒来,让他赤条条地坐在医生面前。


无论是幼年时相民出轨,林晓燕带着他离婚,却又拿他要挟相民拿钱给林俊做生意,反而他这个要钱的“理由”一分钱也得不到,甚至还要自己在寒暑假兼职。


还是大学后他回到相氏集团兢兢业业八九年却发现相民只是舍不得他的才能和精力,把他当机器,想要他给相渡南做嫁衣。


什么也隐藏不了。


他从未和人说过如此隐秘的家事,说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


最后离开的时候,医生说:“相先生,你确实有问题,但不是精神出错。”


“是你的认知有了问题。”


“你的父母对你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于是你武断地认为全世界所有人都对你有所图谋,认为你前配偶的兄长一定是不择手段,你前配偶一定是把你当成解病工具,所以你态度恶劣,强迫自己忽略明目张胆的爱意。”


“但你其实又渴望爱。于是当这种爱意真的撤离时,你又‘清醒’过来,假惺惺地去挽留,然而你实际并不知道为什么爱意流失了。”


“就目前而言,我只能说真心换真心,你用对糟糕的原生家庭困境的方式对待你的爱人,完全是错位了。至于他的离开,想必不是某一件事情导致,而是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共同推动促成的,至于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又说:


“你很矛盾。”


“但相先生,即使你再不相信别人,四年的时间也足以揭开蒙住你双目的面纱,解冻你冰山似的内心。你肯定还有东西没有坦白。下周见,希望到时候你能够说实话。”


相召南手脚发软地离开了医院。


医院内,护士推门进来,问李由:“你那么尖锐地跟他讲话,能行吗?院长不会找你麻烦吧?”


李由摊了摊手,“你看他们这种人,缺人好声好气捧着他们吗?不说得直白一点,人家寻思我是庸医呢。”


第39章


心叶暴雷了。


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经营些什么。以前总怨你工作太忙, 打趣你像是不需要睡觉一样,等我做起了和你一样的事情才知道有些觉不是不想睡,而是没时间睡。那个高层居然职场性骚扰, 连Alpha都不放过, 真的混蛋, 这个直接开除毫无疑虑。至于其他的, 不管是出口转内销抬高价还是饥饿营销,都需要时间好好弄明白, 研究研究怎么解决。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但早上六点的时候林肯先生问我怎么还没发解决声明, 我才知道黄金四小时的概念,才知道原来危机公关的处理第一时间不是调查情况是否属实, 而是发道歉声明。


于是我让管媒体官号的员工发布了道歉声明, 附上了那个混蛋的开除公告,至于其他的, 则表示会严肃对待, 认真调查,给出合理答复。


效果还不错,大部分人表示能够给我们时间, 但也有人提出我们在避重就轻。诚然,他说得没错。我确实不知道另外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我现在焦头烂额, 连溜老大都没时间。


11月12日, 弟弟桑也。


林肯先生肯定了你给我的提议, 但是……他跟我说不妨开个发布会, 露露脸, 卖卖惨。他说,美妆的受众大多是一些有审美,有品位的omega, 这类人一般爱好美人,同情心泛滥,如果我愿意把自己的伤疤揭露给他们看,他们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溺爱我。听完林肯的话,我说他不是像商人,像经纪人,就该去娱乐圈,肯定能带出来大明星。但是助理却表示,林肯说得很有道理。简直疯了,我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吗?


我做了。


因为网上的势头越来越难以控制了,所有人都在催促,让赶紧给个合理的解决方案。短短一周,心叶的销售量几乎拦腰折断,不仅顾客在观望,公司员工也在观望。


最后如他们所愿,我把自己的伤痛揭示在所有人面前。我说创建心叶的母亲的确是C国人,但早已逝世,父亲殉情而去,我年幼失恃失怙,成年后又罹患信息素依赖病症,最后剜除腺体才得以保住性命,唯一的兄长锒铛入狱,公司在高层手里我插不进手,只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这次事件之后我会拿回管理权,认真经营,真诚以待。


媒体看哭了,观众看哭了,助理也看哭了。


只有我哭不出来。


离开的时候还有人拿着摄像头对着我,不是对我的脸,而是我残缺的腺体。他们在窥探什么?


我本不想的。我没有隐私了。


11月18日,弟弟桑也。


比起林肯的提议,我还是坚持你的建议。尽管我的确采纳了林肯的建议,但我也没有放弃最初的想法。说的难听点,卖惨,编故事,就是在骗人。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骗人。也不能毫无愧疚地把真诚当作商业手段。


既然我在发布会上说了要真诚以待,我就会做到。心叶的价格设置的确偏高,就算是在高端美妆产品里面,也是独一档的,我实在没想明白当初定价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先后查看了近百个美妆品牌的官网主页,发现在所有和心叶定位相近的品牌中,销量最高的往往都是各自的中端产品。说来也奇怪,他们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把自家产品分成了三档,更奇怪的是最低档的那些产品销量居然比不过中端产品。我参照他们的设置,将心叶的定价分成三级,考虑到低端线销量并不高,大多数的产品都定位到了中端,相比于之前的价格会稍低一些,但又不至于低太多。


而且,为了以前的顾客没有怨言,我让产品部专门生产了一套礼盒作为补偿。


效果很好。


至少我觉得比那场发布会效果好。


12月10日,弟弟桑也。


大哥真厉害,不愧是浸淫商场数年,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这一茬。的确,如果我是一个手头有点余钱但又不太多的人,我会优先考虑中端线,都买大牌了谁会买大牌的廉价产品?至于高端线,又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的确是个好策略。


难怪我总觉得在你们面前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看透,原来你们真的研究过心理学。


新年快乐,大哥。


1月1日,弟弟桑也。


大哥,虽然我一直没说,但是……相召南手里有关于桑氏地产被污蔑的证据,应该是有前员工和陈张地产的谁私底下联系过。不知道你能不能让人从这方面着手去调查下。


4月10日,弟弟桑也。


大哥,我好难受。我的后颈痛得仿佛被铁水浇筑,我吃了好多止痛药,都不管用。


我想吃香瓜了。


7月2日。


老大精力太旺盛了。他还小的时候我疲于工作没时间带它遛弯时就会在家里帮它坐俯卧撑,圆鼓鼓的肚子被挤压得肉肉到处流动,一般做个四五十个它就累了,趴着吐舌头再也不嚷着出门了。


但现在不行了。


9月1日,弟弟桑也。


老大越来越调皮了,一次没带它出门遛弯,就把沙发拆了。我把它打了一顿。


10月21日,弟弟桑也。


史密斯批评我说我的画悬浮空无内涵,没有真情实感,是空中楼阁。我尝试着画了记忆里的爸妈,姥姥,还有你,但史密斯都觉得不够深刻。


我做了错事,哥,我该怎么办?


1月3日,弟弟桑也。


如果那能帮你在绘画上有所精进,不要感到愧疚抑或是难过。在那段感情里你问心无愧,没有犯错,不敢回顾的人不该是你。


我在监狱一切安好,勿念。


1月10日,兄长桑守安。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顾客似乎对我抱有一些奇怪的幻想。我在工作的时候,助理往工作群里发了一个文件,我以为是什么工作内容,刚好接收了。结果我点开一看,竟然是我手再慢一点就会被和谐的内容!那天我在办公室脸烧得滚烫,大脑也不清醒,一点工作都没做成。


我问助理这是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网上有一些人幻想和我谈恋爱,说我有钱有颜值,还会画画,平时出镜的形象也是礼貌和善温温柔柔的,是很多人的理想对象。


我不理解,我说我不是Alpha,助理竟然说正是因为我不是Alpha,还是一个受尽了Alpha的苦、鼓起勇气剜除腺体的倒霉蛋,才会有那么多人迷恋我,他们对Alpha都有很大恶意。说到这里我反而能理解他们了。于是我也没要求助理帮我把这些内容从全网清除掉,就当是给他们一些合理的幻想,引导他们发展正确的恋爱观吧。我绝对不是在反Alpha。


3月7日,弟弟桑也。


老大把我新买的沙发拆了,我想打它一顿。但我打不过它了。


一年半的时间,它打坏了无数个水杯,四个花瓶,七个陶瓷碗,咬坏了四套窗帘,三张沙发。


谁能管管它?


要不我把它送去给你作伴吧?我相信监狱的军事化管理一定能让它改邪归正。


6月27日,弟弟桑也。


老大莫名其妙对着空气嚎叫,叫得我心里发慌。我让助理给我雇了个保镖,但又觉得让他随时随地跟着我有点小题大做。


9月2日,弟弟桑也。


心叶好起来了。前段时间心叶总部大楼被人拍了视频发在网上,又火了一把。


收到了m国总商会的信函,邀请我到今年的年终大会商量明年的计划。可我不是m国人。我还在纠结去不去。


11月7日,弟弟桑也。


真好啊,走到哪里都有人点头哈腰,即使是年纪比我大二三十岁的人,也不得不对我说的话连连点头。


柴柯斯,就是那个总是找我麻烦的人,当初心叶暴雷就是他的手笔,前不久也进了自家公司,结果上台没几天就带着公司亏损了几个亿,被他祖父一脚踹得进了重症监护室。悄悄说一句,里面有我使坏。但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帮他父母教育孩子。


上次在林肯先生家碰到他,他也不敢再对我出言不逊,显然在商场上遭到毒打之后有所收敛了。看他吃瘪,就像我之前在酒会上终于忍不住把对我阴阳怪气的人怼了回去一样爽。


1月13日,弟弟桑也。


哥,你快要出狱了吧?


3月22日,弟弟桑也。


哥,林肯他居然用拍卖行……!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还笑我太天真太幼稚。


我完全无法接受。


我问他,如果我是他的孩子,他还会这样做吗。他说,但你不是。不仅如此,他还对我生气这件事很不满,骂我是小白眼狼。


不可理喻。


4月30日,弟弟桑也。


老大好像发现我不开心了,溜它的时候一个劲往商场里钻,最后停在一个娃娃机前面。


我还没换好硬币,它就钻到娃娃机里面去了。准确说,狗头进去了,屁股没进得去。它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能麻溜钻进去的小狗了。


最后叫了商场负责人过来,给了小费,让他帮我们把机器拆了,把老大救出来。


5月2日,弟弟桑也。


哥,我好开心。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我变化很大,至少周围人都这样说,说我成熟了,稳重了,气质都老成了。你一定会感到惊讶的。


凌星前不久才开了演唱会,他也成了一直想成为的人。老大上周感冒了,我守着它打针吃药才好起来。这个犟种为了不吃药硬是把药水含在嘴里,趁我离开偷偷吐在花盆里,还是我给花浇水的时候闻到一股药味查了监控才知道。


哥,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7月21日,弟弟桑也。


第40章


无论某些二代如何看不起桑也, 觉得他流浪到m国,觉得他不过是一个连完整腺体都没有的残废,现在的桑也早已不是他们能在明面上诋毁看低的了。


时常, 桑也出现在他们的长辈身边, 以合作伙伴的身份。


即使是从小娇生惯养的omega, 抑或是眼高于顶的Alpha, 都只能乖乖巧巧,顺从地叫上一句“桑总”。


当桑也宣布要暂时回到C国, 最高兴的不亚于那些仗着莫名其妙的高贵看不起桑也、嘴里嘀咕着“不知道那些人喜欢他什么”却又不得不对他低头的人, 再也不用听着家里长辈念叨“你看看人家”。


桑也知道他们的仇视从何而来,但桑也从不虚伪地表示谬赞, 而是大大方方笑着感谢夸奖。


回国的前一夜, 林肯还在跟他讲,留在m国他能有更好的发展。


桑也当然不可能说他认为在你身边风险太大, 只是用一些情怀之类虚无悬浮的东西搪塞了过去。


“你不真诚。”林肯最后评价他。


桑也轻笑, 似乎并没有把这一句批评看得太重,“林肯先生教得好。”


林肯不可能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但并没有对他的刺言感到气愤, 反而平和而意味深长地讲道:“回了C国,也还能继续合作。”


最后m国也没能留下他。


桑也的机票定在桑守安出狱那天上午。老大由助理提前一天带回国。


他在m国的事务太多, 除了刚到m国扶起来的成安拍卖会和心叶美妆, 后期把好几家桑父桑母过世前留下的企业引上正轨, 集团化初见成效, 桩桩件件都需要交付给代理人。


因着都是他的心血, 他对这些公司的感情不亚于对自己亲生的孩子,离开前的细细碎语算是最后的柔情。


桑守安出狱的前一天晚上,桑也坐上了飞机。


轻装上阵。


很多东西都没带, 比如三年来画的近二十幅油画。


他计划在飞机上睡一觉,但实际却因为难捺不住的激动而难以入眠,以至于在头等舱的窗口看了一整个航程的黑色夜景。


当灰蒙蒙的视野里出现成片闪耀的灯光,他便到了s市。


上午九点,他从机场出来,朝着停车场走去,准备开着提前让人运回国内的科尼赛格直接去s市市监接大哥。


然而等他在并不明朗的停车库里找到自己满钻的爱车时,却在车边看见了一个令他不住皱眉的人。


相召南不知为何出现在了他的车前,用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凝视着柯尼塞格,仿佛在追悔什么,又像是隐含着某种期待。


三年不见,桑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相召南的穿着还是老一套的西服加腕表,身上的气质也并没有多大改变,甚至相比于三年前,那种凌驾于众人的气势更浓烈了几分。


然而就在桑也开口的下一刻,相召南浑身的气息都变了,变得畏缩,收敛,像不擅长表现自己的人初次站上舞台。


“有事吗,相先生。”


桑也主动开口,绝非怀着某些念念不忘的想法,反而是忘得彻底,内心干净,才不会望而生怯。


他坦坦荡荡,仿佛三年前的一切苦难都被他抛之脑后,仿佛三年前的爱恨情仇都只是过往,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见相召南脸上出现了瞬间的惊愕,“你叫我……相先生?”


他原本挺拔伟岸的身躯变得渺小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桑也心无波澜,只说:“相先生要是闲得没事就自己站会,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刚打开车门坐进去启动车辆,低沉平稳的车辆轰鸣声甫一传出来,相召南就慌不择路地转到他车窗处,竟然用手按住半开的车窗,仿佛要用蛮力逼停随时可能冲出去的跑车。


相召南没说话,却见边上走来一个陌生男子,看不出是omega还是Beta,似乎是看明白他二人并非爱侣,主动上来攀谈,询问能不能加桑也的联系方式,桑也本想婉拒,但又同意了。


他不在意过去,不代表他不乐意看见相召南吃瘪。让每一个和他有过节的人吃瘪,都能缓解他工作的疲劳。


直到那个陌生人笑着走开,相召南都还一动不动。


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桑也看得心烦,直问:“到底什么事。”


相召南三缄其口,凉薄的唇几度张合,最后在桑也踩下离合这一刻,才憋出一句:“你结过婚,不适合再开这种车了。”


满钻的柯尼塞格高调奢华,随时随地都能吸引来一批爱慕者,和某些常年开着商务车的人格调大不相同。


桑也顿时笑出声来。


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到底是不适合车,还是不适合什么。


桑也用细细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视相召南,尽管他坐在昏暗的车内,目光却如同日光一样灼灼。


“这位先生,我二十五岁,正值盛年,开这种车正合适。是你老了。”


他只留下这样一句话,旋即开车离开了停车库,再耽误点时间就要赶不上接大哥了。


至于说话不合时宜的人,不必理会。


被他抛在车后的人闻言流露出复杂的难堪神色,装得刀枪不入却还是被自己受伤的神情出卖。他老了?相召南不由得开始审视自己。


然而桑也一无所知,也不想看见。


s市的早高峰从早上六点多一直持续到九点,纵使桑也开着豪车,也只能和所有人一起堵在路上。


到市监门口时,凌星已经在等候,看着没有大哥身影,桑也默默感慨了一句还好没来晚。


本来凌星昨天晚上就吵着要来机场接机,结果这小子一觉睡到八点,家离机场又有一段距离,桑也便让他直接到监狱门口来。


一见到他,凌星就虎扑上来,搂着他的脖子,叽叽喳喳说个半天。不知道怎么地就摸到了他脖子后面微微凹陷的地方,整个人僵在原地,傻愣愣地收回手去。


三年来,凌星开巡演,桑也又忙着公司的事情,总是凑不到都有空的时间,因而只匆忙见过三四次。上一次见面还是快一年前的事情。


加上有桑守安出狱这么一件喜事,所以凌星激动也在所难免。


至于残缺的腺体。


知道归知道,摸到又是另一回事。凌星一直规避着不去提这件事,却在这么个好时候不小心碰到,面上的喜色瞬间消逝了。


桑也看得开,“都三年了,这有什么。”


凌星看他不介意,松了口气,又开始吵闹起来。


倒是桑也发现了些不对劲,这人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怎么到了他身边就软绵绵的,站一会就得吊在他身上。


他问凌星:“你身体不舒服吗?”


凌星立马嚷着:“我能有什么不舒服的?”


“欸,桑大哥出来了!”


桑也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望向铁门内,果然看见桑守安在监狱人员的陪同下出来,穿着一身浅咖色薄款风衣,是桑也提前叫人送进去的。


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一直停留在大哥身上,反而在桑守安身边的两名监狱人员上流转。


一个留着络腮胡,还有些发福,肚子都快把制服撑破了,另一个个子看着还不到一米七。这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位多次出现在信件中的楚方明。


桑守安走出大门,凌星立马冲上去放了个礼花,哐哐拍掌:“恭喜桑大哥出狱!”


在繁盛的礼花坠落之际,桑也和桑守安深深拥抱了一下。


他听见两个人不约而同响起的声音。


“大哥——”


“耶耶——”


“你受苦了。”


桑也心间霎时发了大水。


他没有说什么“没有”“我过得很好”,桑守安也没有。


二人只是抱在一起,缄默无言,仿佛过去三年的艰辛在这个拥抱之下都能和解。


这个拥抱很久很久,久到送桑守安出来的两名工作人员返回门内关上了铁门。


桑守安没带什么东西,监狱里东西带不进去,也带不出来。


等他二人松开,便准备离开。


三人往前走了几步,到车前时,桑也频频回头。


凌星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他:“耶耶你脖子出问题了?”


桑也给了他后背一巴掌,把人推到车上去,关上车门,转身问桑守安:“没有别的人要来送送你吗?”


他浅浅笑着,还带着些揶揄之色。


然而桑守安只是沉默地坐上了副驾驶位置,桑也见状赶紧了回到自己的驾驶位。


他迟迟没有启动车辆,良久听见大哥说:“除了你们,还有谁吗?”


桑也的笑容收了回去,默不作声启动车辆,缓缓驶离市监的范围。


然而他清晰地看见,桑守安在车辆转弯后久久看着监狱大门。


因为桑氏出事,他家在s市的十几套房产都被法拍,好在他半年前就期待着这一刻,早早着手在s市海风府购买了一套独栋。


新房子环境好,面积大,虽然在市郊,但比之前桑家那套别墅离市区近些,地段还不错。


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人气。


回到家里,桑也和桑守安、凌星一起吃了顿饭,因为桑也喜欢吃辣的,便做主点了s市有名的火锅店送餐来。


热腾腾的锅气瞬间让冷清的房子变得热闹起来。


提前回来的老大已经把房子踩熟了,听见开饭的声音,立马哼哧哼哧跑过来趴着。凌星挑着生肉逗它,把老大馋得不行。


桑也笑他:“怎么还跟狗抢吃的。”


凌星骄傲得很:“我以前还跟狗抢你呢。”


寂静一瞬之后,三人都笑了。


吃完饭后,凌星的经纪人来接他去跑商务,家里的厨余则由钟点工来收拾。


桑守安点了支烟在阳台抽。


见桑也过来,他掐灭了烟,问:“耶耶不去午睡吗?”


过去桑也有午睡的习惯,后来在m国忙碌惯了,午睡习惯也没了。


桑也摇头,想说些什么,又怕唐突,最后在桑守安微笑的等候中鼓起勇气直说:“大哥,有矛盾就解决,不要拖到最后无疾而终了。”


桑守安和他不愧是血脉亲人,二人的扭捏劲一模一样,所以在桑也看见大哥那个眼神时,他无比熟悉。


他遭受了爱情的摧残,但并不认为是爱情的错,错在人。大哥这么多年没谈过恋爱,又和他一样是个忸怩的性子,他不想大哥最后落得和他一个下场。


桑守安眼神飘忽了一瞬,不知道想着什么,旋即揉了揉桑也的头,把对方的黑色短发揉得乱七八糟的,像刚睡醒似的。


他宠溺道:“是,桑总教育得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