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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回去看看爸妈和姥姥吧。”


桑守安对桑也说。


桑也没说什么, 安静地置办了些东西拎到后备箱。出发前,桑守安问:“不带,嗯, 老大吗?”


“他会吐你一身。”


桑守安合上后备箱车门, 笑着说耶耶小时候也晕车, 但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理他。


直到坐上车,桑也都还保持着沉默。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一些黑色的记忆无法回避地涌上脑海, 仿佛污秽泥藻粘在颅腔四壁挥之不去。


三年来他有好几次机会回国。


可是他不敢。


更别提回到姥姥的埋骨之地。


车内只有发动机嗡鸣的闷响,像堰塘里荡开的水纹撞到边沿的池壁又荡回来, 推得桑也摇摇晃晃。


他可能是晕车了, 桑也想。


车辆正正停在三座孤零零的坟茔前,发动机熄火, 一切归于寂静。


桑守安推开车门下了车, 却没见桑也下来。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耶耶?”


桑也感觉手有点冷,头有点晕, 胃有点想吐。他僵僵地抬起眼睛看着大哥。


“哥,爸妈会怪我吗?姥姥……”说到后面, 他的声音异常艰涩, 如同烧伤了喉咙的病患, 深深吸了一口气, “会怪我吗?”


母亲去世后, 父亲不眠不休地工作,把事物都处理好,最后随母亲而去, 事先交代给他们的就是,让他们兄弟俩一定要好好侍奉姥姥,让姥姥尽享天伦之乐。


姥姥每天早出晚归,摆弄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身体健康,要是没有出意外,再活个十年二十年没有问题。


可是却因为他的一则电话披着霜露出门,失去了生命。


尽管在m国风生水起,回到这块熟悉的土地,他还是像三年前一样脆弱。


然而他听见大哥说:“你再不下来,姥姥就该想为什么小宝三年都不肯来见她一面呢?为什么到了地方还迟迟不肯下车呢?届时真该要怪你了。”


“耶耶,你在质疑爸妈和姥姥对你的爱吗?他们知道你这样想他们,那才是真的要生气了。”


桑也心里一震,鼻头酸酸的。


他装作气冲冲的模样,啪地跳下车,“大宝你说什么呢。”


桑守安倒吸了一口冷气,梗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关上车门。


桑也到后备箱取出给爸妈和姥姥准备的祭品,二人分担着一块拿去了坟墓前。


一为单,二为双,三成群。这一块方地因为三块坟墓的落座,已经不是陵园胜似陵园了。


桑也把香烛和纸钱放在姥姥墓碑前。


现在很多地方都不兴点香烧腊烧纸钱了,但春城是乡下,这里的人旧,习俗也很旧,从这里走出去的桑家人也保留着这样的旧习惯。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自然也不会随身携带打火机,于是看向桑守安。


谁料桑守安也干巴巴望着他,二人面面相觑。


桑也:“打火机呢?”


桑守安皱了皱眉:“戒烟了,没带打火机。”


桑也头上似乎冒出来两个问号,装什么呢,昨天不还抽着。就算是监狱没有烟酒,他都能天天往外面送信,还能搞不到烟?


“你昨天……”


桑守安:“咳咳,昨天是一时兴起。发现没什么意思。真戒了。”


桑也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那怎么办?总不能钻木起火吧,就算他想,连根棍都找不着,有心无力啊。


他凝愁的目光落在干干净净的坟墓前,三年来按理说只有清风扫过的坟墓和墓碑竟一尘不染,没有枯黄的落叶,也没有纷乱的杂草,在墓碑前的夹缝里……居然还有一根小指长的红色木棍?


桑也捡起来看了一眼,应当是香的杆。


若是在桑父桑母的坟前出现了这样的遗留物,自然不会引起桑也的留意。


然而在沈音华的坟前……


姥姥出事时桑也正在医院,大哥没多久就被收押,只有大哥安排的人帮忙下葬。


难道是下葬时烧了香?


但春城没有这样的习俗。


至少在桑也的印象里是没有的。小时候他还住在春城时,总是熬夜玩手机,半夜听到有吹唢呐的路过,胆子大的他便偷偷溜了出去跟在后面,目睹了一场下葬的仪式,只看见了落棺和培土,没见着还要点香。


后来爸妈的骨灰盒下葬时,桑也一直跟着,也没见点香。


他的印象里,停灵的时候似乎会烧点香蜡,但姥姥出车祸正值夏天,天气炎热,停灵容易有异味,所以第二天就入了土。


没有进火葬场,是因为姥姥毕竟年岁大,还坚守着入土为安的想法,当初桑母化作一坛骨灰时桑父还挨了她一顿骂。


更关键的是——桑也模糊记得,他出国前一天来看望姥姥时,还没有这样东西。


桑守安没有注意到桑也的举动。


桑也把一截红杆握进手里,对桑受安说:“哥,你先拆着纸钱,我去找邻居借下打火机。”


“嗯,去吧。”


桑也心有所思地晃到了临近的一家住户门口。


他还没有敲门,就听见了几声狗吠,随后从屋内闯出来四五条黄狗。


桑也一看便知道它们都是老大的小弟。


狗叫声吸引来了主人,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子走了出来,他咦了一声,似乎还在辨认来者是谁。


桑也先认出了他:“李叔,忙着呢?”


“诶,没有没有,看电视呢。你怎么回来了?”


桑也笑了一下,“我和大哥回来看看爸妈和姥姥,给他们烧点纸钱。李叔你有打火机吗?我们到了地方才发现都没带打火机。”他摸摸脑袋,一副羞赧的样子。


李叔立即掏了下上衣的口袋,递给他一枚透明塑料壳的打火机,一元钱一只的那种。没等桑也接手,李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宜货,别介意。”


“哪里的话,能有人借给我就要感恩戴德了。”桑也拿过打火机,放进裤子口袋里,“那我待会用完了就给李叔你送回来。”


“不急不急。”


然而桑也还没有离开的想法。


李叔拿不准他是什么情况,也直愣愣杵在院子里,好半晌才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似乎以为桑也还别有所求,特别大方地一挥手:“有什么事尽管跟你李叔说,别看我年纪大了,能帮的我肯定帮忙。”


桑也张了张口,最后叹了口气。


“李叔,这三年有什么外人来过春城吗?我在姥姥的墓地前发现了这个。”他取出香杆,摊在手中。


李叔眼睛不好使,凑近看了几眼,才恍然道:“你说这个?确实有。”


“你家坟堆那里两三个月就来个人烧点香烧点纸,不是你托人来的吗?”


桑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李叔回忆了一下,慢慢道:“应该是个Alpha,个子很高,一米八都不止,得有一米九,每次来都穿着西服,长得倒是很帅,但有一次来的时候盯着我的狗看了好几回,我怕他偷狗,特意把狗关在家里好几天没让出门。”


这样的描述,桑也心里已经有数了。


果然是他!


桑也心里一阵恶寒。


甚至后悔没有早点回来春城看望姥姥,才让他频频造访,让这个不请自来的人玷污了姥姥的坟墓,打扰了姥姥安息。


他以什么样的身份给姥姥甚至是他的父母上香,有什么资格给他们上香。


他带来的香蜡纸钱都是罪恶的。


还特意打扫干净。


呵。


桑也捏着那一截香杆,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用力的情况下就把它捏成了三截。


碎节从他手中掉落时,他才清醒过来。


他脑海中一阵激荡,不假思索地开口道:“李叔,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桑也这时又有些难以开口了,毕竟是违法的事情,但他实在钻心地狠,最终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


“那个人以后要是再来,麻烦你帮我把他赶走,赶不走就抄起棍子打他,医疗费全部由我负责。”


“当然我也不会让你平白去冒这样的风险。他打伤了,轻伤十万,重伤百万。”


李叔吓得合不拢嘴,“这这这……”


桑也让李叔把手机拿出来,先给他扫一万,就当是帮忙看守的感谢费。


李叔傻愣愣地就这样把手机打开,听到叮的一声“到账一万”,才结巴完。


“孩子,他跟你有仇哇?”


李叔自然不会懂,在他眼里,帮忙上香甚至是件好事。但看面前这孩子的样子,听他说的话,又觉得那人恐怕是自作主张,帮了倒忙。


桑也收回手机,踩着掉在地上的香杆碎节碾了又碾。


“仇?”


桑也轻声念了一下这个字,像夏天里被烈日炙烤变得滚烫而膨胀的风浪一般似有似无地传入李叔耳朵里。


“看不惯他。”


回到坟茔前,桑也把香蜡点了,纸钱已经拆好,也悉数烧给了三位逝者。


正烧着,烟灰四溢,几只黄狗吠叫着跑了过来,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


桑也对桑守安说,下次还是得把老大薅过来,它应该也很期待见到自己的兄弟姐妹们。


二人又和爸妈说了会话,山风吹过,一簇坟前的小草晃了又晃。


桑也伸出手想要拔掉杂草,但他突然想到以前爸妈也会这样安静地听着他们分享碰到的趣事,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又收回了手。


临走前又去荒地逛了逛,因为没人管,香瓜藤长得到处都是,但没结几个果,瘦巴巴的,估计是没人盼着,就没动力结瓜。


桑也没得挑,只能摘了几个老弱病残瓜回去。


第42章


回到海风府之后, 桑也休息了两天,桑守安则是忙不迭就和律师见面,应该是提起再审和公司组建同时进行。


之前的桑氏地产已经完全被陈张吞食, 连名字都不复存在。


但据说经营并不好, 至少目前来看, 可以说是称得上困难。


桑也躺在床上, 头脑中不自觉开始规划在国内的事务,他给助理发消息, 让他来海风府一趟, 把分居证明拿去法院。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凌星约他去喝点小酒。


桑也不爱喝酒, 但凌星听起来似乎很激动, 加上偶尔喝一点也不会伤身体,便答应了。


又给助理发消息说他要去酒吧, 让助理不用来了。


约见的地点有些出乎桑也预料, 不在市中心,只能说还在市区。


到了地方,桑也和凌星往吧台上一坐, 一人一杯清酒。


“新开的酒吧?”桑也抿了一口酒,问。


凌星摇头, 随即又气愤地捶桌。


“你是不知道, 你走之后没两年相渡南就被相召南搞到f州去了, 春山被相召南拿下, 半年时间就开遍了s市, 把其他酒吧生存空间抢了个一干二净。现在香山路那边,但凡是个酒吧,都叫春山。”


“搞得我像喝点酒都只能往外跑。”凌星郁闷不已, “再往外就跑春城去了。”


“哪有那么夸张。”桑也低声笑了下。


这间酒吧的位置确实不如香山路的好,但也没远到市区之外,跑到春城就更是夸张之词了。


“我恨他。”凌星斩钉截铁道,神情严肃庄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了。


“能不能告他垄断啊?”


说完自己都笑了。


二人笑完,桑也才缓缓开口:“你要嫌远,春山也不是不能去。”


其实他知道凌星为什么不肯去春山,还仇意如此之大。但他就是想逗一下凌星。


果然,凌星立刻炸毛:“不是不能去?!当然不能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会为了偷那点懒而背叛你的人吗?”


说着,这人还戏瘾上头,深情并茂地捧着心口,望着桑也:“为了你,我守身如玉整整三年……”


还没等桑也说什么,正花里胡哨丢着雪克杯的调酒师手里一个不查,雪克杯掉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桑也看过去时,正好撞上调酒师那副深受震撼的表情。


只见调酒师不知道是觉得丢脸,还是认为自己撞破了什么惊天大瓜,桌子也没收拾一下就跑走了。


桑也挑了一下眉。omega与omega,或者说,omega与Beta的结合,终究还是太小众了,给人都吓跑了。


他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凌星的杯子,“这下好了,我清誉被毁,你得负责。”


凌星撸了一下头发,仿佛精神Alpha鬼上身了。


闲话到这里,二人越聊越开。


到后来不知怎的就聊到了桑氏地产上。


凌星一边对相召南口诛笔伐,一边对陈张嘲讽不已。


“那么大个桑氏地产被他们收购之后发展成这样,我都嫌丢脸。有钱收购,没钱交房,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管理层淹了。”


“我听说陈张地产这三年境况并不好?”


“对,前不久还闹上新闻了,因为一直没有交房,有倾家荡产买到烂尾楼而且自身精神本来就不太稳定的人直接拿着菜刀冲到了陈张地产董事长家里,把那老头砍得人事不省,到现在还躺在icu里。”


“闹跳楼的就更多了,我都记不清有几回。估计陈张地产现在压力也很大吧。”


桑也一时没有说话,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其实我完全能理解他们,s市的房子动不动就二三十万一平,像陈张接手的清水湾,最贵的卖到了三十二万一平,大多数人买一套房要掏空两三代人的全部积蓄,结果买到烂尾楼,嘶——”


“房价都摸清了?”桑也讶异了一下。


却听见凌星嘿嘿笑了两声,“半年前刚买了套房。”


“你家那么多房不够你住的。”


“那是家里的房,我买的才是我的小家。”


桑也到没想过这一茬,又想到点别的。


“清水湾三年前不是就已经快交房了吗?我记得当时只差门窗内装小区绿化什么的,也烂尾了?”


凌星倒是不太清楚这些,只说:“我看新闻上说砍人那个买的就是清水湾的楼,据他自己说,他想自己接手后续工作,也不要求陈张地产继续干下去。结果物业不给供电,家居建材什么的都运不上楼,他本人又是大厂员工,刚被裁员,两件事情直接给人气得发疯了。”


“物业……”


“物业没拿到工资,就拿业主撒气。”


桑也默然十几秒钟,心里暗骂了畜生。


“陈张现在是什么情况?虽然三年前我大哥就说房地产市场不太景气,但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我听说陈张地产老板老的想一口吃成胖子,吞并了桑氏地产,小的呢……”凌星顿时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凑到桑也耳边,“又沾点赌。”


桑也抿了一口酒,拳头都攥紧了。


这时凌星的手机来了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他吹胡子瞪眼但一句狠话也没敢说,直到挂完电话,才指着刚回来的调酒师:“我照顾你生意这么多次,你居然告我的状!”


随后又扒着桑也的肩膀哭唧唧说自己必须得走了,祝他玩的开心。


凌星走了,桑也纠结了下要不要现在就离开。


他想着难得放松一次,便坐在吧台前慢慢把一杯酒喝得差不多了。


一边喝,一边在手机上查和陈张有关的新闻,和凌星说得大差不差。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桑也看着陈张董事长那个Alpha儿子的照片,总觉得他有股狠厉之色,像街头混混。


桑也把酒杯退回给调酒师,从高脚凳上下来,准备离开。然而他刚站起身,余光就觑见两道蠢蠢欲动的身影似乎朝他走来。


他稍稍皱了下眉,就见一个样貌端正的omega站在了他面前,手中端着一杯紫红色的鸡尾酒。


“桑先生,请问我有荣幸请你喝一杯酒吗?”


omega有些腼腆道。


他的羞涩和腼腆与他在酒吧拦人的举措格外矛盾。


桑也刚想推拒,那omega又说:“我是你的粉丝,亲眼看着你从三年前的小有名气到如今的声名显赫,你的每一幅画每一个细节我都如数家珍,心叶美妆的产品我有全套。所以,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omega双目晶莹,提及他时两眼放光,甚至到了一种饿狼见到羔羊眼冒绿光的地步。说到给个机会时,更是充满了渴求。


类似的表露桑也在m国也时常遇见,如果不是他之前意外接收了那份奇怪的文件,他绝对想不到竟然会有这么多omega对他抱有欣赏以外的感情


在这个社会,Alpha与omega结合是天经地义,Beta与Beta结合是理所当然,Beta肖想omega是痴人说梦,而omega和omega,则是秽乱社会。


但他的粉丝群体里面诡异地出现了众多具有反叛精神的omega。


平心而论,桑也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即使是毫无经验的新手摄影师也能凭着一张他的剪影轻松斩获头奖。而他的能力,又让他的美貌变成某种货真价实的东西。


那么……


“机会”,是什么机会?


桑也莞尔一笑,接过酒杯,“喝酒可以。”


至于别的,还是算了。


omega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消失,取而代之是同样炽热的目光紧紧盯着桑也的脸,或者说,盯着那双唇。


桑也垂眸在酒杯中,突然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在放着音乐的酒吧里并不刺耳,反而是不停的震动仿佛某种无声的催促。


……


在阴暗的角落,男人站起身来,久久没有坐下,双目如同被胶水粘在了不远处的人身上,一刻也没有挪开。


相召南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因为一秒的犹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捷足先登,不仅递上了一杯不知道有没有加什么东西的酒,还用恶心的、狗一样的黏糊眼神盯着桑也。


他却只能在无人问津的地方默默祈祷:不,不要喝!


然而他的祈祷毫无作用。


他看着桑也垂眸,看着桑也拿起手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了句什么,竟然真的喝了一口!


桑也面前那个omega登时流露出欣喜之色,手舞足蹈朝着桑也鞠了鞠躬,步伐紊乱地倒退着离开了桑也。


随后,桑也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接了个电话,手指反复摩梭着高脚杯的杆,整个人背对着相召南。


相召南只能看见那个单薄纤细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移向那原本该微微凸起现在却异常平坦甚至可能稍有凹陷的后颈侧。


心脏抽痛了一下,迫使他移开目光。


然而这一移,他便发现了问题。


那个omega竟然没走!


正躲在酒吧的一根廊柱后面,不时侧身出来看一眼桑也。


相召南心提到嗓子眼。多年来纵横商界的经验让他对危机有着毫无逻辑的预知感。


现在,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就确定了那酒里肯定下了脏东西!


他曾在桑也看不见的地方注视过桑也无数回,也想过冲动一回出现在桑也面前,在桑也回国的当天,更是脑子不清醒地在人家车前守着。


但他心中胆怯。


李由说桑也肯定并不想见到他。


以至于他畏畏缩缩。


然而此时此刻,他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大步流星走到桑也面前。


恰好桑也挂断了电话。


相召南伸出手,想要拨开那酒杯,“这酒里……”


他没触及酒杯。


酒杯被桑也抢先一步拿在手里。


下一秒,酒杯中紫红色的液体出现在了相召南的脸上,衣襟上,和西服扣子上。


相召南说话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第43章


相召南当然清楚自己的出现并不讨喜, 从那天停车库里桑也冷漠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三年的时间长河流淌,但并没有像冲刷鹅卵石使其干净圆润那样抹去桑也对他的恨。


相召南并不怨,这是他应得的。


只不过即使早就做好了最坏的预期, 刚一出现连话都没讲完就被泼了一满杯冰酒, 这样的冷淡与厌恶还是让他心抽痛了一下。


又因为彼时他正在说话, 那酒液甚至进了他的口腔。


冰冷的液体扑面而来时, 还有一股香气翩然而至,让他回过神来后蓦地笑着舔了下唇。


权当奖赏。


泼向相召南的酒液尚在他的脸上和衣服上, 少许被他添进舌根贮存, 还未起效,但桑也喝进去的那一小口酒已经开始在他的体内游走。


桑也顿时感觉大脑不太清晰, 稍作思考后, 昏沉的感觉更甚,令他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泼酒是他的冲动之举。


这样的冲动不仅是对突然出现的相召南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更是带着某种怒气的发泄。


那通电话便是导火索。


电话那边, 林肯先是简单寒暄一二,便进入了正题。


他说什么?


桑也头有些痛,他揉了揉额角, 想起来了一些。


林肯说:“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紧接着就说出了令人发笑的话。


他要桑也配合着和相召南出现在公众视野,并非指某些正式的发布会, 或者大佬云集的商会, 而是私下见面, 让提前安排的记者拍下照片。


还说不用表现得亲昵, 最好是矛盾多一些, 情绪复杂一些,让人看了能产生许多猜测臆想,引起网友讨论的那种类型。


桑也完全无法理解。


林肯真把他当网红在对待吗?


他说:“我不是演员。”


林肯并没有把他的婉拒当回事, 只说:“你可以的。”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之所以这么果断地离开m国,一方面是C国才是他的根,另一方面便是他与林肯的矛盾愈发严峻,二人完全不同的理念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无法和解的地步。


而他又做不出吃水忘了挖井人的事,念着林肯当初帮扶他的恩情,不好直接撕破脸,才会把自己三年来辛辛苦苦扶起来的基业交给别人。


正憋着一肚子郁气的他眼前下一刻就出现了电话中提及到的人,并且来势汹汹,刚靠近他就做出了抢夺的动作。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并不明晰的脑海里,现在这个大步跨来似乎要动手的男人,和多年前双目灼烧着烈焰,射出凌厉光芒,薄唇抿成僵硬的直线,浑身上下透露着不容置疑强硬态度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眩目的酒吧灯光闪了一下,惊惧骇觫的感受涌了上来。


他一边疑虑相召南怎么无处不在,一边以这辈子最快的反应速度把酒泼了出去。


然而他的力气只够他泼出这杯酒了。


他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骤然失力,酒杯跌落在地上,尽管地面铺了地毯,还是摔成了两半。


桑也低着头,有些愣地看着摔坏的酒杯,突然就明白了相召南刚才只说了半截的话后半段是什么。


这酒里被下了药。


他的双目不可置信地放大。


在那个omega粉丝离开时,粉丝表现得异常兴奋,说自己叫齐橘,喜欢了桑也三年,觉得他能够做出为了摆脱Ao之间的病理连结而剜去腺体的举动,是他当之无愧的偶像,没有想到今天能得偿所愿。


秉持着对omega天然的好感和信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omega下药!


他反手摸着吧台的柱子,试图借力站着,却浑身一晃,险些摔倒。


可能是他这几年身体养得太差,又或许是药效太猛,只是小小喝了一口,作用来得如此剧烈。


整个人落入了相召南怀里。


相召南把他打横抱起。


顿时天旋地转。


桑也扼住相召南的脖子,“放我下去,不用你管!”


“你想做什么?相召南,放我下去!我不需要你故作好心,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然而相召南并没有停下抱着他走的动作。


“呵,相召南,你个伪君子。什么来提醒我酒里有药,你要真想提醒我,还会等到这个时候?我看你是等着我药效发作、不劳而获吧。”


“你真恶心。”


相召南的神情十分隐忍,面色不虞。


见怎么说相召南都不为所动,桑也只能推搡起来,“放开!”


动静不小,周围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无人上前阻止,只有那个调酒师连忙放下雪克杯,跑到相召南面前堵住他。


“这位先生,你不能这样做。他并不自愿和你……”


“我们是合法伴侣。”


调酒师瞬间愣住,啊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相召南又说,“要看我们的结婚证照片么。”


这话虽然是询问,语气却并不像调酒师想看就给他看的样子。


调酒师吞了吞口水,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捂着脸跑回吧台。


桑也这时浑身软得像棉花糖,又热又痒,短暂地说不出话来。


等他能够再次张嘴说话时,他人已经被相召南带到了临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套房里。


桑也用着最后一丝力气,“相召南,你要是敢碰我,我会恨你一辈子。我不会放过你的,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公司,都得……呃啊,付出代价!”


相召南脱他衣服的手顿住片刻,双目眼眶诡异地红肿着,原本刚硬冰冷的脸竟然也出现了一丝动情之色。


但他只是短暂地停了一瞬间,仿佛在衡量桑也所说的话对他而言有多重。


最后接着剐去桑也的衣服,从衬衫到西裤,再到内裤,悉数被剥去。


随着衣服越扒越干净,露出来的画面也越让相召南感到触目惊心。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白皙肌肤上一道道痊愈后留下的淡粉色疤痕,像粉嫩的软虫,侵蚀了面前人的躯壳。


仿佛有一道电流掠过他的心脏,相召南颤抖着手触碰了一下桑也腰际的伤痕,刚一碰到就触电般收回。


而桑也则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心中仿佛绝境荒原,荒凉得可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相召南并没有对他上下其手,反而是再次此将他抱起,带去了浴室。


从房间到浴室,距离并不算长,桑也莫名感觉相召南步伐有些发虚,甚至还踉跄了两下。


但他现在的大脑让他来不及也没能力去思考太多,只知道自己被轻柔地放进冰冷的浴缸,紧接着相召南打开了浴缸的放水开关和花洒。


夏天的冷水并不像冬日里那样刺骨,但也没有到体温以上,水漫过他的腰际时,桑也浑身颤了一下。


相召南似乎发现了这一点,粗粝的大掌抚摸了一下他圆顿而瘦削的肩头。


“有点冷,忍一忍。”


他的声音不再如酒吧里反驳调酒师那样中气十足,反而十分沙哑、充满情欲,仿佛被烈酒灼伤过。


桑也在冷水的浸泡中恢复了一丝理性,发出一声耻笑,管不住下半身的狗。


相召南落在他肩上的手像是触摸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丝毫不敢用力。


热意涌上头脑,桑也心却凉得吓人。


那四年,桑也经历了无数次暴力的性/爱,从未体会过如此温情。


他也曾渴望在时候一个温柔的拥抱,一个深情的眼神,一句贴心的问候,但实际收集到的只有无穷无尽厌恶的眼神和冰冷的背影,以及满身性/爱痕迹。


花洒的冷水源源不断浇灌在他身上,浑身绵软无力的桑也瘫坐在浴缸里,后背紧贴在白瓷贴面上,那里冰凉如寒冰,勉强能让他浑身□□削减一二。


桑也不愿在相召南面前做出耻辱的动作,只能在浴缸里艰难地伸直腿,绞动肌肉,来抵御那摧残人心智的药效。


但很快,一整缸的水仿佛都被他烧烫了。他像是热锅里的青蛙,马上就要失去意识。


在桑也迷蒙的视线中,相召南还在浴缸旁边为他淋水,但一个晃神之际,相召南兀地站起身来,二话不说脱着自己的衣服。


要说桑也心中没有害怕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疲软无力,相召南要趁人之危的话,他毫无反驳之力。


眼见着相召南的衣服马上就脱得一干二净,桑也站不起身来也动不了手,只能嘴上咒骂:“相召南……”


“你要是敢,咳咳,做什么不该做的,你的腺体也别想留着了。”


桑也声音低哑,没什么震慑力,反而是那双琥珀色眼眸透射出寒光,震慑住了相召南一秒。


可惜的是野猫的怒目圆瞪也只能让心怀不轨的人类短暂停顿片刻。相召南停了一瞬间,随后接着脱下自己的衣服,跨进了浴缸里。


他个子高大,一进去,立马挤出了许多的水,哗啦啦流到地面。


相召南捞起快要溺进水里的桑也,双手裹着他的腰和肩,感受到源自于桑也的颤栗,似乎在害怕他。


原本叫着要让他付出代价的人此时收敛了锋芒,终于意识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相召南该高兴,可是他对上那双布满恐惧的双眸,感到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的窒息。


他只好轻柔地、发颤地抚摸着桑也的脸:“别怕,别怕,我不碰你……医生马上就来,别怕我。”


他带着桑也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把自己的脆弱的生命交到他手上。


说不清这一刻到底是桑也更害怕相召南碰他;


还是相召南更害怕桑也怕他。


不知道是药效作用,还是因为间隔三年的肌肤相亲,相召南再也控制不住腺体,如同开闸的水库,任由冰霜味信息素涛涌而出,瞬间填满了狭窄的浴室。


可是桑也已经闭上了眼,昏了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相召南将人拢在怀里,滚烫的肌肤相互贴近,却又能怪异地感受到一股舒缓的凉意。


他胸口挂着的无事牌隔在二人胸背之间,随着他拥抱的力气渐强,无事牌的轮廓在桑也白皙的后背上和相召南胸口肌肉上印出长条的红痕。


相召南似是意识到这会伤到桑也,连忙和他分开。他垂下黑色眼眸,用满是情欲的眸凝视着那一点红色。


最后附唇上去。


突然,他从浴缸里站起身来!


强烈的药效一阵又一阵冲上来,相召南一拳锤在了浴室的墙壁上,指骨上的肤肉直接被碾碎出血,红色液体顺着瓷砖缝隙流了下来。


不能……


至少不能……


猩红的双目紧盯着血渍,仿佛用尽浑身力气。


——门铃响了。


第44章


桑也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上午九点。二十七楼的房间窗户正对着朝日,房间天光大亮,一览无余。


他揉了揉眼睛, 坐起来。


突然想起什么, 登时绷紧了肌肉, 掀开被子看了一下。


没有明显的痕迹。


但他还是不放心, 确定四周无人,缓缓伸出手试探了一下, 发现的确没有被侵入过的迹象, 他才如释重负般后仰躺在软枕上。


右手手背上有一个细小的针眼,床头柜还放着没用完的药和几个玻璃罐。


桑也猜测昨天最后相召南善心大方帮他叫了医生, 才免了他委身仇人的不幸。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 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相召南烧红的眼,俨然是中药的表现。现在回想起来他中药估计就是桑也泼的那一下导致的。


在他的印象里, 相召南从来不把他的身体放在心上, 来了情欲或者莫名其妙生了气,都要拿他泻火。


这回中了药,反而没有兽性大发, 才让桑也感到意外。


说不定是桑也那几句咒骂的话起了作用。


至于现在相召南在哪里,桑也并不在意。


躺了一会, 彻底清醒过来, 桑也便计划着离开。


然而他下床来却找不到自己的衣服, 只能穿着酒店的睡袍在套房里到处寻找, 浴室, 客厅沙发,卧室,他都找遍了。


桑也揉了揉太阳穴, 仔细回想了下昨天的场景。


可能是药效导致记忆模糊,像一片片散落的碎片,他努力拼凑了半天也只能想起个大概。


相召南昨天应该就是在卧室脱掉他衣服的。


可卧室被他翻遍了,都没找着衣服。


总不能让他裸奔吧。


桑也头痛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着给助理打个电话让他送身衣服过来。


结果手机又没电关机了。


桑也冷笑一声。


肯定是相召南搞的鬼。


把他衣服拿走,把手机专门放在床头柜,给他留着,却不给他充电。


是在报复他?


桑也只好翻出酒店自带的充电器,先给手机充上电,等它开机。


他坐在床头,低垂着头,像个易碎的洋娃娃。


就在这时,房门传出异响,有人进来了。


他抬眸望去,便看见相召南一身正装,出现在门口。


还传来一丝香气。


桑也循着味道看去,只见相召南手里拎着一袋小笼包和一杯豆浆,和他西装革履的外表格格不入。


然而更让桑也注目的是,随着目光上移,他竟然在相召南手腕上发现了一只电子手表。


这个从穿着到行为再到习惯都老气横秋的人竟然也赶了趟时髦。


难道是因为那天他说相召南老了?


桑也移开目光。


“醒了。”


桑也默默翻了个白眼。


废话。


“给你买了点早餐。医生说不能吃太油腻的,就给你买的菜包还有豆浆。尝尝吗?”


相召南贴心地把豆浆取出来插上吸管递到桑也面前,虽然站着,该是居高临下的姿势,却微微弓了腰,仿佛在祈求桑也喝下什么圣水。


桑也侧了侧头,拍开他的手,滚烫的豆浆洒了些出来,瞬间把相召南的手背烫红,但他没有丝毫动摇。


“我的衣服呢?”


相召南仍是举着豆浆,仿佛是害怕桑也会认为他被烫伤之后有怨气,柔声道:“你的衣服沾了酒,我叫人送去干洗店了。”


“先吃点吧,医生说你身体不好,不能不吃早餐。”


桑也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目光。


他在m国时经常忙碌,早上只喝一杯冰美式,勉强垫一下肚子就开始处理工作,久而久之对早餐没有多大的欲望。


“不必。我待会叫助理送衣服来,你可以出去了。”


相召南无动于衷,“这酒店管理很严格,你的助理来了也上不来,还是吃点吧,我给你准备了衣服,你吃点我就把衣服给你。”


桑也登时站起身来,直直看向相召南。


相召南看似处于下风,实则步步紧逼,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毫无选择。


还以为他变了。


其实他一点也没变。


还是一样的令人作呕。


桑也握了握拳,夺过豆浆杯,喝了一大口,结果豆浆太烫,刚一入口就烫得他哇的吐出来,悉数吐到了相召南的西服上。


相召南愕然站在原地,桑也同意吃早饭带来的喜悦还没过脑,就被桑也可能被烫到了的想法冲散。


他没有管自己西服上的污垢,直接从桑也手中拿回豆浆放在床头柜上,之后立马取出抽屉里酒杯备的冰山矿泉水拧开,连忙递给桑也。


桑也这时也顾不上别的,接过来灌了两大口,才感觉喉口火辣辣的痛感减轻了些。


他捏着矿泉水瓶,面对相召南殷切的照顾一时有些无措。


最后他说:“你自找的。”


相召南神色自若,“嗯。”


桑也气不打一处来。


“衣服给我。”


“再吃个包子。”相召南转身拿起袋子,挤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菜包,“听其他顾客说这家店的菜包很香,配方和外面的不一样,你尝尝?”


桑也冷着脸,听相召南说着一些情侣之间的日常话。


“吃不下。”


相召南没有动。


桑也胸口堵了一口气,抢过包子,刚想一口塞到嘴里突然想起方才的事故,这回谨慎了些。


先是用贝齿靠近菜包,轻轻咬开包子皮,紧接着吐出淡粉的舌头感知温度,确保不会再次被烫之后才一口喂进嘴里。


他咽下之后,问:“这样可以了吧?”


相召南似乎又要提出什么要求,桑也拧眉:“别得寸进尺。”


相召南的动作一滞,两秒钟后扬唇一笑,“好。我去给你拿衣服。”


衣服就被他放在客厅,如果桑也硬要闯出去,肯定会发现它们,但好在桑也没有,庆幸桑也没有。


他把衣服取出来放到床边,没等桑也说什么便自觉离开了卧室,还帮忙带上了门。


但桑也并不信任他。


等人走后,他等了半分钟,特意去锁了房门才开始换衣服。


衣服很合身。


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衣,外搭一件浅咖色风衣,西裤布料柔软却又直挺,很有型。


这时还在夏末,尚未降温,在室外单穿衬衣便足够,但室内往往开了空调,还需要加一件外套。这样看,这套着装还挺合时宜。


穿好之后,他在穿衣镜前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思绪冲得头脑发蒙。


他看着镜中衣裳合身的自己。


这三年里他偶尔锻炼一二,虽然因为手术后遗症的原因身体比常人虚弱些,但都在内里,表面上看,他的臂肉的确比过去结实了些。


但因为骨量小,穿上衣服后看不出来,仍是单薄清瘦一片。


和三年前没什么不一样。


心中蓦然感到无尽悲凉。


那四年里,相召南给过他钱,却没有给他买过一件衣服。


桑也对相召南穿多大码的衣服多大码的鞋无所不知,但那时的相召南肯定不知道桑也穿多大的衣服,也不知道他爱穿哪个牌子。


而现在,当一切都结束了,相召南突然带着一套他的尺码的衣服闯了进来。


好像那四年他的付出都是枉然。


做那么多,说那么多,都不如给相召南一个巴掌管用。


桑也不自觉攥紧了拳,指尖扣得掌心一阵钻心的疼痛。


半晌,等那股遽然涌上头脑的不甘散去,他才松开手。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等自己的呼吸频率恢复平稳,才打开门走出去。


桑也一路往外,没有看相召南一眼,朝着套房房门走去。


相召南似乎有些情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桑也!”


桑也的手刚落到门把手上,还没用力,听见这猝不及防的一声,下意识回了头。


却见相召南不知为何吞吞吐吐没有说出话来,桑也耐心快要耗尽,脸上流露出不耐烦时,相召南才开口道:“加个联系方式?等衣服洗好了……我让他们给你送过去。”


桑也蹙眉,“不用。直接扔了。”


相召南目光久久凝望着他,得到否定回复后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是吗。”


但并没有如桑也防备的那样恼羞成怒冲上来,只是站在原地,坦然又遗憾。


桑也实在不愿意对上他那双虚伪的眼神,厌恶地偏头,这时他刚充上百分之二十电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于是他便顺势打开了手机。


屏幕刚一亮起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条关于他的花边新闻!


m国顶级艺术家回国和前夫纠缠不清……什么东西!


桑也顿时睁大了眼,连嘴巴都不自觉张开,下颌随着他震惊的神情微微扭动。


他把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相召南,咬了咬牙,“相召南,搞这些小动作有意思么?”


相召南愕然,似乎听不懂桑也在说什么。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桑也的手机上出现了什么东西,才让桑也对他的态度突然恶化。


他故作镇定,但语气仍是透露出慌乱:“是有人给你发了什么消息吗?还是什么别的……”


桑也见他装不知情,冷声道:“新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相召南闻言立马打开手机,果然也收到了那条推送。


他手有些颤抖,咔嚓一下摁灭了手机,急遽地迈上前几步,握住桑也的手腕。


桑也的手腕十分纤细,仿佛他一用力就会被折断。因而相召南没敢太用力。


也正是他不敢用力,桑也一下子便挣脱了。


相召南被甩开的手还悬在半空,只能自己僵硬地收回来,又对上那双充满嫌恶的棕瞳,心里剧痛不已。


但此时顾不上那些,只想着解释清楚。


“我还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相召南立马澄清。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散播桃色新闻,”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表述才能在自己把被下药的桑也带到酒店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增加自己的可信度,“我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桑也面色凌冽。


虽然对相召南没有好脸色,但也对他的为人和作风也有一些了解,听了他的话,也知道自己的怀疑太过鲁莽,完全是情绪上头的举措。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相召南就全然无辜。


他没有为误会相召南的事道歉,毕竟同样的事情他经历的远多于相召南,也没人和他道歉,不是吗。


反而说:“这个不是,那就是还有别的。”


相召南的神情霎时凝固了。


第45章


相召南的表情实在不好看, 但桑也也摸不清他这副复杂的难堪的神情究竟是被他说中了,还是因完全不被信任而感到难过。


两种可能性相比,桑也更希望是后者。这样, 相召南也能体会到他那时百口莫辩的无奈。


想到这里, 桑也突然怔了一下。


似乎有某种黑暗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在心口滋生。


他移开目光, 不再去观察、享受相召南千言万语如鲠在喉难以言表的悲伤神情。


“分居证明我会让助理送去法院, 离婚证过两天就会快递给你。”他留下这样一句话,没再看相召南一眼, 快速进了电梯。


离婚证!


等相召南反应过来时, 电梯已经合上门。


相召南突兀地伸着手,现在按下按钮, 还有机会。


但他仿佛受冻一般迟迟没有动手, 直到红色的数字跳动了一下,他才触动按钮。


为时已晚。


就像三年前那场追悔莫及一样。


他一直在后知后觉。


空荡的酒店走廊里, 壁灯已经熄灭, 光线昏暗,铺着毛绒地毯的地面仿佛塌陷的沙漠令他摇摇欲坠。


相召南呢喃出声:“桑也……”


“别不要我。”


……


桑也原本想着得打个车回去,走出来却发现酒吧就在不远处, 意味着他的车也就在不远处的停车库里,便还是自己开车回家。


车辆启动没一会手机就来了电话。


他昨天彻夜未归, 可能是大哥打来关心他。


但桑也瞄了一眼, 发现并不是。


是林肯。


桑也下意识并不想接他的电话, 而且他现在正在开车, 又没提前带上耳机, 那他接不了电话也很正常吧?


他没有不接人电话的恶习,但此时实在不方便,也不算他的过错。


然而这通电话响了许久。


一直响到一个红灯路口, 桑也停下车。


他叹了口气,看来这个电话是非接不可了。


趁着红灯,他接通了电话,打开免提,丢到车前。


“没想到昨天才跟你打了电话,今天就出了效果,你还是一样听话。”


桑也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削瘦的掌绷得紧紧的。


“是你安排的?”


也对,昨天他就提出要桑也和相召南配合宣传炒热度。不是相召南,那就只能是他安排的人偷拍、上传、灌水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交易?”桑也凝神,压制住怒意,“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林肯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肯定是相召南跟他做了利益交换,才让他不惜彻底和桑也关系恶化也要桑也配合他。


至于要求当中的配合相召南出现在大众视野……


这究竟有什么用?


桑也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给相召南提供骚扰他的机会。


桑也一腔怒意,林肯却笑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有缘吗?”


“别恶心我。”桑也立马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相召南他能给你的,我——”他咬咬牙,还真说不出口“同样可以给你”这话,毕竟相召南在国内的势力和影响力的确不是他一个刚回国的人可以比的。


“你不用管那么多,配合就行。”林肯并没有回答桑也的问题,似乎有意隐瞒。这更让桑也笃定他们之间做了交易。


“你……”桑也还想说点什么。


“你和三年前不一样了,很高兴看到你的转变。”林肯突然谈起了一些抒情的话,连语气都放低了,仿佛在回忆过去,但旋即话锋一转:“但人不能忘本,你说是吗?”


桑也沉默了。


他的确和三年前不一样了。


m国的经历和遇见的人塑造了现在的他。


林肯听着这沉默,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少分量,但也清楚这沉默是桑也无声的反抗,又道:“最后一次。”


“你配合宣传,事后我不会再插手你们之间的任何事。我们两不相欠。”


在三年前初到m国手足无措的时候,能够得到林肯的帮助,桑也无比庆幸,到现在仍心怀感恩,否则他也不会对林肯荒谬怪诞的要求一再让步。


因此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他都会竭尽所能回报林肯。


但现在林肯告诉他,最后一次,事后两不相欠。


桑也已经成长起来,完全能算得上一条人脉,而林肯,把长久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不可能不知道桑也对他的感念能给他带来多大的益处。


多大的利益能让他说出两不相欠这种话?


桑也时常被爱,也时常经历背叛。他叹息,说:“林肯先生,我以前切切实实把你当我的长辈看待。”


林肯并没有回应他这句感慨,只说:“下周末晚上六点,云顶餐厅,你和相召南,别忘了。”


桑也蓦地笑了,“最后一次。”


随后抽出一只握着方向盘的手迅速挂断了电话,没给林肯再说话的机会。


绿灯亮,他朝着家的方向开去。


回到海风府,家里只有两个刚雇的阿姨在家,桑也打电话叫助理来拿分居证明送去法院处理。


助理拿上分居证明,准备走时告诉桑也他给自己取了个C国名,叫张明,让桑也以后叫他的新名字。


桑也没问是谁帮他取的,笑着满口答应了。


“张明”虽然土了点,但总比助理原本那个长达十二个音节的名字好。


晚上的时候桑守安回来,告诉桑也他和其他人商量后决定新开一家主攻生物科技的公司。


桑也啪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大马金刀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质问:“工作就这么重要?我昨天晚上彻夜不归,你没打算问候两句?”


他都怀疑那通电话是大哥打来的,结果不是!而且一整天都没给他发个消息。


桑守安正夸夸其谈,被打断后愣了一下,“你是成年人了,想跟谁约会都是你的自由。我问多了你要烦我。”


桑也哼了一声,勉强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


“那你知道我昨晚上跟谁在一块吗。”


桑守安更是说不出话来,“Alpha?嗯……omega也行,我不是那种封建的人。”


桑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相召南。”


桑守安先前一直处于淡定状态,即使被质问怎么不关心自己弟弟也神色自若,对答如流。


“相召南”三个字一出,却立马变了脸色。


“你们……”他站起来,焦急捉住桑也的肩膀,想问桑也是不是又犯傻了。


但桑也只是拍了拍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放心,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个意外。”


随后他把昨天晚上的意外一五一十给讲述给桑守安听。


听完,桑守安沉默了片刻。


桑也以为他也在震惊相召南居然没有趁人之危,却听他说:“你那些粉丝……的确太危险了。”


桑守安捏了捏鼻梁骨,“之前方明就和我说过你在外面的境况,也向我表达了担忧,就是关于你在网上的热度。”


“他说网上有个关于你的论坛,里面的发言都……他觉得那些粉丝不像粉丝,像要把你吃了的狼。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但桑守安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前一年正常地宣传了下,怎么会招惹这么多……怪人?”


桑也摇头,他连有个什么论坛都不知道。


不过说到宣传,他有话说。


“林肯联系了我。”


桑守安看向他,微微皱眉。


“他要我和相召南吃一顿饭,之前还要我配合相召南宣传。”桑也咬了咬下唇,思考了下,“先前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我配合相召南宣传,但现在想来,什么宣传都是虚的,就是要我去联系相召南。”


最后他得出结论:“相召南和他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随后碎碎念了句:“相召南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


桑守安眉头皱成了川字,“你答应了。”


桑也点头,眼见桑守安就要站起身来,桑也连忙按住他:“哥,你别急。林肯说这是最后一次,之后不会再要我帮他什么忙,两不相欠。”


桑守安闻言又坐了回去,他沉思许久,脸上表情凝重,似乎在艰难地权衡利弊。


“如果吃一顿饭就能彻底还清林肯的‘人情’,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他还记着之前林肯和桑也吵架的事。


桑也小鸡啄米般点头,“大哥说得对。”


桑守安蔑了他一眼,“你最好意志坚定点,别真如某人的意又被骗,人家勾勾手指你就屁颠屁颠追过去了。”


这话说得,桑也立马拍着胸口保证道:“没那么容易。”


但刚一说完,他就想起了点事。


说到屁颠屁颠追过去的舔狗行为,桑也不得不记起之前为了获得一丝宝贵的冰霜味信息素,他偷偷把相召南脱下来的衣服藏起来,借口洗衣服,实则留着自己筑巢用。


而他今天早上和相召南发生了一个角色互换的对话。


“不用。直接扔了。”


他心脏猛跳了一下。


坏了。


不该把衣服留着让相召南处理。


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实在不怪桑也以己度人,而是相召南现在的表现的确令人怀疑。


桑守安盯着他的神情看了半天,最后掐了一把他的脸:“刚还高兴呢,现在又拉着脸。怎么喜怒无常上了。”


第46章


桑也怔了一下, 没想到自己情绪多变到大哥都发现了,“不说这些。”他岔开话题,“你确定要朝生物科技的方向去吗?”


桑守安见他有疑虑, 挑眉等他问。


“我大学有个同学的Alpha男朋友就是学的生物医学技术, 说这个行业挣不到钱。是真的吗?”


桑守安点头:“如果你说的那个Alpha只是想进某家公司当技术人员, 那确实挣不到什么大钱。这行回报慢, 要放长线。”


闻言,桑也不自觉露出担忧的神色, 又听见桑守安说:“但只是针对他。在哪个行业赚大头的不是上面的人?”


“安心, 你哥我心里有数。”他拍了拍桑也的肩膀,随后捏了捏, “平时多吃点, 别挑食。”


“没挑食,在m国哪有我挑的份。”桑也撇嘴, “既然你这样说, 我就不多嘴了。”


“嗯。我已经和写字楼那边谈妥了,办公点定下来,招聘和拉投资一起做。我包里的合同, 你待会签了,先给你挂个闲职, 等公司正式起步了再叫你来。”


“现在不用我?”


“你在国外忙了三年, 给你放个长假, 不乐意?”


“那倒不是。就是……有点闲不下来。”桑也摸摸鼻子, 他好像习惯忙得团团转的感觉了, 只有那种忙得不可开交、心无旁骛的状态才能让他头脑清明。


一般人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沉迷工作。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像喝惯了咖啡的人容易成瘾, 割舍不下的并非咖啡的苦涩,而是苦涩过后带来的精神感。


三年来,桑也拼命跑业务,画画,一方面是想要快速回血,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头脑昏沉,沉溺在失败的过去出不来。


桑守安沉吟片刻,他自己也是个工作狂,完全能理解“闲不下来”这种情况,便说:“你要是实在坐不住,后天就跟着我一块去拉投资。”


桑也立马答应下来。


晚上他躺在床上,难得闲下来,便上网冲了会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国三年,加上太忙碌无暇娱乐,他上网时总觉得自己有些落伍,这种挫败感让他没一会就失去了兴趣。


刚准备把手机关上睡觉,脑中叮的一声。


论坛。


今天大哥说的论坛。


是什么?


桑也重新坐起来,在网上搜了一下,最初没查到,还是带上自己的名字和论坛二字作为搜索关键词,跳转了好几个链接才慢慢摸到论坛里面。


居然还是个匿名论坛,发帖量有几千万,回复量更是高达几十亿。


他往下一翻,登时瞪大了眼。一双琥珀色眸子在只有昏暗夜灯亮着的卧室里散发出震惊的光芒。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帖子的摘要内容。


【为什么要和xzn见面啊,为什么不直接捅死他,宝宝你要是不敢我来帮你好不好。一定是他欺骗了你,新闻是他故意散播出来的对不对,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们呢,你最好别……】


【为什么一回国就和xzn见面,就这么念念不忘吗,明明是你自己在发布会上说你没了腺体没了信息素依赖症不会再对任何Alpha产生病理性依赖,现在是在做什么,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宝宝……】


【他回C国了,我该怎么办,呜呜呜要和老婆隔海相望了。最好老婆的公司再被查封一次,这样就只能继续在m国讨好我们了。好喜欢老婆的Ai视频,已经盘包浆了……】


【给老婆发了很多消息,都没回我。明明给联系方式的时候这么痛快,怎么现在不回消息了。老婆好辣,我好喜欢,没关系我会天天给你发我的穴照,老婆你其实在偷偷看的对……】


桑也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这个人,不会就是那个给他发黄色照片被他拉黑的omega吧?可是他已经拉黑了他,他又怎么继续发呢?


桑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变态。


他很想退出这个论坛,但又忍住了冲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一下,直接把发帖的事件拉到半个月前。


【宝宝就是beta和omega的神!产粮,老婆x你,两万字超长文,链接……】


【世界离了老婆就是会停止运转啊怎么了谁有意见,几个蠢猪居然还敢嘲讽老婆,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成天跪舔普通且自信的Alpha,换成一个事业有成、长相漂亮的残缺omega,就变成他们的敌人了,搞笑……】


桑也大为震撼。


他的三观仿佛被捏碎后重组,处于一种混沌未开的迷茫状态。


他把手机丢在枕头上,愣愣地躺着,完全傻了。


桑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成为无数Beta和omega的性幻想对象这件事。


他先前就知道有些异于常人的Beta和omega对他有欣赏以外的感情,但他一直以为只在少数,可看这个论坛的情况,哪里是少数!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发现苗头的时候没有迅速掐断。


明明他当时也只是想做件善事,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呢?


但是……


桑也这时顿悟。


难怪之前在m国的营销策略如此成功。


在m国时的宣传花小钱办大事,他以为是因为他的人设,他的经历,他的外貌比较吸引人,回到C国一场花边新闻冲上热搜,他以为是网友们都比较喜欢豪门八卦。


现在看来,这个论坛的用户才是真正的推手吧?


桑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不得不承认,这个论坛的用户为他的成长助力颇多,并且他们似乎……也都是被桑也当初为了成安的长久利益而答应的以身入局一举吸引而来。


也就是说,若非桑也点头,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怎么想着想着,还都成他自己的错了?


纠结不已,桑也翻身把被子全部裹在自己身上,将自己缠成一个蚕蛹,试图用缺氧的方式使自己快速入眠。


也的确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时,张明来了海风府一趟,把离婚证送到桑也手中。


等张明离开,桑也把离婚证拿回房间,放到床头柜上,沉默地注视了许久。


心中有股尘埃落定的感觉。


不过,离婚证居然是红色的?还以为会是绿油油的。


红色的离婚证摆在桌面,被所有者和围观者注视着。


然而被撕碎又拼起来的离婚证仿佛漩涡,裂痕上的锯齿边缘如同吱呀旋转的拉条,令相召南感到目眩,不敢直视。


诊室里,李由双手抱臂,背靠座椅,“你的意思是,拿到结婚证你一生气,就暴怒地把它撕碎了?”


相召南摇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它不应该存在,也没有暴怒,我很平和地把它撕掉了。”


李由深吸一口气,“你的偏执情况并没有任何改善,如果继续下去,恐怕需要采取催眠治疗。”


“我不这样认为。昨天和前天我已经表现得很克制了。”


李由安静听他吹。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没有对他动手,反而叫来了医生。医生说他不能不吃早餐,但他不想吃,我没有命令他吃掉,他不想给我联系方式,我没有夺过他的手机强行交换,他要走,我也没有追着不让他走。”


李由若有所思,这和他方才听到的始终可不一样,于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是叫来了医生,但你把他带到酒店,而不是医院,初衷是什么不用我点破吧?”


“他不愿意吃早餐,你是没命令他吃,但是也没同意他不吃,沉默的示威难道是让步吗?”


说完小声嘀咕一句:“后面两件事倒还像样。”


“也算有点进步。”


相召南面无表情,坐姿挺拔,即使是患者,也自带一股上司的气质。


“再开些药,我还是失眠。”


李由抽了张药单出来,又从胸口的口袋抽出蓝黑色的水笔。


三年前相召南就出现了严重的失眠症状,作为相召南的心理医生,他知道病人的失眠是因为太偏执,但还没有达到心理问题的程度,便给他先开了些安慰剂。


安慰剂是一些蓝色的空胶囊,一般患者吃下后以为自己吃了药,心理作用下情况有所好转,症状自然就减轻了甚至痊愈了。


但相召南把药带回去第三天就问李由这药怎么没用,能不能加大剂量。第四天就发现胶囊里面根本没有药粉。


这时便确诊。


他的偏执已经形成心理问题了。


拿完药,相召南直接把药放在了车上,这样他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公司都能随时吃药。


而李由,站在落地窗前,目送他的患者离去。


他面上表情凝重。


桑也,相召南的前任omega,也是相召南偏执的对象。


回国了。


根据李由在新闻里了解到的内容,此时的桑也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他的回来会不会给相召南的病情带来转机?抑或是加重?一切都是未知数。


平心而论,李由并不希望相召南频繁出现在桑也面前,从相召南过往的讲述中,他完全了解了他的患者对那个可怜的omega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但作为对相召南负责的医生,不得不承认一句古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桑也究竟是更接近相召南照片里的那个人,还是几年前和深受相召南冷眼的那个人?


太阳落日,李由坐回自己的座椅,低声念了一句:


“会有好转吗。”


又自我否认:


“首因效应坚不可摧。”


话一出口,他便自嘲地笑了下,“相召南把我都带骗了。”


第47章


到了夏末, 天气很干燥,早上起来桑也流了会鼻血,按照小时候姥姥教的方法, 在洗漱台前泼凉水到后颈的位置, 没多时就止住了流血。


他弯着腰等了一会, 确认没有新的血液滴下来, 才直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 有些潦草。


桑也将水龙头打开到最大, 水流哗地一下冲出来,把白瓷水台的血渍冲淡, 从深红色到浅粉色, 最后渐渐恢复到透明。


嗅了一下,血腥味也散开了, 他才快速给自己收拾了一下, 换上正装,出门。


今天要和桑守安一起去一家著名的投资企业鸿业融资,昨天大哥提前给他发了资料, 说让他到时候上去讲点,桑也浏览了一下, 基本了解了情况, 没什么难度。


他让张明直接去那家企业, 自己则蹭大哥的车。


刚上车, 他便打开加湿器。


“很干吗?”


“有点。”


“可能是。s市很久没有下雨了, 天气又大。”


桑也放了个小枕头在腰后垫着,眯了眯眼,“起诉的事怎么样了?”


“证据确凿。”桑守安转了下方向盘, 车辆整个九十度转弯。


桑也睁开眼睛,“能让陈张那两个进去吗?”


“陈国安都躺iCu了,怎么着也进不去。”


“那小的呢。总得进去一个吧。”


要是一个都进不去,大哥这三年遭的罪岂不白费。


却见桑守安还是摇头,“还记得之前那个被桑氏开除的会计吗。桑氏被收购之后他在家待业了两年半,半年前才到陈张就职,父母孩子都被转移到国外,现在国内就他一个人。”


“陈张把他推出来顶包了。现在他咬死不认受人指使,只说自己在桑氏受了委屈,一时鬼迷心窍,就在账本上动了手脚。”


半年前。


看来陈张那边也知道桑守安出狱后会找他们麻烦,提前把顶包的人套在公司,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免得人拿了钱不干活就跑路。


桑也直直盯着车的后视镜,差点把镜子盯穿,好半晌才挪开目光。


“当年……你怎么拿到证据的?是看了我给你写的信吗。”


桑守安沉默了一会,“你写信之前我就知道了。”


“一直没说。相召南在我进监狱之后没多久就来探监了一次,跟我讲了这件事,只不过监控什么的都被删了,一直没找到实质性证据。”


桑也知道为什么桑守安不敢跟他说相召南找过他,就像桑也迟迟不敢告诉桑守安他从相召南那里得知了可疑对象一样。


二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这一茬。


桑也问:“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他……监狱里面有个技术型人才,让他帮忙恢复了监控。”


“那你们监狱里人才还挺多。”


桑守安低头轻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从监狱出来也有段时间了,你天天忙着翻案跑警署、跑工商局、写企划案,没人找你叙叙旧吗?”


桑守安脸上笑容霎时僵住,半晌只说了一句:“忙点好。”


桑也闷闷地笑了两声。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先前一年几百个亿的营收不放在心上,现在为了点启动资金跑东跑西,心酸吗?”


“心酸什么。过段时间案子结了,冻结的资金和赔偿款下来,就不用这么狼狈了。”


“过段时间,”桑也撇了撇嘴,“他们的效率有多低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个一年半载怕是下不来。


“要是这回融资失败了,就拿m国那边的现金先用着吧。多的拿不出来,十来个亿还是可以。”


虽然单是成安拍卖会和心叶美妆市值就不止几十个亿,但毕竟不是专门搞投资的,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短时间要拿出大量可支配资金不是什么简单事,十个亿已经算是极限。


桑守安却摇头,“不至于。m国那边把自身循环做好就行。”


……


相氏作为投资业中的龙头企业,经常受邀到其他企业交流,美名其曰传授经验,其实就想套他的口风,看看哪些领域值得入手。


毕竟只要是相氏投资的领域,就是蚂蚁也能吃成猪。


今天他便到了s市这家没成立多少年的企业交流,原本是想推了,后来得了点消息,又临时答应了。


刚一下车,鸿业的执行总裁方总便在车门等着他,一路引着他上楼,参观下鸿业的格局,和鸿业的管理层都浅聊了几句。


最后,方总说他们的总经理还在听人谈投资的事情。


相召南心跳漏了一拍。


他事先得到消息桑也会来鸿业,但他到了大厦的车库,并没有看见桑也那辆显眼的跑车,以为桑也临时又不来了,心里还失望了一下。


虽然方总没说和鸿业总经理谈投资的是不是桑家的人,是桑守安还是桑也,相召南心里还是升起了一点希望。


希望是桑也。


他对方总说:“带我去旁观一下。”


方总以为他要指导点什么,立马应下,带着人快速走到会议室隔壁,打开了投影仪,上面放着会议室的监控。


桑也的脸出现在投影仪上的一刹那,相召南连坐下都忘记了。


他直直站着,目光灼灼,一刻不离,被屏幕上侃侃而谈的人吸引到仿佛失去意识。


直到陈助小声喊了他好几次,相召南才回过神来,坐在陈助提前拉开的椅子上。


方总见他这个样子,拉着周围的一个人低声谈了两句,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已经六十多岁,平时不关注什么八卦,知道相召南以前和桑氏的小儿子联姻,但不知道那个人具体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近期在网上热议的艺术家就是那个联姻对象。


方总心说,真是缘分。


面上还是说着官话:“这是新桑科技的两位代表,主攻的是生物科技,刚才桑守安已经对他们公司做过基本介绍,现在是他弟弟在阐述优势。”


他看向相召南,却见这个人目不转睛盯着投影仪屏幕,似乎完全没有听他说话,只好自己尴尬地咳嗽两声。


这时,相召南收回目光,“嗯。”


得了回复,方总才感觉自己这张老脸找到了地放,正了正衣服。


投影仪和音响的品质很好,画面上桑也的影像一清二楚,连一根翘摇的发丝都清晰可见,声音更是无损,音色完全没有受到电子设备的影响,和他本身的音色一模一样。


摄像头的位置估计就在桑也的对面,以至于桑也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似乎都直接对着相召南。


相召南原本双手交叉,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整个人靠在靠背上,到后面慢慢地双手攥成了拳,人也坐正了起来,仿佛想要钻进屏幕里。


“新桑预计在前期主打生物科技设备的研发和销售,相比于医药,这些设备的研发周期更短,效益更高。到后期逐渐扩展到医药研制,扩大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


屏幕上的桑也如此生动,流畅自信,似乎是因为讲得太久,脸上和脖颈上出了些薄汗,双颊飘着点激动的绯红,令他整个人像白润的珍珠在红色灯光下熠熠生辉。


然而一道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和谐的画面。


“你们毫无根基,从一个全新的领域开始,虽然你们说得很妙,听起来很诱人,似乎利益很大,但这个行业不是谁都能碰的,我们见了太多的小年轻想要创出一番名堂,结果在生物科技翻了车。”


桑也被打断时短暂地诧异了一下,随后微笑着安静听他讲完,之后才回应:“我们有着丰富的公司管理经验,聘用的技术人员也是顶级院校早有成就的学生,他们都是带着半成品进入我们新桑的,相信不久以后就会有新产品问世……”


“如果是三年前的你们,那还有几分可信度。只不过现在你们都沦落到来我们这融资的地步,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能做出什么成果。这行的成功企业都是砸钱砸出来的。”


桑也仍是持着一副笑容,正要说点什么,就听那人接着说:“先不说桑守安先生身上有案底,这件事情就是个隐形炸弹,单就说你,小桑总,国外那套在国内恐怕行不通。你想在国内当网络红人,就不要随意插手正经事业了吧?大家都不是傻子,没人会买账。”


“反正你回国回得人尽皆知,顺势买点热度,开个直播,割点韭菜,不比辛辛苦苦经营企业强?”


要说先前他挑刺还在正常范畴,是桑守安和桑也提前预料到的难题,现在这些话就完全跳出了公事,带着私人态度了。


桑守安拧着眉,突然想起多年前鸿业想要投资桑氏地产,被他拒绝了,难道是那时候的怨气记到了现在?


而桑也,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只知道鸿业的总经理对他们似乎有不满。


脸上笑容掉了一瞬,又立即浮现,桑也继续回应:“大哥的事情在不久后就会有结果,不用担心会对新桑造成什么不良影响,至于我……”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至于你,比起在鸿业夸夸其谈,不如像在m国傍上林肯一样,在C国接着傍个大腿,到时候你吹吹耳边风,可比在我这费口舌来钱来的快。”


总经理对桑家人有怨气,不仅是因为多年前被扫地出门的糗事让他铭记在心,更记恨着这个omega居然敢挖了腺体在网上煽动人心,揭起omega反Alpha的大旗,那些娇弱的omega竟然起了逆心!


桑也的表情彻底维持不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经理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说,没必要多加揣测,还是一些虚无荒谬的揣测!”


总经理冷哼一声,“你爬了林肯床的事上流圈子里无人不知,我难道说错了?”


哐啷一声,会议室的大门被人踹开!


“这个项目,鸿业不投,”相召南站在门口,身后站着一堆小跑着跟上来还喘着粗气的人,“相氏投。”


寒剑似的目光射向经理。


第48章


总经理转过头去, 正要呵斥是谁这么大胆,看见踹门的人是谁后,原本一肚子火气霎时没了, 脸色发白!


方总更是哆嗦着, 不知如何是好。方才总经理那一番话他们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导致他现在连编理由说是误会给人开脱都不行。


他只能扭着自己七老八十的身体从相召南和房门的空隙之间钻进来, 生硬地打圆场:“想必是……误会,对, 误会。经理也只是想看看两位桑总的抗压能力如何, 呃,毕竟咱们搞科技的, 很容易失败是不是?经理也是为了大家好……”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话, 场面一片寂静。


直到桑也突然从台子上走下来,“不需要。”


会议室内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张明更是直接冲到桑也身后, 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肘, 表情扭曲:“桑总,你干什么呢?”


他十分费解,“相氏要是投了, 咱们起码好几年不用担心钱的事。”


桑也看了他一眼。


张明跟着他干了三年多的事,对他和相召南的恩怨情仇不可谓不清楚。说出这种话, 无非是觉得他对相召南的排斥远不如公司重要。


被桑也扫了一眼, 张明冲动的情绪下了头, 吞了吞口水, 道:“我只是觉得, 既然桑总这三年也画了不少关于他的画,可能内心也没那么介意了,这样的话……”


虽然张明压低了声音, 但站得近的人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桑也朝相召南看了一眼,发现他听到之后脸上并没有出现类似于震惊的表情,反而目光炽烈地盯着自己,隐隐还有某种期待。


又看向桑守安,见他皱着眉头,站在长桌的另一侧,朝自己做了个口型,桑也读了下,大概是叫他不用管相召南。


一时间生杀予夺大权就交到了桑也手中,在所有人紧盯不放的注视下,桑也心一沉,对着相召南抬了抬下巴:“走吧,我们谈谈。”


没等相召南回复,他就擦着相召南的胳膊从会议室出去,凭借着刚进来时的观察和记忆找到了一间没有人使用的小会议室。


他刚进去,相召南就跟了上来,自觉把门带上。


贴心得不像相总,像相助理。


桑也心中有些烦闷。


每次撞上相召南他都有这种烦躁的情绪,从他的心,到他的表情,再到他的动作,无处不透露着这种躁郁。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墨绿色丝绸衬衫,下摆扎进西裤,因为身量小的缘故,虽然衬衫宽松,却并不显臃肿。


袖子在讲说的时候就已经挽到了袖口,进了房间,他又感到闷热,拽了拽领带,粗暴地把领带扯松后顺势解开了第一颗口子。


随后拉出一根椅子坐下,面无表情道:“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相召南从他身后绕到他对面,也抽出一根椅子。


在桑也没有看见的地方,相召南的目光在桑也领口处停留了好一会,仿佛有一股柑橘味的馨香传出来,也应该有柑橘味传出来,但相召南仔细凝嗅,最后遗憾地发现全是他的幻想。


他坐下,“我只是出于利益考综合考虑了新桑的发展前景做出了投资的决定,不算多管闲事。”


相召南深知,但凡自己说出一句“我为了你”“我想弥补你”诸如此类的话,桑也必定会立马翻脸走人,连聊聊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所以他只能违背良心说自己只是图谋利益。


桑也抬眸,棕色双瞳和那双诚恳的黑色长眸对上,旋即迅速移开。


“是吗。”


相召南接着说:“你大哥的能力不必多说,你这三年的历练下来也成长了许多,经验,阅历和眼界应有尽有,作为管理者,你们两个人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创业者。”


“而生物科技这个领域,那人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前期的确得砸钱,但刚好相氏最不缺的就是钱。我投资你们,是我出钱你们出力的双赢。”


“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完全把自己的私心摘了出去,晓之以理,总能说服桑也,却听见桑也突然“呵”了一声,旋即在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看见了讽刺的神情。


相召南浑身一僵,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踩了什么雷区。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桑也说:“相总的确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说撤资就撤资,置身事外,毫不留情。


相召南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手足无措,握了握拳又松开,双脚慌乱地动了下,体会到了无论是出席全商界精英人士聚集的晚会、在慈善晚宴被无数摄像头对着,抑或是在相氏大厦面对着一个个妙语连珠吹嘘项目的融资者时从未体会到过的窘迫。


相召南薄唇失去了血色,轻轻翕合嗫嚅:“抱歉。”


被他收藏起来的监控视频里,跌跌撞撞的桑也冲出卧室,打开电视机,却被残忍的消息冲晕了过去。血淋淋的画面久久盘旋在相召南的脑海里。


谁也没说是哪件事,但谁都知道是哪件事。


一大片云逼近太阳,渐渐将日光遮蔽,一条清晰的明暗交界线从窗户对面的白墙上逐渐下移,最后越过桑也,横亘在二人之间。


阴影下,桑也忽地全身微颤起来。


抱歉。


两个字就想抹平他和大哥遭受的不平吗?


他失去的孩子,失去的腺体,失去的亲人,和失去的时间,哪一样是他两个字就可以轻易弥补的?


异想天开!


相召南越是表现得愧疚,越是装出一副诚心悔改的模样,桑也就越是喘不过气,越是恨他!


心脏像是被人全力攥住,又猛地一掐,桑也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淡定。


他浑身一震,兀的匍匐在了桌上,单薄的背弯曲着,弓出一道弯月的弧线。


椅子脚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剐蹭声,相召南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桑也身边,大手抚在那圆顿的肩头,本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却感受到手上连续不断的震颤,含在嘴里的话也没了出口的必要。


他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范,直接把人抱起放在自己怀中,“叫救护车?”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看见桑也抬起头,睁着一双写满了恨意的眼眸。


下一刻,他的右臂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是桑也抠着他上臂的肌肉。


相召南吃痛,下意识崩起肌肉,想要挣开,却对上那一双浑浊的眸子,怔愣了一下,不自觉放松了肌肉。


让桑也抓得更深一些,更不费力一些。


他错开视线,不敢去看桑也的眼睛,只是无言地充当着猫抓板。


怀中人震颤的幅度逐渐放缓,从原本时刻不停的痉挛变成时不时抽搐一下,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才彻底平息下来。


相召南没有叫救护车。


他看见桑也充满恨意的眸子便知道并非生理上的疾症而是心理上的反应,需要的可能不是医生,是时间。


而桑也对外的形象又是那么的光鲜亮丽,要是这时候叫了救护车,传出去的内容恐怕不是他所乐意见到的,最后相召南又好心办坏事了。


桑也从狼狈不可控的痉挛中恢复过来,等他腿上一有力,便立马从相召南身上站起来。


刚缓过来,他呼吸还很沉重,咬了咬牙,冷冷道:“装模做样。”


相召南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下,点头:“嗯,我装模做样。”


“但我诚心想要投资新桑那,我是个商人,逐利是我的天性。”


相召南怎么也想不到他能如此坦然、如此面不改色、如此脸不红心不跳说出逐利是他的天性这种话。


但是对自己的贬低的确比对地自己的“包装”更有效果。


他的话没有再引起桑也的反感。


桑也心跳放缓了速度,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听了相召南的话,默默道了句:还算有自知之明。


“我相信以你们二人的能力,把桑氏做大做强无非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我愿意降低盈利占比,只要你给我们相氏一个入场的机会,可以吗?”


按理说作为投资方他该是作威作福的那一派,现在却卑微到地里求着别人给他花钱的机会。


单看他诚挚的表情,知道的他说的是投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求婚。


桑也面无表情转身,说:“自己跟大哥说吧。”


说完便要离开。


却被相召南叫住。


“等等!”


相召南快步上前来,只是用语言叫住桑也,没有伸手。


桑也微微皱眉,“还有什么要说的。”


转身却看见相召南以一种诡异的表情看着自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张明说你画了很多关于我的画……”


桑也冷哼一声,原来是问这个。


他说:“噱头而已,不必在意。”


随后微微挑眉,浅笑问:“不问问我和林肯是什么关系吗。”


相召南愣了一下,立马道:“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


桑也的笑容瞬间消失,没再看相召南一眼,抬脚离开了会议室。


彼时信任全无,现在竟然说起了“我相信”,真戏剧。


回到众人在的大堂,桑守安和方总已经攀谈了许久,虽然经理在一旁摆脸色,但除了他,总体氛围还算和谐。


他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一刻,迎接了所有人的目光。


随后这些目光移向他身后。


“桑总,约个时间具体谈谈投资事宜如何。”相召南跟在他身后,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大声说。


这下大堂里所有人都知道相氏确认要和这个刚刚创立的新桑合作了。


桑守安诧异地望向桑也,桑也神色自若,视若无人:“赶着送上门的钱袋子不用白不用。”


桑也第一时间看向那个总经理,只见他脸色乍青乍白,还想上前说点什么,嘴巴刚一张开,腿还没迈出去,就被身侧的方总拦住。


随后又有几个穿西装的人出来,听员工叫董事,应该是鸿业的董事会成员,得知相氏要投资新桑后来看看情况。


踩低捧高一向是不成文的习俗,到了这个地位,能够做到一视同仁才是少数,桑也在m国就已经深刻体会过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对桑守安点了点头,随后抬起手摇了摇手机,示意他电话联系,便直接往电梯走去。


“桑也。”相召南叫他。


桑也按下电梯按钮,没有丝毫停顿。


好巧不巧电梯刚好抵达,桑也让里面的人出来,自己没有停留地站了进去,按下负一楼的楼层按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


在逐渐变得狭窄的长方形视野中,桑也看见相召南停在了电梯口前。


那人说:“周日见。”


电梯彻底合上。


第49章


周日。


s市迎来了近十年来第一场台风。


昨天晚上还预测的是台风绕着s市走, 只是会下几场大雨,桑也当时还有些期待,毕竟s市这个夏天天气炎热得可怕。


结果早上一觉睡醒, 窗外霹雳啪啦, 树干倒了一地。


新闻上说是因为靠北的极端天气影响了台风原本的路径, 才让台风转而进入了s市。


桑也起床一看, 发现大哥和两个阿姨都没在海风府。他电话问了下才得知大哥一大早就出发去了公司,两个阿姨赶早去买菜, 还没回来, 台风就先到了。


他叮嘱大哥在公司注意安全,又转账让阿姨们到临近的酒店开个房, 等台风过去。


交代完这些, 自己才摸索到一楼翻出医药箱,剥了两片止疼药含在嘴里, 慢悠悠晃到厨房去倒水喝。


他这三年来一直都有下雨就骨头疼的毛病, 习惯以后家中时常备着止疼药。


趁着还没开始痛,他在一楼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伸手到窗外感受了一下。可惜窗子刚打开一个缝就有猛烈飓风夹杂着雨丝呼啸而来, 桑也只好连忙把窗户关上。


看着窗外,桑也从雨景中惊醒, 突然想起了今天的安排。


他给张明打了个电话:“不用来接我了。”


这么大的台风, 这么大的雨。


如果是别人, 桑也还会发个信息问候一下, 顺便商量着取消见面。但是相召南, 他那么精明会算计会权衡利弊的人难道不知道下雨了要往家里跑的道理?


更何况桑也又没有相召南的联系方式。


于是回到卧室,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扔,蒙头就睡。


雨天最适合睡觉。


……


从鸿业出来之后, 桑也在车库等了半个小时桑守安才出来。


从桑守安口中他得知不仅相氏要投资,鸿业也抢着要投资,生怕晚了赶不上相氏的大船。


桑也倒也没说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话,商人哪有嫌钱臭的?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在会议室自己突然的应激。


于是第二天到新桑挂了个职后去了一趟医院。


他推开挂着“陆让简”名字的门,跟陆医生打了个招呼。


寒暄之后,他对陆医生说:“这次来见你主要是想问问关于腺体移除手术的后遗症。”


陆医生正襟危坐:“感知失调?”


桑也笑了下,“感知失调算一个,每次下雨天我都感到浑身的骨头疼,但我其他部位其实并没有受过伤,后来我才反应过来疼的是我残缺的腺体,对吧?”


“不过我今天想说的不是这个。”


桑也坐在木椅上,往前挪了挪,“昨天,我见到了相召南,之后就出现了毫无征兆的痉挛,浑身都在颤抖,我掐着他的胳膊,应该是掐出血了,很久才平缓下来。”


桑也回顾的神情并不轻松,在陆让简看来,那张好看的脸上出现了融杂着不解、挣扎、沉沦的复杂表情,令他不自觉想要进一步探究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让简问:“还有别的表现吗?可以说得更具体一些。”


桑也浅棕色的双目黯淡了。


“在我出现那样的反应之前,他对我说抱歉。”


“只要他一表现出半点愧疚,懊悔,歉意——我就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情绪,控制不住身体。”桑也的声音有些艰难,下巴似乎在微微颤抖,导致他的声音都不如以往沉着。


“你有看见他胳膊出血吗?”


“没有。但我能感觉到。”


陆让简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桑也抬起低垂的眸,他才从沉默中脱身出来。


“我有一个朋友是心理专业的,在市中院,嘴很严,你不妨找他聊聊。”


“我心理出问题了吗?”


“不一定。可能只是情绪化,不用太担心。”


虽然陆医生嘴上说着不一定,但桑也心里清楚,简单的情绪化不会出现浑身痉挛不止、控制不住伤人的情况。


之后桑也便拿着写着李医生联系方式的名片回了家。


……


雨下得很大,像天边破了口子,无穷无尽的雨倾盆而下,把s市灌满,水泄不通。


桑也再醒来时,头烫得能煎蛋。


老大犬吠不止,趴在床边嗷嗷叫,边叫还边挠地。


但桑也双腿疼得起不来,只伸手摸了下狗头,“没饭了吗?不应该啊,我先前起床看你碗里还有那么多。”


“不能吃多了,当心吃撑了被医生拎起来抖。”


老大见主人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还误解自己,急得直转圈。


不过桑也还是起来了。


他得下去吃个药。


哆嗦着双腿勉强走到楼梯口,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吃过药了。


可能是止疼药吃太多不起作用了,也可能是雨下太大身体的反应更剧烈,两片药效果不够。


但桑也不敢再吃了。


他转身又要回房间。


老大见他不继续走了,叼着他的睡衣裤角往下面拽。


桑也被拽着下到一楼,最后停在座机边上。


老大先是对着大门口方向叫了好几声,接着转向座机,两只后腿站着,前爪扒拉着座机,嘴巴叼起话筒,往桑也身上放。


桑也接过电话,揣摩了一下。


“你想让我打电话?”


“汪!”


“外面有人?”


“汪!”


“要我报警?”


“汪汪!”


老大脸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桑也并没有拨号,他把电话放下,拖着双腿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扇窗户前停下。


这么大的台风,小偷应该也不会顶“风”作案,他更倾向于有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台风被困在他家周围。


桑也透过窗户扫视了一圈,没见着有人,便又觉得是老大在恶作剧。


之前在m国老大也经常在周末莫名其妙对着空气大叫。


鉴于老大恶名在前,桑也对它实在没有太多信任。


桑也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蚂蚁在啃食他的骨髓,只好半抚摸半依靠地搂着老大的脖子,想让它别叫了。


结果老大一个猛窜,突然起身趴在窗台上,一连嚎叫了好几声。


桑也吓了一跳,顺着老大的目光看过去,竟然真的在院子外面看见了一个人影。


他凝神。


高大的身材,湿透的酒红色衬衫和黑色马甲,挽在手臂上的西服外套。脚边还有一把坏掉的黑伞。


是相召南。


桑也本就不太美妙的脸色更加糟糕。


他转头,想要视而不见。


然而相召南却也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在桑也转身的一刹那,伴随着电闪雷鸣,相召南喊出他的名字:“桑也!”


隔着密封的玻璃,相召南的声音混着雷雨声朦朦胧胧传入桑也耳朵。


桑也摇晃了一下,他拎起老大的大耳朵,问它:“你说我是赶他走,还是赶他走呢。”


天空传来一声巨响,雨越下越大了。


“他要是死在我家外面,不会把我抓去问话吧。”


“或者,上新闻,相氏总裁台风天赶赴前omega家中竟惨死,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桑也说着,语气平平,慢慢地走向大门,按下开门键,打开了院子外门,别墅门没上锁,相召南脑子不傻,应该不需要自己再特意帮他开这个门了吧。


外门刚一解锁,相召南就迅速推开门,冲进院子里,最后停在别墅大门处。


屋檐遮住了大部分的雨水,但风太大,左摇右晃的雨还是浇在了他的头上。


相召南在门口等了会,没见大门打开,抬手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反应。


脑海中浮现出一晃而过的桑也那张惨白的脸。


他心脏猛跳了一下,下意识握住门把手转了一下,竟真的打开了门。


相召南连忙进屋,反手把门带上,随后拍了拍身上的水。水汽太重,万一传到桑也身上就不好了。


他朝屋内看了几眼,没见着桑也,转了一下,在一根廊柱边上找到了人。


桑也面色发白,比他一个在雨中吹了两个小时风的人看着还破败。他靠在廊柱上,双目低垂,似乎很无力。边上的黄狗焦急地跳来跳去。


相召南心口被揪了一下似的。


他想说话,但是一冷一热之下,喉咙发痒,张口还没说话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桑也泛白的唇轻动:“别在我这卖惨,没用。”


“但你还是开门了。”


原来桑也也会嘴硬心软。


相召南丝毫没有被放鸽子的怨气。


桑也眼珠转了下,“那是怕你死在我家门口。我嫌晦气。”


说完,他抬腿,想要转身离开,结果后背刚一离开廊柱,整个人就摇晃了一下,直愣愣地摔向了地面。


相召南把手上的湿西装一丢,朝着桑也跑去。


然而他手还没有碰到桑也,那条大黄狗就一个猛冲直接把他创翻。


“你主人摔倒了,我得去扶他起来,你听话些……”相召南推着狗头。


老大似乎没听懂,又朝他叫了几声。


相召南只好扭着黄狗的头,指着桑也:“他受伤了。”


老大汪了一声,又冲回主人身边,在桑也边上团团转,最后用自己的头去拱他,想帮他站起来。


相召南这才得以脱身。


桑也发烧了。


刚才隔得远,只看见他脸很白,凑近了才发现其实两颊的地方很红,只是其他地方惨白到透明,太明显,抢了视线。


相召南俯身想要去抱他起来,弯腰到一半想起自己身上衣服都湿透了,要是把桑也的衣服打湿了,恐怕会病得更严重。


他只好停住了动作,转而把自己上衣都脱下来。


因为太急促,连一颗颗解扣子都等不及,直接把一排口子拽烂,随后扯掉了衬衫。


这时他才把晕得不省人事的桑也抱起来。


双手冰冷但额头滚烫的桑也似乎说了句什么。


相召南附耳听,发现他说的是:“相召南,我腿疼。”


第50章


两颊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烧得酡红, 像是喝醉了酒,双眼紧闭,似乎看见了什么梦魇似的脏东西, 眉头皱得死死的。


相召南将人打横, 调整成桑也舒适的姿势, 也没顾着老大在他脚边嗷嗷叫着不让他走, 直接往楼梯迈步。


“桑也,你的房间在哪?桑也?”


相召南人高马大, 穿着衣服时不见得有多少肌肉, 脱了衣裳到全都显现出来了。


精壮结实的肌肉附着在宽大的骨架上,背部的虬起沟壑还挂着未擦净的水珠。


即使是一口气抱着人从大门口上到二楼, 也没有喘一口大气。


然而桑也晕厥不醒, 听不见他的问题,令他焦灼不已。


好在这时老大自告奋勇撞开了一间房间半掩着的房门。


相召南会意, 立马把人抱进去, 放在床上,掖好被角。


房间的装饰不像华润湾那样极简,但又不似桑也过去喜好的那样繁盛, 而是处于两者之间,整体素净的装修中跳脱地带了点花花绿绿, 但又十分和谐。


相召南只迅速扫了一眼, 便确认了这就是桑也的房间。


尽管他无凭无据。


桑也还烧着, 似乎是体温太高, 嘴唇都烧得干燥了, 不停地呢喃着什么。


相召南到洗漱台接了盆温水,把干毛巾打湿,出来给桑也冷敷。


桑也出了些薄汗, 汗珠黏在额角的碎发上,相召南仔细用指腹将碎发挑起来,才把湿毛巾放上去。


又重新拿了一张毛巾替桑也擦拭脖颈,锁骨和胸口处的黏汗。


一边擦试着,一边给私立医院打了电话。


可惜台风太大,医院只能通过电话告诉他该如何给病人降温。


“家中有退烧药吗?用温水送服,之后让病人用三十度左右的温水擦拭身体帮助降温。”


相召南不熟悉海风府的格局,也不知道医药箱在哪里,给桑也换了一张湿毛巾敷额头后在楼上楼下翻找了十来分钟,才找到退烧药。


等他倒好温水过来,一看桑也额头上的毛巾已经敷得快冒烟了。


只好又忙手忙脚帮他换了帕子。


这才得空来给他喂药。


他先拖着桑也的上身,让他嘴唇沾沾水,润润唇和喉咙,免得待会吞不下去药。


结果嘴唇刚一沾上杯口,桑也便偏头不肯张嘴。


“桑也,喝点水,吃药了。”


桑也浑然不理他。


相召南干着急,突然听见桑也小声说了句什么。


就是声音太小,跟猫叫似的,听不清。


相召南一着急,便把耳朵凑了过去,听见他说“凉”。


端着水杯的人一愣,刚接出来的温水,应该不至于凉得这么快吧?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桑也发着烧,体温比常人高些,感受到的相对温度就低些,更何况他接完水后还换了次毛巾。


合情合理。


相召南便将人妥帖放下,重新去接水,特意把智能饮水机的出水温度调高了五度。


结果等他再次喂水时,桑也又躲了过去。


这回说“烫”。


相召南端着水杯,一时无措。


“我帮你吹一下,吹凉一点行吗?”


桑也似乎很排斥他的触碰,说不定也对他帮忙吹凉烫水感到排斥,所以他问得小心翼翼。


桑也神志不清,什么也没说。


相召南便当他默许了。


然而他等了十几秒钟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如何得知热水到了合适的温度?


按理说直接尝一口是最便捷的方法,可是桑也……


相召南看向桑也,他睡得很不安稳,额角还在不停地冒着汗珠,眼睑时不时跳动一下,似乎是在挣脱着什么。


此情此计,相召南实在没办法再按照李由所说像个正常人一样忍耐克制,直接饮了一口热水,觉得差不多了,才取出药丸。


他捏着药丸,目光定定看着晃动的水,突然又转头看向桑也。


相召南不由得叹了口气。


即使是发烧昏睡的桑也,得知自己为了喂药亵渎了他的唇,也会记恨在心念念不忘吧。


由此打消了心底某些主意。


转而将药丸用双指捏成细小颗粒,一口药一口水,耗了五六分钟才把一颗药丸全部送进桑也肚中。


一杯水也磨得差不多了。


相召南将水杯放下,腾出手来为他擦去唇角的水渍。


刚好此时桑也睁开了眼。


相召南浑身一僵,似有似无地握了握拳,最后迅速收回手,解释:“刚给你喂了药,你唇角有些水。”


也不知道桑也听懂了没有,只见他双眼目光游离许久,才勉强落在了相召南脸上,像一个电池没电的机械娃娃,耗尽了最后一格电。


相召南心中横生畏欲,面对桑也平静的目光竟然感受到一丝怯懦。


他静静立在床边,光裸着上身,仿佛等待着雇主的检验。


最后桑也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相召南这时才想起来医生所说让病人用温水擦拭身体。


可桑也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能自己擦拭身体。


他试探性问:“桑也,我带你去浴室擦一下身上,可以吗?”


明明是他照顾病人,一言一词却又卑微得像是被照顾的、毫无自主权任人拿捏的病人。


良久,桑也缓缓点了一下头,随后便没了反应。


相召南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将人从薄被子里捞出来抱去浴室。


老大跟着想要进来,却又畏水,知道那里面有它害怕的超级无敌吐水怪,一时犹豫,便被相召南关在了门外,无能狂怒。


浴室的洗手台还没有添置多少洗护用品,有足够的空位,相召南便想把人放在上面。


但手一顿。


陶瓷的台面多少有些寒冷,桑也浑身滚烫,一冷一热容易给人激出毛病来。


相召南单手抱着桑也,另一只手从橱柜里翻出一张没用过的毛巾叠了两叠,垫在陶瓷台面上,才把人放下。


桑也浑身绵软无力,必须由他托着,相召南便少了一只手,只剩右手去揭开桑也的睡袍衣带。


然而桑也似乎是把睡袍当成套头衫来穿的——


他的衣带打的死结。


过去都是桑也投怀送抱,或者他粗暴地撕破衣服,很少有解腰带的活,更何况还是单手。


相召南一只手结了半天,额头都冒出冷汗来,才勉强解开,松了口气。


桑也浑身粉白,比陶瓷台面还白润的肌肤如同顺滑丝绸的牛奶,因着发烧的缘故,胸前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相召南登时喉头一紧,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连忙侧过头,避开视野,调整呼吸。


随后用毛巾沾着温水一点点擦拭。


从红润滚烫的脸,到纤细生动的脖颈,到内陷平滑的腰再到丰满莹润的大腿。


擦了一遍,两遍,三遍……


等桑也的体温明显降了下来,相召南才把人的睡袍拢上,将人抱回了床上。


然而他刚一拖手,桑也便痛苦地弯曲了身体,瘦削的背弯成一张弓,双手攥着小腿,用力到手指尖泛白。


相召南连忙把人抱起。


“怎么了桑也?”


他轻声问。


桑也紧闭着眼,“疼……腿好疼……”


相召南愕然,他想起上楼前桑也便对他说“相召南,我腿疼”,只是后来忙着帮他退烧,忘了这茬。


现在看来,难道是因为发烧浑身疼?


他把人放在床上,单手握住桑也的两只手腕,不让他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另一只手则是落在了桑也的小腿上。


迟迟未动。


“桑也,我帮你按按腿,你别生我气……好吗?”


桑也没有回应。


只是反复说着自己疼。


相召南听他说疼,见他面部扭曲仿佛□□焚身,自己心也揪得疼痛。


也不管桑也没有回答,自顾自上了手。


桑也的小腿肌肉很柔和,不像Alpha一样生硬,不用力时软绵绵的像棉花糖。


相召南大掌圈住他的小腿肚,从上至下轻轻揉捏,反复多次又转向正面,骨骼上附着薄薄一层肌肤,让他更加不敢用力。


然而持续了近二十分钟,丝毫不见成效。


桑也依旧喊疼。


相召南用手触碰了下他的眼尾,那里已经洇着濡红,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滚下来一滴眼泪。


相召南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桑也喊疼,他心里也疼得难受。


此前竟不知疼痛还会传染。


相召南顿时一滞,脑中白光一闪。


疼痛会传染,那转移呢?


他依稀记得,三年前他找到为桑也做手术的陆医生,想要知道一些手术的细节,以及被移除的腺体还能不能恢复。


陆医生说要保护病人的隐私,不能透露。


最后因为相召南连着找了他好几天,把陆医生烦得直说:“与其在这里纠结过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帮桑先生缓解感知错位和雨期疼痛的后遗症。”


也正是那一句雨期疼痛,让相召南顶着台风来到海风府。


桑也没给他打电话说不来云顶餐厅,但人又没来,是不想来,还是来不了


相召南心中有一杆秤,清晰地看见天秤往某个方向偏移。


可他就是不想承认。


万一就是生病了难受了才没来呢?


于是他冒雨来到海风府。


桑也的确生病了,但也并不能排除不想去的因素。


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他看见桑也惨白的面庞,摇摇欲坠的身形,他瞬间就后悔了。


想要回到云顶餐厅,抹去自己不合时宜的、自私的期待。


他不要桑也因为生病而毁约。


他要桑也平平安安。


感知错位……


相召南的思绪回笼。


难道其实桑也痛的不是腿,而是别的地方?


相召南呼吸一滞。


他唯一能想到的。


只有被剜去的腺体。


那个空落落的部位,每个雨天都会痛吗?


每个雨天都会提醒桑也,他的前任Alpha对他做了怎么样的错事吗?


想要逃避的感受顿时如同洪水倾涌而来。


可相召南无处可逃。


他还得帮桑也按摩,帮他缓解后遗症。


相召南颤着手,伸向桑也后颈原本脆弱的部位。


现在那里从外部上已经没有残缺;


但一上手便能感觉到凹陷。


那个能产生甜滋滋的柑橘味信息素的部位。


没有了。


相召南这一刻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