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豌 作品
50-60
按摩半小时后, 桑也似乎入睡了,睡容平和,没再喊疼。
一个小时后, 相召南收了手, 手腕处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但他毫不在意, 反而细致地帮桑也掖好被角,免得着凉, 加剧了病情。
自己则是折返浴室, 把洗漱台的水龙头开到最大,迅速接满了一池冷水。
接着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头脸都埋进冷水中。
……
浴室里水流不止, 窗外电闪雷鸣。
床上人缓缓睁开了眼, 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纯白的,无暇的, 一尘不染的天花板在此时动了起来, 仿佛流动的云,又恍若荡开的浪,甚至像极了水杯中的漩涡。
脱下的湿衣服, 吹凉的热水,铺垫的软毛巾, 一下又一下轻而柔和的擦拭。
一滴泪珠从桑也右眼角滑落, 顺着他的眼尾滚落到下颌, 最后一路掉到脖颈上那点红痣处。
干涸枯竭的内心再一次翻涌, 却不是为某人的柔情而心软, 而是被那一举一动伤得更深,更透彻。
相召南,你不是不会爱人。
你只是不爱那时的桑也。
桑也深深闭上眼。
如果是三年前的他, 不消用那么多细心的伺候,只要相召南能在他难受的时候立马赶回华润湾,他就能高兴一整天。
可现在,相召南越是细心,越是仔细,越是小心翼翼——
桑也的心就越痛。
胸腔内心跳如鼓,如擂如击,沉沉甸甸,在喧哗的雨中震耳欲聋。
……
相召南冷静下来后,又在桑也房间守了两个小时,隔一小时就用手背贴着桑也的额头测下体温,确认他没再高烧。
离开了房间两次。
一次是因为想起自己的衣服还在一楼,把衣服捡起来挂在浴室里,等他自然风干。
一次是半夜,他数着桑也睡了八九个小时,应该饿了,便到楼下熬了点白粥。
他虽然不会做什么大菜,但早年一个人外出打工,也会做点简单的吃食。
等他熬好了粥,还没有端出厨房,就看见桑也出现在厨房门口。
仍是穿着那一件浴袍,衣带的蝴蝶结还是相召南给他系的。
相召南愣了一下,随即问他:“你醒了?”
他上衣没干,煮粥的时候挂了一件阿姨的围裙,勉强遮住了腰腹,胸口的地方被围裙的吊带拢着,堂而皇之袒露在外面。
手上端着一碗白粥。
桑也只看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便传达了废话二字。
他直接走到锅前,从相召南手中夺过那碗白粥。他进来前看见相召南正端着白粥吹风降温。
桑也从橱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勺子,端起碗舀了一勺,贴在唇边试了试温度。
相召南心口紧得说不出话来。
桑也要吃他做的饭。
不用他劝。
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相召南心提到嗓子眼。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桑也抿了一口白粥,随后露出极为厌恶的神情,皱着眉把装着白粥的碗和勺子往身边的水池一扔。
相召南猛地一抬首,撞进那双浅褐色眼眸,它不像以往那样水润,反而干涩,无数红血丝向外张扬着爪牙,眼眶干红。
雨已经小了,隔着密闭的窗,厨房寂静一片。
桑也用高烧后尚未恢复的声带笑了两声。
“荣幸之至。”桑也眼眸轻飘飘扫了一眼水池里的混乱,“分秒必争的相氏总裁竟然会浪费时间为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洗手做羹汤。”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相召南的浓眉从紧皱,到微微舒展,紧接着又回到紧锁不展的状态。
他看了看水池,胸口中有一股难以排解的浊气,又看向桑也,轻轻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微小,似乎他稍微大力一点就会把面前这个重病未愈的患者摇碎。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
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声轻笑传出来。
浅粉的唇角扬起,带动着整张好看的脸都变得生动起来。
相召南的话只能被震动的空气裹挟着带走。
然而只一瞬间,桑也立马收敛了表情。
“别让我听到你说对不起。”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有些发狠,似乎是相召南的错觉,因为只短短一瞬便眨眼不见。
桑也重新勾起唇,“真令人作呕。”
他依旧穿着那身睡袍,连锁骨处的红润之色都还没有改变。
但浑身上下的气质已截然不同。
和那个躺在床上说“相召南,我腿疼”的桑也判若两人。
说出的话更仿若一柄利刃,直直插进了相召南的胸口。
然而只是刀插了进去还不够,桑也往前走了一步,“你知道吗,你只适合高高在上睥睨众人,一旦你走下来,就变得庸俗、普通、黯淡,和世界上千千万万个Alpha没两样。”
相召南似乎不敢直视桑也的目光,他转身,垂眸看着锅中剩下的白粥。
他知道自己脱离了相氏就平庸如流浪汉,没有丝毫值得怜惜的优点,儒雅绅士没有,体贴入微没有,温柔敦厚更是看不到一点,倒是缺陷一堆,自私自利,夜郎自大,偏激固执,罄竹难书。
越想越让人气馁。
相召南毫无意义地搅了一下白粥。
可是……
他只是想,三年前那么残忍的相召南都能得到桑也的偏爱,为什么现在逐渐改变,逐渐变得正常的相召南却不可以。
在李由的引导下,他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那时的桑也爱他有多么坚定,多么清晰,多么明晃晃,像是把他当成了最遥远的理想和信仰。
让现在的他嫉妒得发狂。
他侧了侧头,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被他硬生生憋回去。
“你不会还觉得装可怜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换回原谅?觉得像以前一样施舍一点仁慈大发善心给我个台阶我就会毫无怨言回到你身边?”
“别做梦了。”
相召南终于是忍不住,胸口起伏剧烈,转回身来,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些。
他可以给桑也他的一切,而不是简单的没用的眼泪。
只要桑也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再给他一点爱。
可惜他对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桑也打断。
桑也抬起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别说话。”
他双手抱臂,“否则我会忍不住就在台风夜把你赶出去,让你淋成落汤鸡,像你来的时候一样。”他笑着,似乎是想到了事情真发生时的样子。
相召南竟真听了他的话,闭着嘴,嘴唇用力到失去血色,仔细看来还在微微颤着。
桑也哼了一声,“哦对了,你做的粥很难吃。”
随后转身,步履坚定地离开了厨房。
独留相召南一个人在厨房。
相召南站了许久,久到他双腿变得僵硬,久到白粥变凉。
他才探出冰冷的手,从水池里拿出歪倒的碗。
碗中的白粥洒了一半,还剩了一小半,但已经凉透。
相召南捧着碗,碗口的白粥糊上他的手。
他抬碗一口喝尽了剩下的白粥。
随意擦了擦嘴角。
声音干哑苦涩:“其实味道还行。”
……
相召南说的是实话,他很早就学会了做饭,虽说不是什么美味珍馐,但也能勉强入口。
十岁的时候,林晓燕和相民离婚,相召南跟着林晓燕,十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打零工。
原因是暑假的时候被林晓燕赶回相家找相民要钱给林俊做生意,相民把他骂了一顿。
他没要到钱,回到林家又被林晓燕骂一顿,“没用的东西,挣个半天一年抚养费就一百二十万,生活费还全得我出,赔钱玩意。”
林俊做生意没头脑,年年把抚养费败得一干二净。
最后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相召南的错处。
林晓燕一气之下把他赶出去,说要不到钱就别回来了。
相召南肯定不可能再回去相家那里。相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更容不下他。
最开始他找了个巷子里的饭馆,谎报自己十六岁,跟老板是亲戚,勉强洗了两周的碗,顺便把跑腿的活也干了。
后来他偶然听见一个吃饭的年轻人跟老板聊天,吐槽他们接外包的程序员简直是拿命换钱。
相召南偷听了几次,自己摸索到黑网吧里,别人都在打游戏、抽烟的时候,他在自学程序。
好在上天垂怜,他还算有点天赋。
入门之后便靠着伪造经验,边学边做接起了单。
那些单子都是公司转手给外包公司,外包公司发布到联系人手上,最后才落到他这里,转了三五次手,已经没多少钱。
但他做得多,没日没夜地做。
网吧老板窥屏半天,看懂他在干什么之后还打趣这地儿给他办公挣钱,得涨价。
就这样,一单又一单,他在一个半月的时间攒了十六万。
满怀希望地回到林家,林晓燕以为他要到钱了,见了人就伸手,压根没问他这两个月住在哪吃在哪。
他便诚诚实实地把全部钱交给林晓燕了。
结果林晓燕查了一下卡的余额,回来又把他骂了一顿。
再后来他带回家的钱越来越多,一两个月能带回家四五十万,加上抚养费,勉强够林俊造。
他白天学习,晚上接单。
很累,但不敢休息。
他怕一停,林晓燕就又要变成喊打喊骂的样子。
上大学后,他和室友一起创了家游戏公司,做得还算可以。
这事似乎被相民知道了。
第二年,林晓燕要他去找相民要钱,说林俊又干砸了。
相召南跟林晓燕说,他其实很多年没找相民要过钱了,一直都是他自己挣的。
他以为这样说林晓燕就能稍微看重一下他,而不是一心都是那个干什么垮什么的弟弟林俊。
结果林晓燕一听他说这话,立马就气得发狂,抬手就给他了几巴掌。
“我留着你这个名字是做什么的?你竟然不去找他要钱?他的钱不给你,不就全给了那个小三的儿子?你是死人吗?!”
又被压着去了相家。
这一次去,相民要他离开那家游戏公司,进相氏。
相召南不同意,林晓燕满口答应。
这件事情就这样拍板决定了。
也因此他连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没了。
第52章
第二天早上。
桑也睁眼时, 风住了,雨停了,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上, 源源不断送来暖黄色的光芒。
可能是因为时间还早, 加上别墅区本就人烟稀少, 外面没什么响动。
像灾难后的静默。
相召南坐在他的床边。
裸着上半身, 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着凉不着凉的问题,见他有了动静, 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双目满是整宿未眠熬出来的红血丝。
“你醒了。”
桑也没搭理他。
净说废话。
他直接从床上下来,脚刚沾地时有些腿软, 但只一眨眼的功夫, 没到让他跌坐回床上的地步。
旁边的相召南伸出的手又兀自收回。
桑也到浴室,简单洗漱了一下, 冷水漱口洗脸, 精神了许多。
出来时,他手上拎着相召南挂在浴室里的衣服。
什么都没说,只抬手一扔。
衣服和衣架哐啷啷砸到相召南身上, 不知道算桑也扔得准,还是相召南接得准, 一件也没掉到地上。
相召南摸着衣架, 心里有着惴惴不安的预测。
果然, 他听见桑也毫无波动说:“该滚了。”
因为台风, 浴室本来通风的窗子都锁上了, 本来湿度就高,空气又不流通,西服外套和马甲都还水溻溻的, 只有衬衫稍微好点,但也没干透。
相召南碾了碾西服外套,随后摊开手掌,“还湿着,你总不能忍心看着我穿湿衣服回去吧。”
先不说那手中到底有没有水渍,隔这么远桑也不可能看得到,就算看到了,确认了衣服还没干,又能如何。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嘴上这样说着,却不由自主侧了侧身,避开相召南的目光。
相召南一看便知桑也嘴上功夫见长,心中底色其实纹丝未变。
“昨晚我守了一晚上,眼睛都没眨一下,台风吹得很猛,我检查了四五次窗户,怕它坚持不住,隔三岔五测一测你的体温,担心你反复发烧,听见你喃喃说自己疼,就帮你按摩腺……”
“够了。”
桑也切齿道,相召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要脸?
他恨恨道:“吹风就在浴室,你一整个晚上就没想过自己把衣服吹干?”
相召南却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在里头吹我怕吵醒你,在外头吹又怕留意不到你的情况。”
桑也眼皮直跳,“那还成我的问题了?”
相召南立马表示:“当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是我一厢情愿。”
又酸又涩的感觉一阵阵涌来,桑也将其强压回去,快步走到桑守安的房间,从衣柜里扯了件白色衬衫和西服外套,转身就看见相召南在门口等着自己。
他把手上大哥的衣服丢给相召南。
相召南一脸惊喜,“其实我可以现在用吹风机吹……”
等他用吹风机吹完,都该吃午饭了。打的什么主意桑也都懒得点破。
“不穿就裸着出去。”桑也刺他,“反正你也不怕上新闻,什么相氏集团总裁精神失常裸体出现在s市大街,对你应该影响不大。”
相召南立马收敛了神色。
他和桑守安身高相近,又都有健身的习惯,穿衣尺码差不多,比不上量体裁衣的定制,但至少穿上不会显得滑稽。
等桑也倒了杯水回来,相召南已经换好衣服。
“慢走不送。”桑也端着热水,推开自己卧室的门,正在询问两个阿姨情况如何。
相召南突然过来,抵住他将要合上的房门。
桑也眉头微蹙。
“留个联系方式?我好把衣服还你。”相召南一脸正直,仿佛绝不是借着还衣服的理由满足一己私欲,“我看桑守安衣柜里衣服不多,少一件还是挺明显的。”
“寄过来就行。”
“万一你不在家,不就让桑守安知道了?你也不想他知道我在你家住了一晚上吧……”
桑也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打开手机,调出二维码,抿着唇让相召南扫。
他出国后,国内的手机号慢慢地没用了,到后来连卡都找不着了,只能让张明来一趟C国帮他销卡。
回到C国,便重新办了张卡,注册了新的国内社交账号。
收到好友申请后,犹豫了一会,没点通过,就感受到有一股滚烫的目光盯着自己,最后咬了咬颊内软肉,用力地按下通过键。
相召南见好就收,也没再继续折腾桑也。
下了楼,走到院子里。
“你车呢。”桑也站在二楼的窗台,看着相召南准备徒步走回去。
相召南说:“来的时候刮风下雨,站台没有保安,开不了门,我把车停在别墅区外面,走进来的。”
他尽可能把自己说得可怜些。
桑也“哦”了一声,“那你自个走出去吧。”别墅区内部不小,离他所说的保安站台有将近半小时的脚程。
他都顶着台风走来了,难道还能走不出去?
桑也直接转身进了房间,给大哥打电话。
相召南挑了挑眉。
虽然桑也没说要送他,但至少也问了一句。
他心中窃喜。
走路出去也有劲。
到这天下午的时候,街上陆陆续续有了人影。
满地的残枝败叶,堵住的下水道,贴着不知道哪家吹来的衣服的白墙,慢慢被街道工作者和好心路人解决。
天气彻底好起来之后,凌星找过桑也一次。
据他说突然刮风那天上午他正在准备粉丝见面会,结果因为台风,一个粉丝没见着,准备的可爱发箍、漂亮衣服全都浪费了。
“这破星球疯了吧?不是热得要死,就是十年见不到一次的台风。我看网上有人预测今年冬天会格外的冷,原理我忘了,哪看的也忘了,就记得会冷。”
怨声载道。
桑也只能宽慰他,“换个思路,你新家安装的暖气也算没白费。”
凌星无语凝噎。
之后又带着新桑的新团队去s市的两家顶尖高校参加了校招。
虽然新桑刚起步,没什么名气,但桑也往那一坐,不管是冲着他国外的名气,还是自身的长相,源源不断有人来咨询。
也成功谈下了好几个学生物技术的博士生。
他哥前不久用高薪资聘了不少顶尖技术人才,对于一家新起步的公司,按理说已经足够。
只不过他们野心大,不会永远当新公司,所以才秉持着多多益善的原则,能者都招来。
比起招了几个技术人员,桑也干的更让桑守安眼前一亮的事其实是他在招聘会上认识了几个其他同赛道公司的高管。
也不知怎么谈的,一来二往,都表示愿意跳槽到新桑来。
桑守安现在手底下的管理人员多是他过去信得过的人,在管理一事上在行,但毕竟领域不同,旧一套的管理方法多有弊端。
能把这几个原本就在生物科技公司的管理层哄来,对于构建新桑的管理架构和制度,都大有益处,缓解了桑守安的压力。
除了这两件事,还能让桑也谈上一谈的就是那个在高校见到的熟悉身影。
他对桑守安说:“没想到那个齐橘竟然还是s大的学生,道德低下,真是有辱s大名声……”
尽管他清楚高校准入看的不是品德,还是忍不住感慨。
周五晚上。
一直没有动静的相召南发来消息:
【明天晚上,云顶餐厅,等你。】
没回他。
过了一会,收到条短信。
桑也下意识以为还是相召南,点进去才发现是林肯。
【桑也,之前的约定出了意外,这次别再出差错了。】
桑也一个都没回。
翌日傍晚。
他驱车停在了云顶大厦前。
s市最繁华的街道,人流和江流同向涌动。云顶大厦享誉全国的餐厅在大厦顶楼,一座难求。
高调的跑车停下,大厦里两个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立马小跑过来,帮他开了车门,等桑也下了车,一人领着他上楼,一人帮他把车开进车库。
踏入大厦旋转门之前,身后有绵绵不绝的惊呼声和低语声,只不过桑也早已习惯,并未回头。
到了顶层,整个餐厅别无他人,只有相召南坐在其中一张靠窗的餐桌上。
黑胡桃木的餐桌盖着一张柔顺油亮的浅灰色丝绸桌布,银质餐具整齐摆放,顶上的水晶吊饰在壁灯的照射下在桌面映出水光般的倒影,像一串太阳下熟透的葡萄倒影。
他身侧是高大清透的落地窗,稍稍侧目便能将整个s市收揽在眼内。
落日熔金,大片大片的金黄色仿佛近在咫尺。
听到电梯的动静,相召南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放置在餐桌一旁。
他起身,为桑也抽出对面的椅子。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我先点了些甜品。”
桑也一眼看去,的确如此。
桌上摆了四五样云顶餐厅出名的甜品,草莓舒芙蕾轻盈蓬松,熟红色的草莓点缀在餐盘上,和暖白色的舒芙蕾交相辉映,光是看着就给人香甜的感觉。
另一样让桑也注目的是云朵样式的巧克力慕斯,底部的饼干碎散发出坚果的香气,中和了慕斯的粘腻感。
相召南问他:“有喜欢的吗?都不喜欢的话看看菜单,再点别的。”
李由告诉他正常人谈恋爱都会投其所好,相召南便搜刮着以前的记忆,从桑也和他刚结婚时,到桑也远走m国后,一点点回顾,终于找到了一丝桑也爱吃甜食的踪迹。
但桑也不知为何,似乎并没有表现得很开心。
眼尾低垂着,睫羽仿佛很沉重,压得他抬不起眼睑。
他的棕瞳倒映着餐桌上香蜜的甜点,心中如有响鼓重锤。
得彻底跟他一刀两断。
桑也心想。
否则就来不及了。
第53章
桑也低垂着眉目, 朝侍应招手:“都撤了。”
相召南面色一凝,没说什么,让开一步, 给侍应腾出位置把一口未动的甜点下了。
他示意桑也点菜, 桑也指点了个酸辣鸡杂, 剩下的小炒黄牛肉、香辣大虾、土豆烧牛肉、干煸鸡丝, 都是相召南点的。
云顶餐厅在一众高档餐厅中脱颖而出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它是为数不多的C国特色餐厅,而非千篇一律的牛排意面蔬菜沙拉。
桑也听着相召南念出菜名, 心中蓦地一酸。
这都不是相召南爱吃的菜。
相召南吃得清淡, 桑也曾经问过一次,他拧着眉说香辛料加太多掩盖了食材本身的好坏, 语气里语气外都对辣口的食物没什么好感。
而现在竟也点起了这些菜品。
相召南终于知道他的口味了?
比如甜食。比如辛辣。
可惜, 来得太迟了。
非但不能软化桑也坚如磐石的内心,反而令那颗跳动的心脏更加有力。
桑也自觉这次赴约只是个任务, 并没有和相召南交谈的想法。
干坐了片刻后, 侍应上了菜。
等桑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在口中,相召南似乎终于受不了这静默的氛围,主动问:“味道怎么样?”
桑也品了一下, 牛肉炒得恰到好处,肉质鲜嫩, 香辣浓郁, 配上香芹, 口感丰富。
他点头, “还可以。”
“那你多吃点。”相召南将餐碟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你太瘦了。”
桑也却顿住了筷子,“你越界了。”随后重新伸出筷子。
相召南浅笑一滞,悻悻往后靠了靠。
“这段时间, 房地产那边你们别插手。”
桑也抬眸看了他一眼。
相召南双腿敞开,手肘置于桌上,神色凝重。
“我知道桑守安的案子快结了,日后是下手的好时机。但是——”
“昨天晚上执/政官私下和我见了一面。”
漆黑的夜,喧哗的城市一尘不变,人来人往,一辆黑车停在了相氏大楼前。
陈助慌慌张张推开了总裁的办公室门,连敲门的礼数都抛之脑后。
没等相召南责备他风风火火不守规矩,就交代了自己慌乱的原因。
“相总,有人找你。”
“谁?”
“执/政官。”
相召南只停顿了一瞬,便放下手中的资料,边走边整理袖口。
“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那边就说想和你聊聊。”
门口的守卫只放了相召南一个人进去。
六十多岁的执/政官精神奕奕,和他握手问候,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从简单的寒暄,到步入正题,只花了不到两分钟。
两分钟后,相召南便知道了执/政官的来意。
“相氏会极力配合支持重振房地产,您放心。”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执/政官见他上道,没有要对着干的意思,眼色中多了些重视,“不妨和你说,为了提振房地产市场,我们连学生的私立辅导都取缔了,结果市场每况愈下,仔细调查了才知道还有陈张这样的毒瘤在降低民众信心。”
相召南若有所思。
取缔私立辅导是为了推动教育用房的售出,增加需求,带动供给。
私立辅导和教育用房同为教育准入的辅助手段,但在大环境不景气的情况下,家庭资本不多的人更多考虑相对低廉的辅导,而非买房,堵住了辅导的渠道,这部分人自然而然就转向买房。
教育的重要性不必多说,C国能为了提振房地产而出台专门的教育政策,可想而知问题严峻程度。
但市场对房地产的信心不高,不是简单的一个政策就能改变的。
更何况还有陈张这样的后腿闹出新闻,不断打击市场,让更多人对买房望而生却。
相召南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利害,只是有些不解:“我听说国内将要大搞廉租房,那商业房……?”
“廉租房和商业房的受众群体并不重合,而且因为廉租房同样要用地,用人,用资源,消息放出去,还会间接导致商品房价格上升,进而推动想要买房但还在观望的人下手。”
桑也淡定回复。
三年前他就看清楚了这一点。
“执/政官也是这个意思。”
“这跟我们插不插手房地产有什么关系?”
桑也嘴角沾了点油渍,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
“上面也想借你们这件事的风把陈张地产收归国有。”
当然,不仅是栽赃陷害这一回事,还有频频烂尾,对买家不负责,桩桩件件,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要是你们有心夺回桑氏地产,到时候肯定是最佳时机。但,”相召南双手交叉,直视桑也,“那就成和上头的人对着干了。”
桑也面色变得肃重起来。
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给大哥打字发消息。虽然不知道大哥对房地产还有没有想法,但万一有,到时候撞枪口就糟了。
而相召南,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感觉自己起了些作用,甚至有些洋洋自得起来,像开屏的孔雀,开始陈述他还做了哪些对桑也有价值、或者是能让桑也对自己刮目相看的事。
“……钱余那件事,我后来想了许久,的确是我做得太自私,死板,你走之后,我彻底看明白他,打发他回家去。抄袭你的事,我也撤了捂嘴的消息,虽然没在网上闹出什么大新闻,但随着你在m国的名声越来越大,作为抄袭者,他已经在绘画这一行干不下去转行了。”
“当初我只顾虑到师生之情,表面功夫,觉得你作为我的omega,自然会理解我,觉得利益交换就能掩盖伤疤,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我现在已经意识到问题,我……”
忏悔不是一个人事情,对着受害者忏悔自己的过错,就不可避免地把受害的人拉回了过往,重新体会那种孤立无援的无助。
相召南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想说抱歉,想对作为桑也的Alpha却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一事表示歉意。
但又脑海中突然想起桑也那天的痉挛,那句“别让我听见到你说对不起”如同海岸的鸥鸟在脑海中徘徊不下。
他立马住了声。
他想弥补过去的错。
但声声抱歉何尝不是在酿造新的错误。
他得等桑也不再如此排斥,再诚心诚意地献上忏悔。
死寂一般的餐厅。
只有筷子碰撞的声音。
相召南小心偷觊桑也的神情。
见他没有出现情绪上的波动,一颗悬着的心才咽回去。
“还记得相渡南吗?当初我说他不是个好人,叫你远离他,但你和我赌气,跟他走得近。后来桑氏出事那天晚上,他在股东大会上给我施压,我本想压着事情,等风头过去再来讨论,他却拿我们婚姻的事情说事,但凡我有半点犹豫不决,他就要联合一些看不惯我的股东让我下台。”
“我这话不是要你原谅我,我的意思是,当初我根基不稳,但现在不一样了,相民走了之后,相渡南没了助力,相氏高层也被我清洗了一遍,现在不会再有阻力,不会再有人阻碍我——”
爱你。
他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让桑也相信他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让桑也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但是桑也只是语气平平地回了句:“不是赌气。”
相召南霎时失去了血色。
“除了凌星,我没什么朋友,除了盼着你回家,无所事事。对于相渡南,他在相氏做了什么事,我不做评价。但当时和他相处,我感到开心轻松,我也不会否认。”
相召南眉目之间迅速浮现出愁惘之色,仿佛凝结了沉沉的沮丧和痛苦。
不——
他陷入无尽的痛楚中,“可他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危急时刻强迫我放手,害得桑氏一蹶不振,跌入谷底,你连他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他的声音阻涩,喑哑,每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西装上的褶皱似乎也在挣扎着,咆哮着。
但桑也只是淡淡问:“你拔了相民氧气管?”
相召南一怔,不知道桑也言出何意。
相民当初被他在相氏大刀阔斧的清洗气得晕厥,查出来脑溢血,没多久就进了重症监护室,下了病危通知书,不是什么罕为人知的消息。
桑也知道这些事,相召南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惊喜。
——桑也还关注他。
但他的确没有拔相民氧气管,“只是签了放弃治疗的通知。”
桑也粲然一笑,笑得比窗外的落日美上百万倍,笑得相召南一时晃神。
“你连把你当棋子的相民都没有痛下杀手,为什么能残忍地让我在情热期备受煎熬,把自己挠得血肉模糊,生死垂危?”
“不接电话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天哪,我终于让那个占据了桑也身体的混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吗?我一定要让他痛不欲生,为自己的改变付出沉重代价吗?”
“我是什么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坏人吗?”
“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吗?”
杀人放火,还是盗窃欺瞒了?
都没有。
他只是爱上了相召南。
平生的错,不过如此。
窗外,大厦对面的一扇窗户后,摄像头连连闪光。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他没有给相召南留任何反驳的时间,起身就走。走得决绝而迅疾,单看背影,定要以为是个多么绝情的角色。
字字句句,如泣如诉。
独留相召南一个人脸色煞白,坐在原地。
第54章
夏末的风吹落了秋枫, 转眼就入了秋。
s市政厅为了让市民享受短暂的秋天,特意批了文件让清洁部按兵不动,让落叶停留得更久, 更有韵味。
但随着冬雨落下来, 稍纵即逝的秋天还是偷偷溜走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一场雨,一阵风, 再起床就得加衣。
十二月初, 桑也约了沈惟岸谈话。
沈惟岸是之前他从别的公司挖来的高管,三十五岁上下的Beta, 能力强劲, 频频被桑守安私下称赞。
前两天晚上,桑守安突然找到桑也, 问他有没有时间关心关心沈惟岸。
说是沈惟岸九月入职, 来新桑两个月,正是新事业起步的时机,结果碰到家中Beta父亲重病住院。
无论是从朋友忧心他心情不佳的角度看, 还是从公司担心他工作效率降低的方面考虑,桑守安和桑也都该有人去关心问候一下。
只不过桑守安有事要出差, 这件事自然就落到了桑也头上。
桑也便答应了。
他当时把人家挖过来, 又因为对方的推拒, 没给开多大涨幅的年薪, 这时候总得去彰显彰显公司的人文关怀。
见面的时间是中午, 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家音乐餐厅。
因为今天只有这样一件安排,事后也不需要再去公司,便没让张明来接送, 当给他放假了。
张明尽职尽责,得到放假通知的时候还专门问桑也:“地方远吗?冬天冷,要不还是我送桑总去吧?”
桑也摇头,说就在市中心的餐厅,让张明不用担心那么多。
下了车,冷风往衣襟里灌,桑也捂了捂自己的羊毛衫内搭,把呢子大衣的扣子老老实实扣上。
扣子扣上前,风一吹,柔软的大衣后摆便软绵绵地飘起来,刺骨的风钻进他的后背,形成一个空荡荡的空谷。
因为风的原因,大衣被勒到身后,臂膀的地方紧紧贴着,勾勒出他的腰身,到有些出乎意料的偶像剧感。
扣上扣子后,虽然没那么“自由”,但的确保暖了许多,勒紧的腰带将大衣和他的腰死死扣合,丝毫不显得臃肿。
有路过的人念念不忘,“你说人家的衣服怎么就这么有形这么显身材呢?我就买不到。”
“你有那个身材?那个钱财?”
“嘶……”
桑也则是跺了跺脚,朝手中吹了吹暖风,等着沈惟岸。
刚才他发消息说要稍稍迟个五分钟,让桑也见谅。
其实并没有迟到,这话说得太客气了,桑也本身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门口站了不到半分钟,就有服务员走出来,将他领了进去。
“沈先生提前预约了座位,让我们见到您就带您过来。”
服务员边倒热水边说。
桑也道了谢,坐下抱着热水喝了几口。
没一会沈惟岸就到了。
风尘仆仆,呼出热气,手中拎着一个白色小袋。
沈惟岸打开小袋,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草莓塔甜点。
“抱歉,我来迟了。”
“我听桑总说,桑小先生喜欢吃甜食,便去云顶买了他们出名的甜点。快尝尝,在网上很火的。”沈惟岸甚至帮他打开。
桑也不好意思地尝了一口,甜而不腻。
“大哥怎么连这些也说。”
沈惟岸却突然正了正神色,“不要误会,桑总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我主动问的。”
桑也垂下眼眸,又吃了一口,问:“不会就是为了买这个才来的比我晚吧?”
沈惟岸似乎有些愧疚,丝毫不见一个年轻有为正值盛年的人的气势。
“是我没把控好时间。”
桑也没有抬头,仍在吃草莓塔。
沈惟岸情商很高,和他相处让桑也感觉很舒服。
就拿迟到这一回事来说,沈惟岸刚进来就向他表示了歉意,明说自己“来迟了”,而不是一来就找借口,说什么我给你买蛋糕去了所以来晚了,把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加诸于他人。
即使桑也猜到他是去买蛋糕了,也坚持是自己没把控好时间。
因此桑也也能够心旷神怡吃下这一份甜点,不会因为怀着别人为了给他买这份甜点而迟到的歉疚内耗到吃不下去,以至于白白浪费。
从沈惟岸的角度看去,便只能看见那浓密如乌云的睫羽,小巧精致的鼻头和沾着奶油的唇瓣,细细的舌尖偶尔伸出来,将勺子上的奶油卷入口中。
他想,的确和论坛里讲的一样。
等桑也把草莓塔吃了个大半,餐厅的菜也上齐了,柔和的钢琴声绵绵不绝地送入耳中。
“沈总这两个月在公司感觉怎么样?”桑也突然有些鬼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没受欺负吧?”
沈惟岸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没,没有。”
“我可是走的桑总的后门,谁能欺负我?”
桑也笑了一下。
像花无声地绽放了。
“听大哥说,沈总父亲身体不佳,进了医院?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沈惟岸摇了摇头,“我爸就是年纪大了还闲不住,非得出去转转,上周降温,路面结了冰,比较滑,摔了一跤,去医院检查,结果又检查出些其他的毛病。”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病,老年人常见的一些毛病,我爸心态好,自己也看得开,医生说问题不大。”
桑也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我姥姥以前也是这样。”
两人像是找到了什么共同话题,从沈音华上了年纪还坚持耕耘每年给他送一些亲自种的家常菜,聊到桑也几个月前聘回来的几个关键技术工性格如何,态度如何,成果如何。
“小桑总慧眼如炬,选进来的人个个都尽职尽责,整宿整宿熬在实验室,劝他们回去睡觉休息,自己还不乐意,说马上就成功了。我们新桑的科研实力不容小觑啊。”
桑也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好像在沈惟岸嘴里他哪哪都是优点,不是他的优点,也能强行安在他身上。
旋即,桑也找到这话里的漏洞,打趣:“也不知道这话夸的是我,还是沈总自己。”
沈惟岸也是他挖过来的。
那句话自然把他也包括进去了。
沈惟岸朗声笑着,也没否认。
不仅是夸他会聘人,又夸他有才华,最后聊到了油画拍卖上。
“我看网上消息说,这个月底有你的油画在成安拍卖行拍卖?”
“也许是吧。”
桑也愣了一下,成安那边还没有把这个月的计划报告给他,不知道沈惟岸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
他叹了口气,之前林肯让他和相召南配合拍照,一直没放出照片,他还以为是相召南终于醒悟用舆论套牢他这方法没用,放弃了,结果前几天那照片突然就在网上流传起来。
想必在m国也是议论纷纷。
不管在哪,豪门八卦都是引爆热搜的话题。
十一月的拍卖赶不上了,最早也是十二月。成安想趁着这个热度把他留下的画拍卖了,也无可厚非。
“那提前祝小桑总的画能遇上懂画的买家。”
“希望如此。”
离开的时候,桑也把剩了一点的草莓塔端在手中。
待会走出去到停车场有一小截,刚好可以吃。
甜品脑袋默默想着。
出了餐厅,呼啸的风毫不留情吹来,吃饭时解开的腰带被吹得乱飞。
桑也浑身一哆嗦,胳膊肘不自觉聚到了一起。
沈惟岸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说了句抱歉,轻轻掰开他的双臂,帮他把扣子扣上。
最后给腰带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全程目不斜视,不带有半点狎呢之色。
恰此时红绿灯跳了一下,红灯亮起。
桑也感叹了一句“来不及了,好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倒数三十秒,就是下一场。”沈惟岸安慰他。
桑也点头,目光从高高的灯移向漂泊的云,躲避的太阳,悬停的鸟儿,光秃秃的树枝,最后绕了一圈回到草莓塔上,舀了一勺。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里划开,桑也幸福地抬起头眯了眯眼。
睁开眼,一道阴沉森寒的目光擒住他的灵魂。
斑马线的对面,相召南紧紧盯着他,眼神犹如一条原始森林中的彩色蟒蛇发现了猎物,让人呼吸一滞。
绿灯亮了。
尽管桑也不乐意走过去,但他的车毕竟在对面的停车场,不是他不乐意就能行的。
相召南一动不动,似乎等着桑也自投罗网。
刚踏上对面的人行道,桑也立马转身,朝着另一头走去。
突然手腕被人握住。
草莓塔掉在地上。
相召南的面容宛如暴风雨前的乌云,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眼中闪烁着幽微的光,夹杂着愤怒的威严和自相矛盾、难以掩饰的恐慌。
他唇角死死抿着,唇色发白。
突如其里的意外让桑也和沈惟岸都愣了一会,等沈惟岸反应过来,立马推开相召南,捧着桑也的手腕问他怎么样。
桑也却没有心思去理会沈惟岸的担心。
他耳边传来相召南的声音,每个字眼都仿佛被利齿研磨过,既带着勃然怒气,又透露出脆弱的颤抖。
“你和他在一起了?”
桑也默不作声,他的手还在沈惟岸手中。
沈惟岸看了看相召南,恍然明白过来他就是桑也那个前夫,又看看桑也的暗淡无光的神情,同样没有说话。
半晌,桑也才说:“我和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触即发。
身后的车道上传来急刹的刺耳摩擦声,和骂骂咧咧的诅咒。
两拨人发生了矛盾,你推我搡,打得不可开交。
相召南几乎是喘不上气来。
“你不是嫌我年龄大?”相召南鹰视的目光陡然转向沈惟岸,“他比我还大五岁。”
第55章
李由的诊所再一次迎来了这个患者。
对方一身酒红色衬衫配黑色马甲, 西服外套挽在健硕的手臂上,稳步朝他迈进来。
在商场浸淫出来的强大气质让李由一瞬间怀疑到底谁才是医生,谁是患者。
等人入座, 开始娓娓道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袒露自己的罪恶, 揭示自己的阴暗面, 李由才找回了和接待以往任何患者一样的主动权。
“你的意思是,8月14日, 他在逛商场的时候, 你跟了全程,8月21日, 他参加酒会, 你在二楼连廊注视了两个小时,9月3日, 他出席商会, 你匿名参加坐在他身后的位置,10月11日,他和高管约会, 你临时订了隔壁的位置偷听了所有的对话……”
“不久前,你又和想要搅和他和某位Beta高管的约会, 但是因为被事务绊住了脚, 去晚了点, 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 他手里拿着草莓甜点, 无视你走开。”
“而同样的甜点你也曾为他点过,他一口没吃;他嫌弃你老了,但是约会对象比你年纪还大。所以你上去质问他, 得到的结果让你低沉了这么些天,对吧?”
“他说了什么?”
相召南刚才说出去的话被李由重复了一遍,却像是被揭开了遮羞布,如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内心中的阴暗角落,令真实的他无处遁形。
空气中弥漫着无可名状的尴尬和紧张,唇部嗫嚅,半晌才发出低落的声音:
“他说,‘我找了那么多借口,相先生不可能看不透我是什么意思吧’。”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他不是觉得三十岁太老了,也不是换了口味不爱吃甜食了——”相召南从齿中挤出几声干瘪的笑声,空荡、枯燥而勉强,“他只是不喜欢我。”
李由面色庄重,并没有被相召南沉湎的悲痛带偏了思绪。
“相先生,我多次强调你要尊重他本人的意愿,不能紧逼不放,我相信你能懂这是什么意思,否则你也不会只是偷窥、跟踪,而非冲上去搅局。”
“——但是,相先生,正常人给对方留自由的空间不是在暗地里监视他,掌握对方事无巨细的行程安排。”
“甚至,只有心怀不轨、穷追不舍的人才会这样做,这不是正常人的行为。”
相召南艰难地回答:“我已经让步了。”
“是。但让的还不够多。”李由斩钉截铁道,这次经历是个很好的机会纠正相召南异于常人的想法,机械地强迫他改变自己,用行动带动心理的改变。
“我之前就跟你讲过,松弛有度,与其背地里窥伺,心里难受,不如一段时间彻底不去关注,顺从上天的安排,偶遇了再自然地攀谈。像个正常的前任。”
“我、做不到……”相召南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在医生面前隐藏自己只会让情势每况愈下,这与他的本心相违。
他看医生,是为了改变自己,追回桑也,而不是把人越推越远,所以他坦诚,坦诚自己肮脏的、艰难的心思。
“你还是没有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相召南愕然,“怎么会?我把他看得比谁都重要。”
李由摇头:“你要是真的把他看得那么重要,就不会三番五次忽视他的意愿,完全不考虑他的状况,沉浸在自己的追求当中。”
相召南忽地浑身微颤起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我要是考虑他……他就要像鸟儿一样飞走了。”
觊觎他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那个漂亮的omega,在实打实掌权三年后,已经非同往昔,凭借着一骑绝尘的长相、朦胧深刻的画作、铅尘不染的气质和令人扼腕的过去,已经成了无数Beta和omega的心仪对象。
那个Beta沈惟岸,装得人模人样,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相召南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的什么主意。
在原本的公司干得好好的,突然不要任何涨薪条件跳槽到一个新成立的企业,他不比相召南无辜!
而他的Beta身份,才是真正令相召南难以接受的关键。
桑也的确有这样的魅力,对他念念不忘的,不仅有顿时醒悟的相召南,还有那些躲在屏幕后面对桑也发表恶心言论的臭虫!
那天,他看见了什么?
相召南一想起就觉得愤怒。
【老婆好辣,一抬手腰就露出来了,不敢想这腰握起来得有多带劲。】
【宝宝有马甲线诶,天哪我都不敢想这个腰撞我的话不用进去我都会水流不止吧,我舔舔舔舔舔!】
【为什么又和xzn见面,为什么又和xzn见面,你就这么放不下那个前夫吗,你不是挖了腺体,改了爱好吗?你说你会改,原来是光明正大改偷偷摸摸是吗?宝宝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宝宝的画又要拍卖了,不知道得主会不会还是那个人,不过这次宝宝似乎不会去拍卖会现场,好可惜,没有新饭吃了。】
【谁进新桑了,谁进新桑了,谁进新桑了,好东西要共享知道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上班图流出,你们到底能不能行啊?】
re:【不是没人拍到,是没人发出来吧,自己在公司厕所冲晕了也不知道让大家都吃吃。】
相召南一眼望过去,满屏尽是污秽之言,对桑也的监视远超自己。
他们怎么能这样肖想桑也?
他们怎么能这样玷污桑也?
那个Beta,绝对也是其中一员!
他图谋不轨,居心不良,而桑也浑然未觉,马上就要被他蒙骗到手了……
相召南心脏骤痛,“那些人都不是能让他好好栖息的良枝。”
李由不知道他这个结论从何而来,只说:“但那也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不爱你,就有足够空旷的心去爱别人,你不能要求一个想要开启新生活的人沉湎于过去,更何况是一个暗无天日的过去。”
“而且,不是所有的鸟都在择木而栖,飞翔也是一些鸟的梦想。”
李由说得太直白了。
相召南对这些心知肚明,但从未有人敢这样直言不讳,他自己更是假装不知道,知道也不承认。
一朝被戳破,像突如其来的骤雨将他浇了个透彻。
突然,相召南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他心里有我,他的画里都是我……”
李由皱眉,“你之前不是说,他告诉你那都是噱头吗。”
像倒计时结束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随后余温慢慢消散一样,相召南的笑容霎时僵住,随即僵硬地垮下去。
早知道不跟他说了。
相召南愤然离去。
s市的冬天来得又猛又急,眨眼间树枝全都变得光秃秃的,风呼啦呼啦刮着行人的面庞,通勤者一边搓手一边咒骂:“市政厅能不能种点冬天不干净得一片挡风叶子都没有的树!”
完全忘了秋天的时候还在称赞那份延迟清扫落叶的文件。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新桑拿下了一份订单,算是个好的开头,整个公司都洋溢着喜气。
桑守安跑完了这一个事务,回到公司,让桑也操办搞一个年会。
虽然新桑刚成立半年,但该有的流程不能少。
大家才来半年,对公司归属感不高,新桑起步的时间,必须得把人才都留住了。
搞个年会,发发福利。
桑也有经验,得心应手。
12月31日,晚上八点,年会开始了。
先是给公司所有员工发放了一件两千的羽绒服,一张一千额度的购物卡以及年终奖的通知。
有运气差的员工高高兴兴地找到桑也,说:“还好人人有份,要是抽奖,我这个三十年非酋铁定是‘感谢参与’!”
桑也说:“抽奖也有,在后面。别自弃,万一就中了呢?上天哪有这么残忍?”
事实上,桑也安排的抽奖爆率的确很高,就算是参与奖,也能带一个价值不菲的扫地机器人回家。
主打一个人人有份。
桑守安事先不知情,绕了一圈发现大家脸上都挂着藏不住的笑容,回来跟桑也说:“搞糖衣炮弹啊。”
“冤大头的钱,不用白不用。”
桑也眨了眨眼,他们跟相氏签的合同以年为单位,今年剩了不少余钱。
接着年会就到了重头戏,桑也提前征集了表演节目,特意强调年轻化,有意思点,别老气横秋的。
于是表演刚一开始,场子就更加火热活跃了。
年轻人多的地方,鬼点子多。
唢呐配爵士,听得桑守安两眼一黑。
桑也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嘛,你习惯习惯。”
桑守安咬牙:“我算是知道你在m国都搞些了什么把戏,才把离职率拉得那么低。”
桑也坦然一笑,“谢谢夸奖。”
他正笑着,沈惟岸从身后走过来,“二位桑总?”
“刚那边有人提议给咱们这些人也搞点游戏,免得让我们这些老人没有参与感,推我来叫两位桑总一块参加。”他也笑,似乎对老人这个词语毫无芥蒂。
桑守安一听:“他们还反客为主起来了?”
虽然有些令人扶额的好笑,但这样一看,的确效果不错。
“什么游戏?”桑也问。
“沙盘模拟,”沈惟岸看向桑也,“他们已经去拿电脑了。”
“?”
桑也一听直发怵,他这个门外汉哪里比得过他们,这不是纯丢脸吗。
他张了张嘴,不好直接说自己怕丢脸,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年纪还小,就不参加了吧?”
说完就要调转身体朝着“年轻人群体”走过去。
桑守安脸一黑,薅着桑也的脖颈。
“想都别想。”
沙盘模拟是他们这些人入行前在学校会用的东西,说是游戏吧,又很需要专业知识和脑子,说是考试吧,又比考试有趣些。
他们都是老手,只有桑也这个半道转行进来的人还要偷摸地在网上搜沙盘模拟是干嘛的,要怎么做。
结果也毫不意外,桑也第一个出局。
其他几个高管撑了七八年,也纷纷出局,就剩下沈惟岸和桑守安角逐。
桑也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给大哥通风报信,又给沈惟岸“指点迷津”,跟打牌时那些没上桌的看客一个样。
最后沈惟岸一个决策失误先破产,第二年桑守安不知有意无意也出了岔子,结束了游戏。
桑守安赢了。
有其他高管端着酒杯,站在桑也面前,笑他俩:“这可不作数,你们兄弟俩合伙欺负沈兄。”
“我看小桑总第一年就出局,就是为了给桑总打辅助吧?老板你这欺负人。”
桑也没忍住笑了下,转头去夸沈惟岸:“不愧是顶级名校出来的。”
智商高,情商也高。
桑守安闻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人拍得一踉跄,转身气鼓鼓看着他。
“你好意思说,一年都没撑过。”
桑也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正要辩解,他只是想试试,谁知道试试就逝世了。
就听见沈惟岸帮他说话:
“小桑总纯粹,第一年就搞降价,给顾客谋福利呢。”
桑也心里疑惑了一下,都在专心搞自己的,沈惟岸怎么知道他干了什么。
但好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心直口快,脑子还没转过来话就说出口最后闹笑话。
等他想明白了,也只是浅浅笑了一下,随后抚平自己后脑勺的头发。
厅里放着抒情柔和的小提琴曲,不少人正拿着手机对着桑也等人录像。
窗外一声雷鸣。
干燥的冬季突然下起了雨。
往年这个时候s市都不太会下雨,湿度会低到三四十去,谁也没想到今天晚上会下起雨来。
有个刚毕业的omega研究院,还没买得起车,嘟嘟囔囔吐槽:“这下完蛋了,s市,晚上,下雨,这打车费不知道得几位数。”
桑也刚好听到这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打车,后天来公司领路费补贴。”
“真的?欧耶!小桑总万岁!我们支持你篡位!”
桑守安似乎是听见了这话,走了过来,那员工一看,马上溜得远远的。
桑也还招手示意他别那么小气。
却看见桑守安面色沉重,把他拉到角落去。
“你在成安有画拍卖?”
“嗯,之前在m国的画都没带回来,交给他们处置了。”
“你知不知道——”桑守安陡然抬高了音量,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容易引起别人的主意,压低了声音,“那幅画,拍了二十一个亿!”
桑也原还浅笑着,闻言笑容一僵。
对于外行人,这或许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仅赚得盆满钵满,名声还能更上一层楼。
然而桑家兄弟两个,没有一个好脸色。
二十一个亿。
这绝不是一个还活着的画家能拍出的高价。
林肯做了什么?
瞬间就有怀疑浮现上来。
他和桑守安对视一眼,二人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了相互的揣测。
“你先回家,我让人去查一下,先别急。”
“……好。”
桑也先上网查了一下,拍卖刚结束,还没传出多少消息,零星几个也只是在感慨拍卖的人真有钱,他暂时安心了些。
又给财务部发了个消息,跟负责人说了交通补贴的事,随后找到正在人群中的张明。
“我刚喝了点酒,你开车送我回去吧。”
张明立马放下装着可乐的酒杯,披上外套,和桑也一起走去停车库。
桑也心中不安。
突如其来的降雨让他不得不提前离场,避免自己后遗症发作在众人面前暴露丑相。
他攥着手机。
车库在负一层,空旷而静谧,灯光并不明朗,只是勉强能看清车和人。
张明走在他前面,时不时低头看一下手机,发着消息。
桑也喝了点酒,厅里气氛活跃,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出来反倒有点头脑昏蒙。
他揉了揉额头,“谈对象了?待会送我到海风府,你直接去陪陪对象吧,也不用回来做好人给他们当司机了。”
张明立马把手机一收,挤出一个笑,回头看了一眼桑也。
“没呢,我哪找得到对象,你们C国流行以名字取人,都笑我名字太老土了像农村人。”
桑也闷笑了一声。
因为喝了点酒,他的声音稍稍低哑了些。
“是吗,我觉得还行。比你原本那个一长串的名字好记。”
“也就一个好记的优点了。”
“别这么想,给你取名字的人听了不高兴。谁给你取的名字?”
“陈晦啊。”
张明顺口就接上了。
然而话音刚落,两个人的脚步都顿住,一时间停车库内鸦雀无声。
从出口传来的细细密密的雨滴声在空谷般的车库里形成奇妙的音乐,时不时响起的鸣笛和刹车声混杂在一起。
“陈晦啊。”桑也轻轻念了念,“怎么认识的?”
陈晦是相召南那个助理,一直跟着相召南,干了好多年。
昏暗的停车库里,正巧有一盏悬明的灯挂在张明头顶。
自上而下的光亮覆盖着张明,令他的慌乱无措暴露无遗,无所遁藏。
这一刻,从前那些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怀疑,揣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的担心,都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回国后相召南总能找到他?为什么相召南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
酒吧,海风府,会厅,他像一个幽灵,无时无刻不在暗处窥伺自己。
“我,桑总,你听我解释。我们就是,呃——”
桑也低下眼眸,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眼,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轻声问:“什么时候认识的?”
张明似乎还想辩驳,但只能张着嘴说出一些无意义的内容,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最后沮丧地承认:“三年前吧。”
三年前。
三年前!
也就是说桑也刚到m国没多久,刚把张明聘成助理,或许就是某一次相召南死追不放,就让他们得了机会认识,最后,勾搭着把自己的信息出卖给相召南。
无数次,桑也以为是自己有被害妄想症,以为是自己还念念不忘起了癔症。
原来不是他的错。
桑也平静得可怕。
两道人影静静矗立在停车库,微弱的天窗光线和灯辉拉长了二人的身影。
一个直挺,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长相精致,却无处不又显露着花朵凋零般的破碎,如同工匠花费十数年精心雕刻的雕像因为历经风霜而裂痕斑驳。
另一个佝偻着腰,肩膀低垂,头也微微前倾,在黑白的车群中,格外显眼。
轻飘的一声询问:“是相召南授意的?还是林肯的主意?”
“或者两个人都不清白?”
张明沉默着,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才能把自己卖主的事情说得不那么丑陋。
最后什么也没思索出来,自暴自弃。
“……两个都有。”
“最初是相召南,他那时候每周都到m国来,但不敢见你,有时候在你家蹲守两天没见着人,又自己坐飞机回去。后来我发现了,本来是想跟陈晦说,转告相召南别再纠缠你,但是相召南不愿意放手,我看他可怜,又想着他没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就把你的行程告诉他了。”
“到C国后,本来我是没有再告诉他们你行程的,但是突然有一回林肯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说他过两天会跟你商量,叫我照做就行。那一次之后,就跟陈晦重新联系上了……”
桑也睫毛颤了一下,明明车库里没有雨,但在车库外不断变得急遽的雨声衬托下,张明总觉得自己在那细密的睫毛上看见了雨珠。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现在的感受。
果然如此?
一如既往?
像站在被烈日炙烤的沙漠,桑也的每一次吐纳都是对生命的消耗。
“哦。那相召南呢,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淡淡的,无波无澜的。
张明立马抬起头,自证清白。
“我没有收他的任何好处!只是,那时候见他对你的确还有旧情,也知悔改,觉得他罪不至死,或许我帮一帮忙,还有转圜的余地。”
“都是Alpha,我理解他出事了才醒悟的痛苦。”
荒谬至极!
若说先前的桑也心静如水,只是感到凉薄的话,张明这一番话下来,彻底激起了他心中的一池水,掀起滔天波澜。
那张为人所称赞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表情,愤怒。
“你理解他?”桑也胸腔剧烈起伏,难以呼吸,“那谁来理解我?”
“当初你第一次见到他堵在我门口,说的明明是叫物业把他赶走。现在你告诉我你理解他?”
张明一脸菜色,眼神飘忽。
“桑总,你别被网上那些Beta啊omega的话骗了,omega还是要跟Alpha在一起才合适,我知道他们对你的追捧给了你很大鼓舞和勇气,但是……”
桑也顿时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指尖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很快,这种颤栗传到整个躯壳。
张明自觉理亏,连忙把人扶到车上。
桑也让他走,不用他开车。
张明站在车外注视他许久,最后还是不忍心,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坐了进去。
“桑总,这事情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但除此之外,我哪件事情做得不好?你放心,我绝对稳稳当当把你送回家。”
“下雨了,你后遗症要犯了。”
一阵冬夜里刺骨的寒风刮过。
吹过那片荒芜的土地,卷起漫天黄沙,一片悲寂。
桑也闭上眼。
难受。
晕车,后颈疼痛,浑身颤抖,麻木,道路上路灯的光芒穿过眼睑在眼中呈现出红色的画面,像流动的血,吹不散的雾。
刹车。
海风府,雨变小了。
张明低着头,打开车门,正想要搀扶桑也,被桑也躲开。
“你走吧。”
“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桑也抵着车门,下了车,好在车就停在他家院子的门口,两步走过去就能靠在大门上。
张明不知是不是良心不安,见他路都走不稳,还想来扶他。
“阿姨待会出来,用不着你。”
桑也闭着眼,靠在门口。
僵持许久,才听见脚步声,随后车辆启动,驶离了海风府。
裹挟着细雨丝的寒风从道路上驰骋而过,呼呼的声音如同某种潜伏在地底深处随时可能冲出来的罪孽正在呼吸、孵化。
桑也抠着墙体,艰难地挪动着死一般的双腿,挤进了院子里面。
阿姨不在。
他骗张明的。
早上出门的事后,他就通知了两位阿姨,做完清洁,今天就可以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过元旦了。
大哥还在宴会厅没出来。
整栋别墅,从宽阔的院子,到一格一格的房间,只有桑也一个人的呼吸声,和绵绵不绝的风声细雨声。
院子里是阿姨精心呵护的花草,角落还有一棵橘子树。
但因为时值寒冬,没什么花哨的颜色,放眼望去不是一片挂着雨霜的深绿色,就是干巴巴的褐色细枝。
雨丝如同助燃剂,让桑也身上每一寸的疼痛感爆裂般燃烧起来。
身上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可更痛的,是那团本该热烈鼓动的软肉。
现在,它被数颗无形的长满铁锈的钉子死死钉在骨骼上,铁红的锈迹迅速在体内游走蔓延,顶替了血液在血管里流淌。
桑也蓦地笑了一下。
成了院子里唯一盛放的花。
他从花台上取出阿姨放着的剪刀,轻轻地,慢慢地,走到一簇枝桠前。
咔嚓。
咔嚓。
一剪,再一剪。
他每次只剪一点点,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
但很快,积少成多,掉落在地上的碎叶和细枝越来越多,长在主干上的却越来越少。
直到最后,整颗绿桠被他剪得七零八碎,看不出原型。
心中竟诡异地感到餍足。
手机来了消息,屏幕闪烁了一下。
有些晃眼。
桑守安的助理发来了三条信息。
【小桑总,桑总让我调查的结果出来了。】
【林肯有个儿子在多年前因赛车出事意外身亡,但他这个儿子不仅热衷于赛车,还办了个地下赛车赌场,挣了不少黑钱。】
【三年前,圣劳伦斯突然宣布要清查非法财产,受到阻力没有推行下去,今年年初的时候旧事重提,通过议会审理,正式执行。林肯儿子当初挣的那些钱还没洗白,随时可能被查出来。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对您的拍卖行下手。】
【只是不明白他儿子都已经没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去帮他洗钱?就算查出来,也不可能算账算到他头上,几十个亿对他又不是什么大钱,这点很怪异,我可能得再调查调查。】
桑也一手握着剪刀,一手拿着手机。
不出所料。
他心中想。
无端感到一种果然无人真心待我的尘埃落定感。
大哥的助理不知道为什么林肯要千方百计把这钱洗白,大哥肯定也不知道,但桑也知道。
他回复:【不用查了。】
他知道。
林肯信教。
他要让他儿子清清白白地升上天堂。
于是让桑也成了他的同伙。
可明明他才是那个从不触碰红线的人。
要是真的有天堂,他才是最该享受的人!
桑也干巴巴笑了两声。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
雨越来越大,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目,令他看什么都不清,发着光的手机尤甚。
叮铃铃的电话响起。
桑也没有多的手擦去脸上的水,看不清楚那一串数字,不知道是谁。
他接通。
相召南声音传出来。
“桑也。”
“桑也,你先别挂。”
被预判了。
桑也有些迟钝地想。
他的意识,和他的动作,都如同被按下0.5倍速键的影片,慢人一步。
“说说话好吗,桑也。”相召南的声音在雨声中不太清晰,也可能是桑也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桑也却摇头。
没人看见,但他只摇头。
没有说话。
不要。
他们都不爱他。
他才不理他们。
像幼儿园被孤立的小朋友,捏着一根小木棍,独自一人在滑滑梯的边角画圈圈。
心里委屈巴巴想着,以后再也不跟他们讲话,再也不跟他们玩了。
聒噪的声音源源不断从手上的小匣子传出来,桑也头一歪,把手机砸在了地面上。
声音竟然还在。
他似乎感到有些奇怪。
抬脚踩了又踩。
直到手机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
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
“桑也!”
相召南还没下车便看见桑也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院子里,没打伞,浑身湿透。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淋了雨,估计又要发烧了。
加上他刚刚收到的张明的信息,相召南心里一急,连雨伞都没打,打开车门直接冲到了桑也旁边。
到了人边上才惊醒自己忘记拿雨伞来。
相召南看了看车,又看了看桑也,直直撞进那双无神、麻木的棕瞳,一时情急,把大衣脱了下来,举过头顶,将桑也拢进怀里,为他遮住雨水。
桑也身上一片冰冷,衣服全湿了,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
“怎么不知道往屋里去,就算要修剪花草,也不打把伞。”
他看见了桑也手中的剪刀和地上的枝叶。
桑也一动不动。
相召南只好用手背和臂膊将大衣撑起来,腾出一只手把桑也圈进怀里,带着人走。
桑也还是不肯动。
“桑也?”
桑也抬头,被大衣遮盖的黑发青年嘴里吐出三个字:“不要你。”
相召南不自觉攥紧了拳,心中酸了一下,“别淋雨了,待会发烧。”
“不要你。”
“桑也,听话。”
“不要你!”
相召南终于忍不住,一只手把人抱起来,“不要我你要谁?!”
“沈惟岸吗?你淋半天雨怎么不见他来照顾你?不要我你还要谁?!”
“就是不要你!”
桑也突然爆发出尖叫,如同惊弓之鸟,让周遭流动肆虐的风雨都为之静默下来。
相召南胸口如同被巨石压着,积蓄了沉重的一口气,还没等他调整呼吸,消解心中沉闷,身后遽然一痛!
有什么尖锐之物刺穿了他的灵魂。
相召南不可置信地低头,目光穿过层层雨帘,看向那双无辜、单纯而麻木漠然的双目。
桑也依旧保持着手握剪刀的姿势,似乎没有丝毫自己用剪刀把一个Alpha后颈最为重要的部位捅穿的自觉,只是歪了歪头,见相召南没有放开自己,轻声道:“就是不要你。”
世界瞬间凝固。
布满了神经的腺体如同一颗被针扎破的水球爆开一样,钻心的疼痛感不到两秒就蔓延至全身。
即使是常年锻炼的相召南,强忍着剧痛,也忍不住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桑也还在他怀里,不能摔了。
相召南将人放在地上。
他的双手则圈住桑也的脖颈,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前倾过去。
桑也奖励似的拔出了剪刀,血瞬间如同喷泉喷射出来,剪刀上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混着雨水,砸出红色的花。
突然拔出剪刀的动作让相召南痛上加痛,头脑一片空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费劲地把头放在桑也肩膀上,哑然无力道:“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不要。”
桑也说话稚嫩如同孩童,手上的动作却残忍如同屠戮者。
他抬手,剪刀再次贯穿了Alpha的腺体。
比第一次更为用力。
相召南双膝着地,整个人如同雪山滑坡。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倒下,反而伸手,顺着桑也的手臂向身后探去,最后握着桑也的手,拔出了剪刀。
在桑也不解的注视下,相召南握住剪刀沾满鲜血的刃,将它在自己的大衣上反复擦拭,直到鲜血流了满地。
“别留指纹,桑也……”毫无血色的唇在雨中翁然发出几声蚊吟般的叮嘱。
最终栽倒在地上。
第56章
护士张峰今晚加班, 接到急救电话后,跟着救护车一块来到了s市最昂贵的别墅区。
救护车驶进时,一幢幢精致典雅的独栋静立在雨中, 他还和同事感慨, 他们这些干医护的, 从秦始皇时代开始打工也攒不到买海风府别墅的钱。
结果车一停, 他就看见了满地的血。
触目惊心。
让他刚刚生出的一点艳羡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要是住大房子就要被捅成这样,那还是我的狗窝比较好。”
他初步检查了一下, 是Alpha身边的剪刀对腺体造成了两次贯穿伤, 伤势严重,必须马上送进医院做手术, 否则这个Alpha的腺体就要保不住了。
他和同事搭手, 把人抬上担架,推进救护车。
也不知道为什么下这么大雨病人身边那个人也不把他抬到屋内去, 人都快冻死了。
那个人……?
张峰骤然回头, 只见他还安静地站着。
突然心中生出一点恐惧。
他轻轻撞了下同事的胳膊,“那个人是不是刚才就那样,一直站着, 不说话,也不动, 伞也不打, 你说他是人……还是鬼啊?”
同事翻了个白眼, 忙着用纱布和止血钳帮人止血。
张峰心中恐慌, 但又不知为何, 不受控制似的,跳下车,朝那个人喊了句:“你上来吗?”
那个人没动, 不知道是不想上来还是没听见。
张峰等了十几秒,眼见救护车就要启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自己转身上了车。
正要关上车门,却见那个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张峰关门的手一顿,让人上了车。
返程的途中,张峰和同事忙着给病人做一些简单的急救,杀菌消毒,把衣服剪掉,方便待会直接推进手术室动手术。
但他的眼睛时不时就往这个跟着上车的人身上飘。
奇了怪了。
他这时还没有怀疑是眼前这个人把Alpha的腺体捅伤了。
毕竟,无论从身高、体型还是面相上来看,这个不说话的人看起来都没那样的本事伤害到一个健硕Alpha的腺体。
这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omega心嘴硬了。受了情伤的Alpha自残来挽留他们,并不罕见。
下车之后,医院其他的医护人员立即把人推走。
张峰摘下占了血的手套,觑了觑站在雨里的人,“别淋雨啊,进来站站。”
那人仿佛得了什么指令,这才慢慢地走进来。
张峰状似无意地问:“怎么弄的?这么严重。”就想听一个一手八卦。
没成想,那人却说:“我干的。”
张峰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来回扫视眼前人。
最后哆哆嗦嗦地掏出了手机,颤抖着手按下几个数字。
“先别报警。”
一只手拿走了他的手机,张峰抬头一看,竟然是他们院里有名的医生陆让简,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西装的人。
张峰不解。
陆让简身后那人说:“我是相总的私人助理,这是我的名片。”
“他们之间关系……比较复杂,还是等相总苏醒之后自己决定要不要报警吧。麻烦了。”
话说到这里,张峰自然不好擅作主张,把电话揣回了兜里,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走到半途,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正好对上那个捅伤Alpha的人的脸。
医院走廊灯光明亮,张峰看得一清二楚。
是他?
张峰连忙打开手机搜索。
竟然真的是他!
立刻跟Beta朋友分享。
张峰本来晚上不用查房,但他坐了两个小时,总觉得心口有蚂蚁在钻,加上朋友一直问,他也好奇得很。
刚好同事回来休息,他让同事帮他顶一会班,自己则拿着一个写字板,卡了张空白A4纸上去,假装查房就往楼上跑。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毕竟伤到腺体,又如此严重,这手术不做个通宵,都结束不了。
桑也站在手术室门口,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神情并不轻松。
张峰莫名脊背一凉,怎么觉得他马上要冲进去补刀呢。
他咳了两声,问:“那边有椅子,怎么不去坐着?”他正寻思桑也就算切除了腺体,也不可能变成Alpha,身体素质更不会好到哪里去,一站就是两个小时,怎么承受得住?目光下移,果然看见桑也垂着的手臂一直颤着。
桑也却没理他。
张峰有些尴尬,站了一会转身离开,转角又遇见陆让简,擦身而过时,余光瞥见他手里拿着药和一杯水。
出于好奇,走出去几步后他又倒回来,听了个墙角。
陆让简说:“后遗症犯了也不早点说一声,要不是我换场来休息,你还要抖多久?”
“这是止痛药,你先和着水咽了,我再给你打一针镇定剂。”
“记得去楼下窗口交钱。”
张峰一边下楼,一边给朋友发消息。
【稳了。铁定不会复合,你放心。】
相召南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三天临近中午,才有了苏醒的迹象。
桑也站在窗边。
大雨过后,窗明几净,天空澄澈。
听见床上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来。
相召南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桑也便开口道:“你睡了三十多个小时。”
“因为你迟迟不醒,我错过了和林肯算账的最佳时机。”
语气平淡,仿佛闲话家常。
相召南刚醒来,口干舌燥,双唇惨白,他从床被里抽出右手,凭感觉摸了摸腺体,隔着厚重的纱布,一触即离,但神经元遍布的腺体还是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疼得相召南吸了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忽略了桑也的后一句话,脸上因为疼痛而表现出来的扭曲还没有完全消散,嘴上却已经把自己的窃喜坦白了:“你心疼了?”
白色的病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有探望者送来的时兴果蔬,也没有成堆的人堵在门口想要表示衷心。
只有桑也皱眉:“心疼你?”
一声轻笑,如同轻盈的羽毛挠了下相召南的心口。
“那谁来心疼心疼我啊?”
桑也望向窗外,一只寒雀似乎被什么巨大的声音惊吓住,扑闪着翅膀飞离树枝,渐行渐远,只剩下枝桠还在微微抖动。
羽毛被撸去了柔软的羽枝,只剩下削尖的羽杆,刺啦一声扎进了相召南的心口。
相召南静静看着桑也的侧颜,窗边人将头靠在窗棱上,完美符合美学公式的五官和柔中带刃的轮廓线仿佛被洒上了一层冷色光辉,拒人于千里之外。
喉头滚动,一股铁锈味在口腔中炸开。
偌大的病房,只有两个人心脏跳动的声音。
良久。
“报警吧。”
桑也说:“前天晚上陆医生拦着没让护士报警,今天你醒了,把事情办了。”
哐啷一声,相召南掀开床被,似乎要翻身下床,结果带动左手吊水的架子倒塌,自己腺体更是传来千刀万剐般的痛感。
他弯着腰,痛得脸色发白。
“不报警。”
相召南看上去身负重伤,处于弱势,说出来的三个字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有纸笔吗?我给你写谅解书,你想怎么打我,捅我,都行。”
说着他似乎真要写,在床头柜翻找起来。
桑也心中一沉。
他说不清自己听到这话是什么样的感受。
从他之前的反应来看。
他该生气。
该愤怒。
可能是这两天打的镇定剂效果还没过,才让他没有尖叫着嘶嚎着把相召南推到墙上质问他何必虚伪地假装无事发生。
但为什么心里五味杂陈,鼻尖微酸,眼眶发涨。
到底是怎么了?
桑也倔强地重复:“报警。”
相召南也寸步不让,“不。”
“绝不。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
桑也不想跟他进行一些小孩子般无聊的重复,闭了闭眼,感受到滚烫而干涩眼球被眼睑包裹住,终于有了一丝湿润。
他偏头,抹了一下眼角。
回头继续看着相召南:“你满意了吗?”
“相召南,你把我也逼成疯子了。”
表面平静,声音却颤抖着。
那个雨夜,那个足以让他进监狱的恶行事件,那个他完全不受控制、像个稚气骄纵的孩子又像个残暴不仁的野兽的爆发。
宣告着他彻底成了和相召南一样的怪物。
相召南狭长眼眸骤然紧缩,缓缓转向桑也。
这绝非他的本意。
相召南迅速眨了眨眼,困惑,怀疑,惊诧,他只是想挽留桑也而已。
可令他头痛的记忆清清楚楚的显示着桑也那时异于常人的表现。
似乎的确如此。
无法接受。
他又一次给桑也带来了痛苦。
相召南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会呢,桑也,你很正常,那都是正常反应,是我,是我把你逼急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别放在心上,这只是点小伤,过两天就能好,等伤口好了,我们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吗?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不好。”
“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你该担心你自己。”
听见桑也说自己是精神病,相召南心脏抽搐地疼痛,“别这样说自己……杀我也没事,我提前把谅解书写了给你。”
桑也没有说话。
这时的相召南才发现,桑也的双眸和那个夜晚一样,毫无光泽。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只光秃秃的残枝,既无枝桠,也无绿叶,更没有生命延续的希望。
房门被敲响。
一个Alpha医生推门而入。
他手中拿着病例和影像图,一边翻看,一边说:“腺体受伤很严重,虽然手术成功,保住了腺体,但至少两年以内,都没有办法再使用抑制剂,易感期要么硬抗,要么找个契合度高的omega没日没夜给你释放安抚信息素。”
说完,他翻到最后一页病例,确认没有其他需要交代的遗嘱,才抬起头。
病房内无人应答。
他看着窗边的人,凭感觉估计这应该是个omega,又说:“到时候你多上心。”
相召南看向桑也。
桑也皱眉。
Alpha医生目光游走在二人诡异的氛围之中,他隐隐感觉到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和谐。
可这个omega在医院陪了病人这么久。
医生心中嘀咕。
相召南仍是目光炽烈地凝视着桑也。
桑也双手抱臂,冷声:“我没有腺体,爱莫能助。”
“相总另请高明。”
Alpha医生误以为他所说的没有腺体指的是自己是个Beta,释放不了安抚信息素。
可能是自己说的让Alpha病人找个omega这话让二人产生了隔阂,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开解:
“没有信息素,那你多陪陪他,心里好受些,总好过一个人硬熬。”
“Alpha天生就喜欢多管闲事吗?”
张明是,这个医生也是。
第57章
医生显然一愣, 桑也又说:“陪不了,我今晚的飞机去找林肯。”
张明被他解聘,买机票这些琐碎事只能暂时由他自己亲自处理。
刚才静默那片刻, 他已经下了单。
临近出发时间, 只剩下最后一张头等舱机票, 跳出支付成功的界面, 他才关了手机来应付病房里的事情。
“你找林肯做什么?”
桑也神色中有短暂一瞬的戾气,但转眼又被目光微凝的暗疑取代。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相召南心惊胆战, 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
桑也却露出半信半疑探究的神色。
“31号晚上, 成安的拍卖会,我的一幅画拍出了21亿的价格。”
相召南先是笑着脱口而出:“恭喜。”
话音未落, 笑容变得僵涩, 唇角的角度逐渐变得平缓。
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跟林肯有关?”相召南凝息,暗自揣测可能的原因。
桑也之前怀疑相召南和林肯暗度陈仓, 一个借此机会对他穷追不舍, 一个靠着他和相召南的娱乐热度“合情合理”地把油画拍出天价。
但相召南的反应做不了假。
加上那天晚上从张明口中得知,他告知相召南桑也的行程不是受林肯指示,假设的关键环节出了差错, 假设自然不再成立。
他真的误会相召南了?
桑也垂下眼眸。
心脏突突地跳。
他突然转变了话题:“幽阿是你?”
幽阿是他油画的忠实爱好者,几乎每一幅从成安售出的油画都被这个人拍下收藏了起来。
但两天前的买主并不是他。
幽阿缺席了。
桑也盯着相召南, 想从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窥探得到正确答案。
然而只听见相召南问:“谁?”
先是有些讶异, 似乎初次听见这个名字, 随后眉头微皱, 表现出不满, “又是你哪个追求者?”话语中隐约还有些醋意。
桑也注视他许久,的确没有从那张脸上发现一丝破绽,最后才放弃。
最好不是。
“既然你不报警, 那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病房。
相召南当然不肯他就这样走了,想要追赶,结果动作一大,牵扯到后颈的腺体伤口,痛得他直不起腰,一手扶着床沿,一手反绕按着伤口。
“怎么回事?”陆让简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他放下手中的病例,快步进来把相召南扶到床上,重新插上被暴力扯出来的吊针。
相召南不语。
陆让简对他也没什么好态度,帮他调了点滴速度后,扫视病房一圈。
“桑也呢?刚李医生回来说他在这里。”
相召南抬眸看了一眼陆让简,原来是找桑也的。
“走了。”相召南声音有些闷,不知时不时病房上的软枕太高,令他的躺姿挤压了胸腔。
“你找他做什么?”
陆让简看了他几秒,才说:“他的后遗症,我昨晚上突然有了新思路。听说他和他大哥创了家生物科技公司,想和他谈谈能不能研制专门药物。”
“s市专研生物科技的公司不在少数。”
言下之意是你就非得找桑也吗?
陆让简:“剜除腺体的人少之又少,虽然感知错位是常见的腺体疾病,但出现下雨天腺体疼痛同时还有感知错位症状的,我所知道的——”
“就他一个。”
“他家不做,哪家公司会做?纯粹亏钱的买卖。”
“我做。”
相召南突然说。
陆让简说完,本抬腿就想离开病房,结果听见相召南的话,硬是顿住了脚步。
似乎是怕他不信,相召南补充道:“我有新桑的原始股份和投资,这个……药物,我追加投资研制,你直接联系新桑科技的研发部负责人,去交涉具体内容。”
陆让简沉默了一会,“行。”
面上不显,心里却不满得很。当初你有这么关心,也不会闹到不得不剜除腺体、堕胎的地步。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早。一般人少说半个月,你……至少也得一周。”
因为没有伤到骨头,不存在下不了地的问题,腺体情况稳定之后就可以出院居家养伤。
本来以为这个回答已经够快了,没想到相召南还嫌不够。
“今天不行么?”
陆让简:?
“他去m国。”相召南揉了揉眉心,“林肯不好对付。”
“办不了出院手续。”陆让简丢下这句话,拿起方才放置在床尾的病例,离开了病房。
相召南深深呼吸了几下,感觉胸口还是有一股浊气难以排出。
拍卖行,地下钱庄,国际贸易,都是洗钱的高发领域。
桑也不是会主动参与违法事情的人,但也避免不了被心怀不轨的人隐瞒着当了帮手。
他要去找林肯算账,估计就是这回事。
相召南按了按腺体伤口,啧了一声。
好这么慢。
……
因为出了相召南受伤的岔子,桑也没有再查清楚情况的第一时间飞往m国,只能先交代信得过的负责人暂时不要交付。
本来桑守安想先代替桑也前往m国把情况压着,结果临时接到C国另外几家生物科技巨头的邀约,想和他谈谈,迫不得已飞往了g市。
事情便拖到了今天。
机票晚上八点出发。
桑也身上的衣服还是年会上那一身,淋雨后到医院用吹风机吹干,勉强又穿了一天。
刚好有时间,他先回海风府洗澡换了身衣服。
又给自动喂食器加了些狗粮,摸着老大的下巴:“我联系阿姨了,她今晚就回来,回来就有人陪你了。”
老大似乎从这话听出了桑也又要出门的意思,不满地吠叫几声,在桑也身边和门口反复跑。
“走了,少吃点,记得喝水。”
老大见没能让桑也留下来,不高兴地一转身,又粗又长的尾巴一甩,砸到桑也小腿上,抽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扭着屁股就跑了。
到机场时离检票还有两个小时,桑也到vip候机室打开了电脑办公。
m国的法律规定了不合法的合同视作无效合同,但问题在于,怎么才能在林肯那笔黑钱事发前证明这场交易不合法。
虽然林肯急着想要把钱洗出来,可实际上,以他的地位,以圣劳伦斯错综复杂的关系,能不能查到他头上还不好说。
林肯在整个m国都是排得上号的巨头,他的关系网和庇护网不是桑也能轻易挑战的。
候机室明亮的灯光有些晃眼,照得桑也两眼干涩发酸。
林肯都那样有本事了,还要为了一点可能性,把桑也拖下水,以确保他儿子的“名声”万无一失。
其实……
桑也也有这样全心全意对他的亲人。
两个在多年前撒手人寰,一个因为他的任性和莽撞也溘然长逝,最后只剩下大哥和他茕茕孑立,在这个孤独的世界携手相伴。
桑也仰了仰头,眼睛被顶灯眩得一片空白。
砰——
候机室的大门从外面被人粗鲁地打开,随即立马合上。
桑也心有不悦,转头看去。
相召南狼狈地靠着大门,捂着自己的腺体,包裹着腺体的纱布被鲜血渗透,散发出难闻的腥气。
他面容憔悴,和上午桑也离开医院时的精神状态大相径庭。
“桑也……”相召南用充满欲望的长眸盯着桑也,像一头极饿的山林猛兽发现了足以饱餐一顿的食物。
然而他的语气并不像他的神情那本具有攻击性,反而低哑无力,似乎还透着一丝可怜。
桑也感知不到信息素,但从相召南的情况能够料想到是易感期提前了。
“易感期还在外面招摇?”桑也咬着牙,“万一引起哪个omega情热期提前,你付不起责任。”
“哦忘了,你现在离异,硬要负责倒也可以。”桑也正了正大衣领口,“说不定正合你意。”
“不、不会有其他omega。”相召南跌跌撞撞朝桑也走来,桑也见状连忙把腿上的电脑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想要闪避。
结果闪避不及,硬生生被相召南圈进怀里。
桑也猛地推了他两下。
却听见相召南“嘶”了一声。
桑也立马皱眉:“别在我这卖惨。”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弯唇道:“欲擒故纵对你没用,卖惨,对我没用。”
说着,推着相召南的脖子把他埋在自己肩膀上的脸抬起来,用纤长白皙的手拍了拍。
相召南不停呢喃桑也名字的声音瞬间哑住。
“没有卖惨……”
说完又继续强行把头埋进桑也后颈,像一只狗,把他的头发拱得凌乱不堪。
桑也轻声道:“我也没有欲擒故纵。”
迟来三年的回答。
相召南胸腔瞬间剧烈震动起来,连带着桑也浑身都在抖动。
桑也冷静地看着他抬起头来,薄唇紧紧抿着,圈住自己的胳膊肌肉紧绷,浑身上下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牵扯着。
“我……”
相召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为自己推脱的话。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相召南后颈处传来。
相召南浑身绷紧的肌肉瞬间卸了力,他的头重重落在桑也肩上,因为身高有差,他不得不稍稍弯腰,这使得他后颈的伤口再一次受牵拉出血。
相召南喃喃:“给一点吧,施舍一点吧,就一点,就当可怜可怜我……”
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信息素还是什么别的。
桑也抬手,顺着相召南的微微弯曲颤抖的脊背,找到他缠绕着层层叠叠纱布的腺体。
已经被他伤害过一次,还敢把腺体暴露在他面前。
桑也强压住重蹈覆辙的兽性。
“我给不了。”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空荡而飘渺。
第58章
贴得太近了, 以至于桑也能够明显感受到相召南一瞬间的僵滞,和僵滞过后不动声色收拢双臂把他圈得更紧的所有心思。
他高大的身躯缩在桑也身前,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 混着血腥味, 令他的存在更加突兀和难以忽视。
像一条流浪已久、浑身伤口的大狗, 跌跌撞撞找到了唯一愿意蹲下身来分享热气腾腾肉包子的行人。
桑也没有腺体, 释放不了安抚信息素,即使相召南埋在他后颈吮吸再久, 也得不到什么抚慰。
这一点也无法改变。
但他为什么一脸餍足?
他也点燃火柴看见了温暖的餐厅吗。
桑也心绪复杂, 像极了打翻的料理台,辛酸苦辣, 五味杂陈, 百感交集。
他不该可怜相召南的。
就像他说的卖惨对他没用那样,狠心把相召南驱逐出去, 才是他合理的所作所为。
可是, 心要是控制得住,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怨偶了。
就当是看在他可怜兮兮的份上。
就当是看在他无家可回的份上。
就当是日行一善。
候机室内金色的挂钟指针滴滴答答走着,分钟绕了个半圆, 桑也才推开相召南。
“到时间了,我要检票。”
相召南似乎十分不舍桑也胸怀的温度, 细长眸渴求地看着桑也。
“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什么。”桑也蹙眉。
且不说相召南腺体的伤和突然而至的易感期, 单就从售空的头等舱机票来看, 也没他的事。
想送桑也?那更是矫情。
没成想却听见相召南说:“我也订了票。”
看见桑也眼中的质疑, 他解释:“我买票的时候头等舱, 经济舱,都没了。但是我找到一个和你同一航班的人,买了他的票。”
意思是花钱让人改签, 自己捡空出来的座位。
还执拗地拿出手机,找到自己的购买记录,非要桑也看。
“只不过是经济舱,坐不到你旁边。”
他语气里似乎很惆怅。
也对,他都进候机室了。
桑也没问他如何知道自己买的哪个航班,就像他没问为什么张明被他辞退相召南还能知晓他的行程。
上了系统的事情,相召南想查,随时就能查到。
这时桑也品出了些私人飞机的必要性。
但很快又摇头,没必要。
一来桑家元气大伤还未完全恢复,二来从s市到圣劳伦斯的距离几乎是当前市面上在售私人飞机的最大航程,万一出点意外,就真意外了。
桑也眼神暗了暗。
如果相召南怀着和他一样的想法。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三年他乘坐了无数次往返s市和圣劳伦斯的航班。
念头一动,桑也不由自主伸手在相召南手机屏幕上划了一下,一连串的购买记录像电玩城游戏机吐出兑奖票一样源源不断呈现在桑也眼前。
桑也浑身一沉。
心里却没有游戏胜利的欢欣。
相召南注意到他的动作,猜到他会看见什么。
指骨动了动,最后阻滞地收回了手机。
出候机室时,等在门口的陈助递上登机牌和抑制项圈,相召南拿上机票跟在桑也身后亦步亦趋。
桑也先登机,调整好座位后便找空乘要了一条毛毯,准备小睡一会。
航程十多个小时,等落地,已经是圣劳伦斯的早上,没有时间去休息,只能抓住这点时间。
没多时,桑也被空乘叫醒。
穿着A字裙的Beta空乘半蹲在桑也座位边上,轻声说:“桑先生,经济舱有位先生写了这个让我转递给您。”
桑也接过来一看,发现是飞机上的纸质垃圾袋,上面被人用钢笔书写了龙飞凤舞的文字。
大致意思是,圣劳伦斯上一届的州长正在准备下一届竞选,有意向连任,打击非法财产是他上一次选举时的口号,这次应当也不会例外。
桑也自然知道。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州长想要把事情执行下去,也得看下面的人给不给他立功的机会,要这么容易,这三年也不会铩羽而归了。
他揉了揉额角,把垃圾袋丢到边上。
十分钟后,空乘又递来了一个垃圾袋,上面仍旧是相召南的字迹。
【想你。想得腺体疼。】
桑也皱着眉把垃圾袋撕成条,让空乘递还给相召南。
结果每两分钟,空乘又来了。
“先生,这……要是他对您构成骚扰的话,我帮你回拒他?”
桑也默了默,还是伸手接过了第三个垃圾袋。
上面只有三个字:
【难受。】
和边角一只吐着舌头趴在地上的大狗,背景板是一个挂着wC牌子的门。
看得出相召南画技一般,笔触混乱,也就桑也能看出他画的是什么了。
心烦意乱。
桑也解开安全扣站起来,正想转身去,先顿了顿,跟空乘说:“他再找你们要垃圾袋,别给了。”
空乘似乎有些为难,公司规定这些东西乘客要他们就得给。
桑也说:“他不敢投诉。”
空乘这才点头。
虽然另一个男人坐在经济舱,但他们后台的信息显示那位相先生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这也是空乘不敢直接答应桑也的原因。
但桑也都说他不会投诉了,加上二人这多少有点东西的私人关系,空乘还是点头了。
相召南显然听见了桑也和空乘的对话,也看见桑也站起身来。
在桑也转身时,他也站起来,朝着洗手间走去。
等桑也站在洗手间门口时,相召南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桑也刚一站定,左右环视,就被相召南突然打开门拽进了洗手间。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心想这要是被人看见岂不是要误会他俩饥渴到在飞机上都要来一发。
洗手间空间狭窄,衬得相召南将桑也揽在怀里的动作合情合理。
相召南嘴里不知道呢喃了句什么,随后摘了自己的抑制项圈,跟嗑了似的把头埋进桑也后颈处,用力嗅闻。
“……让我靠一下,别离开我。”
冰凉的薄唇贴在后颈处。
桑也揪着相召南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开,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一个释放不了信息素的部位情有独钟。
“你就是变成狗也闻不到一点味,到底想做什么。”
“那我就是你的狗。”说完又把头埋了下去。
桑也一时哑火。
他说的话重点在这里吗?
跟易感期的Alpha说不明白话。
在婚姻关系尚未断裂的那三年里,相召南从未表现出易感期症状。
一般而言,越强劲的Alpha受易感期影响越弱,打一针抑制剂,或者让自己的omega释放点安抚信息素,便可以平安度过半年一次的易感期。
之前曾经听人说过,如果自家Alpha不听话,就在对方易感期的时候故意不给他安抚信息素,用来惩罚对方。
但彼时的桑也从未起过同样的想法。
他自己罹患病症,知晓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即使易感期对Alpha的折磨远不如信息素依赖症。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依赖相召南,但相召南并不一定依赖他,只要他愿意,多的是人蜂拥而至,桑也赌不起。
相召南若非腺体受了伤,也不会表现出现在这样的状态。
甚至是声音都带着点委屈。
十五分钟后,洗手间的门被人敲响。
“先生,您好了吗?后面还有人等着用洗手间。”
是一位空乘在询问。
“搞快点啊,进了半天了在干嘛。”这是等着上厕所的乘客在责怪。
桑也和相召南二人都浑身一僵。
桑也率先反应过来,把相召南从自己身上剥开,见相召南还沉浸在余韵中,踹了他小腿一脚,“把项圈带上。”
抑制项圈一般只做辅助使用,挂在脖子上收集外溢的信息素,但相召南腺体受了重伤,打不了抑制剂,只能把项圈的功能调到最大,免得强悍的Alpha信息素伤到别人。
等相召南慢悠悠带好项圈,桑也的手扣在开关上,突然愣住。
他们两个人一起出去……
但只出去一个人也不行啊。
桑也一时头疼,又踹了相召南一脚。
“你干的好事。”
相召南只低头,不说话。被桑也冷冰冰的眼神盯了十几秒钟,才主动去打开洗手间门。
外面的乘客看见里面有两个人,顿时露出震惊的神情,随后立马变成厌恶和嫌弃。
“要搞回家搞,别糟蹋公共场所啊,什么素质。”
相召南绕前一步,站在桑也面前,一手拉着桑也的手腕,一手提了提自己的项圈。
对那人说:“不好意思,易感期,临时有点事要跑m国,才出此下策,但我们绝没有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里面信息素已经处理干净了,你放心用。”
那名乘客显然也是Alpha,听相召南这样说,脸色柔和了许多,等他进到洗手间,发现的确没有什么信息素的味道,四周环境也没有乱搞的迹象,才嘀嘀咕咕地关上门:“行吧。”
桑也冷眼看着两个Alpha之间的你来我往。
等门一关上,他立马从相召南手中抽出手腕,二话不说大步流星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回去。
这一整个航程,相召南一共画了四只狗,让桑也陪他去洗手间四次。
飞机落地后,相召南还跟在桑也身后。
出了机场,桑也打好车,自己坐了上去,没等相召南上车,就把车门关上。
相召南拉了拉车门,可惜桑也手快锁了门,他只好转到司机的窗边,剑眉微微蹙起,细长眼眸被他压出弯弧,神色和他画的狗如出一辙。
“桑也……”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桑也说:“少得寸进尺。”
“别说长得像狗,你就是变成狗也不会让你上车。”
“自己去医院处理腺体,遗体回国十万起步。”桑也说完,看向司机,“成安拍卖行总部。”
第59章
寒冬的清晨, 薄雾未散,窗户上一片朦胧。桑也坐在窗边的办公桌前,右手捏着钢笔, 一下一下敲击桌面。
成安的执行总裁在桑也面前跟只鹌鹑似的, 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走吧。”桑也无可奈何地搁置下钢笔, “追偿方案事情解决后会发给你。”
那人是个高大的Alpha, 闻言不可置信地瞪着桑也,“你挖我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对。我重金挖你过来, 给林肯办事。既然你听林肯的话, 那就去找他领薪资。”
桑也冷哼一声。
林肯在m国的地位卓然,想昧着良心帮人办事借此机会搭上林肯的线, 那就得承担事发的后果。
Alpha愤懑地咬牙, 呸了一声,“连Beta都算不上的残废, 靠着林肯步步高升, 用完人就翻脸不认人,一点小事也争个不可开交,呵, 也就是omega才会有如此小的肚量了。”
桑也气笑了,站起身来。
旁边管财务的omega部长, 一脚踹了过去, 把人推到墙上, 破口大骂。
“Alpha了不起啊?Alpha就高人一等吗, 要不是你借着Alpha身份的优势读了圣大的金融, 拿着Alpha导师的推荐信,当初又装得人模人样骗了老大,你以为就你能进我们成安吗?”
“你们Alpha不过是一丘之貉!我呸!”
omega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另外两个人拉住, Alpha想反击,做出了抬手要打人的姿势,好在被另一个Alpha职员压制住,才免了一场乱斗。
桑也爱用年轻人,所以这一屋子的高层,几乎没有年龄超过三十五岁的。
空气中弥漫着争锋相对的紧张和压抑。一阵脚步声打破了静寂,皮鞋与冰冷地板的交踏声沉稳有力,不急不徐,清晰可闻。
对几个义愤填膺的高层来说,仿佛镇定剂,无形中他们浮躁焦灼的内心平息了许多,而对于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叛变的极端Alpha,或许更像催命曲。
Alpha咽了咽口水,被突然朝着自己走来的董事长浑身气势吓得一哆嗦。
最后一声脚步声,桑也站定在Alpha面前。
“我也很好奇,这一整个屋子里,Beta和omega占了多数,Alpha屈指可数,你到底哪来的优越感觉得高人一等?”
桑也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这令对面的人脸色更难看了些。
先前动手的omega部长见桑也认同自己的观点,从同事手中挣脱出来,理了理衣领和袖口,双手抱臂:“当然是Alpha天生强壮的四肢抢占了他大脑的营养让他产生了白日梦一样的幻想啦。”
桑也垂眸笑了一下。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能把手下的公司做起来,全靠林肯?你贫瘠的思想,落后的观念,还是自以为是的集体感?”
“就是!”omega部长简直是桑也的超级粉丝,“虽说林肯在早期的确帮了咱们一些,但那点人情早就被他对我们的利用抵消了好吧。”
“后面咱们能一路顺风顺水,明明是老大没日没夜加班、出差、谈商务的结果,到你嘴里就变成林肯的功劳了,一手移花接木玩得真是厉害。”
其他人也低声附和。
Alpha一时孤立无援,面色铁青。“你们都是多年的好同事,我当然敌不过你们的情谊。”
“不占理就开始耍浑,我懂你。”omega部长微笑着阴阳了一句。
桑也低声笑了一下,突然有人敲门。
众人都扭头望去。
“进。”
“桑董……林肯先生来了。”
omega部长咬牙,小声说了一句他还敢来,Alpha则顿时神气了起来,理了下自己被抓皱的衣服。
“你们先出去。”
几个高层陆陆续续离场,走到最后的omega部长狠狠瞪了Aloha一眼:“别得意,绝对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omega就喜欢给他当狗。”Alpha嘲讽。
“我乐意,你管我?”
二人夹枪带棒的对话声慢慢消散。
桑也坐回办公桌前。
两分钟后,林肯才进来。
他身着黑色毛呢西装,剪裁得体,头发向后梳起,让年近五十的他精神了几分,手中杵着一根黑色手杖,显露出绅士气息。
桑也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一坐一立,硬是僵持了五分钟。
最后是林肯含笑开口:
“孩子,没必要跟我闹这么僵,以后还要在m国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退一步,相安无事,不是两全其美?”
桑也皱眉:“别叫这么恶心。”
林肯脸上假笑一僵。
他年纪大了,多年前又因为痛失爱子衰老了十多岁,两相叠加,让他布满沟壑的面容比常人更为沧桑。
此时假笑挂不住,便直接拉下了脸。
和气的警告不起作用,就只能直白地撕破表面平静。
“既然大家都各有图谋,我们有什么不同?你又何必装出一副清高模样,跟你三年前不肯拜史密斯为师一样。”林肯板着脸说教,最后嗤笑了一声,“但你最后不还是接受了?”
桑也翘起腿,整个上半身往椅背一靠,上位者的气息浑然天成。
“所以当初你给机会让我‘利用’你,就是为了现在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各有图谋。”桑也冷笑,眼里寒光闪烁,“可惜,我们从来都不一样。”
“我承认,最初我的确居心不净,怀着利用你的心思,但你敢说那一切的走向不是你故意所为?”
林肯主动示好,主动帮他解决了柴柯斯的问题,主动把自己作为父亲的无助摆在二人面前,让桑也误以为他值得信赖。
林肯眼尾褶皱很深,闻言他眼神闪烁了两下,但在被牵扯而动的皱纹之下格外明显。
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桑也却没有从中汲取到力量,反而有些骤然的失力。
“后来,我诚心诚意把你当长辈看待,你要我帮你谈的生意,跑的商务,出席的会议,我哪个没有答应?”
“但你。”桑也的声音陡然抬高。
又迅速回落。
“自始自终,都怀着利用我的想法。”
“从三年前圣劳伦斯山上的那场赌注开始,我就在你的算计之中,对吗?”
林肯帮他,不是因为可怜他被柴柯斯刁难,而是知道了成安拍卖行!
从那时起,他便处于林肯为自己儿子谋清白的深算之中。
“我是利用你不假,但你也别把自己说得多么无辜。”
林肯敲了一下手杖。
“这三年来的宣传营销,难道你没有得利?”
清鸣在桑也耳边盘桓。
他不无辜?
桑也心中勃然,站起身来,凌然看向林肯。
“张明跟了我三年,对我的爱好了如指掌,让他订餐厅,订酒店,从来万无一失。我在各个公司跑,他也跟着我满m国跑,连我回国,他也表示愿意一直跟着我做事。”
林肯皱起眉,不明白这和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可结果呢?在三年前他就站在了和相召南一边,我的对立面!我自认待他不薄,他却骗了我三年,瞒了我三年,背叛了我三年。如果不是被我发现,是不是还要若无其事地骗我一辈子?”
桑也说着,整个躯体都颤抖起来,仿佛将要气得晕厥。
但他强压着不甘,深呼吸调整了下,继续道:“三年的时间,我对你的态度,从可以借助的商人,转变为可以信赖的长辈,而你,对我的利用却从始至终毫未动摇,甚至还要反过来咬我一口说我们各有图谋。”
“可是后来,我图什么了。”
一滴滚珠般的泪从桑也右眼角垂直滑下来,挂在下颌处。
桑也抬手,毫不犹豫抹去它。
他只图真心。
可这世界桩桩件件都让他觉得付出真心就完了!
他无力地跌坐回办公椅上。
双目失神,不像方才控诉般明亮。
“我要是真的铁石心肠,就不会在半年前你第一次在拍卖中动手脚时和你吵架,也不会在吵架之后踩着红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知道我有多煎熬?甚至因此,为了逃避,选择了回到C国。”
“可你还是没有放过我。”
桑也摇头,碎发飘摇,“也是,林肯先生布局了三年,怎么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者的一时难过就放弃呢。”
“至于我在网上的热度,呵,”桑也抽了下嘴角,“难道不是因为你要顺理成章把钱洗了不得已的策略么,你以为强行安在我头上就能把你自己摘出去吗。”
林肯沉默许久。
不知道他心中想了什么,又做出什么样的评价。
良久,林肯握紧了手杖,娓娓道:“无所图谋?我林肯在m国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只是把我当长辈,这话你听来不可笑吗?”
桑也蓦然笑了。
林肯又给他上了一课。
任何人都被利益连接起来,所有人围着利益转,除了血脉,世上好像就不会再有任何纯粹的信任了。
甚至连虚无的Alpha集体利益,也能让一个看似忠心耿耿的人叛主整整三年!
他都想直接承认,对,他就是一肚子坏水,就是满腔算计,就是装的天真无邪骗人骗得团团转。
然而这时,办公室门突然被破开,相召南带着愠怒出现在门口。
桑也拧眉,相召南全然不顾,反手带上门,跨步站在桑也身边。
“如果所有人都事事有所企图,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完了。”相召南后颈的纱布并没有更换,上面的血渍已经变成深红色,显得他有些憔悴,但他说话的神色又丝毫不见疲怠与狼狈,“林肯先生诸事算计,自然不明白真心为何物。”
桑也赫然转头看向突然闯进来的相召南。
却见他目不斜视看着林肯,视线交汇之际,似有无形的刀光剑影闪过。
林肯意想不到相召南会为桑也说话,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站在原地,而相召南,也被自己无意中的话击中灵魂,愣在原地。
无人知晓的地方,相召南暗自握紧了拳。
脱口而出的话语是否让林肯有所感悟,相召南不清楚;
但实打实在他心口敲响了寺钟,一声铮鸣,让他突然醒悟——
不是所有人都贪图那一点可怜的利益。
不是所有人都像林晓燕和相民那样。
相召南喉头突然涌出一口腥血。
桑也并非只把他当成治病的药方,在每一条讯息后面,都有一份等着他回家的期待。
而他固执地质疑那一份真心,最后将一缸甜酒酿得苦涩无比。
这话说给林肯听,却又何尝不是说给过去的自己听。
李由开解了他无数遍,都不如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效果显著。
有预谋的劝阻,被他字字击破;脱口而出的言论,揭露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自此,利益论最坚实的维护者站在了它的对面。
林肯被戳穿,也有些挂不住脸。
两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对自己咄咄逼人,毫无尊敬,成何体统。
他抬起手杖重重一杵,“你是有本事,叫你前夫都远渡重洋来给你说话。”
第60章
相召南回头看向桑也。
在这个话题上, 他永远处于下风。
桑也漠然收回眼神,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
“是林肯先生教得好。要不是林肯先生开导我,引领我, 我也不会和相召南纠缠至今, 不是吗?”他莞尔一笑, 似乎毫不在意。
林肯要他的热度去把油画价格炒起来, 不被怀疑地把几十亿洗干净,亲手把桑也和相召南捆绑在一起。
那现在相召南为桑也出头, 也只能算林肯求仁得仁。
林肯的目光在桑也和相召南二人身上流转, 带着审视与居高临下的高傲。
“既然你也承认是我教得好,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
桑也微微挑眉。
未曾想他们之间居然还有坐下来好好谈谈的空间。
“我还有一笔钱, 你帮我处理干净, 我让利这个数。”林肯比出一个数,五成。
桑也彻底笑了。
竟然还想着拉他下水。
他尚未开口, 相召南便厉声道:“林肯先生想必是年纪大了, 脑子不清醒。不是所有人都贪图那点蝇头小利,这个观点还不够鲜明么。”
“几十个亿,我们想要, 多的是清白路子,何必去趟浑水。”
林肯看着说话的相召南, 心中不屑, 又转向桑也, 见他没有半点表示, 明白这二人是一个意思, 冷哼一声。
“既然你决意要和我对着干,那你就要承受住后果。”他眼里藏不住的是愤怒和嘲讽。
桑也心中一沉,谈崩了。
不过也在预料之中。
只是后面的形势, 恐怕难捱。
林肯转身就走。
桑也悠悠开口: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该在他误入歧途的时候纠偏,而不是到现在——”
“姗姗来迟。”
林肯被戳中了心事,扬手一挥手杖,打在门框上发出震响,躲在办公室外的几个职员吓得头都缩了回去。
“你还没资格来教我!”
等林肯离开,乌泱泱的脑袋才回到他们的办公岗位上去。
桑也顿时浑身泄力,靠在椅背上。
得罪了林肯,但能不能废除那道合同还是未知数。
和谈谈不下来,又不可能在林肯面前玩舆论,整个m国的流媒体可都在他的控股之下,那就只能……硬走法律手段了。
可惜这也不是条好道。
密闭的办公室,明亮但并不温暖的阳光,让两道呼吸格外缠绵。
桑也仿佛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吵死了。
他烦闷地想。
扭头看去,却见相召南一脸悲痛的样子。
尽管站立着,却仿佛浑身蜷缩在一起,面部的表情更是复杂难辨。
桑也目光停留在脏兮兮的纱布上。
“不是叫你去医院处理下吗?”
相召南这时才被他唤醒,慢慢转动脖颈,面向桑也。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悉数被他咽下,只说了句:“身份证,被偷了,去不了医院。”
桑也露出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身份证被偷了你不知道用虚拟卡吗?我记得我捅的是你的腺体不是你的脑子吧。”
相召南彻悟般眼睛一亮,随后又暗淡下去。
他满脑子都是桑也,身份证被不被偷他也不会去医院。
桑也捂着脸,真是欠他的。
噌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见身后没有动静,又转身:“愣着干什么。”
相召南起初有些犹豫,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跟上,也不顾自己后颈的伤口,快步赶来。
到了车上,桑也一言不发,仿佛只是承担施害者应该负有的责任,此外别无关系。
相召南不关心自己的腺体伤,反而全程看着桑也的侧脸,神情专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欣赏什么世间美景。
桑也被盯得心神不宁,“怎么回事?”
相召南立马道:
“你走了之后没多久就有一个流浪汉Alpha冲过来抢我的手机和钱包。”
“我腺体受了伤,左手没力,只能让他把钱包抢走了。但好在他抢了钱包之后,没有再折返回来抢手机,我才能打车到成安来找你。”
相召南说话时声音低哑,在狭窄的车内显得闷闷的,还有些可怜。
桑也却不领情。
“没用的东西。”
相召南一愣,随后点头承认了。
桑也本想把人带到医院就丢下不管,结果m国医疗服务实在拥挤,得知他们的需求只是换个纱布、上点止痛药后,护士竟然把他们领到房间,让他们自己换。
相召南自己肯定换不了,那就只能让桑也动手。
桑也下手毫不留情,面前沾着止痛药就往伤口上戳,相召南不知道是真疼还是假疼,时不时发出“嘶”的一声。
两道剪刀造成的伤口尚未愈合,翻起来的肉已经变白,充满神经的腺体把上药的疼痛放大了无数倍。
“你属蛇?嘶个不停。”
相召南“哦”一声,没再发出噪音。
结果桑也上好药,转到他身前的台面取出纱布,转身一看相召南的下唇已经被他咬出印子,唇色泛白。
桑也心中蓦地一抽。
但他很快抑制住翻涌的情绪,转到相召南身后用纱布把伤口包扎起来。
因为伤口的后颈处的腺体,包扎纱布时他不得不来回转,相召南那张因为疼痛而变得惨白的脸也不停地浮现在他眼前。
最后,他站在相召南面前,给绕好的纱布打结。
不知为何,见到相召南痛楚而隐忍的神情,桑也内心止不住地烦躁。
于是他一抬手,纱布便紧紧牵扯着伤口。
相召南整个上半身一颤,张了张嘴,喉头迅速上下一滚,似乎马上就要痛哼出声,但被他吞了回去。
“是不是觉得还是有个离不开你病在我身上好,这样,你也不用被我如此残忍对待。”
桑也转身,在台面上收拾用过的道具,剩余的纱布,沾着药的棉签,和擦拭药水的纸巾。
他身后,相召南的声音迟迟响起。
“不,我不想再看见你的痛苦和狼狈。”
“你剜除腺体的时候,比我现在痛得多,难受得多,这是我欠你的。”
相召南定定地看着桑也的背影,似乎看见桑也高挑瘦削的背影有零点几秒的停顿。
那一瞬间的停顿,仿佛奖赏,让相召南心脏恢复了跳动,迅猛而有力。
但又不甚明晰,恍惚间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桑也把手上的医疗废物悉数丢尽垃圾桶,哗啦啦的落地声遮盖住了相召南喃言:“桑也,其实你也……”
会心疼的吧。
他说得小声,生怕被人听见再次用冰冷的话语戳破他的幻想。
桑也似乎真的没有听见。
带着相召南从医院离开,去了跨国银行办了挂失。
出了银行,桑也便打算分道扬镳。
结果相召南跟甩不掉的狗一样,拉着他的手腕说:
“我没有身份证,今晚住不了酒店。”
“那就买机票回国。”
“可是我易感期还没有结束,你知道的,我现在腺体受伤,没办法打抑制剂……”
桑也实在受不了他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高贵的霸总路数不起作用改行演可怜受害者了是吧?!
他个子高大,露出那样的委屈神情,引来路人投以审视的目光,好像自己真的是某些仗着易感期欺负人的恶劣omega。
“我没有腺体,你缠着我也没用。”
却见相召南登时眼前一亮,焦急道:“有用的,你让我抱一会,比什么抑制剂都有用……”
桑也忍无可忍,却又没办法,只能忍着恶心把人领回了自己先前在m国的住所。
房子依旧是那套房子,只不过当初是租赁,后来被他买下。
他特意放慢了脚步,让相召南走在前面,看着他驾轻就熟找到地方,不自觉攥紧了拳。
很难以形容的感受。
他竟然真的跟踪了自己三年。
这句话背后的情绪,像沙里掺了糖,又搅和到盐里面,让人分辨不清。
对自己被暗中窥伺三年的后怕,对信赖的人出卖自己的愤怒,对相召南默默关注他三年的难以置信,对一向孤行的人居然真的听话没有来打扰他的怀疑,对过去自己渴求的爱惜在事后不要钱一般倾泻而来的酸涩……
让他一时间难以对这件事做出评价。
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把人带回家后,桑也就钻进书房,和不同的人打电话,询问他们手中能用的人脉,想给成安找一条出路。
最终一无所获。
凌晨一点半,相召南敲响了书房门。
不睡觉,干什么呢。
桑也回头看向他。
“腺体痛,睡不着。能不能……”
“你还要工作吗。那我不打扰你好了。”说完自己就要退出书房。
桑也揉了揉眉心,的确困怠不已。在飞机上就没有好好休息,又熬了夜,已经有些打不起精神。
算了。
他起身到客厅,站着不动。
意思是让相召南要抱赶紧抱,抱完滚去客房睡觉。
结果相召南说:“你去睡觉吧,我在床边看着你就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熬太晚脑子不清醒,桑也竟然真的答应了。
——事后他也怀疑自己脑子抽了。
等他躺上床,果然看见相召南顿在床边。
偌大一个Alpha,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蹲在饭店前面嗅动鼻翼偷闻传出来的饭香。
桑也背过身去,不看他。
窗户没有拉严实,月光明晃晃刺眼。
桑也坐起来,缓了十几秒钟,正要起身把窗帘拉上。
被相召南捷足先登。
拉上窗帘后,相召南又蹲回原来的位置。
桑也叹了一口气,“算了,上来吧。”
搞得好像他在虐待病号。
而这个病号的伤口还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相召南得令,立马爬上床来,似乎没有丝毫动手动脚的想法,板正地躺在床的另一侧。
夜里降温极多,稍微露出一点胳膊就能让人直打哆嗦。
不知过去多久,桑也仍是清醒着。
他习惯了侧睡,又恰巧喜欢右躺着,所以不管是向左躺着,还是平躺着,都让他难以入睡。
最后,他见相召南呼吸平稳,应该是已经入睡,才翻身面向他,棕色的双目扫视了一眼那张俊朗的脸。
轻声道:“相召南。”
“我恨你。”
凌晨四点。
桑也熟睡。
手臂露在床被外面。
相召南给他盖好被子,把人拢进怀里。
“恨我吧,恨我吧,别不理我。”
“我爱你就好。”
腺体源源不断传来的疼痛和易感期对omega的渴望都可以被治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