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

第61章


桑也醒来时, 周遭一片静默。他掀开被子起床,在房子里简单绕了一圈,并没有见到相召南。


甚至连浴室都检查了。


但是在餐桌上发现了一份早餐, 一个对半切的三明治, 夹着培根和生菜叶, 还有一杯牛奶, 盖着盖子。


桑也的目光落在餐碟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条。


他抽出来,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和几个大字:


【如果你想联系我。】


以及一行小字:


【牛奶冷的了的话记得加热。】


桑也把纸条丢在一边, 坐下来,随意靠在椅背上, 拿起三明治嚼起来。


吃了一半, 有点噎,又喝了口牛奶, 但是他偷懒, 没热牛奶,冰冰凉的液体从口腔滑过喉咙进入他的胃,激得他连指尖都一抖。


勉强再吃了几口, 他把剩下的早餐倒掉,准备回书房继续联系人。


路过餐桌, 顿了顿。


桑也捡起被他丢开的纸条, 指尖在字迹上摩梭了几下, 最后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在哪。】


几乎是秒回, 相召南发来一个定位, 附言:


【和乔斯谈话。】


【你来吗?】


乔斯……?


圣劳伦斯的州长?


他们什么时候扯上关系的?


桑也心里不解,但知道这绝对是个好机会,回复:


【嗯。】


随后放下手机, 五分钟洗漱,换衣,抓了下头发,便出门了。


定位的地点离桑也的住所并不远,他驱车不到十五分钟便抵达了。


在一个高端会所,周围似乎被清场,没什么人走动。


桑也进去时,没有人拦截。


一路走到一间房门掩着但并未紧锁的房间,桑也抬手握住门把手,还没推开门,便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


桑也能听出相召南的声音,没有再比对房间号就能确认这就是乔斯所在的地方。


但是……


他回头望了望周围,看起来没什么人,但实际上仔细看来有几个穿着正装的Alpha在五米开外的位置来回踱步。


应该是保镖。


这个距离,又恰好保证即使开着门他们也听不见谈话内容。


这个开着的门,或许就是给桑也留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顾虑,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门,反而做出了窃听的举动。


一阵笑声后,“林肯是块硬骨头,可不好啃啊。”


“正是因为他是块硬骨头,把他啃下来,才算您的实绩。比您辛苦几年都有用。”


“您放心,和林肯生嫌隙导致圣劳伦斯政府获捐减少的问题,以及圣劳伦斯这几年的基建规划,相氏都会鼎力相助,不会让州长先生白跑一趟。”


里面沉默了一会。


乔斯似乎在衡量,孰轻孰重。


非法资产的处理一直是他工作的核心,也是他继续选举的筹码,但因为几个巨头压在前面,这项工作推进得十分艰难,他也积怨已久。


但怨归怨,真要放开手去处置,光靠怨气可不行。


如果有相氏托底,的确可以考虑。


乔斯说:“这风险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州长不是什么一般人。”相召南似乎在笑,“我也不是。”


“投资……”乔斯顿了顿,还在权衡,“我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


屋内人双双一愣。


桑也推门而入,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反而仔细关上门,才面向乔斯:“如果再加上新桑科技关于腺体移除手术后遗症靶向药物开发项目的合作伙伴关系,乔斯先生还要再考虑考虑吗?”


他脸上含着浅笑,身姿挺拔,随手一抓的头发恰到好处,一身冬衣非但不显得他臃肿,反而让他看起来脆弱而坚韧。


乔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随后站起身来,和他握手。


坐下后,他迫不及待地询问:“你们在做这方面的研发?”


其实桑也也是昨天才临时得到的消息,桑守安说陆让简提出了新思路,他找了不少医药研发的专家都表示可行度还挺高,便高高兴兴地跟同样受到后遗症折磨的弟弟分享喜悦。


但桑也必定不能说这事还只是个计划,诚恳地点头:“自从受到极端Alpha恐吓导致腺体移除相关研究都被叫停后,Ao矛盾愈发严峻,omega对腺体移除手术的需求增加,如果能研制出后遗症对症药物,或许腺体移除手术的研究能够重新抬上日程。”


“无论这个药物能不能成功问世,消息一但散播出去,omega对于选举的热情必将成为州长先生连任的重要助力。”


“州长先生也不想选票拱手让人吧?”他说得真诚,倒是没有多少威胁的意思,乔斯听了也没有沉脸。


若说方才的投资只是让乔斯动了一丝念头,桑也的话便让他几乎是立刻就坚定了想法。


他是Alpha,理应和Alpha站在一方,但他更是州长,不关乎所谓的仁义道德,纯粹从自身利益出发,在Ao矛盾如此尖锐的情势下,把自己和支持omega从Alpha身边独立出来的科学研究联系在一起,能让他下次选举的成功概率上升起码十个点。


只要能连任,林肯又算得了什么?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商人,再多错综复杂的政治势力也不过是他的下属。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


“腺体移除手术几乎没有人做,后遗症治疗药物完全没有市场,你们说的,别不是在诓我?”


乔斯开玩笑说出疑虑。


相召南闻言,面色一僵。


市场就在他身边。


由他亲手缔造。


他几乎是心生胆怯,不敢看桑也。


然而桑也早已习惯,甚至能坦然地开着自己的玩笑。


“谁说没有市场?我就是最大的市场。只要我需要,大哥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把它做出来。”


乔斯顿时微微抬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随后消失。


在桑也来之前,他和相召南的谈话中,相召南告知了他还有一位来客,那时他知道了这个人的情况。


但却没把他和网上那个颇有热度的残疾omega联系起来。


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到现在,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二人之间的恩怨纠缠。


乔斯拊掌,“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浪费时间。”


他起身,桑也和相召南跟着站起来。


乔斯走到桑也身边,欣慰地拍了拍桑也的肩膀,状似无意道:“有什么麻烦,只管交起诉状,我们圣劳伦斯的法院一定会公平公正、合情合理地判决,绝不让人失望。”


桑也笑着送别乔斯。


等人坐上车,他竟感到浑身一松,心口里堵着的气长舒而出,令他焦灼几天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一点希望。


他给沈惟岸打了个电话,让他去和圣劳伦斯政厅对接。


打完电话,转身发现相召南还在他身边矗立着,一动不动,像根电线杆。


相召南比他高些,站在他身侧,垂着眼眸注视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低头的动作挡住了脸上的光亮,竟让他深沉的长眸中显现出一丝情深意重。


桑也一言不发,抬腿就走。


刚坐上主驾驶座,相召南便灵活地钻进了副驾驶位。


桑也沉默了一会,没把他赶下去。


车辆行驶到小区车库,下了车。


相召南又亦步亦趋跟在桑也身后,活像个保镖。


桑也有些烦躁地回头了好几次,每次他一回头,相召南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站在原地,直勾勾望着桑也。


终于,桑也忍不住,停下来堵在相召南身前。


他张口,想要驱逐的话又被堵了回来。


怎么看人家都刚刚才帮了忙,要是这么快翻脸不认人,是不是太不合理了些?


又想,相召南也没觉得艹完他就把他丢在车库有什么不合理的,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么多。


思来想去又觉得,相召南是相召南,他是他,因为相召南的恶劣行径,违心地将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到底是对谁的惩罚?


几度启唇,最后只吐出一句:“谢了。”


相召南登时变得明亮起来,似乎能把昏暗的车库照得亮如白昼。桑也仿佛还能在他身后看见不停摇动的狗尾巴。


相召南说:“不用谢。”


回到家中,简单吃了顿饭,桑也又去了成安。


交代代理律师起诉方面的事情,又让成安的职员注意网上的舆情。


来的时候他查看过了,因为自身热度炒得高,目前怀疑他们成安洗钱的网友并不多,只零星几个提出了质疑,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先前林肯放出去的照片带来的争论之中,源源不断为他贡献热度。


但事情错综复杂,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小心总是好的。


一直到夜间十点,桑也才回家。


相召南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买了菜,做了饭,守着大门等桑也回来。


桑也今日心情好,没说什么你做的饭我嫌恶心吃不下诸如此类的话。


吃饭到半途,相召南去阳台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脸色变得阴沉了许多。


相召南不爽,桑也心里就爽了。


他夹起一筷子青菜,随口一问,“怎么了?相氏破产了?”


相召南抬眸,盯着他,“相氏破产对你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桑也没说话,良久,相召南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碗口,道:“相渡南感染了疟疾。”


“哦,这对你不是好事一件吗。”


相召南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偷觊桑也的神色,见他没有反应:“你不心疼?”


桑也斜睨了他一眼。


相渡南感不感染疟疾跟他有什么关系,没离婚前他是相渡南的嫂子,离了婚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还要他装模做样嘘寒问暖几句不成。


却见相召南小心翼翼道:“他要回国,这个理由我压不住。”


“你……”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相召南的话语。


桑也接起电话,是大哥。


“耶耶,我们的案子今天上午出了结果。半小时前,上面已经对陈张动手了。”


第62章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顾不得相召南还在他面前, 桑也稍显圆顿的双眸微微一弯,薄粉色的唇瓣抿出一个自然的弧度。


“终于等到这一天。”桑也右手上的筷子敲击着碗,发出清清浅浅的脆声, 像是古老的乐器迎来轻盈的敲击发出跨越时间的乐声。


“你消息还挺灵通。”他打趣。


因为这个来自国内的好消息, 桑也连带着对相召南的脸色都好了些。


当然, 相召南易感期严重抱着桑也时用牙齿磨咬他后颈空落的部位时, 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他一巴掌。


陈张的事情有大哥盯着,沈惟岸和乔斯的接洽也十分顺畅, 桑也便没有急着回国, 而是在m国留了一周的时间,仔仔细细排查了和林肯打官司可能存在的意外, 确保万无一失, 才在第二周飞回国。


回国的第一天,老大蹲在桑也面前嗷嗷叫了一个多小时, 似乎对桑也把它抛在家里怨气颇深。


家里阿姨说, 他出国第一天老大就一直蹲在门口盼着他回来,天天熬大夜等着,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才趴在门口睡觉, 第二天两眼一睁又是等。


连着熬了几天狗耳朵狗尾巴全都耷拉下去立不起来了。


桑也抱着老大的脖子说了好一阵好话才把狗哄好,纳闷得很, 他之前在m国偶尔出差, 也是一周打底, 也没见老大有这样的反应。


阿姨对它不好?


趁着阿姨去厨房做饭, 桑也查看了这几天的监控。


监控无死角, 能看见阿姨对老大可谓是好吃好喝当祖宗一样供着。


桑也搓着老大的嘴筒子,冥思苦想。


老大似乎被他捏得受不了了,凑到他脸边想蹭他, 结果又嗷嗷叫起来。


这一叫,桑也还以为自己把老大捏痛了,刚想摸摸老大的脑袋跟他说抱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老的湿漉漉的鼻头上,看见它因呼吸而微微翕动。


桑也两指捏着自己大衣的领子,细细嗅了一下。


没味。


不过,狗鼻子比较灵。


……闻到相召南的味道也很正常,对吧?


这样一想,瞬间就明白了。


自从那个雷雨夜他把相召南的腺体捅伤跟着去了医院后,他就一直在医院守着,后来相召南清醒了,他回家换衣服,换完衣服就出国。


出门前,老大估计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相召南味,误以为他出去跟相召南“鬼混”,现在回来身上还有相召南味,坐实了“鬼混”,才这么气愤。


而老大对相召南这么不满……


难道是因为那三年在国外,老大莫名其妙对着空气嚎叫,其实是发现了相召南?


但是因为桑也没有重视,它背了乱叫的黑锅。


才对罪魁祸首怨气深重。


桑也恍然大悟。


郑重其事地跟老大表示了歉意,并许诺他这三天每天可以多吃一个罐罐。


老大似乎有点犹豫。


桑也加码,一周。


老大立马咧着嘴答应了。


桑也拍拍硕大的狗屁股,老大摇着梆硬的尾巴就下楼找阿姨要罐罐去了。


等老大走了。


房间只剩下桑也一人。


挂钟嘀嘀嘀。


一声。


两声。


三声。


桑也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样,不再如暖春般和煦。


反而像廉价低质的人像雕塑,技术糟糕的雕刻者只能模棱两可雕出大致模样,却无法复刻复杂的肌肉线条,以至于人像笑容僵硬,如同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束缚在面具之下,满腔生机被围困在雕像中最后炼化为戾气从每一个毛孔中散发而出。


自心底而生的忧虑和后怕,恰似阵阵拍岸的浪,一波又一波,令他背脊生寒。


——他是不是和相召南走得太近了?


难道忘了,相召南的所作所为。


拨打不通的电话,滴滴答答的忙音,狠厉无情的质问,面无表情的嘲讽。


难道忘了,逝去的希望和生命。


明亮的灯光和空旷的白色房间,有条不紊的指挥和利刃剜过血肉的碎响。


难道忘了,他曾经吐露的真心是要相召南永远不再相见。


他怎么能背叛?


从他身体里剜出去的两块肉。


一道道画面从眼前闪回。


电闪雷鸣的夜晚,他声嘶力竭质问相召南为什么。


桑也惊醒,心脏剧烈跳动,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要穿破胸腔。


他捂着胸口,久久没有回神。


额角冷汗涔涔,濡湿了头发。


维持着身体不动的姿势,他探出手,慢慢地摸到了床头的手机。


刺眼的手机屏幕光。


凌晨三点。


桑也躺下。


再也不敢闭上眼。


挂钟滴答滴答。


就这样睁着眼,躺到了天明。


下楼吃饭时,阿姨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惊诧地问:“先生,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熬夜了?”


布满红血丝的双目格外瘆人。


桑也愣了一下,移开视线,“很吓人吗?”


“那可不,老红了。”阿姨把手上东西放在桌上,“我去拿毛巾沾冷水过来给你冷敷一下,这红得太厉害了。”


阿姨没一会便回来。


桑也没让她帮忙敷,自己接过毛巾,捂在眼睛上。


冰冷和刺痛一时分不清楚。


大约三五分钟,桑也取下毛巾,把毛巾递给阿姨,顺便交代她:“待会打扫房间帮我把卧室里的挂钟取了吧,太吵,我睡不着。”


阿姨拿了毛巾,“行,我现在就去,免得后面忙起来忘记了。”


早餐是一个圆圆的水煮蛋,和一碗暖洋洋的美龄粥。


嫩黄色的蛋黄被薄薄一层蛋白覆盖,看着晶莹剔透。桑也用铁勺子插进蛋黄里,把整个水煮蛋撬起来,小口咬着周围的蛋白圈。


阿姨从楼上下来。


“先生,你房间里没有挂钟啊?”


蛋黄扑通掉进糖水里。


咕噜咕噜,似乎溺毙了。


桑也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沉入水中的蛋黄。


小声“哦”了一句。


“根据你的描述,基本可以确诊是迟发型创伤障碍,像失眠、闪回、噩梦、痉挛,都是创伤障碍的常见症状。”


“早期没有特别明显的表现,只是睡眠质量不好,随着时间推移,加上刺激诱因的反复出现,应激反应变得剧烈,才被你意识到。”


李由停下手中的笔,对桑也说。


方才,他听桑也讲述了他身上发生的异常,将有用信息都记录在册,稍作整理,便得出了答案。


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医生。


李由问他:“陆让简很早之前就跟我说他把我的名片给你了,怎么现在才来?”


“工作忙。”


李由摇头,“你抗拒看心理医生?”


“唉,我知道你们都觉得看心理医生是案底……”


“真不是……”


李由见他不经逗,正了正神色。


“那来找找你的病因?”他看向桌上的记录册,“你现在对你口中的‘他’是什么样的感受?”


“一定要问这种问题吗?”桑也微微皱眉。


李由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别误会,我绝对不是对病人的私事八卦多感兴趣,也无意探究病人隐私,但我想要弄明白你的病因,总得掌握下具体情况。”


“当然,如果我的问题让你感到冒犯,你可以不回答我。”


“我看网上其他得了ptsd的人,要么是被车撞了,对车应激,要么是对撞见了不该见的画面,对某个人应激,左不过这一类。”


桑也盯着李由,脊背挺直,坐姿端正。


“我对相召南应激,病因不就是他那些所作所为吗?”


桑也自以为逻辑严密的一段话,却引起了李由的一声轻笑,倒没有讽刺的意味,而是自豪甚至骄傲。


李由说:“桑先生,我,咳咳,整个s市排得上号的心理医师,要是这么简单的病因还要靠询问,那我干脆下岗得了。”


“显然,你说的并不成立。”


桑也顿时面色一凝。


“……什么?”


李由摇了摇手中的册子。


“还是跟着我的思路来?”


“你对他的感受如何?”


桑也眸光闪了一下。


“……恨。”


李由露出了探究的神色,“那你认为现在的他爱你吗?”


“当然不。”桑也毫无迟疑,“他只是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或许是出于鲜有的廉耻心,想要对我进行弥补。可我不需要。”


“哦,也不一定。说不定连弥补都不是,只是玩玩?等我原谅了他,我又将失去什么呢?”


桑也说话的语气和声调似乎十分轻松。


但仔细观察他面部表情的李由还是从他紧绷的咬肌看见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随着话语如河流淌出来,那股力量在他的下颌处不断积蓄,形成将要决堤之势。


但李由并没有否认他的话,转而问:“什么样的行为能让你认为一个人爱着你?”


桑也睫羽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等待二十秒之后,李由知道等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又问:“你的需求是什么?”


这个问题桑也倒是张口了。


“他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可你接受了他的投资,那就避免不了见面。”


桑也闻言,歪了歪头,眼里浮现出不信任。


“你知道?”


“新闻里看到的。”李由解释,“吵挺凶,想看不见都难。”


桑也抿了抿唇。


这好像怪不得这个医生,算了。


“那就要他不要纠缠,像个陌生人,做个合格的前任。”


李由却笑着摇头:“我们无法约束限制别人的行为。”


桑也皱眉。


李由立马接上:“但我们可以控制自己,也能改变自己的认知。”


桑也的神色有一瞬的放松,但很快显现出疑惑,最后聚起眉:


“错的是我吗?”


“当然不是。但没办法,我只是个心理医生。如果他对你的伤害到了造成生命、金钱损失的地步,或许你可以考虑申请保护令。”


见桑也没有说话,李由又问:“你还爱他吗?”


“怎么可能。”


桑也好看的眉头压得很低,仿佛听见了什么肮脏的词汇。


然而李由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桑先生,虽然这句话可能会引起你的不满,但我必须说——”


“其实你还爱他。”


桑也立马站了起来。


眉头紧锁,“或许我该质疑你的从业资格证。”


李由似乎经历了许多类似的情况,甚至有些感慨地说:


“你情绪是真的挺稳定的。别的人听了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接受的话,不是要砸我的花瓶,推我的沙盘,就是要掀我的桌子。”


桑也视线移向桌边的一个纯白花瓶,慢慢伸出手。


“上了502,你想砸也不行。”李由笑道。


桑也顿时感到一种荒谬怪诞的幽默。


这一打岔,刚才听见那句“其实你还爱他”心中腾升而起的暗火也渐熄了。


“坐下来,我慢慢分析给你听?”


桑也调整了下呼吸,半信半疑地重新坐下。


就当是听听这个医生还能说出什么离奇的话语。


“如果你真的对他恨之入骨,就不会三番五次退让,你不是一个爱财的人,我没说错吧?”


“潜意识里,你渴望得到他的爱,但是——你先别急着反驳我,但是,理性上,你坚持认为他会再度给你带来伤害,甚至不只是对你,还包括你身边的人。他过去曾伤害过你身边的人,对吗?”


桑也眼神躲闪了一瞬,嗯了一声。


“那就没错。过去的事情让你害怕重蹈覆辙,尤其是害怕他会伤害到你身边无辜的人,对过去受伤害人的愧疚让你的恐惧经年不散。”


“就像你说的,如果他只是玩玩,你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李由时刻注视着患者的面部表情,只见桑也随着他话语不断推进,双目变得空洞而深邃,仿佛掉进了某种情绪的深坑里爬不出来,只能任由忧郁在他的面上如溶溶月色缓缓流淌。


他接着推断:“这种对他靠近的害怕和深藏在潜意识里的渴爱,生理上的熟悉和心理上强行的疏远,让你过得很矛盾。”


“尤其是当他表现出忏悔,透露出你们还能重归于好的可能性时,你的害怕外化为应激反应来提醒你。”


“你不是不爱了,而是爱得很痛苦。”


桑也赫然抬头,双目紧盯着前方。


车水马龙。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场景吗?”


“……”


“七年前,莱恩公学礼堂侧门,他给了我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


“七年前的事情,经历了这么多痛楚与折磨,你却连细节都没有忘却。”


“……”


“认清,承认,坦然,才能帮你用理智战胜生理反应,你的情况,在我看来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想要治疗,也不必上什么药物和仪器,要么不爱了,要么不怕了。”


“如果你有了新的反驳理由,可以随时再来找我。”


绿灯亮起,桑也行尸走肉般穿过斑马线,挤出人流,坐上自己的黑色雷克萨斯。


却迟迟没有启动车辆。


半小时后,他在手机上下单了一次代驾服务。


二十分钟后,雷克萨斯启动了。


代驾司机是个Beta,上了车兴冲冲道:“老板,你这车真不错啊,落地多少个哇?”


桑也缓缓抬眸,在后视镜中和Beta司机对视,不知为何那司机突然瑟缩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再也没说一句话。


安静的车内,桑也深深闭上眼。


脑海中还回荡着李由的话。


“你期待他做出勃然大怒的举动,这样才能给彻底死心增加筹码,才能彻底说服自己不去理睬,但他不如你意,于是就陷入了左右互博的困境。”


不——


圣劳伦斯的冬日照耀下,客厅里一个身材高大的Alpha凑到另一个稍矮一些的残疾omega,或者说Beta身边,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头放在对方肩颈处。


Beta推了几下,没推开,便叹息着任由其所为。


结果,Alpha突然张开唇,露出尖利的牙齿,剐蹭那片原本娇嫩无比的肌肤,似有无尽欲望将要倾泻而出,但动作又无比可知,轻柔而怜惜。


然而他的怜惜并没有让Beta放他一马。


只见Beta揪着Alpha的后发,将人瞬间抬起,在Alpha瞪大的长眸注视下,骤然伸出另一只手掐住Alpha的脖子。


掌背骨骼凸起,形成一道道凛冽的线条,削剪得圆润的指甲因为用力至深而嵌入Alpha脖颈的肤肉中。


点点血珠渗出来。


却不见Alpha有丝毫挣扎的意图,反而平静地望着Beta。


时间仿佛静止,二人僵持着。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Beta一瞬间蓄力,将Alpha从自己身前推出去。


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力道之大,令Alpha踉跄了好几步,撞到身后的墙才站稳。


不是的——


桑也无可奈何地叹息。


……


Beta从斑马线走向停车库。


在对面,一位Alpha停下车。


注视着Beta的背影,许久后,才停好车,进了医院。


李由将人送走,心中感慨万千。


话说到这里,让他看清自己内心,至于到底是放弃爱还是放弃恐惧,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他刚把文件整理好,放到咨询室后面的资料架上,房门再次被推开。


“李医生。”


李由闻言,走出来。


是相召南。


“相先生,问题还是没有缓解吗?”


“好些了。”相召南欲言又止。


李由看出来他有话要说,没有打岔。


相召南终于是忍不住。


虽然打听消息的事情很不道德,作为心理医生,李由也多半不会泄露任何信息。


但他还是想问:“桑也刚才来咨询你?”


心理科的医生并不少,相召南能这样问,自然是认可李由的水平。


但李由遵从职业道德,露出惊讶的表情:“桑先生来我们院了?”


相召南却完全没把他的疑问当真。


心里只觉寒冷得可怖。


桑也……


痛挽和痛恨两种情绪缠绵在一起,令他一时间难以呼吸。


第63章


桑也到家之后就把李由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没再去想那一番捉弄般的诊论。


为了奖励老大, 他给老大下单了一个两万五的狗窝,当天下单,晚上就送达了。


运输工搬运进来时, 老大像个小主人一样, 神气地摇着尾巴, 把人直接往二楼桑也的卧室领。


等桑也发现他的房间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狗窝时。


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摸摸鼻尖, 叹息看着卧室突兀的一抹粉色。


第二天早上,凌星突然跑到海风府来, 身上还穿着酒店的浴袍, 二话不说钻到桑也的房间,偷了一身桑也的衣服换上, 才下楼来把浴袍交给阿姨, 拜托阿姨帮他还给酒店。


桑也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凌星突然冲进来, 跑上楼, 又悠哉游哉走下来,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


“做什么亏心事了?”


凌星立马瞪大了眼:“我做亏心事?我?怎么可能!要做也是他……”


桑也微微挑眉,还有内情。


他安静注视着凌星, 嘴角噙着笑,看得凌星头皮一麻。


“都是兄弟, 这几天我先在你家住,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介意的。”


借住都是小事。


海风府空的客卧不少, 里面的陈设都由阿姨套上了防尘布, 只消拆了防尘布, 直接就能入住。


但是。


桑也回想起方才凌星下楼扶着栏杆都还走得慢悠悠、步子一点也不敢迈大的样子。


他装出一副可惜的模样。


“我是不介意,但是可惜,家里没有多的房间让你住了。”


凌星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


和之前桑家那套别墅不一样, 凌星对海风府的格局一点也不熟悉,只是靠直觉判断出桑也说的这话可能性不大。


“骗人的吧……”他小声嘀咕,随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的境地,说话得客气些,清了清嗓子道:“我跟老大住也行。”


“我刚都看见了,老大有个窝在你房间,起码两米大,再睡一个我绰绰有余。”


“再说了,它一条狗睡得明白吗它?”


“别让老大听见了,撵你出去。”


“脾气这么大?都是你惯的。”


桑也闷闷一笑,“楼上除了二楼靠楼梯的两个房间,都是空的,你自己挑一个喜欢的住。”


“行。”凌星松了一口气,“你待会有安排吗?”


桑也嗯了一声,“陆医生要来实验室这边跟实验员探讨开发思路,我过去听听情况。”


“好吧,不打扰你了,我先上楼睡觉,困死我了一晚上没睡。”


凌星打着呵欠就上楼去了。


等凌星从桑也的视野中消失,桑也便也站了起来。


别墅一楼正门口放了一扇衣冠镜,桑也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色。


昨天阿姨告诉他卧室里没有挂钟,加上他回家后自己找了一圈,的确没有发现挂钟的踪迹后,他便没再听见指针滴答滴答的响声。


晚上难得睡了个安稳觉,今天起床脸色看起来的确好些了。


他到实验室的时候,陆医生和特聘的实验员都已经到场。


开会的地方是一间四周围着高透玻璃的会议室,陆医生站在会议的长桌前,身后是放着腺体神经手绘图的ppt。


桑也没有打扰他们,轻声地推开门,在最末尾的位置坐下。


陆让简看见他,和他对视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接着讲述自己的思路。


“刚才我所说的这些以失败告终的尝试,无一不是以止痛为核心,辅以人工干扰免疫系统,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


“相当于在omega剜除腺体之后用人为手段维持omega的免疫、神经和内分泌水平。”


“但是——”陆让简买了个关子,顿了一顿,“既然患者omega已经剜除了腺体,为什么还要维持患者原有的分化身份?”


“去做这一项手术的人本就屈指可数,都是到无可退让的地步的下下策,下不了手术台的占比极高。他们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应该不是想要继续当omega,对吧?我们过去的思维被这个社会扭曲的认知绑架了。”


桑也打着来探察情况的目的来,却听得入了迷,这时陆让简一番换位思考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丢进去一颗石子,荡起涟漪。


他仿佛不会泅水的溺水者,被冰冷刺骨的水流覆没了口腔,鼻子,还有眼睛,又突然被无形的力量卷起腰,带出了水。


桑也不动声色地平缓了下心情。


陆让简仍在阐述。


实验员听得专注。


桑也的目光从陆让简身上,悄然移向几名特聘实验员。


“以幻肢疼痛加感知错位为案例,这一后遗症往往是富有神经纤维的腺体移除后神经系统缺位紊乱造成的。”


坐在最前面的实验员若有所思地点头,右手边另一位实验员微微皱眉,似乎在揣测陆让简下一步要提出的建议。


“针对这一情况,我目前的想法是干细胞疗法促进受损组织重生,再利用基因编辑对重生组织进行诱导分化。”


一位实验员露出了质疑的神色。这和他前面所说的不是矛盾了?


桑也看向另几位实验员,只见他们纷纷沉默着,没有打断陆让简,但神色并不轻松信任。


陆让简继续:“不是诱导分化出omega腺体或者直接让他们变成Alpha,目标腺体是Beta。”


“Beta的腺体和Alpha,omega,都不一样。神经纤维和分泌组织不必另两类人少,但最关键的信息素部位,却萎缩到不能发挥作用,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不会对相对性别产生依赖但身体各个系统又十分完善没有任何缺陷的腺体。”


最初那个皱眉的实验员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桑也的目光移向另外几位实验员,果然也在他们的脸上看见了不同程度的惊讶和理解。


桑也大体上听明白了,但总归不是专业人士,无法判断这一想法可行性多大。


比其他,这些实验员整天泡在研究当中,紧跟世界各国前端研究,对这一思路自然有相应判断力。


所以桑也这次旁听的重点,不是听陆让简说了什么,而是看,看这些实验员的反应如何。


目前看来,应当是值得一试。


“思路没问题,但诱导分化成Beta腺体,先不说只要Beta腺体难度有多大,光是诱导分化成腺体,就已经要求极高了,目前全世界也没有完全成功的实验记录。”


“全世界没有,但新桑可以有。”陆让简不卑不亢,“思路有了,还怕做不出成果来吗?”


话虽如此,刚听了一个颇为新颖的思路、脸上有些笑容的实验员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如果能成功,新桑可以将这个项目前三年的收益全部作为分红分发给大家。”桑也适时地开口。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一说出口,实验员也不提难不难的事了。


新桑和相氏出钱让他们做实验,实验出成果了,前三年的收益全部归他们。


这换到哪家别的公司都不可能有的待遇。


他们自然是满口答应。


等这群打了鸡血的实验员离场,陆让简走下来,感慨:


“还是因为你那次在医院跟我说,要是一开始就是Beta就好了,我才意识我的思维有多么固化,完全成了社会驯化的产物。”


毕竟这么多年的生活和实验,他从来没听到任何人表露出对Beta的羡慕。


在社会上,Beta可是最不受待见的性别。


“没有你那句话,就没有今天这场研讨。”


“我随口一说。”桑也不敢居功。


“你在医院不忙的话,也加进来研究吧?不会亏待你。”


“看时间吧,我挺感兴趣。”


二人并肩走到停车场。


“最近有犯病吗?”陆让简问候了一句。


桑也先是摇头,“没,这段时间天气干燥,没下雨,就没痛过。”


然而他说完,不见陆让简说话,自己又意识到或许陆让简说的犯病不是这回事。


他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笑道:“你给我推荐的那个心理医生,不太可信。”


陆让简登时皱眉,“真的假的,他都退步到这个程度了?”


刚好走到陆让简的停车位,一边开车门,一边开玩笑地对桑也说:“坏我名声,我去打听打听情况。”


随后简单道了别,驱车离开了。


桑也目送陆让简离开,才提步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他来得比陆让简晚,车停得比陆让简靠内,要多走些路。


停车库面积不小,比人宽大的柱子比比皆是。


这时还没到职员下班的时间,车库里只有桑也一个人的脚步声。


红底皮鞋在地面的敲击声仿佛某种旋律,在车库里回响,一声未平,一声又起。


手机里来了一条消息,桑也低头,边走边看。


消息是桑守安发来的。


【陈张董事那个赌博的儿子今天上午取保出来了,你出行当心。】


桑也略一皱眉,心想,难道他们还能故技重施不成?


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


桑也心一紧,脚步一滞。


定神看过去,只看见一双红色的眼睛,和一条光秃秃的尾巴。


稍稍安心了些。


竟然是只老鼠。


都冬天了,还能看见老鼠。


他本来想回大哥的信息,现在却又找到大厦物业的电话,给他们编辑信息,让他们注意处理一下车库里的老鼠。


信息还没发出去,一道银光闪过!


刀刃近在眼前,恍惚之间能从反光的刀面看见自己惊慌的眼神。


桑也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连连后退。


“是你?”


他们竟然真的敢!


那人从一道梁柱中钻出来,剃着个寸头,右眉的地方有一道疤,双手都只有四指,年龄三十上下,眼神浑浊狠戾,浑身流氓气。


见第一刀竟然被桑也躲了过去,他鼻子出气哼了一声,“算你运气好。”


随后,没有留给桑也任何思考,朝着桑也冲过去,粗壮的手臂携着一把小臂长的短刀,打着不留性命的主意,狠狠一刀。


桑也转身就跑。


然而身后Alpha的速度完全不是他一个身体孱弱的人能比的。


尽管他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很快,Alpha便追赶上他,又是一刀。


出于对危机的直觉反应,桑也下意识侧了一下身体,刚好躲过了Alpha朝他肩膀砍来的一刀。


然而也因为闪躲得太急,他的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


Alpha趁机朝他刺来。


桑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短短一瞬,他脑海里闪过无数过往画面,以为自己非死不可,已经到了走马灯的阶段。


甚至心死般,在短刃即将刺到他腹部时闭上了眼。


然而意想当中的刺痛并没有出现。


桑也后知后觉睁开眼,看见相召南一手握住那人手腕,另一手蓄力一击,胳膊肘猛击在那人腹部,让其弯腰驼背,直不起身来,相召南趁势,狠狠砸了他下巴鼻梁骨几拳,鲜血横流。


和桑也比,那人或许占点力气上的优势,但在常年健身锻炼的相召南面前便优势全无了。


那人一口鲜血吐出来。


相召南捶打的速度放缓了些。


反击是正当防卫,真打死了就是防卫过当了。


他心里有数。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人眼里闪过一道暴怒的光,被相召南擒住的手腕骤然挣脱开来,一刀扎进了相召南左臂上。


相召南吃痛地闷哼一声,立即反应过来,猛地一抬腿,踹在那人本就受到重伤的腹部,直接把人踹出去几米远,砸到了不知道谁的车头上。


那人砸到车头上后被反弹回来,吐着血倒在地上。


而相召南,则是毫不犹豫地回头拉着桑也的手臂,想要带着他赶紧离开。


桑也没动。


倒也不是这个时候反骨,只是他看见插进相召南手臂上的刀被那人带动着掉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他怕那人肾上腺素飙升,非得和他们同归于尽,又捡起刀冲上来和他们搏斗。


于是快跑了几步,迅速把那把沾了血的刀捡起来,跑回相召南身边。


“走吧。”


相召南刚才没拉住冲出的桑也,心脏骤痛,发现他只是去捡刀后心安了许多,听了桑也的话,立马跟着走了。


人跑不如车跑,赶紧上车。


然而刚迈出去几步,他被相召南拉了一下胳膊。


“上车。”


这时候也不必在意谁的车,只要能把人甩开就行。


因为相召南手臂受伤,桑也二话不说坐进了主驾驶位。


车辆瞬间启动,和爬起来追赶他们的Alpha擦肩而过。


桑也一阵后怕。


一直到车辆驶出停车库,他才稍稍安心些。


相召南的手臂汩汩冒着血。


桑也拧眉,“手套箱里还有毛巾吗?自己捂着止一下血。”


别还没到医院就失血过多走了。


相召南蓦地看向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动。


桑也啧了一声。


相召南才打开储物盒,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按在自己手臂上,捂住止血。


看见这辆车时,桑也便猜想车上应该有毛巾。


相召南这么多年一直没换车,还是这台空间巨大的商务车。


以前相召南喜欢按着他在车上做,因此桑也在储物盒放了几张毛巾,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时候用上了。


相召南手臂上的伤很深,流出来的血很快把车座染色,毛巾刚覆盖上去,就红了个彻底。


他之前腺体伤还没有痊愈,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


不过他刚才和那个刀疤脸搏斗的时候,似乎是下了狠手,一点也看不出重伤未愈的迹象。


车辆驶出停车场,进入大道。


桑也朝着最近的医院开去,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趁空给医院打了电话,让他们在门口准备着。


紧接着报了警。


电话接通时,绿灯还有十秒亮起。桑也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手边。


“喂?”尽管手还微微发抖,从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中幸存的恐惧和庆幸令他心跳不止,桑也还是强行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向警方汇报情况。


“香山路40号金融大厦停车库,有一个眉尾有刀疤的Alpha对我们做出了攻击行为,现在和我同行的另一人手臂被对方携带的刀砍伤,正在前往医院。”


“他被我们踹倒在地,腹部有伤,现在应该还在停……”


“砰——”


世界归于寂静。


第64章


香山路是s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两侧高楼林立,耸入云端,世界顶级的奢侈品品牌扎堆地出现, 三步一顶奢, 五步一蓝血。


路上跑的不是尊贵耀眼、风驰豪奢的跑车, 就是炫酷拉风、声浪无法忽视的机车。


在这一众豪车当中, 一辆黑色低调的商务车并不起眼。


然而当他和另一辆白色汽车相撞,发出轰然巨响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逛街的脚步停顿,谈话的戛然而止, 道路上的车被迫急刹, 连楼角休息的鸟也在受惊滑翔之后停了下来。


巨大的声响喝住了天空的流云雾霭。


五秒钟后,有人爆发出尖锐叫声。


“报警!报警!!”


“先救人!”


一瞬间, 所有人被唤醒, 乌泱泱冲到事故点。


十字路口上,黑色商务车被白色车辆从东侧的斑马线,撞到了西侧斑马线旁边的电线杆上。


电线杆折断, 砸在变形的车上。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电线杆阻拦, 这辆商务车还将被撞出去不知道几十米。


商务车前后受击, 车尾被白车撞得四分五裂, 车头撞上电线杆, 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触目惊心,围观的人无一不怀疑里面的人已经被压碎!


车门也已变形,无法打开。


救人的路人只好协力把电线杆搬开, 把车顶已经碎裂的天窗玻璃翘掉,由身材稍小的人探进上半身,将里面的人拽出来。


两拨人分工,先后将两辆车里面的人挖了出来。


黑色车辆中的两个人被他们抬到路边的阶梯上,而白色车辆中的人,因为大家都看见了白色车撞向黑色车,知道事情是由他造成,他们把人搬出来之后,便没再管他。


黑车中的人搬出来不到半分钟,一道黑烟从中钻出来,在寒冷的冬风中显得有些弱势,但很快,烟雾变得又浓又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出一道火红的光!


一个参与救援的路人突然指着楼梯上的两人,说:“是,是桑也?!”


她和朋友对视一眼,立马掏出手机拍照,好一会,朋友才弱弱地出声:“这个长得有点像……他前夫?”


“现场记者为您报道,当地时间12点34分,香山路十字路口发生车祸,据事件目击者回忆,当时是白车突然冲出来,将黑车撞飞,一路顶到路边电线杆才停下。两辆车内人员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黑车内一人重伤,腿部、头部和手臂皆有明显伤口,一人轻伤,白车上仅有一人,同样重伤。”


“因为绿灯刚结束,斑马线上没有行人,所以没有路人受伤。”


“刚才有目击者认出了受害者,一位是著名油画家桑也,另一位是知名企业家相召南,这实在令人震惊。现在救护车和警车前后抵达,关注频道,我们将为您持续报道后续情况。”


一桩车祸,因为受害者特殊的身份,瞬间冲上了热搜。


而受害者,在路边不知所措。


桑也坐在车内,亲眼看着自己被猛地撞飞,眼看着就要冲向人群,他猛打方向盘才让车辆撞向电线杆。


然而后车的再次撞击和电线杆的压迫,形成前后夹击,轰鸣在他耳畔炸开,恍惚间他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相召南扑向自己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身上只有些许擦伤,但相召南……


桑也无神的目光看向相召南的双腿,那里已经扭曲变形到看不出形状。


再往上,相召南的头也未曾幸免,一道血流挂在他的右脸上。


桑也坐在他身边,说不出话。


他想问相召南为什么救他,但他又不敢听相召南的答案。


他像个胆小鬼,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


相召南受到的伤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痛不欲生的程度,但相召南并没有喊痛,也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反而异常平静。


他动了动手,似乎想要触摸桑也的脸,但没有任何力气,只能翕动唇,发出幽微的声响。


“别怕,一点也不痛。”


桑也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歪了歪头。


似乎对相召南说的这话感到奇怪。


不痛。


相召南要死了吗?


他依稀记得一些浅薄的生物知识,说的是车祸后的一些人会感到不痛不痒,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但并非真的没事,而是他们的身体激素迅速分泌,屏蔽了痛觉,等激素时效过去,受伤者的生命会迅速被抽去。


桑也看着相召南,只见对方右脸的血流进了他的眼眶,使他整只右眼被鲜血占据。


相召南似乎又说了点什么,但声音极其微弱,桑也覆身,凑近了去听。


发现相召南说的是“我爱你”。


加上前半句,桑也靠着读他的唇形半蒙半猜拼凑出完整的话。


相召南说:“危机来临时,全世界我最爱你。”


桑也心想,相召南一定是要死了。


否则怎么会说出他爱他这种话?


救护车响着铃停在了事发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停在桑也面前。


突然,一个医生喊道:“这位先生,我想他应该还没有死,不用急着帮他瞑目!”


桑也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慢慢收回了手。


没死啊。


难怪他帮相召南合眼都合不上。


“先把这个抬上去。担架,再来一个担架!这还有一个动不了的!”


桑也发现他们说的动不了的竟然是自己,似乎是赌气般想要证明自己还能动,他努力站起来,结果根本使不上力,只能让医护人员把他抱起来,放上担架。


这才意识到,他的力气在猛打方向盘的时候,就已经耗尽了。


上了救护车,相召南昏迷了过去,而桑也也逐渐开始感到疼痛。


到医院,相召南直接被送进手术室,桑也受伤较轻,多是外伤,由几个护士帮他处理伤口。


他身上有多处擦伤,撞击伤,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处理了半个多小时后,便让他去病房休息。


桑也不敢闭眼,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是车祸时的画面,那种拼尽浑身力气做出反应最后全身无力的麻木感便会再次涌现。


护士张峰推开门,来登记信息。


他照例询问信息,“名字?”


“……桑也。”


张峰猛地一抬头。


脸上流露出愕然的神色。


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又把人捅了?”


桑也摇头,“车祸。”


张峰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你把人撞了?”


桑也缓缓眨了眨眼,“也不是。”


张峰不知道是什么神情,有点安心,又有点失望,嘴上念着“那就好”,但明显不太信任。


离开时,桑也听见他小声嘀咕:“我溜个号看看新闻应该问题不大吧?”


说的新闻应该是他和相召南车祸的事情。


人走后,桑也安安静静坐在床上。


每当事故发生,他就会像个单纯无辜的小孩一样,说话,行事,都流露出一股稚气,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


直到陆让简推门进来,他才慢慢从孩童的气质中蜕化出来。


陆让简主攻腺体疾病,车祸导致的外伤不在他工作范畴内,因此能得空来探望探望桑也,顺便分享下一手情报。


“据说他双腿粉碎性骨折,中度脑震荡,因为之前的腺体问题加上刚刚过去的易感期,大家都不敢给他上猛药,只能……”陆让简说着也有些感同身受地幻痛,不自觉地皱眉和嘴角下拉。


虽然安全气囊成功弹出来,但再坚韧的防护,也抵不过大货车碾压般的压迫,相召南还留着一条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幸运了。


桑也垂下眼眸,又浓又密的睫羽洒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起他眼中的挣扎和痛楚。


“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桑也低声回复。


“没事就好,我前脚刚走,就看到了你出车祸的新闻,吓我一跳,早知道多留一会,唉。”


“不怪你。”


桑也抬头望向门口的陆让简。


陆让简知道桑也不会怪他,但他良心不安,把话说开才能让他稍稍安心些。


但是……


桑也说话怎么一股子孩子味?像那种没完全学会说话,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小孩。


他眉心紧锁,“你……没失忆吧?”


“没有。”


陆让简半信半疑。


又问候了几句,他跟桑也道了别,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给李由打了个电话。


“……你说他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正常的,之前他和我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我就套出了他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当身边人,嗯主要是相召南,表现出悔意,歉疚,都会引起他应激,像身体上的痉挛,和刚才你说的反应迟钝,说话稚气,都是他理性思维对自己的保护机制。”


“……正常?”


“正常。”


陆让简挂断电话,思来想去,还是感到难以理解。


vip病房里,桑守安和警察涌了进来。


三个当事人只有一个还清醒着,警察自然只能率先找他取证。


“出车祸前的报警电话是你打的吗?”


桑也点头。


“故意伤人应该是跑不掉了。”为首的警察表示,“你们先前有什么过节吗?”


桑也似乎无法反应这个复杂的问题,只是看着警察。


桑守安转身面向警察,帮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听完来龙去脉,那名警察总结道:“他家里用栽赃陷害的手段收购了你们原本的公司,结果经营不善,事情又案发,最后公司被处置,怀恨在心,早上取保出来便埋伏在车库,有预谋地伤人,是这样吧?”


“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接下来我们会去仔细查看车库和香山道路的监控,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桑守安向他们道了谢,把人送走后,回来坐在桑也床边。


他拍了拍桑也的手,感受到那双手冰冷刺骨,眉心聚满了寒气。


“陈家强腹部贯穿伤,现在还在手术室。”


“治,当然会治,这我阻止不了。但治成什么样,可就不受约束了。”


桑守安冷笑,眼里全是自己弟弟麻木的神情。


他看着,那张为世人所称道的俊朗面部,充满了死气,双目失焦,无神地盯着床对面的白色墙壁,皮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苍白,黯淡,仿佛被浓重的阴霾所覆盖。


从小娇生惯养的弟弟在成年后经受了无数的痛苦,接二连三的事故仿佛要从他身边夺走弟弟,这让他如何能平息怒火?


“你好好休息,我去把事情安排了,好吗耶耶?”桑守安帮桑也捋了下额角的碎发,动作轻柔至极,露出一小块纱布。


其实桑也的小名并不一直是耶耶。


在桑也三岁前,家里人都随着沈音华叫他小宝,后来桑也上了幼儿园,回到家里死活不肯让爸妈再叫他小宝。


桑守安还记得十三岁那年那天晚上回到家,他刚下车,一个粉白粉白的团子就瘪着小嘴张着手迈着短腿跌跌撞撞朝他跑来。


被桑守安抱起来,桑也揪着他的校服衬衫衣领,哭哒哒地说:“大、大宝,窝们改名字好不嚎……”


追赶出来的桑成和付乔安都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跟桑也解释他的名字不是小宝,而是桑也,他哥哥更不叫大宝。


这两个名字的寓意其实大同小异,守安,守安,守护付乔安,守望平安。


生桑守安时,还没有要老二的想法,后来意外有了桑也,便取了个“也”字。


只是可惜,他们谁也没守住付乔安。


最后几个人好说歹说,才让桑也面前接受自己的大名。


但他又不让其他人叫他大名。


小嘴一撅,说:“不准叫窝大名,我不是妈妈的宝宝了吗?”


付乔安愣了一下,忙说好,那就叫也也,问桑也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小小的桑也害羞得小脸往桑守安胸口塞。


晚上睡觉的时候,桑守安问桑也,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小宝的名字了。


桑也气鼓鼓的,狠狠惩罚了一下枕头,告诉他幼儿园的老师叫他们做自我介绍,桑也说他叫小宝,所有人都笑了!


桑守安听完也偷着闷笑。


后来回到春城,沈音华带着桑也在路上玩,偶遇一只又白又胖的萨摩耶,毛发蓬松,桑也摸着舍不得撒手。


他问姥姥这是什么狗狗,姥姥说这是一只耶耶。


谁料桑也搂着萨摩耶的脖子,眨着亮汪汪的眼睛,小声嘀咕:“你是耶耶,我是也也。”


小小的桑也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听起来像一个字。


沈音华那时候听力还很好,听见了笑着说,“我们家也是耶耶。”


“那以后姥姥就叫你耶耶,好不好?”


“好不好?”


桑也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好。”


桑守安这一出门,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不过他事先安排了陪护,桑也吃饭,上厕所,都有人照顾。


他回来后,陪护才离开。


“很快就会出结果,这次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病房里有另一张床,他二人各占一张,时隔十多年,再次在同一间房间入睡。


寂静的夜。


除了查房的护士在楼道间走动,别无声响。


桑也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慢慢地,他坐起来。


找到桑守安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对半夜两点被吵醒似乎有所怨气,但知道打电话的人得罪不起又不敢大声说话,只是问:“桑总有什么急事吗?”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电话对面并不是他所预料的“桑总”,而是另一位“桑总”。


“张院长,陈家强精神稳定,意识清晰,没有任何精神疾病……你明白吗?”


桑也的话平而稳,似乎不带有一丝感情色彩,然后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寒气却让张院长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


“明白,明白,我明天一早就交代下去。”


“不不不,我现在通知他们。”


市中院的一把手,只要和其他医院稍一通气,便不会有任何医院敢给陈家强开出精神疾病诊断证明。


第65章


匿名论坛。


【他们为什么又在一起了, 牙都快给我咬碎了,谁允许你们坐一辆车的???】


【xzn死了没死了没死了没死了没死了没,没死我去补刀。】


【上天保佑xzn可千万别活。】


【你们手机里的照片什么的还好吗, 我手机隐私相册莫名其妙被清空了, 老公的ai图一张也没有了。】


re:【我的文也没了……我的精神食粮啊啊啊啊再不还给我我要放火烧市政厅了啊啊啊啊!】


提示:本站废止, 此后禁止发言, 该条内容已被删除。


【我朋友是医院护士,跟我说他们关系挺僵的, 当时我还高兴了好一段时间, 结果现在你跟我讲你俩坐上了同一辆车?还是空间巨大的库利南?别告诉我你们还在车上打了一炮?宝宝你不会还想和他死在一块吧?】


re:【贱人!贱人!两个贱人!不准复合,不准重归于好, 不准背叛我们!!!】


提示:本站废止, 此后禁止发言,该条内容已被删除。


……


当流媒体上掀起关于桑也和相召南车祸的热议时, 在常人难以进入的网络角落, 一个匿名论坛正在不断地瓦解。


无数的内容被发布,又被秒删,到后来, 发布新内容的权限被移除,论坛关站, 所有陈年旧贴都被人用难以用肉眼观测的速度一一删除。


从此变成一片净土。


搜索“桑也”时, 关联词只剩下“油画”“商业新秀”“新桑科技”种种。


再也不会有“链接”“新站”“崩了”此类答案。


对此一无所知的桑也第二天午时才醒来。


他身上重伤没有, 小伤不少。


因为缺少能调动身体力量的腺体, 他身上的伤恢复起来要比常人慢得多。


好在不影响行动。


洗漱了一下后, 病房门被打开。


凌星带着老大来探望桑也。


老大一进来就伸着脖子嚎叫,像是责怪桑也这么久没回家,又像是心疼桑也身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纱布。


凌星在老大的狗头上敲了一下, 老大立马安静下来。


显然一晚上的相处让二人之间有了明显的上下级界限。


老大唯唯诺诺地挪到桑也脚边,蹭了蹭桑也。


“本来昨天你出事后我就打算来医院看你的,但是桑大哥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先不来打扰你。”


凌星有些不解,“我不明白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相召南要死了,不该高兴吗?”


桑也低头抿唇一笑,“你说得对。”


说着,他往凌星手上看了看,“你来探望病号,空着手来?”


“啊?”


“就没买点吃的?”


“啊?”凌星抠了抠头,“哎呀,这不忘了吗,要不,我现在给你去买?”


桑也倒也不是真责怪凌星,含蓄笑了一下。


“不用了,我叫陪护进来。你要没事干,帮我溜一下老大?”


vip病房和普通病房并不在同一栋楼,甚至相距甚远,因此这周围环境清幽,少有人走动,不少住院的病人都乐意带上自己的小猫小狗,开展一段猫狗交际。


凌星得令,拽着老大的狗绳,“那我下去啦。”


出了门,又小声念叨:“来都来了,刚好去买点软膏。”


陪护早上就来了,在隔壁单独的陪护房间休息,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性Beta,做事很仔细,接到桑也电话后没多久就带着一碗甜粥上来。


桑也胃口不佳,只吃了半碗左右,就让陪护拿去丢了。因为是厨余垃圾,不好随便丢,陪护得往楼下跑一趟。


吃饭的时候,桑也问了一嘴相召南的情况。


陪护说:“他手术一直做到今天早上,听说用过的止血纱布都装满了好几个垃圾桶。腿骨碎裂,一块块拼起来,不过除了之前受伤的腺体,其他生命器官,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威胁。”


“就是痛,剧痛,能扛过去基本能活。”


陪护走后,不知道出于一点怜惜还是为人的道德感,他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理了理自己的病号服。


决定去帮相召南结束苦难。


然而刚打开门,就撞见了两位不速之客。


当然,这二位不是冲着桑也来的,只是刚好撞见,临时起了想法,跟他打起了招呼。


钱余父子。


桑也没回应。


钱余父亲脸上有些挂不住表情,推了推钱余,“你赶紧的。”


虽然他语气不好,面上表情似乎也嫌弃,但桑也能清楚地明白,装模做样的嫌隙也不过是应对之策。


桑也安静看着挡路的人。


钱余被他看得发毛,委委屈屈地往前走了两步。


“那个……以前的事情是我做得不道德,你、你能不能让相召南放过我?”钱余看起来要哭了。


桑也心想,他又不是什么鬼魅,长得也不吓人,至于吗。


“现在我走到哪里都有人知道我……我,”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抄袭的事。”


“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那之后再也没有抄袭过了!”


“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情,让他放过我,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钱余越说越激动,甚至冲上来抓着桑也的肩膀使劲摇晃。


抄袭仿佛一枚烙印,从此刻在了他的面上,无论他是去学校进修,还是去设计公司面试,所有人都用嬉笑的眼神看着他,就连他爸爸自家的公司,那些员工也是表面尊敬,背地里把他贬到地底,每一道眼神,就快要让他崩溃了。


甚至他去相氏找相召南的时候,前台居然敢无视他!明明他在相氏的时候那些人还捧着他,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桑也头脑一阵晕眩。


这是陪护刚好上来,看见这一幕,吓得马上跑过来,把钱余一下子推到对面的墙壁上。


“先生,你还好吗?”


桑也稳了稳身形,捂着额头,等颅内的坠痛慢慢缓解。


半晌,他才抬起头,“你,叫我,去找相召南,帮你,求情?”


他说得一顿一顿的,似乎每个词语,每个组合,都让他感到天破了一样的荒谬。


钱余脸刷的白了。


“我、我那天只是一时冲动,我没想害你失去腺体,我以为只是……”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反而有些了真诚。


桑也只觉得奇怪。


他不对伤害了一个人感到后悔,反而对伤害了一个腺体而感到愧疚。


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桑也移开目光,不打算管这件事。


自作自受,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叫屈?敢做就要敢当,有勇气做那样的事情,怎么能没有勇气承受后果。


要是所有人都能空手套白狼,才真的鬼诞。


钱余见自己声情并茂的演说完全打动不了眼前这个人,只好换了策略。


“是,我的确做了错事,可我爸爸对他的恩情难道还不足以弥补吗?”


桑也等他继续讲。


钱余咽了咽口水,虽然对面的人什么也没说,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但莫名给他一种杀气很重的感觉,让他差点说不出话来。


他撞了撞自己父亲,想让他开口说话,结果他完全置身事外!


没办法,钱余只好自己接着讲:“当年相召南转专业到金融系,缺了太多课程,专业知识漏了一大堆,要不是我爸爸看他学习态度好,辛辛苦苦帮他补回没学到的知识,他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成就吧?我们不是要居功,只是想要一个公平,古代皇帝大臣都还讲究功过相抵……”


桑也哧地一下笑了。


他看向站在钱余身后的那位金融学教授,歪了歪头:“你怎么不说话?”又转向钱余,“记得这么清楚,讲了不少回……套了不少好处吧?”


钱余一时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看看桑也,又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父亲。


眼神里充斥着不可置信的怀疑。


桑也轻轻笑了一下,“看来你们还有家事要处理。”


他转身,走了两步,按响了专门的呼叫器,立马就有人从楼道末尾的房间探出头来,是每层楼安排的保卫,看见有陌生人堵在其中一间病房门口,抄起电棍就大步跨行而来。


钱余父子二人一看保卫,立马解释自己是来探望病人的,但是保卫看桑也的脸色瞬间就明白不是这么一回事,轻车熟路地扬起电棍威胁人,赶紧走,不走就保证不了后果了。


钱余踹了一脚墙,神色难堪地慢慢挪动步子,他父亲在他身后,低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没用!”


“我没用?!我没用?!你怎么不说话?你还装什么呢,摆什么教授的谱?当初不是你要我去勾引相召南,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钱余抓狂地推了他父亲一把。


他父亲见钱余说话慌不择言,连忙堵住他的口,拽着人赶紧走。


钱余被捂着嘴,还想说什么。


保卫吼了一句:“安静!”


立马没了声音。


等钱余父子彻底消失在楼道,保卫才对着桑也说:“以后再有人来骚扰您,请务必立马按铃,我马上来处理,保证给您一个舒心的养病环境。”


“至于那两个人,我会上报给保卫处,让他们以后进不来咱医院!”


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让保卫回去了。


又对陪护说:“我出去散散心,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我跟你去吧,我扶着你,免得摔着了。”陪护不太放心,这可事关她的工资。


但桑也坚持自己能走得平稳,还用不上搀扶,陪护才勉为其难答应,回到了隔壁房间。


看着陪护房间关上门,桑也抬腿,沿着楼道走去。


每个病房门上都贴着病人的姓名等基本信息。


桑也每走到一个门前,就停下看两眼。


有个护士给病人换了药,走出来,问桑也需不需要帮助。


桑也说他就是在病房闷坏了,出来走走。


护士跟他讲楼下的绿化做得不错,要是在病房待得无聊了,可以下楼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桑也含笑道了谢,护士脸上飘过一抹淡粉色,低着头跑开了。


又查看了两个房间的信息,终于找到了贴着“相召南”名字的房间。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并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


便握住门把手,旋转,推开了门。


病房透着一股冷气,混杂着血腥味,让人不禁联想起寒冷的冬天,屠夫手起刀落,牲畜喉口迸溅出冒着白气的热血,但很快凉了个彻底,只有那股子腥味经久不散。


成为屠夫的勋章。


空旷的房间,没有一丝生活起居的迹象,相召南躺在病床中间,头上包着纱布,露出来的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眉心紧锁,似乎还因为疼痛或者其他噩梦般的事情痛苦不堪。


桑也关上门,走到床边,掀开床尾的被子,只见相召南两条腿都被厚重的石膏包裹着,右腿伤势最重,从大腿到脚踝,无一幸免。


他心如止水,缓缓伸出手,落在那左腿上,指甲刮了一下,像是轻柔地抚摸,爱怜的抚慰。


然而转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桑也的棕色双眸骤然掠过一丝发狠的眸光,那双白皙的手蓦地用力一按——


相召南的头微微动了一下。


但并没有多的动作。


石膏太厚了,痛不到他。


桑也心想。


他收回手,往前迈了两步。


因为身上有些隐隐作痛的擦伤,他走路的时候脚步没办法抬得太高,甚至只能拖着腿擦着地面走,因此脚上拖鞋不可避免地发出声响。


嚓。


嚓。


如同死神拖着镰刀在地面擦出火花。


桑也歪了歪头。


他伸出手,这次落点在相召南脖颈处。


因痛苦而绷起的颈部肌肉破坏了一个正常人的美感,突起的骨骼像是变了形,青筋虬起,动脉似乎在用力地跳动。


桑也缓缓用力,看着自己的手不断收拢,而相召南的面部表情越发狰狞,呼吸混乱,他心中餍足感如同春草蔓发,瞬间蔓延至整个山头。


三年过去,桑也变了很多。


从籍籍无名,到名满天下,从一无所成,到名利皆收,从一无所知、懵懵懂懂,到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唯独没有变得更健康。


施虐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受。


是不是只有相召南死了,他才能得到解脱?


然而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它会扭曲过往,消解痛楚,让人的记忆变得模糊,让痛苦变得轻飘飘。


最后让人回忆起来时,第一反应都是甜蜜的心动瞬间。


而不是灰暗的心死时刻。


当那颗橘子糖的味道在他口中炸开时,桑也便明白了这个隐形的罪魁祸首所在。


盛怒,气忿。


桑也占据了理智的高地,右手再次加重力道,甚至抬起右腿腿跪在床上,整个人向前倾,最后还加上了左手。


指甲嵌入肌肤,和之前的未消的痕迹重合。


他死死盯着相召南,眼前浮现出无数过往,明亮的镁光灯,喧哗的礼堂,发黄的照片。


或许。


等相召南死了,他会像爸爸把妈妈的骨灰盒放在卧室床头守着一样,把相召南的骨灰带回家。


……


而被他盯着的相召南,面色从惨白转向青紫,紧闭的双唇无助地张开,以最原始的渴生欲望做出尝试。


然后,睁开了眼。


第66章


深深的眼窝蓄着一滩化不开的阴影, 浓墨色的瞳孔变成深邃的漩涡,让人晕眩,恍惚间要被吸了进去。


像沙山在地面震动下慢慢流向四方, 最后变成一块散沙, 桑也收紧的手一点点泄力, 最后魂魄被抽走般骤然失力跌坐在床边。


但他仍然保持着高傲, 没有流露出一点违法犯罪的慌张抑或是夺人性命的恐惧。


相召南泛白的薄唇动了动,似乎是使不出力气, 好一会都只能发出嘶赫这样没有意义的音节。


像卡顿的视频, 桑也的目光从相召南的脸,移向他脖颈处的红痕, 最后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一手撑在相召南腹部,借力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似乎要走。


相召南有些急切了, 床被下的手动了动。


“你想要杀了我吗?”声音沙哑, 仿佛喉咙被砂纸打磨过。


一个个音节从他喉口挤出来,明明该是质问的语句,却诡异地透露出某种期待, 就像沙漏里的细沙从窄口中挤出来,能看见倒计时马上终止的结局。


似乎在说, 来吧, 动手吧, 我就在这里。


桑也转身的动作一顿。


他对上那双深黑的长眸, 隐约还能看见昨天它被鲜血填满的样子。


“你愿意吗?”他轻声问, 好像言外之意不是“你愿意被我杀死吗”,而是“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而相召南也并未有任何反抗的意向。


他合上了双目。


桑也心脏跳动漏了一瞬间。


这简直太美妙了。


他径直探出了手,重新扣在那伤痕斑斑的脖颈。


一点点用力。


相召南默许的。


是相召南引诱的他。


一秒, 两秒……


相召南稍稍好转的脸色再次变得青紫交加。


可是、可是——


可是他太平静了。


没有表现出挣扎和抗拒,没有突然睁开眼直起身来将掐着桑也的脖子将他推开,更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和心如死灰的哀怒。


他的表情太轻松了。


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太轻松了。


这仿佛是对他的奖励。


桑也喉咙里发出电影里丧尸般的笑声,然而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痛苦,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起来,不说话,不大声喊出我的名字,不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震慑我?为什么不像个疯子一样嘶嚎怒叫把我掀翻在地?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平静!”


“你不恨我吗?不怨我吗?”


当相召南真的快要死了,桑也才意识到,死亡并不是终点。


他想要的不是相召南消失在这个世间,而是他再无和相召南发生连结的可能性。相召南活着,频频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当他死了——


当他死了!


当他死在自己的手中!


竟还可能会以那副虚伪的丑陋的深爱着的模样出现在他的梦境。


勾得那个在他身体里作祟的胆小鬼死灰复燃,心怀愧疚,对自己怀恨在心,最后日日夜夜消磨折损他的精神。


相召南的死去,不能解了他的心结,也不能让他重新成为过去那个敢爱敢恨、青春气盛的桑也。


既不能让只敢躲在他身体里的胆小鬼不再爱他,也不能让理性的客观的桑也不再惧他。


都是无用的!


如临深渊。


桑也又失败了。


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但失败的谋杀的寒雀扑朔着翅膀,从光秃的树枝上飞走,似乎害怕下一个目标就是它。


桑也并没有长久地悔恨计谋失策,愤怒的神情转瞬即逝,他有了新的主意。


或许正常人不会有这么快的情绪转变,但很显然,他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了。


桑也轻柔地触碰了下相召南的脸,粉白的指尖滑过那张丰神俊朗、引人爱慕的脸,蛊惑的声音随之流出:


“相召南,我们演一出戏吧?”


“演一出……”桑也想了想,似乎真的认为它可行,“演一出我入室杀人、你奋力反抗但无济于事最后以狰狞又恐惧的面目在我的手中被结束了生命的戏码,怎么样?”


相召南艰难地睁开眼,咳嗽了几声,低声道:“桑也,死在你手里,我不后悔,也不害怕。”


桑也转身就走。


“别走,别走,桑也……咳咳,求你了别走……”相召南咳得仿佛要把肝肺都咳出来,却还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桑也还没有开门,门便开了。


带着白色护士帽的女性Alpha护士端着换药的托盘,冲他微微一笑,随后问:“咦,你怎么在这?”


桑也一愣,没想到第一次干坏事就险些被撞破,他有些无措,干巴巴立在那里,直到护士放下托盘,又问他:“来看望病人的?我知道你们是同一场事故进的医院,不过相先生伤得严重些。”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不难受也没事的话,能再留一会吗?我给他换个药,可能比较痛,你跟他说说话,转移下注意力。”


“反正你也是来看望病人的嘛。”


护士三言两语就把桑也的目的、计划安排好了。


桑也定定看着室内二人,最后倒了回去,从墙角抽过来一根椅子,放在床的另一边,坐下。


他身上穿着医院统一的病号服,虽然质量比普通病号服好一些,但总归来说不是什么大牌设计,没有优越的剪裁和精心的配色。


然而,就是这样一套普普通通的病号服,在他身上却呈现出了不一样的美感。


身材颀长,体态挺拔,背很薄,腿又直又长,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彻底推翻了人靠衣装的定论。


“说什么?”


护士一边帮相召南拆头上的纱布,一边扭头看桑也,眼神里有些狐疑,“想说什么说什么。”


半晌,还是没有听见桑也说话。


护士彻底理不清这二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还以为是自己给的范畴太大,身后的人不明白,又缩减了下:“你最近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可以,再不然,听了什么歌,看了什么书,也行。”


桑也自动排除了前两个内容,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讲给相召南听?


至于听歌,他很少听歌,摇滚的太吵,抒情的太作,纯音乐太催眠,人声又太刺耳。


倒是书看得不少。


护士开始给相召南头上的伤口上药,棕褐色的药水刚一涂抹上去,相召南的脸便不受控制地拧了一下,护士便开始催桑也,你说话呀。


桑也想了想,开口:“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当时一直不太理解。我猜你应该没看过,毕竟你看书可是只看《存在与虚无》这种高深奥妙旁人难以理解的品类。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回想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后,桑也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淌了出来。


“书里说,一杯水,你口渴的时候,觉得它珍贵如黄金,不口渴的时候,又觉得它寡淡无味。”


“一束阳光,你冷的时候,觉得他暖洋洋的,不冷的时候,又觉得它燥热无比。”1


护士以为桑也在念什么人生鸡汤,听着听着还好奇地回头看了看他,却发现他手上没有拿着手机,更觉得好笑。


他难道还把鸡汤背了下来不成?


和护士偷笑的表情不一样的是,相召南面色沉重,眉目紧锁。


护士只以为是药水刺激引起剧痛,才让人呈现出这样的表情。


然而当身后说出下一句话,护士包扎的动作都吓得一抖,险些勒得更紧了。


她听见桑也说:“一个人,你爱的时候,想不离不弃,不爱的时候,又避之不及。”


“水变了吗?阳光变了吗?是人变了。对与错,都在你一念之间。”


“可相召南,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是桑也在围着你转。”


护士连忙低头去看相召南的表情,只见他牙关用力,下颌肌肉紧绷,浑身止不住地微颤。


桑也娓娓道来的声音语气无比轻柔平缓,仿佛有某种魔力,完全可以胜任安抚情绪的重任。


然而看似和煦的内容摘下面具后却是无数把开刃的刀,以一字一句的模样,插进了相召南的心脏。


从桑也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聪明如相召南,便已经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


可他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听着任由桑也用爱怜的语气说出天底下最伤人的话语。


好比对着一个高考落榜的学生反复提起高考失误的过错,对着一个失去双腿的人问他腿怎么了。


而他。


错过一个满眼都是自己的桑也。


成了此生难以释怀的过去。


说完后,桑也没再逗留,直接离开了相召南的病房。


而病房内的护士,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走了,不然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让人想死的话。


至于接下来的换药,痛点就痛点吧,她是不敢再去找个人来帮相召南转移注意力了,万一又来个这样的,护士都不敢想。


……


回到自己的病房时,凌星已经带着老大回来,问他:“你去哪了?”


“出去散散心。”


桑也坐在床边,端起凌星给自己到的还没来得及喝的水,饮了大半杯。


“出去?”凌星想了想,“我没见到你啊。”


桑也把水杯递给他,让他再倒点,凌星熟练地满上,仍是盯着桑也。


知道瞒不住,桑也坦白:“去了相召南的病房。”


凌星瞪大了眼睛:“你去他病房干什么?除非你告诉我你是去暗杀的,否则我不接受任何其他理由。”


桑也淡定地点头。


凌星:?


“去暗杀的。”


“成了?”


“没有。”


凌星撇了撇嘴,“没意思。”又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辆车上?还这么刚好地出了事故。”


桑也把来龙去脉跟他讲了。


凌星先是把陈家强一家人骂了个底朝天,又万分庆幸地感慨还好桑也没出事,否则他一定要陈家强好看。


还没等桑也问他要怎么让陈家强好看,凌星突然凑近了他的脸,颇为怀疑地问:“等下,你说,相召南救了你两次?”


“嗯。”


凌星挤眉弄眼,难以置信。


“这很难以理解和接受吗?”


凌星反应比他还大:“这很容易理解和接受吗?”


“相召南?他?他救了你,还救了两次?他那样的人会救你?这跟穿越星球科幻大电影有什么区别!”


桑也没说话。


心中却嗡鸣一声。


为什么他会默认相召南舍命救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明昨天事发后他还想问相召南为什么;


现在却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握住水杯的手不自觉收拢。


像下雨天的关节痛。


第67章


桑也第五天的时候就出院了。


伤口没有完全大好, 但再住院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影响他工作就没问题。


老大上车的时候格外兴奋,据送行的护士说, 是因为这段时间老大一直在医院, 而医院总是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药物的味道, 对嗅觉灵敏的犬类是一种折磨。


但是老大在桑也出院前从没有因气味刺鼻难闻表现出半点不适。


桑守安开着车, 桑也和老大坐在后座。


桑也抱着老大的脖子,搓了搓它毛乎乎的脸, 又把自己的脸送过去贴着。


他小声说:“谢谢。”


老大张着大嘴差点把桑也的脸包了进去, 逗得桑也咯咯笑。


海风府的物业这两天在处理干枯的落叶。


刚好到桑也家前。


桑守安先把车停在家门口,让桑也和老大下了车, 再把车开进地下车库。


等他走出来, 就发现老大竟然在一堆落叶中间跳大神似的跳着。


物业派了两名清洁工处理他家附近绿化中的落叶。


又小又平的草坪上,黄褐色的干树叶在手持式吹风机的工作下呼哧呼哧朝着一个方向聚集, 最后堆成小山般的树叶堆。


直到老大一个鱼跃扑了进去。


瞬间砸起无数树叶和灰尘。


两名清洁工挥挥手, 挡住口鼻,“这贪玩的。”


“不好意思。”桑也没拉住老大,只好上前去道歉。


但两名清洁工显然并没有介意。


海风府的住户每到年关总会给他们物业和工作人员送一些高端的产品, 他们平时都不舍得买,现在却能免费拿, 只是耽误一会时间, 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们摇头, 其中一个甚至还和老大玩了起来, 用吹风机吹起落叶, 一片巴掌大的落叶落在了老大的鼻子上。


只见老大圆溜溜的眼珠子紧盯着那片落叶,整只狗都僵住了。


然后,一个喷嚏。


树叶飞走了。


桑也低低地笑着。


“可以借我玩一下吗?”


清洁工二话不说递给他一个吹风机。


刚好桑守安走过来, 便自然地接过了另一个吹风机。


草坪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对着老大吹落叶,看老大蹦蹦跳跳,在没有蝴蝶的冬季扑着枯叶蝶。


等老大累得气喘吁吁了,二人才停手,带着依依不舍的老大回到了屋内。


“今天的遛狗kpi完成了。”桑守安指着一进门就摊在地上的老大。


桑也抿唇浅笑。


上楼梯时,腿有些抬不起,脚尖撞在了第一级台阶上,针扎般的痛感瞬间传遍全身。


桑也站了十几秒没有动,最后认真道:“不好意思。”才上了楼。


一月底的时候,新桑开了第一场发布会。


桑也进入会场,在第一排的位置落座。他一身纯白西服,在一众黑色、墨蓝色的正装中格外突出。


一束白光打在他身上,恍惚间只以为是他白得发亮。


桑守安走进来,在桑也身边坐下,突然眉头压低,抬手指着某个方向。


桑也留意到他神色变化,顺着手臂方向看去,是一个知名媒体的记者,不把摄像头对准台上的主持人,反而对着桑也。


大哥似乎有些介意。


但桑也并不在乎。


他有流量,能再利用那是再好不过,总好过便宜了别人。


于是压了压大哥的胳膊,示意那个正要收回摄像头的记者不必在意。


“哥,没事。”


桑守安知道桑也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桑守安叹息:“我只是不想有人长枪大炮对着你。”


桑也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别放在心上。


发布会很成功,沈惟岸和另外几名高管轮流回答记者的提问,大家都不急不徐,从容应对,完全是大公司的做派。


快结束的时候,桑守安也上台致了辞。


熟悉的面目出现在台上,有不少记者开始低声讨论,关于这个曾经的房地产大亨。


桑也眉目含笑,发自内心。


发布会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是他们此行的重点。


重点是,告诉全世界,我们可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发布会刚结束,桑家兄弟的手机双双来了电话。


“刚才来的消息,林肯主动联系金融部上缴了黑产,拍卖违约金他付。”州长告诉桑也。


当乔斯的名字出现在发布会上新桑合作伙伴的一栏,通过全球实时直播传到时刻关注着桑也的林肯眼中,就注定了他只能走这一步棋。


“有了林肯先生大义灭亲,想必州长先生日后的工作会顺利许多。”


挂断电话后,桑守安也从阳台下来,把手机往桌上一放,“之前劝我不要不自量力的生科协会,邀请我加入他们。”


桑也脸上笑意不变,“是吗,那正好让他们看看一个行业该有的样子。”


之前生科那寡头大老板邀请桑守安过去谈话,明摆着就是担心从房地产行业抽身出来的桑家会带着桑家、相氏两家的巨额资本强势占据生物医疗的大部分市场。


这个发布会,一方面是告诉他们,他们只做创新,不做低端的重复生产,另一方面也是让他们知晓,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们都要开始了。


发布会结束后的记者纷纷围着公司的几位高管和比较外向的几个研究员提问,偶尔有摄像头扫过角落的桑家兄弟,也只短暂停留一瞬间。


太短暂了,距离太远了,灯光还很昏暗,摄像头似乎没有聚焦到桑也脸上,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相召南有些烦闷。


这些记者难道不知道这群人里面谁最好看吗。


净怼着那些丑东西拍拍拍。


“直播结束了,相总,我帮你换台?”


陈晦给相召南递过去一个文件。


相召南腿受了重伤,暂时无法出院,但工作不能停,有些可以线上办公,就让相召南远程做了,有些实体文件需要相召南过目签字,就只能由陈晦每天从公司带来,等相召南签字或者打回去再送回公司。


原本一天只用一两个小时就能处理完的事情,今天同样的时间只完成了不到一半。


原因自然是电视机上那场直播,完全把相召南的注意力带走了。


“不换。”相召南接过文件,翻看了两眼,“放重播。”


陈晦脸僵了一下,他今天几点能下班?


“好的,我马上放。”


皮笑肉不笑地用遥控器调出重播。


六十寸的电视机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美不胜收的人脸,是桑也顺着桑守安的手臂方向看进了摄像头,懂事的记者立马旋转变焦环,放大了画面。


相召南定定地看着电视画面。


他只有躲在电视机后面,才能不被厌恶地用直白的眼神注视桑也。


电视画面变了,回到了台上。


相召南打开钢笔笔帽,在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把文件递还给陈晦。


“他……最近怎么样?”


陈晦不假思索:“桑先生最近过得挺好的。”


相召南沉默着。


陈晦继续讲:“他伤得不重,基本看不出来,出院没两天就恢复了工作,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去新桑处理工作。”


“据说他人员很好。你知道的,我们公司很多人都……”陈晦觑了一眼相召南,“都挺怕你的。但是桑先生不一样,他和新桑的员工相处十分协调和睦。”


陈晦仔细观察着相召南的神情,见他还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绪,才接着讲下去:


“每天,他从楼里出来,都能看见有人和他勾肩搭背,难舍难分。”


说到这里,陈晦没再说话了。


他看见相召南手中的新文件一角已经被他左手攥出了褶皱。


怕再说下去,被攥出褶皱的就是他的工资条了。


果不其然,房间安静了两秒后,相召南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出来:


“谁让你天天跟踪调查他的?”


陈晦嘴角抽了抽,要不是知道你会问,我能去做这种事?


“好,那我不继续关注了。”陈晦毕恭毕敬道。


因为是重播,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桑也的镜头,什么时候没有,相召南工作的效率都变高了些。


不到一个小时,文件已经全部处理完。


似乎是带着怨气,今天着手处理的这批文件一大半都被打回去重写了。


陈晦带着文件离开,为自己的陌不相识的同事默哀两秒。


等陈晦的脚步声在楼道中消失,相召南缓缓揭开了压在身上的白色床被。


露出裹着固定器和膝踝支具的残疾双腿。


床边放着轮椅。


是桑也出院那天,护士敲门送进来的。


“隔壁的桑先生说是为了感谢你,给你加急定制的轮椅,听说价格不菲。”


“哪位桑先生?”


“病人那个大哥。”


不是为了感谢他。


是为了和他撇清关系。


相召南把轮椅推开,露出床边空地。


他全身上下的重量压在自己的双臂上,尽管那双臂上也伤痕累累。


然而当脚刚刚沾地,相召南整个人如同山体滑坡砸落在地上。


痛,痛彻心扉。


像有人拿着小锤子一点一点把他的腿骨敲碎。


相召南不承认自己站不起来,不愿意屈服。


再次用双臂撑着床边,忍着剧痛,然而还没松手,那股电击雷劈般钻进脑心的疼痛感瞬间传遍全身,让这个身形高大健硕的Alpha狼狈地跌倒在地。


发出巨大声响。


相召南握紧了双拳,浑身发抖,一拳砸在了废物般的腿骨上。


“你在干什么?!”听见声音的护士推门而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忙跑过来把人扶起,“这才多长时间,组织都还没长好,你下什么地?复健都还早着!”


在护士的搀扶下,这个高大的Alpha终于坐回了轮椅。


见多了双腿残疾的人心如死灰要死要活,护士本来没打算说什么。


然而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背部直挺,望向窗外的飞鸟,却浑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悲痛,令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冷了许多。


于是关上门之前,说了句:“你的情况等时间到了自然能好,不会坐一辈子轮椅,别自暴自弃的。”


房门合上,咔哒一声。


相召南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只见电视机上发布会又结束了,此时摄像头正对着角落里低声说话的桑家兄弟,面色红润,似乎一切都在变好。


会场里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像风摇树叶响。


他怕。


他怕困在医院太久,桑也已经把他忘了。


连恨他,都不恨了。


第68章


实验的重大进展在除夕夜。


晚上十点。


实验室灯火通明。


新桑的其他员工早已放了假, 只有实验室里的人还在忙碌。


包括新桑自己的研究员和外援陆让简。


五天前,他们的实验突然有了进展,便开始了夜以继日的加班。


桑也知道后, 劝阻了他们两次, 身体为重。


但这些年轻人都有气性, 一个个都说不把这个胚体诱导分化成功, 他们这个年都过不好。


于是等公司其他员工陆续离开,桑也做起了实验室打杂的工作。


沈惟岸今天晚上来了公司一趟拿东西, 见他一直在实验室外面, 也走过来问了几句。


了解了情况后,他冲桑也竖了个大拇指, 表扬幼儿园小朋友般夸奖桑也:“桑总和我见过的别的领导都不一样。”


“别的都讲究一个排场, 到工作一线都是去视察,你倒好, 来打杂了。”


不同的领导有不同的风格。在桑家, 在新桑,撑面子的显然是他大哥,那么桑也只用扮好平易近人的角色就行。


“我帮不上别的忙, 只能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一下了。”桑也给沈惟岸递了一杯热茶,“得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工作被人看在眼里嘛。”


沈惟岸喝了一口, “你就不怕他们被你看着太紧张太害怕?”


哪有员工乐意天天被领导盯着的?


桑也却抿唇笑了下, “你跟我在一块, 紧张吗?”又伸胳膊撞了撞沈惟岸, “害怕吗?”


“也是, 桑总跟个小孩一样,哪有领导的气势。”


桑也知晓沈惟岸在打趣他,正要说话, 突然一阵寒风从半开的窗户缝里钻进来,从后颈钻到脊背处,桑也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不穿厚点?”


“开了暖气的。”桑也解释,“只不过他们在里面研究做久了想要出来透透气,我就把窗子开了半扇。”


白天还好,晚上降温,夜深露重,一吹风就让人冷得直哆嗦。


沈惟岸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径直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桑也身上。


桑也正捧着自己的茶杯喝热水,等他放下杯子,衣服已经被沈惟岸披好,甚至知道他会推拒,还把手压在桑也的肩膀上。


“我马上就走,不是在车里就是到家了,用不着穿这么厚,你不知道还要待多久,先披着吧。”


“好吧。”桑也也不推拒,把大衣往身前裹了裹,“我送你。”


停车库不远,没走两步就到了。


送完沈惟岸,桑也掉头回去之际,听见了外面有人在叫卖板栗。


“热乎乎的板栗——”


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还在外面卖板栗。


桑也去看了看。


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车上还有小半桶炒熟的热板栗,盖着白布,估计是白天炒多了,又怕明天不好卖,硬着头皮吹着寒风在这里接着卖。


桑也上去让老人把所有剩下的板栗给他装起来,老人有些激动,装板栗的手都有些抖。


“早点回家去吧,天太冷了。”


“这单卖完就回去了,谢谢你啊孩子。”老人把板栗装在三个纸口袋里,又拿了个大塑料袋再套一层,递给桑也。


桑也付了钱,往回走。


板栗车哐啷啷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回到研究所,刚好有个女性Beta出来透口气。


桑也举了举手上的板栗,就见Beta兴奋地朝他跑来。


“居然还有板栗吃,好感动呜呜呜!”


三个口袋里都放了不少开板栗的小工具,桑也一连开了十几个,递给Beta。


Beta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嘴里塞板栗。


“老大,呜呜呜,更感动了呜呜呜!”


“现在进展如何了?我记得你们下午就说诱导成了。”


“嗯嗯,还在做检验呢!马上就出结果了,也不知道检验出来可不可行,哎呸呸呸,肯定可行,怎么可能不行!”


“太刺激了,我刚才录错了好几个数据,好在检查了一遍。”Beta心有余怕道。


桑也安慰她:“让你们好好休息你们不肯,你看,累到恍惚了吧?”


“等出结果,我一定大睡特谁!”说着,Beta塞了一口板栗,拍拍手,又往实验室里走。


一直到十一点,实验室里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


砰的一声,实验室大门被撞开。


几个年轻点的实验员冲了出来狠狠抱住桑也。


知道他们激动,桑也只笑着让他们狂欢,听他们情绪高昂地讲自己有多紧张,有多担心,最后出结果又有多么兴奋。


什么长臂短臂,桑也听不懂,但知道他们的诱导成功了,并且检验出来具有可复制性,即使没有参与到具体的实验中,桑也也由衷地感到开心。


几乎是吵闹了十几分钟,房间内才安静下来。


桑也问他们要不要出去吃顿烧烤,他请客,研究员纷纷摆手,表示再熬下去真得猝死了。


“那老大,我们就先走啦!”


这些研究员大多刚毕业,住的房子是新桑统一安排的员工宿舍,只有少数几个年龄大些,有自己的住房。


三五成群往外走。


“明天得起个大早赶车。”


“还好我家就在s市欸嘿!”


“滚呐!”


“新年快乐。”桑也冲他们挥手。


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回应:“新年快乐!”


等他们走了,房间内就剩下桑也,以及陆让简。


陆让简面容憔悴。


他昨天在实验室熬到凌晨,今天早上五六点就被医院一个电话叫醒去临时做了台手术,手术后又马不停蹄赶往研究所,一直忙到现在。


“走吧陆医生,今天我给你当司机。”


桑也裹了裹衣服。


“麻烦了,我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方便开车。”陆让简揉了揉额角,“被抓了就是疲劳驾驶。”


除了陆让简不方便开车这个缘故,还有个桑也得送他回去的原因是他的车还在医院停着。


中午去接陆让简,结果坐的是陆让简的车过来,现在他不想送也得送了。


陆让简家就在医院附近,桑也帮他把车停好,目送人进了单元楼,便自己步行到医院,换自己的车。


“桑也……桑先生?”刚进医院门口,一位护士盯着他看了两眼,突然跑过来,“桑先生,楼上相先生病房里来了两个人在闹事,我听到他们谈到了你……你要不上去看看情况?”


桑也蹙了下眉,他来医院只是想把自己的车开走,没打算见相召南。


“……顺便劝阻一下那两个人,我听他们说是相先生的亲人。”护士一脸为难,“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护士这一句“大过年的”触动了,桑也原本想要掉头就走的想法瑟缩了一下,最后渐渐消融。


风吹过来,桑也浓密的睫羽颤了颤。


如果不是因为救他伤了腿,也不至于被人堵在病房里跑都跑不掉。


好吧。


既然提到了他,那就看看到底谈了他什么。


桑也点头。


护士指着里面,说:“在vip病房楼,109。”


桑也说了声好,便往里面走去,而护士则是接着往保卫处跑过去,隐约能听见护士跟保卫处的说里面需要帮忙。


可能是因为相召南的腿伤需要坐轮椅,把他的病房调到了一楼来。


桑也进楼,一眼就看见了病房外站着的一个保卫。


走近,没有推开半掩的房门,轻声问了句:“里面怎么了?”


保卫叹了口气,也低声说:“刚才病人的妈和舅舅闯进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病人惹生气了,要我把他们赶出去。”


“但是……人家亲妈亲舅,我一进去就拿贵得要死的包往我身上砸,要我别多管闲事,我这,唉。”


桑也垂眸思索了一下,大概率又是要钱的事。


他朝保卫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休息着,这里他来处理。


保卫走了之后,桑也附耳到房门,里面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


“我听说了,相氏上周刚谈下来一个项目,每年营收少说也是百来个亿,那钱留在相氏也是让相渡南捡了便宜,你不如就拿出来让你舅舅再试一下。”


似乎是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辩驳,林晓燕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强压着语气,好声好气地讲。


紧接着是相召南的声音。


“再试一下?”


一声冷哼。


“从十几岁开始,我每年接黑活挣的钱哪回不是全部给了你们?接手相氏之后,每年给你们投的钱难道又在少数?要是走正常流程,就林俊那个破烂摊子,绝无可能从相氏那里拿到钱。”


“结果呢,年年投,年年败光。还得寸进尺,少了不够,得要大头。”相召南语气里满是蔑视,“他就没有经商头脑,十几年了,还没看清现实吗。”


“他怎么就没有经商头脑了,你怎么说……”林晓燕一听相召南说她弟弟不行,立马就急了。


“他要是有点脑子,也说不出要我拿明年的收益预支给他这种蠢话。”相召南长眸微眯,转向林俊,果然见他咽了咽口水。


林晓燕说“听说”,无非就是听林俊说。


林晓燕一时哑然。


相召南乘胜追击。


“桑也以前从未接触过经商,出国后只花了三年的时间从籍籍无名到风生水起,而他呢?”


“花了十几年,从一年败几百万,到一年败几个亿,还没闹够吗。”


这话林晓燕和林俊都反驳不了,互相看了一眼。


林晓燕有些急了,伸手就要去抓相召南,“你真是长大了胆子肥了,一口一个林俊,他是你舅舅!”


“你不想认也得认,我们是你唯二的亲人!不认我们,难道你想认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成?”


相召南坐在轮椅上,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骤然用力,青筋突起。


“你还好意思说?”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要不是林俊那年把外公的遗产都败光了又不敢认,外婆会那么早撒手人寰吗?”


林晓燕张牙舞爪的动作瞬间收敛了,心虚地嘀咕:“你外公从小疼他,花点钱又怎么了。”


这话无理到相召南冷笑一声。


倒是林俊拉住林晓燕。


他惯会打圆场,当和事佬,明明事情是他挑起的,却每次都表现得好像是被迫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爱演。


相召南看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林俊没有拉着林晓燕说什么别生气,侄儿想想就明白了这类话,反而是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


“姐,要不算了吧?侄儿对我怨气大,我也清楚,咱就不麻烦侄儿了。”


“那怎么行……”


“姐你别急,侄儿不肯帮忙,桑家呢,我听说我前侄媳妇今年回了国,他心善,总愿意帮忙的吧?”


林晓燕皱眉,有些不解,之前二人还没有离婚的时候,他们让桑也帮忙,都没见他帮忙说话,这会离了婚,怎么可能掺和进来?


“你听我分析,之前孙凤那崽子举报我,害得我进了局子,不就是桑家帮忙捞出来的吗?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林俊这话的逻辑是桑家兄弟心地善良,肯定会帮他,帮他劝相召南或者是帮他融资。


当然这都不重要。


因为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找桑家帮忙。


要真是如此,就不会在相召南眼皮子底下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人听见的音量“密谋”了。


他的目的是让相召南知道他们随时能联系上桑家兄弟,尤其是桑也。


就他们这段时间对相召南的观察,这人对桑也还余情未了,肯定不能接受他们这个麻烦找上桑也败坏自己名声拖了自己后腿。


就能刺激得相召南自掏腰包拿钱给他“创业”。


然而当林俊自己为计谋定能得逞,暗喜地转头看向轮椅上的相召南。


却发现他浑身微颤着,臂膊的肌肉绷得仿佛要冲出病号服,双目闪着挣扎的眸光。


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你说,当年是孙凤举报的你?”


“不是……”


艰难,阻涩,干巴巴的。


“不是桑守安……?”


桑也心底一沉,推开了门。


“保卫上来了,还不走么。”


他对林晓燕和林俊说,语气冷淡,仿佛心中毫无波澜。


林俊本来就是拿他当个借口,哪能想到自己的计划居然这么不巧被人听见,一时心虚得不行,脸涨得通红,再不要脸也只是对着自己家里人,赶紧拉着林晓燕,把不肯走的林晓燕拽出了病房。


“诶你——”


“赶紧走吧,下次再说。”


房门大开,保卫处的三个人刚好和林晓燕姐弟二人擦肩而过,一头雾水,“要赶的人呢?”


“刚走出去。”桑也回头,指了指。


保卫转身出去了,不知道是去追林晓燕二人,还是返回自己的岗位。


无人说话。


桑也把房门关上。


才面向相召南。


相召南坐在轮椅上,不停地滚动喉结,眼神有些躲闪,那种黏糊糊跟狗一样的眼神不再死死粘着桑也。


喧闹过后安静了两分钟的病房,再次响起声音。


“果然,你在报复我,对吗?”


“相召南。”


既不怨恨,也不气忿。


反而平静得吓人。


第69章


相召南不敢直视桑也。


尽管之前李由指出他对桑守安的揣测无凭无据, 但也只是让他稍有些心疑。


从林俊口中听到真相,相召南彻底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傻事。


他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揣度,对桑家兄弟抱有恶意整整三年。


每当桑也在他眼前晃, 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 每当他心中软肉被触动, 将要破冰时。


都会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他们千万般算计,让你迫于压力成为了解药的奴隶, 你怎么能屈从?


可他如何能想到……


如何能想到!


他的揣测全是错的!


驰骋商场、看清一切的相氏总裁, 在家事上,马失前蹄, 做出了错得离谱的推断!


从此步步踏错。


亲手把二人的关系推至冰点。


相召南喉咙紧得发痒。


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平生第一次露出了怯懦。


他是怎么错到这一步的?


从他转到金融行业,便坚持了十来年的观念, 所有人都是理性人, 都自私,都趋利避害,都工于判断和算计, 所有的眼泪都是演技流露,让他在这一行足够冷漠无情, 足够理智。


无论是苦诉衷肠讲自己为项目付出了多少汗水的融资者, 还是泪流满面让相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的评估失败者, 都见识过相召南的原则, 只要达不到相氏的经济利益预期, 绝不会随意投资。


这样的原则帮他平步青云,相氏市值扩张了十数倍。


也让他的心膨胀了。


膨胀到把自私的假设投放到身边所有人身上。


于是得出结论,桑也在骗他, 桑守安在算计他。


然而这一次,他错了。


他引以为傲的原则,失效了。


他对着林肯说出“诸事算计,自然不明白真心为何物”,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


那时,鼓动的心跳便让他明白,他或许错了。


可他那时尚未知晓,他竟然错得如此离谱!如此可笑!如此伤透人心!


让他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了。


“相召南……”桑也鼻头酸涩,他从未想到和自己同床异梦三年的Alpha竟然对他抱有那样的误会,“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


原来不仅要为死去的青春少年报复桑也,还要为举报自己舅舅害得自己不得不和一个不相爱的人缔结婚姻而报复桑家人。


难怪,那次在林家别墅,相召南莫名其妙质问他不愧疚吗,说他大哥做了龌龊的事。


彼时的桑也只以为他说的是用结婚和捞人做交换这件事,现在想来,指的竟然是大哥为了让他们结婚而举报林俊自导自演这回事。


可那都是假的!


都是莫须有的!


他为相召南一个无端而荒谬的猜测,一个离奇、不可思议的揣度,忍受了三年的冷暴力。


为什么让他这样倒霉?


为什么天公不作美?


要这样愚弄他。


是因为他从小得到太多的爱,要满足缺爱人不平衡的心理,对他做出的惩罚吗?


桑也声音低哑,哽塞:“相召南,我姥姥为了让我别哭,死在了那个夜晚,大哥被你一招釜底抽薪,送进了监狱,整整三年,桑氏地产拱手让人。”


“你的报复结束了吗?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相召南心脏钝痛。


他也不想的……不要恨他……


相召南眼眶发了红,好像受尽委屈的人是他一样。


“别生气,桑也……”相召南恨不得跪下来跟桑也道歉,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让桑也看明白,他真的爱他,也真的走错了路。


可他不敢说抱歉。


桑也的应激症,让他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能无助地扫视房间,想办法去平复桑也的心情。


床头柜有一袋红苹果,是陈晦说他房间太冷清,自费帮他买的。


说的是房间太冷清,其实言下之意是觉得相召南无人问津,太可怜。


相召南都懂,他不在意那些无用的社交。


但也庆幸,因此得了一袋可以作为话题的苹果,让他不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


“桑也,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没等桑也回复,他便自己推着轮椅到床头,拿起一个又大又圆的红苹果,慢慢地用小刀削着皮。


桑也顿时感到可笑,相召南还是一如既往地一意孤行。


他已经胆小到直面问题都不敢了吗。


“相召南,逃避有用吗。”


相召南右手上的刀肉眼可见地抖动了一下,十几厘米长的苹果皮瞬间断裂,而刀口滑过他的手,流动的血续上,成为新的下坠的苹果皮条。


然而他铁定了心不再谈论上一个话题,也不顾自己的手上的伤口,自顾自地开启了新话题。


“你怎么来了?新桑最近不是有个项目有了新进展……”


“来看你死没死。”桑也没好气道。


相召南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我死了你会感到开心吗?”


“当然。”


“你说谎……”相召南通体颤着,像是指出真相,又像是催眠自己。“吃、苹果吗?”


他推着轮椅,把轮椅染上了血渍,到桑也面前停下,递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苹果。


桑也没有动。


只是站着,垂眸看着那个被血液染红的苹果,心中五味杂陈。


却听见相召南又开口了。


他说:“怎么不穿自己的衣服,这衣服太大了,不衬你……”


桑也偏不如他意,甚至拉了拉领口,把大衣裹得更紧了。


“沈惟岸不怕冷,我怕,顺手就披上了,有问题吗。”


相召南不说话了。


半晌,才听见他小声呢喃:“没关系,只是同事而已。”


以前和其他人稍有接触,他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令人作呕。


桑也:“你怎么就确定我们没有别的关系?沈惟岸绅士礼貌,风度翩翩,和他相处我感到很舒适自在,而且他还是个Beta……”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了桑也,别说了——”相召南身上战栗的幅度变得更大了,手上用力,险些把苹果捏碎成两半。


桑也说不清看见他这副模样,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既不感到痛快,也不感到舒畅,既没有心事纾解的称心,也没有大仇得报的酣畅。


“苹果脏了,你自己留着吃吧。”他丢下一句,便拉开门,扬长而去。


宽阔的大衣被步步生风的速度扬起衣摆。


相召南微微一愣,低头看着苹果,只见上面的果肉已经被他手掌的血蹭得深红,触目惊心。


他慌乱地用手去擦,“不脏的,桑也,不脏的。”


一连擦了十几下,却被苹果越来越丑陋的面目惊动,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已是泥潭,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相召南深深闭了闭眼,胸腔内疾驰的飓风将贫瘠的草地连根拔起,乱飞的草,尖叫的野兽,涌动的低云,齐齐惊惧嘶嚎着要冲破他的胸骨。


轰的一声,相召南睁开眼。


他把苹果丢在地上,双手波动轮椅的方向轮,凝结全身为数不多的力量,追赶了出去。


桑也走得并不算快,至少和他刚转身出门的速度比起来,不算快。


因此,相召南能够清楚看见他仍在一楼楼道里。


值得一提的是,桑也走错了方向。


或许被他气到神志不清,连哪个方向是出门,哪个方向是上楼都弄错了。


相召南猜得没错,桑也的确是被气得昏了头,进去时向右走,以为出来就该向左走,结果反而弄错了方向。


一路走到楼道末尾的楼梯口,看着只上不下的楼梯,桑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


他捂了捂额头,掉头。


谁料一转身就看见相召南卷着方向轮朝他而来,轮椅很沉重,即使是相召南,在受伤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到轻而易举。


桑也心中被揪了一下,逃也似地往楼梯上走了两步,才转身面向相召南。


这时相召南刚好停在了楼梯口,他望着层层蔓延而上的阶梯,无能为力。


“桑也……”他深情的呼唤恍惚间让桑也以为自己听见了风声。


“别走,别走……好不好?”


桑也侧了下头,不忍去看相召南此时的神情。


当年他卑微祈求相召南给他一点信息素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可怜、可悲又可笑的模样吗。


“相召南,追出来做什么。”


然而相召南只重复地喃喃:“别走……”


桑也下颌不自觉用力,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牙关因用力而错位的咔嚓声。


“相召南,你有听过我的需求吗,你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有把我的想法当真吗。”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一味执着地追求,让桑也所有诉求都显得淡如云烟,无关紧要。


像是水龙头开了闸,汩汩水流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桑也抹了一下发酸的眼眶,字字珠玑:“你自顾自的挽留,像一出独角戏,演得深情,演得动情,而作为唯一的观众,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相召南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替桑也拂去那一滴悬在眼眶的泪。


桑也的脸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远到相召南觉得他这回触碰不到,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轮椅上不去楼梯,相召南便用双手支起身体,随后迅速把手压在楼梯的扶手上,拖着还未开始复健、承受不了一个Alpha体重的双腿,艰难地站在了楼梯上。


腿部的痛感不亚于那天车祸时的剧痛,反复的撕裂,扯碎,又拼贴起来。


相召南整个人摇摇欲坠,却仍是从扶手上抽出一只手,想要触碰桑也的泛红的眼尾。


“可是桑也,要我放手,跟我要的命有什么区别?”


他的手被桑也偏头躲了过去,僵僵地悬在半空中,“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死在你手中,我也得偿所愿。”


相召南祈祷,语气虔诚,目光诚挚,像跪坐在佛祖面前诉说着最原始的渴求。


桑也躲过他的触碰,自己狠狠擦了一下眼角,咬牙道:“你不觉得这样对你有些太轻松了吗。”


相召南心脏钝痛,他知道桑也就是这样,嘴硬心软,总能说出一些残忍的话。


但他相信,桑也不会这样无情。


他再次伸出了手。


这一次,桑也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相召南脸上,只见本就不稳的相召南砰的一声撞在了楼梯扶手上,随后失力地砸在地上,双膝跪在桑也脚下的阶梯,立马就有鲜血溢出。


“别用那样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会原谅你的。”桑也笃定道。


是告诉相召南,也是告诉自己。


绝不可以。


然而相召南全然没有在乎自己二度创伤的双腿,只抬眸,用甩不开的鬣狗一样的眼神望着他,道:


“可是桑也——”


他挪动着血液渗出染红了病号服的腿,一下又一下,砸在阶梯上,砸出声声闷响,不断向上膝行,逼得桑也连连往上面退。


浑身气势如同从血狱中出来,双手终于握住了桑也的脚踝。


“我看见了你的眼泪。”


第70章


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也是卑微至极的祈求——


你心里还有我,爱我吧,爱我吧……


爱的人容易说假话。


越是推开, 越是渴求爱。


相召南再清楚不过。


我们重归于好, 好吗?


桑也浑身一颤, 仿佛被戳穿了脆弱的外衣, 不可避免地向扶手倾倒,好在反应快, 撑在扶手上, 才避免了摔倒。


相召南还在向前。


即使每阶都留下了他膝盖的血印。


像困守在炼狱中,好不容易厮杀出一条道路, 拖着残缺的身体, 忍着浑身骨裂的疼痛,也要去往新世界。


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桑也倾倒又站直身体的短暂两秒, 便让相召南钻了空子。


他的双手如同浑身滴着粘腻液体的寒蛇, 从纤细的脚踝一路往上,爬过没什么肉的小腿,滑过稍稍丰腴一些的大腿, 攀入曲线优美的腹部,最后向两边捉住桑也的手腕。


桑也用力抽, 没抽得出来。


只见相召南竟然拉着桑也的手, 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仰起头, 露出脖颈, 喉结上下滚动, 带动颈部的线条流动。


桑也的手落在那里。


自然而然地圈住了它。


仿佛有什么魔力,让桑也做出了下意识的举动。


“恨我的话,那就杀了我吧, 桑也……”相召南凝视着上位者,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盘旋。


像是被下了指令,桑也不自觉收紧了手。


变得青紫的脸,艰难的呼吸,深情的眼神……


如此熟悉的一幕。


他瞬间清醒过来,猛地一推,直接把相召南从十来级高的阶梯推了下去。


相召南整个人如同滚石,在桑也眼前坠落。


胸口剧烈起伏。


桑也攥住胸口的衣服布料,喘不过气来。


“相召南,你要让我成为杀人凶手吗。”


相召南坠到平地上,浑身的疼痛让他已经无法再站起来,只能借着扶手和轮椅,勉强让自己上半身坐起来。


他说:“你想的话,我乐意成为你的手下亡魂。”


等他死了,就能时时刻刻黏在夺取他性命的人身上,从海风府,到新桑,每时每刻。


看他如何平和地对待别人,移花接木当成对象是自己,看他如何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欣赏他每一个成功的瞬间。


到了晚上,他再从桑也身上下来,躺在桑也身边,或者压在桑也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充斥着自己的气息,和他融为一体……


相召南坐在地上,双腿歪曲地无力摆着,刺痛了桑也的双目。


他侧过头,“医院有监控。”


“陈晦会处理的。”


相召南似乎真的做好了准备。


桑也却不再想和他接着谈论这个话题。


刚才。


相召南跪在他面前,膝盖渗血,脖颈裸露时……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无端的安全感。那种头狼主动把自己的枷锁主动放在主人手中被他驯服,俯首称臣的安全感。


简直难以置信。


可就是这么荒诞的转瞬即逝的一种感觉,让他的恐惧,真的减淡了两分。


让身体里的胆小鬼壮大了两分。


这并不符合桑也的预期。


他快步走下楼梯,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相召南。


“桑也!”


相召南突然大喊,桑也的名字回荡在楼道里,“还会给我发新年快乐吗?”


身后的喊声悠悠地飘来,绕着耳廓钻进桑也的耳中。


桑也步伐没有停顿,只是轻飘飘地回问:“以前我掐着点给你发新年快乐的时候,你在意过吗。”


相召南没在意过。


他不会发。


答案是一样的。


桑也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相召南眼中。


相召南没能站起来,他只是呢喃:“新年快乐,桑也。”


“这次换我祝福你。”


桑也走到楼道口时,护士刚好回来。


护士帮着保卫处登记了那两个来捣乱的人的信息,才姗姗来迟。


到病人的房间,没见到人,心中一阵担忧,万一出事罚的可是她的钱,赶紧出门寻找,好不容易才在楼道末尾找到人。


病人坐在地上,膝盖渗出来的血在地上滴出了一个小水坑,轮椅就在他身边,但显然他根本没办法靠自己坐回轮椅上。


护士急忙问:“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不用管。”


护士一愣,但很快又感到庆喜,他不投诉,那就不用扣工资了。她感到浑身有劲,一个人搀着病人坐到轮椅上,把人推回病房。


因为伤到骨头,她没办法,只好叫了个医生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才彻底处理好。


临走前,护士问:“真不用管?”


“嗯。”


离开医院后,桑也在车内坐了十几分钟,等心情彻底平复下来,才启动车。


一路上,花花绿绿的彩灯营造出新年热闹的氛围,稀少的人烟又让人感到冷清。


s市不下雪,水也不结冰,但市政厅采购了一批冰锥灯挂在树上,流动的蓝色灯光从车两侧不断后移。


桑也到家时,海风府正在放烟花。


老大极其兴奋,完全不受管束,扒在门上,恨不得冲出去到烟花脚底下。


阿姨都回了家,海风府现在只有桑家兄弟和老大这三个能喘气的。


本来凌星前段时间又跟家里人大吵了一架,跟桑也说要跟他们一块过年的,但临到年终,又改口说他不来了。


桑也倒也没问他是回家还是在哪,只问凌星有没有地去,凌星说有,他就没再多问。


桑守安比他先回家,十一点收到桑也说实验结束的消息,才开始准备饭菜。


因为吃饭的只有两个人,便只准备了些海鲜,处理了几道热菜的食材。


十二点过,桑守安问桑也还有多久,桑也那时刚好在车上,回了个语音条说马上,桑守安便把食材下锅。


桑也到家时,一切都刚刚好。


下车前,他先在后视镜前看了看自己的脸,确保双眼没有红肿,才下了车。


把老大强行拖拽进屋,桑也把窗户打开,让老大在屋内也能看见烟花,之后自己上桌吃饭。


桑也不太爱剥壳,便只拿了只小臂长的帝王蟹腿敲开吃肉。肉质鲜嫩,超出他的预期。


“哥,你都在里面学了些什么,连海鲜都会做了。”


桑守安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神秘莫测道:“种草莓呢,里面有个草莓基地。”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这个。”桑也抬了抬手上的蟹腿,至少在大哥进去之前,他从没吃过大哥做的海鲜。


桑守安没明说,“自学成才,还可以吧?”


“可以,很可以。”


正聊着,趴在窗口的老大突然吠叫了两声,桑也回头看去,发现是烟花换了新的花样。


桑守安说这烟花放了快两个小时了。


桑也不介意,有点年味也好。只是奇怪为什么老大对烟花这么兴奋,按理说宠物不应该很怕这种砰砰叫的东西吗?


桑守安解释:“可能是早些时候姥姥带着它,养得胆子比较大。”


说到姥姥,桑守安又说:“明天有安排吗?没安排的话,回春城扫墓。”


桑也点头。


第二天早上八点,桑也被闹钟吵醒。


他身上怨气深重,站在洗漱台前,仿佛浑身透着恶气。


昨天大哥说到烟花的时候,他心想放烟花也好,他都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多烟花了,结果那烟花竟然一直放到凌晨三点!


海风府物业这么富裕?


他用力绞着毛巾,似乎要把一身怨气发泄在上面。


等他洗漱完,便下楼。


阿姨不在家,早饭只能自己解决。


刚好家里有些藕粉,他便冲泡了两杯,自己吃了一杯之后,没见大哥下楼,又上楼去叫他。


这时他还以为大哥跟他一样深受烟花折磨,一宿没睡着才没起得来。


结果等他上楼,从大哥半掩的房门往进去,竟然看见大哥挡在一个人面前,突然吻了上去!


桑也被吓了一跳,但显然他惊吓得太早了。


因为下一刻,桑也就看见被大哥强吻的那个人,一巴掌甩在大哥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硬生生把大哥的脸都扇歪了。


刚好和桑也对视上。


目睹一切的桑也抿唇,咽口水。


扇耳光的人见桑守安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发现门外的桑也,微微皱了皱眉,把自己手上的文件拍在桑守安胸口。


“既然是重要文件,就自己好好随身携带着,别又落下了,知道吗?”


那人声音掷地有声,到最后三个字仿佛带着警告的意味。


浑身散发着一股审讯犯人的气质。


桑也略一思索,又偏头从门缝里窥伺了一下那人的长相。


楚方明?


那个出现在大哥写的信件当中让桑也误以为是嫂子结果大哥出狱后又没见着二人有什么联系的狱警楚方明?


难怪桑也见了刚才那个场景,总觉得他手上该有点东西。


警棍。


桑也自觉地钻回房间,待了十几分钟,才听见桑守安来敲门。


他下楼,“桌上有杯藕粉,你看见了吗?”


“嗯,我让他吃了。”


桑也愣了一下,愣完又笑了。


“那你吃点什么?”


桑守安随手从一楼的冰箱拿了瓶牛奶出来,对着桑也摇了摇,“这个。”


上车的时候,老大很兴奋。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回家了。


桑守安开车,桑也在后座和老大挨着坐。主要是怕老大不老实在车上跳来跳去,闹出事来。


结果老大上车没多久就萎靡不振,晕车了。


老大一晕,本来没这么快晕车的桑也也跟着犯恶心了。


他靠在椅背上,跟大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还是没忍住,聊到了楚方明身上。


“你们是怎么回事?我当初回国,以为你俩会在一起,结果你还是一个人。”


“怎么闹掰了?”


桑守安握住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还是让桑也发现了,才回答他:“出狱前,他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一时口快,说不用,都准备好了,就暴露了。”


“暴露?”桑也不解,“暴露什么?暴露你本来可以早早出狱却在里面待满了三年?”他打趣,自以为这没什么让人生气的。


结果桑守安竟然点头。


还真是因为这个事。


“啊?”


“他觉得我是为了他伤害自己,不能接受。我跟他说是因为你跟相召南要分居三年才能拿到离婚证,他又不信。”桑守安无奈地笑着。


桑也心中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加重了他灵魂的重量,但仍是不太明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