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豌 作品
70-80
到半途, 进入春城范围内,天上突然飘起了雨丝。
小雨淅淅,勾起了桑也的后遗症。
他捏了捏自己的小腿, 被桑守安看见, 放慢了车速, 问他要不要明天再去。
桑也看了下天气预报, 下不了多久,就摇头说不是很痛。
车辆停在三座坟墓前。
车门刚打开, 老大便恢复了活力, 嗷嗷叫起来。
一呼百应,四五条和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黄狗从四面八方跑来, 几条狗绕着圈圈跑到隔壁山头玩去了。
桑也指了指了老大, “这才是没良心的,也不来看看姥姥。”
刚拆开扫墓要用的东西, 李叔走了过来。
“刚才家里几条狗突然变得很激动, 闹着要我开门放它们出来,我就猜是你们回来了。”
桑守安回了句:“新年快乐,叔。”
桑也则问:“李叔, 这段时间,他还来过么?”
桑守安眯了眯眼, 他?相召南?
“上次你来过之后, 就没见着那人来了。”李叔回答, 说完有点疑惑, “不过倒是有另一个人到这儿晃了两三次, 看着年纪不大,身量也不大,像个omega。”
“omega?”桑守安问桑也, “凌星?是他吗?”
桑也猜测应该不是,他忙着呢。
但还是拿出手机,无视被系统屏蔽的骚扰信息,发了条消息问凌星,那边回了条语音,是个陌生Alpha的声音,说凌星暂时回不了消息。
语音中伴随着一些诡异的声响,害得桑也手忙脚乱赶紧把手机音量调低,说:“应该不是他。”
闻言,桑守安再度思忖了片刻。
不是凌星,更不可能是楚方明,他身量可不小。
“可能是过路人好奇多看了几眼吧。”想不到怀疑目标,桑守安也只能这样做出论断。
点了鞭炮后,桑家兄弟本想坐在地上和家里人谈天说地,可惜地面被刚才飘的雨染得湿润润的,摸一下一手泥,只能算了。
“下次吧,下次再来跟爸妈好好聊聊。”桑守安摸了摸桑也的头,安慰他。
本来下雨,桑也身体就不舒服。
“我记得香瓜地里有些麦冬,能治胃病,再过两个月差不多可以采了。”
“清明再回来吧。”
桑也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点头,冲着隔壁山头喊了一声老大,没一会就看见一群黄狗窸窸窣窣地从半人高的草里钻出来。
桑守安眯了眯眼,没认出哪个是老大,问桑也。
桑也:“最胖那只。”
老大立马不满意地嗷嗷叫起来,蹭着桑守安的腿,似乎在强烈要求桑守安恢复它每天吃罐罐的权利。
被桑也揪着大耳朵拎上了车。
三月初的时候,桑家迎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陈家强故意杀人案件开庭。
律师说,他们这边证据齐全,民意所向,加上对面还有损害国家经济利益的罪名在身,他们只用去走个过场,听听陈家强要受哪些处罚,活泛活泛心情。
因为案发时冲上了热搜,大多数民众对这件事情都比较在意。
开庭时,来了不少记者。
桑守安陪同桑也入座,没一会,相召南杵着拐杖进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桑守安看见相召南在进入正厅前,都是坐的轮椅,不知为何进了场却杵着拐杖站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走路十分吃力,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两根拐杖上了,尽管维持了体态,但还是不可避免显现出困难。
入座前停在桑也面前,似乎想要说什么,嗫嚅了几下,最后全都咽了回去,沉默地坐下。
桑守安冷笑一声,对桑也说:“练杂技的进来了。”
桑也闻言,看向相召南,见他脸色瞬间憋得泛青,也忍俊不禁。
只能低下头去。
等他再抬头,是听见场内一阵唏嘘声。
陈家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首先让人注意的是他腹部的伤,过去两个多月,仍旧包着纱布,看起来很难痊愈;紧接着目光就会被他扭曲的面部表情吸引过去。
陈家强表情扭曲,面部肌肉时而抽搐,时而僵硬,不控制地淌着口水。
他似乎还有意识想要抬手去抹嘴角的口水,但被人搀扶着双臂,抽不出手来,只能任由口水挂在嘴角,形成斑驳痕迹。
桑守安饶有兴致地翘起二郎腿,“看来有人比我下手还狠。”
他出声时,桑也的目光自然转向身边的大哥,但话音落地,桑也并没有移目到桑守安言下之意的那个人。
只是直视前方,目不斜视,浑身气质松弛娴静。
“自作自受而已。”
相召南作为陈家强故意伤人事件的最大受害人,下点狠手,也正常。
没看见相召南隐含期待的长眸失望地垂下。
举证和辩论过程,陈家强方的律师都没有过多争辩。
毕竟恶行累累,证据确凿,唯一能稍微使点劲的方向,开精神失常证明,又被受害一方堵死了。
别说当时陈家强没有精神疾病,就算是现在的陈家强真的有精神疾病了,他们也拿不到一份能作为证据的证明。
法官宣判结果,陈家强有期徒刑五年,赔偿和道歉。
五年的时间很短。
但陈家强不止一个罪名在身,也还算“未来可期”。
“赔偿收下了,道歉不必。”桑守安起身,抚平西服衣摆,“我可不想看见有人对着我弟流口水。”
陈家强控制不住面部肌肉,但似乎意识还算清醒,听见桑守安的话,试图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他,可惜两只眼睛一只朝上,一只朝右,滑稽得很。
桑也低头浅笑,也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他刚站起来,旁听的记者立马围了上来,纷纷举着摄像机,让桑也看他们的摄像头。
“桑先生,你和相先生同乘一车是已经复合了吗?”
“桑先生,新桑科技接受相氏集团的投资,难道不怕重蹈覆辙吗?”
“陈家强和你们过去有什么恩怨吗?他为什么要蹲守在停车场故意伤人?能具体讲讲吗?”
“监控显示当时陈家强出手时相先生就在不远处,所以才能帮你挡下陈家强的伤害。能跟我们说一下当时你们为什么都在停车库吗?是有什么事情要见面吗?”
记者的话很密,现场嘈杂不已,桑也听来,就像几十只青蛙在他耳边呱呱叫,但是一只也听不清。
他站着,什么也没说,似乎只想从前面出去。
记者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又开始推搡,话筒都快杵到桑也脸上来,被桑守安挥开,用眼神警告过后,才稍稍收敛。
桑也:“投资是两家公司的公事,与私事无关。和陈家强的确有旧怨,陈张地产负责人早年便和我父母在商业上有交锋。”
“他们手段肮脏,一如既往,这一点无论是十年前,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没有改变。”桑也无意过多地揭露伤疤,只是概括地总结了事件。
他深知示弱虽会引起同情,但并不纯粹,夹杂其中的更多复杂感情,同样让他畏惧。
当他说完,眼神从记者人群中收回时,一个熟悉的人像让他瞳孔骤然紧缩。
目光死死锁在那人身上。
齐橘。
当时被他下药,桑也清醒后让人找过他麻烦,大哥的助理回来说的是他在学校的评优、保研资格都被取消,档案上记了过,也写了保证书和道歉书。
但桑也始终是太心软。
看在他也是omega的份上,看在他也是自己迷恋者的份上,看在他最后并没有得逞的份上,特意叮嘱人只要让他认错就行,别动手。
没想到齐橘竟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
还在用和相召南一样恶心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桑也暗忖,自己总是为他人想百般理由,却不见他人为自己着想半分。
下贱的劣根性真是吃了千万苦楚都难以完全剥去。
思索之时,齐橘对上他的目光,跟阴沟里的老鼠突然被一束光照射到四处逃窜一样慌不择路挤出记者人群,跑了。
他一跑,就被桑守安和相召南注意到了。
但当务之急是从面前这群挡路的记者围堵下顺利离开。
就这么巧,桑守安的助理和相召南的助理一齐挤了进来,把桑家兄弟挡在身后,让他们得以从侧面逃出去。
等人走了,桑守安的助理才收回扒在记者身上的手,拍拍衣袖,慢条斯理地跟上。
而陈晦,则转身去接他自己的老板。
“刚才那个跑开的人,齐橘,再去查查。”相召南心中不安,总觉得那人居心不净。
同为追求者,相召南对他的心思不可谓不了解,只看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陈晦记下,先把轮椅推来,让相召南坐上轮椅,把人推去停车场,坐车回了医院,才着手去调查。
相召南还在复健,暂时离不开医院。
如果不是要出庭,他基本不会出医院。
坐轮椅、杵拐杖的丑态,在桑也面前,不堪种种。
年后不久,李由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在病人没办法远赴另一家医院时,亲自过来问诊。
当时他说:“追求一个人,靠的不是死皮赖脸,是魅力。但你现在……”
就这么短短的两句话,一针见血,把相召南钉在医院两个月,让桑也清闲了两个月。
绵软恶心的蜗牛藏在壳里,才能躲过被当成鼻涕虫弹走的宿命。
相召南也一样。
他只有躲在医院,融进来来往往的病号,才能避免在健全人中突兀地杵着拐杖,狼狈的模样无处遁形,直直暴露在桑也面前。
无风无浪的日子,压抑而平静。
却在清明的雨天,被一个不速之客和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打破。
如同山坡上的石子滚落,砸穿薄冰,荡开微漪。
第72章
清明总是下雨。
天一片阴沉, 浓云密布,细细绵绵的雨丝如同织线,轻巧地落下, 挂在油亮的香樟树叶上, 宛如油画的高光, 令整个灰蒙蒙的世界有一丝光亮。
但仍旧透着密不透风的朦胧与哀婉。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勾起人们对逝者的想念。
复健房间内。
Alpha上身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高领羊绒打底衫, 因用力而充血的胸肌顶着紧身的羊毛衫,双臂肌肉线条紧致流畅。
双腿只简单套了一条略宽松的黑色裤子, 房门处的扶手上挂着一件夹克外套, 似乎是复健出了汗而搁置在一旁的。
事实如此。
Alpha的额角挂着汗珠,鬓发被打湿, 贴在肌肤上, 呼吸沉重用力,手臂肌肉似乎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相先生, 今天的复健就到这里吧, 任务量已经超额了。”指导复健的护士犟不过患者,只能给他加额练习。
旁人一小时,他就要两小时。
其中疼痛折磨令护士都不忍直视, 但患者竟靠着毅力和忍耐力坚持了快一个月。
然而复健这种东西,适量最好。一味追求过多的练习量, 只会给本就受伤的双腿增加负担, 适得其反。
“有人找。”复健室有人敲门, 护士以为是找他, 却见敲门的人指了指相召南。
相召南拧眉, 最后坐回了轮椅,临走前拿上自己的外套。
病房内,相渡南堂而皇之坐在床上。
似乎只要是相召南的, 无论是omega,还是公司,甚至是病床,都要被他染指。
相召南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即使坐着轮椅,也不要别人来推,一直都是自己动手。
刚复健完,就自己摇着方向论回到病房,大汗涔涔。
相渡南得瑟一笑,似乎对相召南现在这样不堪落魄的模样感到愉悦。
“大哥真是福大命大,又是被捅腺体,又是车库搏斗,还出了车祸这么大的事情,还有命活。”
相召南对相渡南说话的语气早已了如指掌,表面感慨庆幸,实际上怕是在惋惜那车没把他撞死。
“嗯,你说得对。”相召南淡淡道,把夹克放在桌上,从衣柜取出一条干净毛巾擦拭热汗。
相渡南见他丝毫没有被自己挑起愤怒之类的情绪,牙都咬碎了。
接着戳他的心:“嫂子下手不轻吧。”
相召南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只顾着用毛巾擦着额角、脖颈和后颈。
相渡南受不了他这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显得自己小题大做,愤愤地站了起来。
“之前你设计让我出差,害了爸爸的性命,拿着一份靠威胁得到的遗嘱把公司骗走,还强行要安排我到非洲去,害得我感染疟疾。”
相渡南神情愤懑,随后又流露出得意,嘴角上扬。
“不过你也想不到你看不上的房子里,放着爸爸先前立下的遗嘱吧?”
相渡南高高昂着头,俯视相召南。
“那遗嘱上,明明白白地写着。”
相渡南指了指自己,“他本人持有的相氏股份——全部归我,而你,只有几套不动产,和一个ceo的职务。”
他得意洋洋,胸有成竹。
相召南把擦完汗的毛巾往桌上一扔,稍作休息后没那么燥热,便把夹克拿来穿上。
慢条斯理,似乎毫不把相渡南的话放在心上。
相渡南原本的高傲在这样静默的氛围中消散了些,他拿不准相召南这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究竟是故作镇定、虚张声势还是坦然承认现实不愿辩驳。
一想到相召南平时就拿这样无视的态度对自己,到了现在,还这样,相渡南就怒不可遏!
他猛地踹了相召南的轮椅一脚,硬生生让轮椅转了四十五度。
相召南稳住身形,长眸斜睨,一记冷冽的眼刀,让相渡南咽了咽口水。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到底在装什么?!”相渡南气得又踹了一脚床尾。
相召南才慢悠悠开口:“看来一场疟疾,真是把你脑子烧坏了。”
相召南感染疟疾后,虽然及时得到救治,还是伤到了大脑,回国四个多月,大半时间都在医院。
好不容易痊愈了,立马就跑过来耀武扬威,拿着一个没弄清楚状况的遗嘱当虎符。
刚才相渡南提到桑也,相召南还心里揪了一下,却见他下一秒就急转直下,谈起了公司。
相召南:“我以为你在乎的是桑也,没想到你只看得见公司。”
相渡南不可思议地笑了,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和公司比起来,一个omega算得了什么?”
当初要不是桑也和相召南有矛盾,能借着他俩的不和睦让相召南烦心,他才懒得搭理桑也。
相召南闻言,面色阴沉,片刻后似乎又有些高兴,勾唇,“你知道当时相民为什么临时改遗嘱吗?”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你拿爸爸性命作要挟——”
相召南打断他,“是因为相民得知自己一心想要培养的小儿子,你,被我骗去n市,屁颠屁颠的,毫无怀疑,气得一蹶不振,马上要死了。知道你是个蠢货,怕公司真落在你手上,熬不了两年就垮杆,才不得不改了遗嘱。”
他这话半真半假。
相民的确是怕公司被相渡南败光不假,但也并非完全没给他机会,附加条件里清楚写着如果相渡南未来任何时间做出了实绩,经董事会评议,随时都能拿回转移给相召南的股份。
但相召南不会说,这个条件相渡南什么时候发现,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等相渡南发现了,什么时候能做出实绩——绝无可能。
不用说相召南动动手指就能把相渡南摁死在市场上,单就看相民死后被他清洗掉的那些老顽固,他也达不成条件。
“怎么可能!”相渡南瞪大了眼,“你在骗我!”
相召南只是给他手机隔空投送了个视频。
视频是相民在病房里口述修改遗嘱。
“我名下股份,百分之四十由相召南继承,其余由渡南继承,相召南仍旧挂职执行总裁。”
半晌,传出相召南的声音。
“你凭什么觉得这点股份就能把我拴在相氏。”
相民此前一天刚犯病一次,这时双目已经浑浊,沉默了片刻后,加码:“百分之六十。”
相召南不说话。
之前他在相氏挂职,但一直没什么股份,做事还要看相民和那群老不死的脸色,其他公司有人看在眼里,明里暗里暗示他几次,如果在相氏工作得不如意,可以随时跳槽。
这些事情他都没有瞒着相民,相民自然清楚他这话的含金量。
僵持。
“六十五……”相民苍老的声音从视频传出。
“八十。”
“你!得寸进尺,咳咳!”
“少一个点都不行。”
相氏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即使是相民一手创立,他本人也没有绝对控股。
但相召南算过,如果能拿到相民所有股份的百分之七十八,就能在公司事务中有绝对的权威。
“恒祥资业上周刚联系我。”
相民最后还是低头了。
“八十,八十,但是……”
视频到此为止,相民最后两个字并不清晰,像是视频卡顿。卡出来的电音,并没有被相渡南注意到。
视频里,病床周围站着五六个医生护士,相渡南看着画面,知道没办法在遗嘱的合法性上做文章,猛地一攥拳,把手机砸了出去。
“老糊涂。”相渡南咬牙咒骂相民。
相召南冷冷一瞥。
有人处在他人千般考量之中,却毫不知足。
“当初要不是你设局把我调到外市,不可能让你计谋得逞!”相渡南切齿,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捶胸顿足。
“嗯,是我。”
“你你你——”相渡南更气了,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突然顿住脚步,转身面向相召南,露出心旷神怡的表情。
“哥,你知道三年前你在风险评估会议后宣布撤资桑氏地产的第二天,我在哪里吗?”
相召南凝眉,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我在医院。”
“就是这个医院,——桑也做手术的地方。”
相召南面色沉了下来。
相渡南最会用桑也的事情来挑拨离间。
“你想说什么,别废话。”
“行吧,那我也不卖关子了。”相渡南摊了摊手,眼里抑制不住的喜悦。
“本来以为你会顾念和他的几年感情,犹豫一番,没想到你这么绝情。没我的戏,就只好来探望探望嫂子。好巧不巧,正正好撞见一个护士,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进了病房。”
“你猜她手里的盒子装着什么?”
相召南暗思片刻,并未回答。
被剜下来的腺体?
他稍稍攥紧了拳,心中隐隐作痛。
谁料相渡南再一开口,就如五雷轰顶,让相召南浑身骤然失力,瞳孔放大,连灵魂都在震颤。
“我问护士里面是什么,那护士不说,我只好告诉他里面的病人是我嫂子,她才说话。”
“说那里面装的是未成形孩子的骨灰。”
“哥,你猜,孩子是谁的?”相渡南满脸舒心的笑容。
他瞒了这么多年没有告诉相召南,就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看相召南追悔莫及的样子!
相召南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可再仔细回想,他听得一分不差。
桑也怀孕了。
怀了他的孩子。
又在剜除手术的同一晚,流掉了他们的孩子。
比起桑也没有告知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就流掉了孩子,相召南更在意的是,三年了,他才知道有一个孩子在那个夜晚离开。
这完全不能怪桑也无情,这么重要的事情连通知他一声都不。
因为他深知,这一切是他自己亲手铸造的。
他是这件事情中唯一的过错方。
相召南喉咙发紧,干涩如同沙漠,发不出一丝声音。
多年前抛掷而出的回旋镖终究是刺向了自己。
如果当年他没有任由钱余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没有对桑也的电话视而不见,没有在桑氏地产危急时刻宣布撤资避险。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
到现在,正正好三岁。
桑也生得好,孩子也一定会长得像他,小脸圆鼓鼓的,挥着肥嘟嘟的小手,用脆生生的声音喊他——
爸爸。
桑也脾气好,他自己又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两个人肯定会惯得小孩性格骄纵矜傲,整天在家里耀武扬威,送到幼儿园里去也是园中一霸。
说不定还会被老师叫家长。
然后相召南就拉着孩子的小手,一起站在老师面前挨训。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沫,幻影,往昔可能。
轮椅扶手险些被相召南捏变形。
相渡南又轻飘飘地抛出另一个炸弹:“那护士走之后我进去看了一眼,盒子里的骨灰,就这么一丁点,灰白色的,啧啧。”
他说着,掐着指尖比了个大小。
指甲盖大小的骨灰。
灰白色。
相召南愕然,手下意识摸上了自己颈上挂着的无事牌,心中遽然腾升起一股恐惧:“……你说什么?”
第73章
相召南至今记得, 桑也出国后主办的第一场拍卖会结束后,他们在洗手间外楼道里对峙的画面。
当从艰苦生活中爬出来站上金字塔尖顺风顺水了多年的相召南再一次遭到阻拦,当他的挽留五次三番遭到拒绝。
当桑也带着爱的无事牌对他说出他不爱了时, 相召南几乎是崩溃地质疑那块牌子的存在。
于是勃然大怒, 摘下那块牌子, 抬手——
让被金丝嵌合起来的无事牌再次断裂。
飘洒的灰色粉末使他有一瞬间的诧异, 但并未令他生疑。
只有桑也失神的、麻木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灼伤他的心口, 让他后来的三年无数次退缩。
彼时, 相召南以为,桑也惋惜的是无事牌碎碎合合还是躲不过被人淬灭的命运。
现在才明白, 桑也惋惜的是什么。
桑也说, 他自由了。
原来自由的,还有孩子的灵魂。
相召南眼神空洞迷离, 沉浸在往昔里, 双手扣着轮椅扶手,骨骼突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悲恸如同潮水, 波涛汹涌,将他淹没, 敲打着每一寸痛苦的神经末梢。
似乎有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口, 或者是太多的话倾巢而出而挤得喉口狭窄的空间水泄不通, 总之, 他现在只字不言。
只有沉重的心跳声在静谧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为在世间仅存不到两个月的灵魂, 敲响迟来的丧钟。
相渡南轻蔑地笑着,“大哥你也有露出这副神情的一天。”
他拍拍手,毫不在意自己抛下了一个威力多大的炸弹, 朝相召南挥挥手,“不打扰你缅思了。”
相渡南走后,病房里只剩下相召南一个人。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相召南却不再觉得是老天爷刻意催泪,催人哀思,催人肝肠寸断。
只觉得是自己心口的暴雨从天口坠了出来。
他长久地沉浸在其中。
终于懂得了那些在坟墓前哭泣的人是何等可怜。
护士按时进来查看了情况,见人只是枯坐在轮椅上,边上有一只摔烂的手机,但没有别的什么意外情况,没多留步,准备去下一间病房。
然而护士刚刚转身,就听见病人的电话响起。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病人皱着眉,反问:“你在说什么?”
片刻后,护士听见病人用颤抖的声音问:“桑也……失踪了?”
下一秒,就看见原本双目放空的病人突然摇动轮椅到放置拐杖的地方,靠着双臂支撑起自己,强行站了起来,开着电话免提往外走。
护士阻拦他:“欸,你现在不能出去!你至少,至少坐在轮椅上面啊!”
……
清明节前一天,桑也就期待着要回春城,上次没能和爸妈姥姥好好说会话,一定要补回来。
桑也这样对桑守安说。
但桑守安不免有些担忧。
清明照例是要下雨的,而且悠长绵延,一整天都湿哒哒的。
上次因为下雨,没能久留,这次真的能如愿吗?
桑也看出了他的担忧,露出贝齿莞尔一笑,从房间里取出两件东西。
一个是隔湿的垫子,一个是止痛药。
“我早就准备好了。”
于是第二天,桑守安驱车,带着桑也回了春城。
这回没带上老大,雨下得大,万一老大回去跟着兄弟姐妹们在湿泞泞的山地上混,弄得满身都是泥泞,到时候不好带回来。
车还是直接停在了坟茔前。
一人一把黑伞。
桑也跟家里人一一打了招呼,好像他们都还在世间。
提前吃过止痛药的桑也暂时没有感觉到特别厉害的腿痛,只是有些酸,尚在能忍耐的范围内。
等他嘀嘀咕咕、边说便偷觑大哥眼色地跟爸妈吐槽完大哥一点不懂谈恋爱,把嫂子气得再也没来过家里后,被桑守安按住头。
“香瓜地里的麦冬能摘了,你去摘点回来。”
“你怎么不去。”桑也嘟囔,大哥就是听自己说他坏话故意的。
桑守安笑着把推他转身,“我有话跟爸说。”
才看见弟弟一扭一扭跟只小企鹅一样离开了墓地。
等人没影了,桑守安才开始絮说这段时间的事情。
“爸,你看耶耶,一到你们面前就跟个小孩子一样。”
“如果不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他本来可以一辈子都是小孩的。”桑守安有些沉闷道,叹了口气,“不过这段时间也不算全无收获。”
“之前得到的消息,陈国安应该是要死了,陈家强两个案子一共判了二十年,等他出来……呵,他出不来。”
“房地产是爸妈的心血,但现在的形势,我们的确不好再回去。新领域也挺好的,之前招来的投资,和家里解冻的资金,够我们在这个行业深研了。”
“若非是耶耶的后遗症,我可能还想不到往这个方面使力。”他神色低落,不知是喜是悲,“腺体后遗症靶向药物的开发和二次诱导分化进展挺顺利的,如果成功了,耶耶能少受很多罪,新桑也能靠着这个项目跻身行业中心。”
“但我并不觉得有多高兴。”桑守安摇头,滴滴答答的雨砸在黑伞上,“我更希望耶耶从来没有受过这些罪。”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哀伤,不想勾起爸妈的坏心情,他话风陡然一转:
“耶耶刚才说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我再怎么不行,也比他那三年好吧,他没有评判权,我说的。”说到这里,桑守安才勉强笑了下,絮絮叨叨地往下讲。
从这段时间C国发生的大事,讲到海风府里老大的斑斑劣迹,事无巨细。
一直讲了有半个多小时,桑守安嘴都讲干了,没什么话可讲了,他突然意识到——
桑也是不是去得太久了?
桑守安给通话录里名叫“萨摩唉”的联系人拨了个电话,却左等右等,没等到接通。
最后电话提示暂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桑守安心中惴惴,耶耶犯病了?
他一边接着拨电话,一边往香瓜地跑过去,嫌雨伞阻力大,跑到半途把伞直接丢在地上。
香瓜地不远,走路八九分钟,跑过去也就三四分钟的事。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桑守安的心愈发悬得紧张。
当他在靠近香瓜地听见桑也手机铃声时,他的心跳短暂地平缓了一下,人还在就行——
人不在!
只有一个手机!
手机边上还有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麦冬根,大概十来颗。
香瓜藤外还有一把黑伞,伞收着,贴着歪倒的竹竿放着,应该是桑也嫌打着伞拔麦冬费劲,就把伞撇了。
手机,伞,摘下来的麦冬,和紊乱的脚印,都在。
唯独不见人。
桑守安一阵惊恐。
桑也经历的危难太多了,他好像不被上天怜惜。
让桑守安第一反应是桑也肯定出事了。
可是谁带走了他?
簇簇神经宛如绷紧的弦,令他一时间大脑空白,纵是经历大风大浪的桑守安,在弟弟疑似失踪这一事上也难以保持平静。
终于,终于,他想起了年关时来扫墓,桑也提到的“他”,相召南?
没错。
只有相召南既跟他们有过节,又知晓春城老家和墓地所在。
怒不可遏。
桑守安立马给相召南打了个电话,要他交出自己弟弟。
然而电话那边,相召南却说:“你在说什么?”
桑守安愣了一瞬,旋即质问:“耶耶,桑也,我说得够明白了吗?赶紧把他放了!要是耶耶出一点事……”
“桑也失踪了?”
“……你当真不知情?”桑守安惊愕,咄咄逼人的语气一滞。
“蠢货,不报警还愣着干什么?”相召南似乎很生气。
“你他妈的。”桑守安立马挂断电话,相召南说得对,他得报警。
可是他打了报警电话后,对方竟然说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让他自己先找找。
桑守安一拳垂在倾斜的竹竿上,让摇摇欲坠的竹竿彻底崩塌。
等到了二十四小时。
等到了二十四小时——
桑守安根本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
相召南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们在哪?”
“……春城。”
“知道了,我马上来。”
不知为何,得了这句话,桑守安竟然冷静了些,既然警方不派人,那就只能他自己想办法了。
“方明。”
电话那边,楚方明语气冷淡,“又干什么,别闲得没事整天打电话。”
“桑也失踪了。刚才。警方说时间不到,不愿意出警。”
楚方明语气一凌,“失踪?”
“你先别急,什么情况?”
桑守安快速把回春城扫墓,桑也去摘麦冬却久久回归,他到了香瓜地发现人不见了的事情讲了一遍。
楚方明短暂地思索了一下,“你家是不是有条狗,你带上了吗?”
“没。”桑守安这时也感到后悔,要是没有因为怕麻烦把老大留在家里,他们现在说不定还能有个助力。
“你叫人把狗带来,你们那地方肯定没什么监控吧?我打个电话,先别急。”
桑守安思来想去,觉得只有相召南最合适帮他把老大带来,于是给相召南发了条短信,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之后没两分钟,又接到了春城派出所的电话,说他们马上会派人来搜查。
到这里,桑守安才定心下来,循着被雨冲淡得几乎没有的脚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边跑,边喊着桑也的名字。
可惜春城太大了。
说是个小城,实际面积并不小,而且多山,除了城中心有块稍稍平坦些的平原,四面八方都是山丘,春雨过后,山林里该抽条的抽条,该发芽的发芽,一眼望去,满眼绿色,连头顶都被密林覆盖着,令人完全辨别不了方向。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桑也可能被带到哪里去了!
只能像无头苍蝇般乱找。
直到他在山上碰到一个扫墓回来的邻居,说是看见一个陌生人背着个人,往山里走,还以为是有人摔了跤伤了脚。
才把目标确定在山里。
警方派了一支小队,七八个人,还有一架春城这个小地方派出所仅有的一架无人机。
然而无人机在山里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警车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为数不多邻居的注意,得知情况后也纷纷加入了搜寻队伍。
然而人力式微,在浩荡的林海里,显得那样无能为力。
两个多小时后,相召南和楚方明前后脚到了春城。
这时桑守安和其他人已经深入山林,不能让人走回头路,他们两个也只好单独进山寻找。
楚方明看见相召南还杵着拐杖,跟他说把狗放进去找就行,他自己就别进去了,免得进去了出不来,结果人家根本不听,楚方明也懒得费口舌多做劝解。
老大刚一解开绳索,立马朝着山中跑去,似乎知道他的任务所在。
楚方明和相召南两个人都跟不上,远远落在了后面。
后来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方明也加快了脚程,把走路费力的相召南抛之脑后。
这一找,就从白天找到了黑夜。
晚上十一点,楚方明安慰桑守安,先喝口水休息休息,一定能找到的。
桑守安一拳锤在身边的树干上,手背瞬间破了口,血渍挂在树干上。
“耶耶的止痛药,”他喊了十几个小时,嗓子已经沙哑,“还在车上。”
要不是相召南调了周围所有监控,他都要怀疑桑也已经被转移出去了。
突然,一阵犬吠,让在场所有人瞬间回头!
第74章
香瓜藤淅淅沥沥滴着雨水, 桑也打着伞弯腰,不太方便,干脆把伞放在一边, 想着长痛不如短痛, 一鼓作气多摘一点直接走人。
一共摘了十几簇, 他细致地把麦冬根上的泥抖掉, 然后叠在一起,准备拿伞。
结果他一转身, 就有一张灰色的毛巾出现在他面前, 捂着他的口鼻!
“你——唔!”
桑也第一时间就想要闭气,然而还是不受控制地吸入了一些粉。
那粉末似乎是固态镇定剂或者松弛剂研磨而成, 瞬间让桑也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开始消失。
无力感从他的大脑, 喉咙,传到手臂, 双腿, 连脚趾抓地的力气都没有。
在他面前的人带着口罩,眼睛死死盯着桑也,直到十秒钟过后, 桑也的眼神开始涣散,他才收了毛巾, 把人抱在怀里, 摘下口罩。
“又见面了, 宝宝。”他对着桑也的耳朵轻声说。
齐橘。
桑也心中暗暗念了他的名字。
“你做什么……”他有气无力, 想要质问, 却拿不出气势。
齐橘没有回复他,只是扶着他的肩,强行把人携走。
桑也自然不肯走, 可他身上无力,双腿只能随着上身倾斜的角度自然的甩过去。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在学校跑一公里的测试,跑到后面,双腿肌肉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大脑也混沌一片,坚持跑完完全靠双腿自然的律动。
从香瓜地里出来,穿过一条柏油马路,进入满是高树的山。
这时齐橘没法再带着桑也走,他一手扶着桑也不让人摔倒,一手压在他的大腿上,自己站在人前,弯腰,让桑也顺势压在自己背上,然后将他背起来。
桑也的右腿轻轻踹了一脚,没落在实处。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只能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放开……”
他看见,再往里走,就是深山。
一旦进去,大哥恐怕很难找到他。
小时候他和春城的孩子们玩捉迷藏,怕他们用手表找到自己,把手表丢在家里,自己跑到山中。
结果累了走不出来,直接找了个草垛睡觉。
那天晚上家里彻夜未眠,除了本就在春城的姥姥,还有从s市临时赶回来的爸妈,带着左邻右舍,齐刷刷打着手电筒在山里找他。
然后半夜十二点在草垛上看见睡着被吵醒还揉着眼睛的桑也。
虽然当时大家都很庆幸没有出什么意外,脸上的表情也很愉悦,但桑也还清楚记得,深藏在喜悦的眼神下的恐惧。
小小的他只觉得好玩,大人们却清楚,一座山能吞灭一个人。
之前李叔所说的,在他家坟墓前踱步的omega,原来是齐橘!
难怪他能直接找到进深山的路。
恐怕早就踩好了点。
他想干什么?
上次他下药被相召南截胡……
难道他还想继续?
齐橘说到底也只是个omega,负重走了半个小时后开始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他把桑也放到一棵树根处,说:“宝宝,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不把你带走,你是不会听我讲话的。你大哥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被桑也好看的眼眉瞪了一眼,他取出放进兜里的毛巾,故技重施。
这一路走了许久。
桑也知道他大哥在山里找他。
因为在他被齐橘带走的一个小时后,他们擦肩而过!
大哥喊着他的名字,却惊扰了齐橘,让齐橘调转方向,把桑守安甩在身后。
桑也想出声,想让大哥知道他们在哪里,可他的喉咙根本动不了一点,只能发出蚊子嗡叫大小的声音。
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希望,又没了。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齐橘说的是真话。
齐橘背着他,一共走了五个多小时。
等他找到一个山洞,把人放下,却发现桑也已经闭上了眼,怎么叫也叫不醒。
齐橘一阵害怕,连忙去摸桑也的心口,发现还有心跳。
是镇定剂过量,桑也昏迷了。
怎么会这样?
他时间不多,万一在桑守安找过来之前,桑也还没有清醒,听不见他说话,怎么办?
他摇晃桑也,却不见他有反应。
情急之下,齐橘突然想到那些电视剧里给受刑的人泼冷水把人唤醒的戏码,他跑到山洞外面,撸了一把藤蔓叶子,沾了一手的水,随后跑回来,轻柔地覆手盖住桑也的双颊。
可桑也还是没有醒。
齐橘焦急地等着。
又是去山洞外摘了几把藤蔓,把洞口遮住,又是拿了两根藤蔓进山洞,把叶子摘掉,然后用它把桑也的手脚都束缚住。
他要确保桑也能听完他讲的话。
桑也的脸色苍白。
他多么心疼啊。
齐橘轻轻碰了碰桑也的脸,心想,如果不是桑也走上了不该走的道路,他怎么舍得让桑也受苦受疼?
等待桑也苏醒的时间内,齐橘打开了七次手机,找到熟悉的链接,点进去。
看着弹出来的提示:你搜索的网址未被找到。
他愤愤地捶地。
“快醒吧,宝宝,快点醒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呼唤起了作用。
晚上九点半,桑也终于睁开了眼。
他的表情并不轻松,似乎受到了什么痛苦的折磨,让他眉目紧锁,眼神黯淡,双唇泛白。
齐橘碰了碰他的手,“你终于醒了宝宝。”
桑也又皱了下眉。
“恶心。”
齐橘脸上笑容瞬间掉了,他流露出受伤的神色,“别这么说,你这样说会伤害到好几十万人的。”
桑也心中沉了一下。
他怀疑齐橘说的那几十万人就是论坛里那些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桑也动了动手腕,果然看见自己腕上绑着藤草,稍微一用力就磨得手腕肌肤生疼。
只不过这点疼痛在双腿的幻疼下,显得并不严重。
他是痛晕过去的。
也是痛醒过来的。
齐橘为了带着他快点走,没有打伞。
雨水不停的往他身上灌,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肌肤上,水分似乎从毛孔钻进了他的骨骼,让骨骼的摩擦变得生涩,变得嘎吱嘎吱,疼痛难耐。
齐橘有些担忧地看着桑也,似乎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
“我说了,我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他们都没机会,没本事靠近你,这件事情只能让我来做了。”
齐橘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宝宝,从你出国到回国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四年了,我们认识也快四年了。亲眼看着你从青涩走向成熟,从一个无人问津的画者变成被无数人投以艳羡目光的公司总裁,我们比谁都开心,比谁都激动,没人庆祝你的成长,只有我们,无数人被你的改变牵动心弦,书写文章,绘画图片,成为我们共同的宝藏。”
“我们是全世界最关心你的人,你开心,你难过,你兴奋,你低落,我们都如数家珍。”
“那些该死的,自视甚高的m国贵族,谁敢对你出言不逊,都会收到我们送的大礼,都会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受到惩罚。”
“后来慢慢地,你学会了口齿伶俐,学会了不再受气,我们是多么高兴,恨不得在论坛拉个横幅为你庆祝,庆祝你的蜕变。”
“我们亲手,把你送到了现在的地位,可你,可你是怎么对待我们的?”齐橘面色有一瞬间狰狞。
“你竟然让人关闭了论坛,那是我们唯一的灵魂沟通处啊!”
桑也有一瞬皱眉。他并不知道论坛被关闭的事情。
齐橘还在自言自语,神色哀愁。
“宝宝,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因为相召南的两三句花言巧语就被他骗了回去呢?你忘了吗?你的腺体,你的亲人,你的……孩子。”
桑也赫然抬头,“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我们都无所不知。”齐橘循循道来,语气深情,却让桑也浑身一寒。
“疯子。都是疯子。”
齐橘捂着胸口,“不要这样说,宝宝。”
“不要这样喊我,恶心。”
齐橘瞬间瞬间站了起来,黑不见光的山洞里,他居高临下,让桑也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恶心?可是我们这样喊了你三四年,一直都是这样啊。”
旋即语气变得狠厉,“这就恶心了?还有更恶心的,你想听听吗?”
桑也不语。
“现在嫌我们恶心了?之前我们一口一个宝宝,把你送上热搜,为你贡献热度,帮你站起来,东山再起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恶心?”
“回国才半年,就把我们论坛关了。你不是现在才知道论坛的存在,你早就知道了,可你之前能容许它存在,现在为何不能?”
“是因为相召南对不对?是因为他这个妒夫,你才迫不得已关掉了我们的论坛,对不对?”
齐橘半是质疑,半是祈求,甚至俯身捏着桑也肩膀使劲摇晃,似乎很害怕从桑也口中得到不想要的回答。
桑也一阵头晕,抬起被束缚住的双手,拨开他的手。
“我不知道。不是我关的论坛。”
齐橘一愣,随即大笑,“果然是他,一定是他,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宝宝是爱我们的,怎么可能端了论坛呢?”齐橘说着说着,眉头又皱起来,“可是,宝宝,你还是和相召南接触得太多太多了……”
“他为什么突然对论坛动手?”
“是因为你给了他希望,是吗?是你让他看到了复合的可能,对吗?你是不是正有此意,而相召南恰好成了你的枪手?”齐橘哀怨道,“你怎么能背叛我们?”
“啊?你怎么能背叛我们!”齐橘突然发疯般怒吼,声音在洞穴里回荡。
桑也浑身都痛,还要费心力去理解齐橘说的话,本就运转费劲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背叛”二字为何意。
“背叛。”他蹙起眉,“我怎么就背叛你们了,我……”
他没说完的是,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被齐橘打断。
“怎么背叛了我们?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现在所做的一举一动,都是对我们的背叛!”
“没有我们,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吗?没有我们,你早就在m国被吃抹干净连骨头都不剩了!”
“我们把你当精神领袖,我们造神,让你作为反抗者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可是你呢?你却和相召南纠缠不清!成为了Ao连结的证明!”
“你说着要做腺体移除手术后遗症的研究,却接受了相召南的投资!你就是个大骗子!”
齐橘说话时而哀怨,时而激昂,变化迅速,让桑也觉得他比自己这个精神不稳定的人变脸还快。
骗子这种词,桑也也曾用来形容相召南。
但他不懂,为什么这种词也能被齐橘用在自己身上。
“把我当精神领袖,”洞穴内寒意横生,桑也咳嗽了两声,“意思是,在论坛里说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话,发表的帖子搬运出来都要打码才不被屏蔽,这样的精神领袖吗。”
倒是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桑也实在是不明白,齐橘他们这些人的想法。
齐橘脸上愤懑一僵,“那是因为,是因为——我们太爱你了啊!”
“我们天天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天天看着你的脸,听着你的声音,爱上你,人之常情啊。”
桑也的神智稍稍恢复了些,虽然不如正常脑子清醒,但也能勉强抓住齐橘话里的漏洞。
“既然你爱我,你们爱我,那你们为我提供热度,也不过是你们为所爱做出的一点付出,还是一厢情愿的付出,为什么要我回报?”
齐橘沉默了一会。
“我们不是要你回报,我们只是不想你和相召南,不想,你……”
桑也替他说明白,“不想我和相召南,或者任何一个Alpha过多接触,对吗?”
齐橘点头。
“因为你们厌恶Alpha,憎恨天生的Alpha连结,而我刚好从最深的连结里逃离出来,所以我成了你们的精神投映体,必须要按照你们的想法,将Alpha视若仇敌,对吗?”
齐橘思索了片刻,又点头。
“可我从来没说过我恨Alpha啊。”桑也轻声道,“你们要我为你们的想法限制社交,不和Alpha接触,甚至拒绝他的投资,限制公司的发展,不就是要我为你们一厢情愿的付出做出回报吗?”
齐橘顿时脸色精彩纷呈。
“你,你,怎么可能不恨Alpha,相召南,他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伤害,他害得你失去了腺体,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亲人,大哥还坐了三年牢,公司也被迫低价出售了,这么多的苦难,这么多的折磨,你怎么可能不恨他?”
“我当然恨他。可他又不等于Alpha。我的大哥,我的父亲,都是Alpha。”桑也冷静回复。
齐橘越是激愤,桑也就越得冷静,不能被他高昂的情绪带动,乱了思绪。
齐橘慌了神,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来做桑也的思想工作的,说了半天,却被桑也揪住了话柄。
“天底下的Alpha都一个样!别想骗我!他们只会像相召南那样,给别人带来痛苦,他们享受着社会上最好的资源,占据了更高的社会地位,把omega当泄欲工具,把Beta当成廉价劳动力,根本没把我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他们都一样该死!”
齐橘暴怒地嘶吼着,甚至掐着桑也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强迫他听从自己。
“汪!”
“汪汪!”
齐橘的怒吼瞬间停滞,桑也侧头望向山洞外。
是老大的声音。
桑也张嘴就要喊人,被回过神来的齐橘手疾眼快地捂住嘴。
“怎么会这么快……”齐橘神色惊慌,怎么会这么快!
他还没有说服桑也,还没有让桑也做出承诺,还没有让他们追捧的神明成为他们的信徒!
齐橘还有话要和桑也说,不能就这里放弃。
他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把桑也的手挂在自己脖子上,将人再次背起来。
然而他刚背着桑也走到洞穴口,就从风中飘摇的藤蔓缝隙里撞见了一只大黄狗和一个模糊人影。
大黄狗瞬间朝着齐橘冲过来。
齐橘连忙躲闪。
却避之不及。
他好几次闪身,差点把桑也摔在地上,而那狗还在不依不饶往他身上扑。
“滚开!”
齐橘抬脚去踹大黄狗,被狗咬住腿,险些站不稳。
这时,相召南从洞口外赶了进来。
大黄狗一个用力,把齐橘拽得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洞穴口,刚好让相召南可以触及桑也。
相召南会意,丢了一根拐杖,空出一只手来将桑也从齐橘身上剥下来。
桑也似乎浑身没力,一落地就往相召南身上倒,然而齐橘还没有被制服,相召南只能将弯腰将桑也放置在洞口,靠着石壁坐下。
之后,才趁着齐橘被老大咬住腿动弹不得,抬起拐杖猛地一砸,敲在齐橘颈后。
腺体的位置。
剧烈的疼痛让齐橘再也站不住,跌倒在地,弓起腰,反手抓着腺体,“啊!!相召南——”
相召南冷哼一声,从桑也手腕脚腕处撤下藤蔓,将齐橘捆起来。
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但相召南思路清晰,不紊不乱,没有出一点差错。
等把齐橘制服,相召南双腿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检查藤蔓无法被挣脱之后,他踉跄两步,坐到了桑也边上,捞起人圈进怀里,对老大说:“去找人,找桑守安。”
山里信号不好,从他进山没多久就发现了,到了山洞里,电话更加打不出去。
老大冲着桑也嗷了两嗓子,得到桑也点头首肯,才冲了出去。
等老大走了,相召南默了默桑也的胳膊和腹部,“没受伤吧?”
桑也缓缓摇头。
相召南安慰他:“没事的,马上你大哥就会找过来,还有警察,他做不了什么。”
又说:“你衣服湿了,我帮你换上我的?”
似乎怕桑也担心被齐橘看见,补充道:“他现在痛得没力气回头,看不见的,你要实在怕,我给你挡住,好吗?”
“衣服都湿透了,很痛吧桑也。”相召南呢喃。
桑也这才嗯了一声。
湿哒哒的衬衫被丢在地上,换上有点润但不那么湿的夹克外套,身上干爽了许多。
似乎那股湿漉漉的痛感也顿时消散了一些。
“痛吗,桑也?”相召南轻声问。
桑也坐在他腿间,他看不见桑也的神色。
但他忘不了刚才,他将桑也从齐橘身上夺走时,看见的那一双眼眸和带给自己的感受。
那时太紧张急促,来不及品味,而现在,那股伤感姗姗来迟,源源不断笼罩他的心头。
在昏暗潮湿的洞穴里,桑也看起来像一阵雾,湿湿的,水水的,润润的,雪白肌肤下朦胧的血管中,溶溶血液静静流淌。
水汽带来钻心的疼痛,刻进骨髓,在灵魂深处烙下印记。
他或许在等一场爆裂的阳光,和猛烈的风,吹散遮盖山尖的流霭。
他肯定痛极了。
相召南想。
比他腺体被贯穿,手臂被捅伤,双腿被碾碎,还要痛。
那痛来自多年前,经年不散,穿越时空来到了今天。
相召南低头,唇擦过桑也的头发,“我带了止痛药,现在吃吗?”
自从那次亲眼见识了桑也的后遗症,他便有了随身带止痛药的习惯。
他没有办法立马让桑也的后遗症消失,但能让它稍微缓一缓,稍微没那么折磨人,也是好的。
“嗯。”
相召南从夹克外套里取出止痛药,倒了一片在手心。
他想要直接递给桑也,却突然意识到,这里没有水。
止痛药有指头大小,若是不和着水吃,恐怕会咽不下去,挂在喉咙上。
可要是用洞穴石壁上挂着的水,抑或是外边滴滴答答淋下来的水,没有过滤没有消毒,到时候感染了细菌,桑也这么脆弱的身体,受不住的。
相召南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看着桑也垂眸,久久凝视着那颗白色的药丸,咽了咽口水,用手指关节将药丸碾成细小碎片。
他将桑也转了个方向,侧身向前,深黑色的长眸落在桑也唇间。
粗粝的指腹从泛白的唇上刮过,他问:“你介意吗?桑也。”
桑也抬眸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他手中的药,声音卡顿:“快点,很疼。”
相召南低头擒住他的唇,并没有过多留恋,旋即探出舌,在桑也香软的口腔中寻找那两块能够分泌出涎水的软肉。
然后用舌尖挑逗,碾压,剐蹭,很快就有散发着香气的水液流了出来,填满了口腔。
相召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双唇,抬手将药丸碎片倒进了桑也口中。
只见桑也喉咙滚了一下,似乎顺利咽了下去。
相召南正要问他还用不用帮忙,就听见不远处齐橘愤怒的声音。
“贱人!相召南你个贱人!不准碰,不准碰他!啊啊啊啊啊桑也你为什么同意,你为什么不拒绝,你怎么能这样!”
“两个贱人!!!”
第75章
齐橘面容扭曲, 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似乎是碰到了后颈腺体,整个人触电般倒下, 蜷缩在一起。
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贱人, 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
相召南斜睨了他一眼, 收回眼神,拇指摩挲了一下桑也的下唇, “咽下去了吗?我看看。”
说着, 他习以为常地钻进了桑也的口,拨开贝齿, 看进那洇红的软肉。
在口腔内搜寻两秒, 没有看见那白色的颗粒,才安下心来。
然而刚一抬眸, 对上桑也棕色的双目, 相召南忽地浑身一滞。
他越界了。
相召南僵着身体收回手,勉强笑了笑。
他不敢说抱歉,怕火上浇油, 让桑也病情更严重,但又不敢表现得理直气壮, 让自己岌岌可危的声名更加狼狈。
二人之间呈现出静默。
只有齐橘愤懑不已, 尖叫着要把相召南撕碎。
“相召南, 混蛋, 谁允许你碰他了, 你们Alpha都是魔鬼,恶魔,吃人不眨眼的臭虫!”
他单是骂相召南, 骂Alpha还不足够,骂到最后连桑也也不放过,一口一个“贱骨头”,“蠢货”。
相召南听见这些话的第一瞬间就把桑也的耳朵捂住了。
“你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指责我们?”相召南压低眉头,“躲在电脑背后的阴湿老鼠,在人群中不敢抬头直视我的怂货,还是每天抱着ai图片意淫的蟑螂蝼蚁?”
听到最后一句,桑也稍稍皱了下眉,他身上没力气,连皱眉的幅度都很小。
齐橘被相召南一通点评降得面色铁青,似乎是默认了话里的身份,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我们、我们当然是爱他,才会那样做啊。”
他陷入了逻辑的怪圈,走不出来,越说越起劲,越义正言辞。
“我们要是不爱他,怎么可能天天关注他,比在乎自己还在乎他?为了他的事业,他的成就,在网上活跃,提供热度,难道我们做的这一切爱他的证明吗?!”
桑也被捂着耳朵,大脑也不甚清晰,但模模糊糊能听懂齐橘说了什么,歪了歪头。
“要是真的爱他,就不会在论坛里说着污秽词语,低俗地臆想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毫不尊重他的人格,强迫他按照你的意愿做事情,更不会明知他有后遗症的情况下在这么大的雨天把他绑架到一个潮湿阴森的山洞,毫无心疼地让他饱受幻痛折磨!”
“这就是你的爱吗?可笑!”
相召南语气森厉,每个字眼似乎都被他咬碎了才吐出来。
表面上,他字字句句对着齐橘,只有他清楚,每一句话同样都是对自己过往不堪行径的剖解。
同样让他心如刀绞。
越是看清了齐橘,越是看清了自己。
原来自己和齐橘,和论坛里那些强加意愿到桑也身上的老鼠。
别无两样。
齐橘浑身战栗,他谎言的外衣被轻轻一挑就破裂了,再也掩盖不了他肮脏的内心,残忍的欲望。
“那你呢!你又高尚得到哪里去吗?别忘了,相召南,桑也最初的痛苦都是你带来的!你就是个灾星,给桑也招来了无数的苦难困厄,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
“难道害得桑也失去了腺体,失去了孩子的人是我们吗?难道害得桑也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在国内幸福生活机会的人是我们吗?啊?!是你,是你,是相召南!”
齐橘整个人呈现出癫狂的精神状态,连腺体上的疼痛也能够忍耐,强行蠕动着站了起来,用被束缚的双手指着相召南。
指着罪魁祸首。
他脸上神色似笑非笑,背对着洞穴口,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恍若地府判官,宣判着相召南的极恶。
桑也明显感觉到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力道有些失控地加重了些,但只有短暂地一瞬间,很快就松懈了,从他耳畔滑落,掉到他的肩上和腰间。
那手颤着,仿佛听闻什么极大的噩耗。
“我知道……”相召南心脏痛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他给桑也带来了无数的灾厄,尽管那非他所愿,但事实如此,他辩解不得。
每次提及,都令他痛恨不已,痛桑也一腔孤勇却被他辜负,恨自己将爱的游戏玩到了失败结局。
“我知道,我都知道!”相召南的语气逐渐加重,既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是责难自己天煞孤星不配享有真挚感情。
“所以——”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剩下的话却像是堵住了他的喉咙,半晌都说不出口。
“所以呢?所以什么?”齐橘笑着逼问他,“所以你们Alpha就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抹灭所做的一切吗?!”
“不……”
桑也坐在相召南怀里,单薄的背明显感受到身后人剧烈的震颤,仿佛连灵魂都在叹息。
“所以,我要放手了。”相召南深深闭上眼,和心中邪祟作斗,拼尽全力才得以开口。
如果他的弥补,他的挽留,他的哀求,给桑也带来的只有更难以挽回的伤害,那么……
“桑也,我还你自由。”
声音喑哑低糜,带着无尽的痛与决绝。
宛如一颗细小的春花,在雨中飘飘摇摇,被风推着,被雨打着,被鸟衔着,最后落在一块泥地,变得肮脏,沾满污秽,泥泞不堪,但不再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风沙将它掩埋,此后再无滟色。
齐橘瞬间愣住了。
两秒钟后,他爆发出大笑,在空荡的洞穴里显得阴森鬼魅。
“没想到,到最后,没能得到的承诺,竟然从相大总裁口中说了出来。”
话音未落,齐橘神色一凛,死死盯着相召南,“你最好说话算数!”
……
相召南不敢承认自己犯过的错。
尽管在他知晓桑也的应激障碍之前,将抱歉挂在口边。
但他从来不敢正视自己荒唐的过去。
那个令他费解的,荒诞无度的,在外人眼里名利皆收只有自己清楚他一无所有的过去。
成为他心里难以化解的鱼刺。
从他接到桑守安的电话,一直到在春城深山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关于他的过错,关于孩子的怀疑,一直深埋在他内心,像火炙烤着他。
人心总是会骗人。
骗自己。
相召南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像老式的电视机,黑白雪花的画面,断断续续全损的音质,如同呈堂罪证,宣告着他的罪行。
下过雨的山路很难走。
又滑,又粘腻。
一脚踩进去,像是陷进了泥沼,杵着拐杖的相召南比常人更加难以行走。
但他不敢有所停留,不敢慢下来责怪糟糕的天气,恶劣的山路,张牙舞爪阻拦他的枝桠。
只一味地寻找。
从双腿漫上来的痛觉成了清醒剂,助燃剂,乃至兴奋剂,让他在近十个小时的寻找中,既无畏惧,也无休憩。
唯一让他害怕的,是这次没有全力以赴导致的悲剧。
他已经错过了太多。
这次不能再留遗憾。
即使废掉他的双腿,也再所不惜。
漫长的道路,一刻未停的雨,让他的寻找化为朝圣。
听见老大的犬吠,被老大带领着找到桑也时,他兴奋,甚至有种终于被眷顾的激越。
但当齐橘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残忍,点破他的虚妄,戳穿他自以为是的自导自演。
脑海里不断盘桓着桑也所说,这场独角戏,他被压得喘不过气。
相召南无比地清楚。
桑也所经受的最大苦难,源自于他。
而非齐橘。
他何来勇气指责齐橘?
他批判齐橘爱得虚假,又何尝不是批判自己,装模作样?
那些糟糕的,难以启齿的,伤人心的话语词汇,其实该用在他自己身上才是。
老鼠是他,怂货是他,蟑螂蝼蚁也是他。
桑也用血供养他,他却给人带来无尽苦楚。
在这场勇气角逐中,把真正有爱的人驱赶出局。
他才是那个趴在桑也身上吸血挥之不去的臭虫!
为什么桑也忍耐了三年,毫无怨言?
是因为桑也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吗?
是因为桑也发现了他长满玻璃的外壳下脆弱的躯壳吗?是因为桑也感受到了他质问下的恐慌和畏惧吗?
是因为桑也和他一样,复杂,拧巴,别扭,自相矛盾吗?
相召南总在以己度人,桑也从未欲拒还迎,真正欲拒还迎的是他,是相召南自己,是他在越是推拒越是渴求。
相召南知道,桑也还爱他,也恨他,所以不愿意放手。
他仗着那点零星爱意,胡作非为。
桑也呢?
那时的桑也肯定看见了希望,才一直舍不得放手,和他一样吧。
爱不需要理由,恨才要。
爱只需要一丁点希望,一丁点可能,一个眼神,一次停顿,就能让一个人赌上所有的勇气。
相召南那样一个糟糕的人,却被懂得。
而正是桑也懂得。
才逃脱不得。
爱是勇气的游戏。
但他把桑也的勇气消磨殆尽了。
最后,爱他成了最大的污点。
相召南的手攥得越来越紧,直到手心渗出血,让他感受到温热的粘腻,才恍然清醒。
他该放手了。
他该像个正常人一样,放过桑也了。
可是。
可是啊。
如果他放手,他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吗?
等他放了手,即使再像正常人,又有什么用呢。
他永远地失去了桑也。
相召南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
纵使内心再多纠结,除了放手,别无选择。
可能那张被撕碎的离婚证就是最好的结局。
而后抽丝剥茧的挽留皆是空花阳焰。
再多纠缠都别无意义。
“无事牌里的粉末,是他吗?”
只有一个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最后一个。
桑也想了想他说的是什么,才低头一笑,“你知道了。”
啪嗒一声。
桑也轻轻动了下头。
他问:“漏水了吗?”
漆黑一片的洞穴里,齐橘露出诡笑,嘲讽而低蔑。
相召南抬手,抹去不该有的脆弱,覆住双目。
“外套口袋里有餐巾纸。”相召南喃喃。
桑也逐渐恢复力气,虽然因为幻痛,仍旧难以站起来,但能够使出翻兜的力气。
他探手到口袋里,却触及一叠硬硬的纸片,指尖擦过,他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相片。
桑也没有动作,僵僵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相召南也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他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相召南伸手到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擦过桑也的手背,夹住手纸将它取出。
拆开手纸塑料包装,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声,抽出干净的纸张,展开,为桑也头顶抹去水渍。
他轻柔地沾着发丝上的水渍,用平生未有的柔和音色作出承诺:“桑也,我还你自由。”
“不会再让人调查你的消息,不会整天看着你的照片,不会隔三岔五出现在你的面前,更不会借着公司事务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顾虑,如何才能不招来祸端。”
桑也静静地听着。
丰密的睫羽颤了一下,像雨中的蝴蝶被重重的雨滴砸到了翅膀。
“当真?”
语气平缓,细品之下又似乎有着按捺不住的欣喜。
相召南恨不得没有品出那一抹愉悦,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离开对桑也而言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只能沉重地点头,用下巴去靠近桑也的发丝,汲取一点点承认的力气。
“当真。”
他说。
似乎是怕桑也不相信,他拉着桑也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压在那鼓鼓跳动的心脏上,以作证明。
桑也说不清现在的感受。
好像一切的爱与恨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脱。
他的恐惧,也得以消解。
桑也努力转了下身体,正面面向相召南。
贴在相召南心口的手开始想让挪移,从锁骨,爬到下颌骨,再爬到那双狭长眼眸之下。
“怎么突然想要放手了。”桑也问他。
相召南望着他,望着那双平静的棕眸,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顺从内心,吐露了真心。
“心疼你。”只有三个字,他却说得极其缓慢,仿佛预支了未来的力量,才得以启齿。
桑也闷闷地笑着,胸腔鼓动。
拇指指尖抵着相召南下眼睑,深深用力,掐出一个月牙印记。
相召南一声不吭,仍是那副望着他的模样。
即使是伤害,也是分别前的奖励,他尽数接受。
桑也再无力气,跌坐了回去。
“还疼吗?我帮你揉揉吧,你大哥找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桑也歪头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点了一下头。
相召南小心翼翼地用掌腹给桑也微微凹陷的腺体做活血按摩。
手脚安分,别无他意。
这一刻,洞外的雨声变得清脆悦耳,氛围和谐得仿佛二人之间从未有过龃龉。
但相召南清楚,这一份和谐,来自于再无可能。
越风平浪静,越痛。
齐橘冷眼看着洞口二人,又想出言咒骂,转念一想,这平静来自于那份承诺,算不得桑也背叛他们。
便不了了之。
相召南给桑也按了近一个小时,直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嘹亮的一声犬吠,他才停了手,将桑也穿着的外套拢紧,检查扣子全部扣好。
“说句话吧。”
他小声地说,怕桑也听见,又怕桑也听不见。
桑也没理他。
“说句吧。”他哀求。
“不想说。”桑也偏过头。
“说吧,说吧……”
“有病。”
“嗯。”
相召南摁下手机的暂停录制键,仔细地把它保存好。
这是在没有信号的山洞里,他唯一能做出的努力。
十一点半,老大带着桑守安一行人闯进了山洞。
一脸担忧的桑守安急匆匆地把桑也从相召南怀里带走,打横抱起,瞪了相召南一眼,才转身离开。
紧随其后的警察则是把齐橘铐了起来,压着他离开了山洞。
只有楚方明,在洞口看了他几眼,等人都走了,才到洞穴里捡起两根拐杖,丢到相召南身边。
相召南道了声谢。
“你助理在后边。”楚方明丢下一句话,也转身离开了。
相召南即使拿着拐杖,也无力站起来。
他只是看着外面,摇摇晃晃的藤蔓之外,雨似乎停了。
桑守安笑着,桑也笑着,连齐橘也笑着。
只有他的世界下着雨。
不停歇。
第76章
从洞穴里出去后, 桑也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其实他身上的幻痛在吃过止痛药后慢慢得到缓和,没那么痛不欲生,但桑守安坚持让他去医院。
春城的医院不如s市的高级, 一间小小的病房, 挤进了一群人。
医生给桑也注射了一阵镇痛缓释剂, 又让一个康复科的医师来给桑也做全身按摩。
因为山洞温度低, 又下着雨,桑也的体温连带着也很低, 双手摸着冰凉瘆人, 鼻尖都冷红了。
桑守安去给他接了一杯热水,回来时发现楚方明正在给一个粉色兔子的热水袋插电。
“这哪来的?”
“找护士借的。”楚方明的语气听着似乎对桑守安的问题有些无语。
老大在桑守安助理的清洗下终于把四只爪子上的泥洗干净了, 噔噔瞪地冲进病房, 将其他人撞得人仰马翻,自己鼻子还撞在床沿上。
来不及为自己的鼻子哀嚎, 便兴奋地绕着病床转圈圈, 观察桑也的状况。
尾巴摇得跟直升机的旋转桨似的。
这一打岔,也没人问热水袋的事了。
尽管老大横冲直撞的行为有些“野气”“粗俗”,显得没有教养, 但桑守安并未对一只狗过多苛责,反而有些欣慰, 隐隐感到了某种浅淡的安宁。
姥姥虽然走了, 却给耶耶留下了一个机灵活泼的保镖。
“这回, 老大可谓是立大功了。耶耶想好怎么奖励他了吗?”
……
数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打火机。
那只白皙修长, 指甲修剪的圆润晶莹的手轻轻一用力, 摩擦轮转动,荧蓝的烟火从小小的黄铜打火机中钻出来,点燃蛋糕上蜡烛的引线。
“祝老大生日快乐!”
凌星率先开口, 其他人也前后对老大发起了祝贺。
五月十五日,天气升温。
忙得不可开交的新桑科技董事长,亲自督工实验一刻不离的副总,刚开完巡演还没歇息两天的歌手,和两个住家阿姨,齐聚海风府别墅,为立大功的老大庆祝四岁生日。
老大似乎能理解大家这是在做什么,也跟着汪汪叫,贴着所有人的小腿蹭。
桑也吹灭蜡烛,开始给大家分蛋糕。
凌星则负责拖着老大远离蛋糕,刚好这时桑守安把老大的罐头打开,老大一个神龙摆尾就对自己香喷喷的罐头发起了总攻。
桑也和凌星都爱吃甜食,桑守安虽然对甜腻腻的东西不太感冒,但为了不扫兴,也吃完了一整块。
阿姨们吃完就回房间休息,桑守安收到了什么信息,说还有工作要处理,也先到书房去远程办公了。
凌星抱着老大躺在沙发上,一手蹂躏一只毛乎乎耳朵。
“老大到底是什么品种?”凌星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个名堂。
桑也正在吃第三块蛋糕。
蛋糕是他亲自选购的草莓芒果千层,顶上没有摆放什么玩具,而是手工制作的裱花,像小时候姥姥会做的蛋糕,很合他心意。
“串串吧。”桑也咬着勺子,“黄土松和金毛?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这两个品种,但应该有这两种。”
“喔。”凌星若有所思,“难怪我总觉得老大的毛没有一般土狗那么短,又没有金毛那么长和顺滑,反而是蓬蓬的。真舒服,想一屁股坐死。”
“老大一尾巴抽得你话都说不出来的可能性更高。”
话音刚落,两个受害者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说不出口的痛,都笑得肩膀簌簌抖动。
笑完,凌星突然换了个话题,问:
“那个齐橘……真的只判了一年?这也太轻松了吧。”
桑也眼眸间笑意逐渐收敛,点头应了一声。
因为没有给他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后遗症引起的幻痛又无法作为鉴定证据,判一年都还是楚方明施压才得到的结果。
“不过,在楚哥手下,一年也不好过吧。”
说到楚方明,凌星瞬间来了兴致,把狗头往边上一推,整个人往前坐了坐,要不是屁股底下坐的是沙发,他恐怕还能把座椅往前搬两米。
“那个楚……楚方明,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还以为只是个小小狱警,听你的话感觉他来历不小啊。”
桑也放下蛋糕碟和勺子,端坐了起来。
“我之前查到的资料只说他是s市市监看板郎,也以为没什么来历。前段时间缠着我哥旁敲侧击才知道——”
桑也故意卖了个关子,“楚是执/政官那个楚。”
凌星眼睛本来就大,闻言更是瞪得跟一颗小时候爱玩的玻璃珠似的。
“那那那、那他怎么会在监狱里当狱警呢?”
“他应该没什么心思从政,又被家里人压着要往这方面靠,就选了个监狱躲着。执/政官家里人可不少,才让他躲了这么些年。”
凌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嘿嘿一笑。
“我爸还说我不回去继承家业是不务正业,人家那么大的家业等着继承,不也这样?”
听得桑也都扶额了。
凌星笑完,又浮现出些担忧,“他家里这么厉害,那桑大哥跟他能成吗?不会被他家里嫌弃是商人吧?”
“你那都是什么旧黄历了。”桑也吐槽,但也忧虑,“不过,他俩能不能到见家长的环节都不好说呢。”
“我哥从出狱以来,一直没跟楚哥和好。”
他哥的终身大事真不好办。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说是大哥为了楚哥留在监狱不肯早点出狱让楚哥不高兴了。这么好奇,你给出个主意,看怎么解决?”桑也坐在沙发旁吧台的高脚椅上,晃悠晃悠双腿。
凌星立马摆手,“我都没谈过正经恋爱呢,我能有什么主意。”
桑也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没指望他给什么建议。
但是……
“没谈过正经恋爱?那就是谈过不正经的了?”桑也微眯了眼眸,探究地看着凌星。
凌星不说话,只一味往后靠,还拉着老大当挡箭牌。
桑也冲他勾勾手指,抿唇浅笑。
好半晌,凌星从对峙中败下阵来,“哎呀呀”了两声,嘟嘟囔囔:“就你出国之后没多久,被叶修文逮着了。”
“叶修文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酒吧里被我骗了钱的倒霉蛋。”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有钱啊!”
“刚好那段时间,你家里出了事,我爸非逼着我回家,我不肯,他把我卡全停了,连带着我接通告挣的钱都用不了!我一气之下——一气之下就答应了叶修文。”
“少爷,你给自己找了个金主?”桑也扯了下嘴角。
凌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他对我挺好的吧,平时给我洗衣服,帮我洗脚,给我做饭,也不摆什么金主架子,更不会玩那些什么□□游戏。”
桑也听他说洗衣做饭,立马就想到先前凌星说他买的那套房,难怪。
“他对你这么好,那你之前大早上跑我家里来又是什么情况?”
凌星嘴巴一撅,跟小猪似的。
“Alpha就是这点不好,易!感!期!”
“明明之前那么多次他都能忍,怎么上一次就忍不了了?痛死我了,从早到晚,都没给我一点休息时间,我又疼又气,第三天早上爬起来就跑路了。”
桑也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他问:“你们上次是第一回连结?”
凌星点头。
桑也低头笑了两下,才感慨:“那他挺能忍的。”
本来说到这个话题,凌星就脸色羞赧,再被桑也揶揄一下,脸更是爆红,把头埋进老大蓬松的背毛里,哼唧:“不说这个了好不好耶耶。我们给桑大哥想想办法怎么跟楚方明复合吧?”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
凌星说给桑守安想办法本来就是缓兵之计,一时之间他哪里说得出什么可行的主意。
“唔——不如我们戴上头套,把楚方明绑架到一个小黑屋,然后让桑大哥来英雄救美,怎么样?”
“……先把洋柿子小说卸载了。”
“……”
“还是先去问问大哥怎么想的吧。他们最近似乎没什么联系?”桑也边说,边从高脚凳上下来,“还不确定大哥有没有和好的想法。”
“我去听个墙角。”
凌星噌地站起来,跟上,走了两步又回头把老大按在地上,冲它做了个噤声地动作。
“你走路声音太大了,不准跟上来。”
说完就追上桑也。
但老大没听他的话,还是跟在二人后面。
家里都是实木地板,老大的爪子在地上不免发出哒哒的声音。
的确有些大声了。
桑也顿步回头,摸了摸老大的头,凑到它耳边,拎起大大的耳廓,“你落脚的时候小声些,可以吗?”
老大这回照做了吗。
给凌星气得嘴歪眼斜,凭什么不听他的?
桑也拍了拍他的头,开解他:“平日里多读书。”
凌星不解,但只能跟上桑也。
“三年这个时间刚好够耶耶分居时长,你不必总把我迟迟不出狱这件事情的缘由揽在自己身上。”
“……我不明白,我在哪里,在里面在外面究竟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了,为什么你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方明?……方明!”
随后是手机撂在桌上的声音。
桑也对凌星做口型,用气声说话:“被挂电话了。”
“我听出来了。”凌星也用气声回复。
“谁在外面?”书房内突然传出桑守安的质问。
两人一狗还没来得及躲闪,就眼睁睁看着书房红衫木的房门由内打开,露出了桑守安。
而桑守安的视野里,则是随着房门大开,桑也的头,凌星的头,还有老大的狗头,三颗脑袋齐刷刷挂在门框上。
再来根杆就能串一串糖葫芦了。
桑守安揉了揉额角,“你们这是……?”
第77章
桑守安从看守所移交s市市监狱那天, 万里无云。
他从警车下来,是两个中年警官接手的他。
第一件事是去找监狱里的理发师剪了个寸头,随后去接受入狱教育。
但刚走进新囚犯接受教育的会议室, 两名警官就收到监狱内有人打架的消息, 处理紧急事故去了。
或许是考虑到桑守安是经济罪犯, 没什么伤害性, 临时叫了个年纪不大的新警官来。
那警官就是楚方明。
但桑守安彼时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记住了他的编号。
s-912。
s-912推门而入, 没有开灯的会议室光线并不明朗, 只有s-912背后有一束外面的光。
他身形挺拔颀长,紧身的黑色执勤服勾勒出肩臂腰身, 警帽压得很低, 帽檐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双目。
左胸口佩戴者软质警号,腰间束有一根警棍, 左手持着一份《入狱守则》。
关上门, 长腿一迈,从容走到桑守安面前,守则放在桌上, 被他用指腹轻巧地推给桑守安。
“……总而言之,保持低调, 勿生事端, 与人和睦, 避免冲突。遵守规章, 服从管理, 洗心革面,积极改造,争取早日回归社会。”
他的声音很好听, 不急不徐,用停顿营造出威压,仔细听来有种隐隐的压迫和疏离,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给桑守安讲完守则内容后,由另一个狱警带桑守安去自己的宿舍报道。
桑守安先跟在s-912身后,目光落在对方若隐若现的后颈和平直的肩上。
临近拐弯分道时,他突兀地出声:“警官。”
s-912没有搭理他。
反倒是身边另一个负责带他去宿舍的狱警胳膊肘撞了一下他,压低声音:“你小子找打呢。”
自从omega狱警s-912进了s市市监,监狱里蠢蠢欲动的囚犯可不少,试图对他动手动脚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丢去紧闭,一个月起步。
这个桑守安看着人挺老实,没待一会就暴露了本性。
胆子挺大。
狱警咋舌。
没成想他的好心提醒并未被人放在心上,只见新进的囚犯突然喊出了某位狱警的编号。
“s912。”
s-912长腿一顿,两秒后,转身,右手握上警棍。
“说。”
“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平心而论,桑守安绝不是什么轻浮的人,但此时此刻,他想,如果不问,可能就没机会了。
s-912眼眸里闪过一丝厌恶,“你要是被打死了,我肯定会在。”
“我姓楚,你可以叫我楚警官。”
撂下这一句,径直朝着远离宿舍的方向走去,和另外几个狱警刚好碰上。
那几个狱警勾肩搭背,喜笑颜开,s-912虽然和他们走成一排,但浑身气质泾渭分明。
一语成谶——
桑守安果然被打了。
他们也果然又见面了。
说是被打,其实不太准确,更精准的表述是互殴。
桑守安一打三,打得不可开交,并未落了下风。
身处高位,总要学点防身术以防万一。
直到s-912赶来,抽出腰间警棍,一人抽了两棍,把那三个找事的囚犯抽得在地上打滚,才停手。
桑守安三棍。
但桑守安并没有像另外三人那样痛得弯腰勾背说不出话。
被带进禁闭室后没一会,监狱的医生拎着医药箱来上药。
s-912靠在禁闭室门框上,双手抱臂,冷眼看着。
桑守安嘴角挨了一拳,破了皮,医生给他消毒时,桑守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目光却紧锁在s-912身上。
他看见s-912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很快的一瞬间,好在桑守安看见了。
“楚警官手下留情,不会因为有私心被市监处罚吧?”
s-912蔑了他一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桑守安摸了摸自己不知道有没有一厘米长的寸头,挑了下眉。
“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s-912:“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放水。”说到“放水”二字,桑守安骤然放低了音量,似乎在为楚警官保守什么秘密。
s-912反问:“我放水了?”
“当然没有,是我理解错了。楚警官只是刚好抽到我的时候手上没力了,绝对不是故意不小心的。”
“我听见了。”
“就是说给你听的,有什么听见听不见的。”
桑守安以为s-912说的是“故意不小心”那一番言论。
没想到s-912却说:“你和他们打架前说的话,我在监控室,听见了。”
桑守安一愕。
桑守安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尽管s-912说他要是被打了,自己会出现,这也不足以让桑守安冒着风险去找事打架。
和那三个人打起来,纯粹是因为那三人嘴贱。
挑事那三人是地痞流氓,一个□□omega入狱,两个放火打砸进来的,臭味相投混在了一起。
按理说,接受了监狱里的道德教育,都应该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结果对上“犯经济罪”的桑守安,竟然善心大发,要为买到烂尾房的可怜人制裁不良房地产商,代替无数穷苦人民惩治他这个资本家。
说得大义凌然,义正言辞。
然后就被桑守安戳破了。
桑守安入狱这几天,在食堂偶尔听其他囚犯闲聊,聊到过不少监狱里的犯人,关于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性格怎么样,哪些能惹那些惹不起,有时话题也会拐到狱警身上,可惜桑守安听了这么几天,都没听到有人聊到s-912。
那三个挑事的信息,也是这时候听见的。
“先不论桑氏从来没有过烂尾的事迹,就算是有,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圣人?”
“凭你们只敢恃强凌弱对omega下手的胆量,还是心术不正偷奸耍滑无恶不作的战绩?”
“监狱里那几个杀人犯怎么不见你这么有善心地去惩处一下觉得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就是个软柿子好拿捏?”
桑守安在商场上历炼出来的口才和气质绝非几个地痞流氓可以比较的。
旁边有些被这几个恶霸欺压许久的囚犯暗自捏紧了拳,对桑守安的一番话颇为认同。
领头那个□□犯嘴巴一歪,挥起拳头就朝桑守安砸过来,被桑守安掌心抵住。
四目相对之际,桑守安嗤笑一声:“仗着一身横肉对omega动手动脚,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勇士吧?挥刀向更弱者的——”
“懦夫。”
那人气急了,回头冲另外二人大叫:“愣着干什么,给我揍他!”
于是就打起来了。
监狱里有些人作恶是主观性的,有些人作恶却是被动的,比如防卫过当,这类人自然地分成了两派。
但显然,前者武力更强,后者又不是会惹事的性子,一直以来都是前者处于占优势。
围观的囚犯有人想要上来帮忙,拉偏架,又被身边其他囚犯按住,“你也想被丁老大揍一顿吗?”
犹豫片刻,才悻悻缩了回去,又觉得良心不安,跑去叫了狱警来。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
桑守安没想到原来s-912一直在监控里观察他们。
“说得挺好。”s-912似乎吝于夸奖,只吐出四个字。
桑守安默然,半晌道:“我有个弟弟,以前也是omega。”
算是解释自己一个Alpha为什么能理解omega的处境。
还不知道耶耶在m国能不能适应。
他从小和家里人生活在一起,就没有离家这么久过,哪怕是和相召南结了婚,也是请了阿姨照顾的。
现在却要一个人去m国打拼。
气氛到这里,有些冷寂,他扯了扯涂上棕褐色药水的嘴角,揶揄s-912。
“楚警官你可真残忍,嘴上夸着,却在监控里看着我挨了这么久的打,嘶……”
他用指腹擦了擦唇角的伤,盯着指尖的药水,似乎有些神伤。
桑守安在监狱外从不会做这种出格的举动。
无论是在s-912离开时叫住他,还是在上药时暗暗地怪s-912来得不够及时。
都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冷静自持,淡漠自若,处变不惊,遇到任何困难都包揽在自己身上,绝不会让身边人知晓。
这才是他。
但自从进了监狱,他的本性好像逐渐解脱出来,战胜了他多年来培养的理性。
或许,当肩上一切重担都被卸下,他也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三分钟,从你们动手,到我到达现场,最多三分钟。”s-912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
桑守安不语,只看着指尖的药水。
s-912面色铁青:“你想怎么样?”
“听说楚警官负责草莓地劳作,把我调过去,帮楚警官种草莓如何?”
“你……行。”
s-912说完直接转身走人。
听了全部内容的医生,对上桑守安似笑非笑的神情,疯狂眨着眼睛,“我什么都没听见。”
等医生给他处理完伤口,收拾医药箱准备离开时,桑守安叫住他:“医生,你知道楚警官全名是什么吗?”
医生回想了下,“楚方明,方正的方,明朗的明。”
桑守安往冰冷的铁架床床头一靠,“楚方明……”
“然后呢?你俩就在草莓地眉来眼去一来二往搞上了?”
凌星迫不及待问。
“然后呢?你被关了多久的紧闭?出去之后在监狱当上老大没?”
桑也紧随其后。
“汪,汪汪!”
老大不甘示弱。
桑守安坐在书桌前,不忍直视面前这二人一狗。
“你们真是……”他摇摇头,觉得好笑,又为弟弟庆幸。
弟弟虽然朋友不多,但也有凌星这样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从小就爱凑到一块玩。
两个小只的omega往沙发上一坐,就跟两株向日葵举着大大的花托紧紧挨在一起似的。
后来二人吵着要去搞一个赛车俱乐部,桑守安不支持,也把二人都骂了一顿,但显然没能阻止这两个小家伙,只能随他们去了。
再后来他俩一个进了娱乐圈,一个因为信息素依赖症早早结了婚,从原本的活泼小太阳变成了连绵的阴雨天。
但好在,上次的绑架案回来之后,耶耶重新变得明媚。
开始和凌星一起嬉笑玩闹,二十几岁了,却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湿漉漉的梅雨终于从他的世界消失,干燥净爽的晴日如约而至。
“然后,”桑守安顿了顿,有意勾起二人的兴趣,“被他发现了我和耶耶的通信。”
他和桑也的信件来往是不合规的,频次和进出检查都没达到监狱的要求,这一点桑家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
被狱警楚方明发现了?
桑也和凌星互相看了一眼。
第78章
草莓地不大, 需要的囚犯就两个,一个负责上午,一个负责下午, 交错值班。
桑守安被安排在上午。
早上七点, 他就得在草莓地报道。
抵达时, 楚方明已经在棚子外面候着, 倚靠在棚子的支架上,自然下垂的手上捏着两本册子。
他把两本册子丢到桑守安身上, 刚好被接住。
“里面的东西自己回去看, 今天先——施肥。”
桑守安看了一眼,《农作物种植手册》《草莓种植注意事项》。
没等他把巴掌大的小册子放进口袋, 就闻见一股浓郁的气息。
他挡了挡脸, “什么东西?”
楚方明屏息,把桶盖揭开后快步走远, 朝桑守安说:“你的工作对象。”
并不大的草莓棚子瞬间被这股气味充斥了个遍, 无处可逃。
桑守安很想深呼吸几口来压下想要脱口而出的粗口,但又怕一深呼吸,难闻的气体直接把他臭晕过去。
不上不下的。
“你故意的?”
“是你主动请缨要来的。刚好到施肥而已。”楚方明揭开棚布, 从棚内出去。
肥料桶边上的浇水勺又格外小,一次性只能舀起一针管分量的肥料, 小小的一块草莓地, 桑守安硬是浇了一个多小时。
浇个几分钟, 他就得到棚子外面交换下新鲜空气。
好在每次出来, 楚方明都在外面看桑守安暂时托付给他保管的手册, 稍微能让他感到一点慰藉。
好不容易结束,楚方明用手册掩着鼻子,进来检查, 没走到底,楚方明转身:“算你今天的劳动过关了。”
桑守安走在他身后,避让不及,一个后退,一脚踩进了草莓地里。
一簇草莓芽倒下,一滩肥料溅了起来,一只制服鞋荣誉牺牲。
二人均看向那混乱之地。
桑守安无可奈何地仰了仰,面如死灰。
本来浇人工肥这种事情就是他平生第一回,辛苦完成后竟然一脚踩了进去,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把他表面矜持全剥了的体验。
楚方明抬了抬手,“抱歉,回去洗个澡吧。”
s市市监都是人精,给桑守安安排的四人宿舍只有他一个囚犯入住。
虽然床、桌椅和卫浴的配置都与其他的一般无二,但至少没有让他和其他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住,也没有让某些想走歪路子的人轻易靠近他。
桑守安从浴室出来,只在腰间围了一条白色浴巾,精瘦双臂抬起,擦拭着寸头上残留的水分。
本意是想着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没必要在意那么多。
结果一走出来,就看见楚方明。
面面相觑。
自从进了监狱,桑守安的人生出现了太多的第一次。
包括第一次被人撞见几乎赤裸的身体。
好在刚经历了一脚踩进肥料坑里的尴尬事件,现在勉强能稳住神情,收回手,用毛巾擦了擦胸肌上的水珠。
楚方明就这么直直看着。
“看入迷了?”桑守安把毛巾丢到桌上,看见上面是那两本被他落在楚方明身上的手册,心中明了楚方明为什么进来。
楚方明闻言,耳根一热,“当谁没有?”
似乎是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他微微皱眉,仔细数来:“胸肌,六块腹肌,我都有,谁要看你的。”
“是吗,真厉害。”桑守安回头,浅笑道。
楚方明推门跑了。
后来桑守安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见有囚犯谈天说地,终于谈到了楚方明。
只是和桑守安预期中关于楚方明个人信息的谈论不太符合的是,他们的聊天对象里,还有桑守安。
桑守安听来,大意是,新进来的那个囚犯怎么总是和楚警官眉来眼去,上下楼梯碰到两个人都要对视一眼,跟演偶像剧一样。
另外的人附和说,新进来的囚犯长得好,一看就是个卖肉的Alpha小白脸。又有第三人否认,说他进来之前就知道那个桑守安,老有钱了,肯定是贿赂了楚警官。
总之桑守安就是个坏的。
桑守安沉默地听着,心想他们说得对,他得坐实了。
只不过坐实之前,又和人打了起来。
同样的禁闭室,同样的配置,只少了个医生。
楚方明亲自上阵,给桑守安上药。
医生在和桑守安打架的李伟房间里。
李伟肋骨被桑守安踹断了,医生过去做紧急包扎处理,等救护车来。
于是桑守安这边,就只有楚方明这一个狱警看着。
楚方明作为狱警,对挑事的人有天然的敌意,尽管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对桑守安的确有了些异样的想法。
但不管什么想法,都不能妨碍他的工作。
他拿着棉签的手狠狠用力,几乎要把药水按进桑守安额角的伤口里。
“你进来第一天,我就跟你讲过,勿生事端。”
“才进来半年,就把监狱里的两个‘大哥’都打了个遍,找死吗你。”
说完,他把棉签丢进垃圾桶,力道之大,差点用棉签把垃圾袋刺破了。
桑守安挑眉,这么生气。
“下次一定。”
楚方明:“这次又为什么打起来?”
“这次你没在监控室听见吗?”
楚方明掐了他的大腿一把,“我在开会。”
桑守安被掐得生疼,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做出受伤的神情,反而神色有些阴郁。
“我知道。”
“李伟也知道。”
楚方明不解,怎么就提到李伟了。
“正是知道你在开会,李伟才敢说那些下流话。”
楚方明蹙眉,隐约知道桑守安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作为整个Alpha监狱系统里为数不多的omega,时常被那些囚犯用垂涎的眼神扫视,只不过碍于他每次动手都毫不留情,处理起人来雷厉风行的作风,没谁敢当着他的面说些有颜色的内容。
但私底下,肯定不少。
之前在家的时候,家里人就提过要他去s市另一所omega监狱。
但楚方明拒绝了。
“我的性格你们清楚,要是去了omega狱所,到时候他们惹了事,我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看来是时候杀鸡儆猴了。
楚方明:“他怎么说的,在哪里,有没有监控。”
桑守安没想到楚方明居然还想听具体的,有些吃惊。
脑子里把李伟说的下流话转了一圈后,竟有些体热。
他眼神变得晦暗,大脑里随着话语呈现出画面。
桑守安往前挺身,贴近楚方明耳根,低声道:
“他说,楚警官腰细腿长,双臀又圆润又挺翘,制服裤都要包裹不住了,干起来肯定很带感。”
楚方明蓦地抬眸,盯着桑守安。
这话并非李伟原话,是桑守安加工过后的。原话更加粗鲁低俗,连桑守安都难以启齿,更别提让楚方明听见。
桑守安回身,抬起双手做出投降状:“他说的,我复述,不能算我的错吧?”
“在楼道口,没有监控。”似乎有些无奈。
楚方明先是咬牙,脸上神情愤愤,心中把怎么处置李伟都过了个遍,稍稍泄了下愤。
突然眸光一闪。
他对上桑守安的双目。
勾着桑守安的下颌,将人带到自己面前,微微眯了眯眼,“那你……”
“想不想试试?”
声音绵延悠长,仿佛一味清茶,余韵久久不消。
监狱是克制的符号,是压抑的渊薮,监狱内的他们却放纵、肆意乃至浪荡。
禁闭室里当然什么都没有,唯一能用的只有沐浴露,体验感实在不算好。
起泡就算了,沐浴露还是依兰花香型的,馥郁芬芳。
因为怕被其他人闻到信息素,他们两个都克制着信息素的释放,结果二人苦橙枝和莓果信息素的味道差点被沐浴露盖了过去。
桑守安不得不松开了信息素闸门,让苦橙枝的气息包裹着二人。
他含着楚方明的耳垂,大手在对方平坦的腹部划过,调侃:“胸有了,六块腹肌呢?”
被楚方明肘击到腹部,差点射了。
门外有脚步声,楚方明抿着唇,不动声色夹紧了,又让桑守安这个大龄处男闷哼一声,差点没把持住。
事后,楚方明从余韵中抽离,握电棍的手在制服上随意地翻动,一颗扣子一颗扣子地穿上衣服。
面色不虞。
桑守安问他:“难受了?”
要是楚方明说难受,他下次就收着点力。
结果楚方明说:“像在搞3p。”
桑守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回复:“下次会准备齐全的。”
这次不仅没有润滑油,还没有套,他不得不在紧要关头提前抽出来,免得楚方明吃药。
“指望你?算了。”楚方明穿好衣服,桑守安打开窗户通风。
楚方明就要出门,被桑守安揽住腰。
“你现在就走,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哪有刚做完omega就这么直愣愣走了的。
楚方明睨了他一眼。
桑守安只好又说:“你现在身上都是我的味道,出去可能会被闻出来。”
楚方明才嗯了一声,留下来和桑守安在床头坐了一会。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有人敲门。
“桑先生,你的信。”
楚方明霎时回头,看着桑守安。
监狱里的信件递送都有人专门管理,在s市市监,这个活就是楚方明在负责。
领导说他心细,比那些大剌剌的Alpha更容易检查出信里的问题。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外来的信,没到他手上,直接到了囚犯手中。
尽管二人才温存过,楚方明说变脸就变脸,起身压得桑守安无法动弹,右手掐着他的脖子,动作迅速,一气呵成,身姿敏捷。
“说,怎么回事。”
第79章
桑守安叹息一声, “我去把信拿来给你看,成吗?”
楚方明眼神从他上身扫过,好一会才抬腿放桑守安出去。
门只开了一条缝, 外面那人伸了只手进来, 桑守安接过信, 把门重新关上。
自己都没看, 直接递给楚方明。
楚方明担心外面的人会进来,已经从床上下来, 见桑守安没让人进禁闭室, 又坐回床上。
是个淡粉色云朵图样的信封,在桑守安手上处处透露着格格不入。
接过信封, 楚方明小心拆开, 里面是一张被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
大致意思是家里养的狗特别调皮,钻到娃娃机里面去假装娃娃害他找不到, m国的食材和国内差异很大, 有些心心念念的菜用m国的食材做出来味道一点也不正宗……到信件末尾,才提到了一点正事,说是林肯要投资拍卖行, 他还在纠结要不要接受。
落款是:弟弟,桑也。
粗略看来,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信息。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寄信?
楚方明把信纸叠好, 塞进信封, 还给桑守安。
桑守安指尖擦过信封, 似乎看出了楚方明的疑惑, 主动开口:“之前我跟你说我有个弟弟,以前也是omega。”
楚方明抬眸,以前?
“他有信息素依赖症, 你可能没听过,简而言之就是极其依赖百分百契合度的Alpha。”
“这怎么可能……”
“是,我们最初也认为不可能有百分百契合度,准备好了人工手术,结果他出现了。”
“但是……”桑守安的目光落在遮挡光芒的蓝色窗帘上,“那个Alpha对他并不好。”
“三年,一直过了三年,我才知道。太晚了,我弟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腺体。他经受了那么多的折磨那么多的痛苦,我以为该他幸福了,可事实却让我失望。”
楚方明脑海里不停回响失去腺体这四个字,不自觉反手摸了摸自己后颈上刚才被桑守安不断用犬齿碾磨的腺体。
是什么样的疼痛,让写信的人做出剜去腺体这样惊世骇俗、闻所未闻的选择。
同为omega,楚方明心抽了一下。
“他现在一个人在m国?”
“嗯。之前想让他带着家里常用的阿姨过去,但他说阿姨家人都在国内,不想让别人分居两地,就独自一人出去了。”
桑守安脸上早已没了床上时的暧昧,只剩下灰暗的颜色。
“我怕他在国外,不好过,所以让他每周写信,我每周回信,这样他会觉得我还在他身边。”
“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过。”
“好吧,勉强接受这个理由。我也不在乎你是借着谁的力把信送进来的,就一个要求,以后的信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先送到我手里审查,我再转交给你。”
桑守安摊手,“没问题。”
他答应得爽快,楚方明还有些意外。
“他离不开人,你为什么要把他送出国?”
桑守安定定看了他一眼,才说:“陈国安跟陈家强下手栽赃,把我送了进来,我也没喊冤,将计就计进来暂时避避风头。但耶耶在外面,陈家手段脏,他留在C国不安全。去m国可能会孤单些,但至少陈家父子的手伸不过去,不容易出事。”
楚方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抬眸,“你是被栽赃的?”
桑守安:“……”
楚方明解释:“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身边多的是手脚不干净进来的,我以为你也是。”
这时桑守安还以为楚方明所说的“我们这些人”指的是狱警身份,后来才知晓他指的是哪个群体。
似乎是安慰他被误解,楚方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跟你弟弟还挺像的。”
“为什么这样说?”
“都挺能忍。”
桑守安微微皱眉。
“你刚进监狱那一天,叫住我,我就知道——”楚方明从坐着的桑守安身后探手,按了按他的胸口,又微微俯身,往下游走,贴着他的耳,“你这里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能忍。要不是我今天开了口,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桑守安眼神暗下来,捉住在他身上不安分的手,“早就知道……”
“钓我?”
楚方明笑着抽出手,“那你就冤枉我了。”
他坐回床上,廉价的铁架床嘎吱叫了两声,伴随着他漫不经心的话语。
“之前没看上你。”
后来相召南来探监,带来了一个元文件,只是可惜里面的内容都被销毁。
桑守安拿到手后,又被楚方明接手过去。
“监狱里有几个会计算机的,非法入侵别人网站被抓进来,我找他们试试。”
“喔,原来是这样才找回监控视频的。”凌星感慨,还挺幸运。
桑也的反应则沉稳许多。
“也没给人家送个礼道声谢。名字叫什么,家里还有人吗,我过段时间买点礼品去探望探望。”
却见桑守安摇头。
“什么意思?”
“没成功,那几个顶多是自学了点皮毛就忍不住上政网耀武扬威被抓了,被楚方明压着研究了两三周也没弄出个名堂来。”
桑也讶异,“那……”
桑守安突然又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桑也。
之前隐瞒了这么久,现在是继续隐瞒,还是干脆告诉他?
如果告诉他,是会给他再次造成伤害,还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他兀地有些坐立不安,仿佛回到了他大学时第一次进公司开会。
“哥,你有事瞒我。”桑也正了正神色。
瞒不住的。
其实他一开始就不该隐瞒。
尽管他的初衷也只是不想耶耶和相召南再有过多交际。
桑守安望进桑也的棕眸,仿佛看见了一池轻浅的水,柔和而有力,叹息:“后来那个元文件被相召南带走,两个多月后探监时才还给我。还给我时里面的视频已经被修复了。”
“不知道他是找了人,还是自己研究的,我没问。”
桑也垂眸。
大概率是相召南自己弄的。
很早之前查过相召南的过往,知道他最开始学的是计算机,成绩优异,在C国最好的大学名列前茅。
他有这样的本事。
但桑也没回应,只“哦”了一声,仿佛不太关心。
桑守安仔细观察着桑也的神情,确认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才小心地把这个话题揭过。
“听完了?听完了就来讲讲你们打算怎么帮我吧。”
桑守安抬腿交叠放置,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手指微曲。
目光在桌前二人心虚的对视中穿过。
“不是你们说要帮我想办法?”
凌星:“呃,桑大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我不急。”桑守安淡定微笑。
他本来也没打算要桑也和凌星帮他出什么主意,只不过为了岔开相召南的话题,不得已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哈哈。”凌星尬笑,撞了撞桑也。
桑也移目,“好像下个月初有个年中汇报,我去催催他们的进度。”他悄悄转动脚踝,想要溜走。
“耶耶。”
被桑守安叫住。
“那个汇报就不用你去了。”
汇报,给投资方相氏做汇报。
桑也睫毛颤了下,他知道大哥为什么这样说。
却笑着回复:“没事,哥,我总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壳子里。”
“他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魔鬼吗?就算是,我又没做什么错事,怕他做什么。”
“一直躲着,怎么能脱敏呢?”
二人长长的相望,让书房里的氛围变得格外煎熬。
桑守安是拗不过桑也的,一向如此。
只能松口点头。
插不进话的凌星茫然挠了挠头,“啥啊?”
“你们又打哑谜。”
“不会是跟相召南有关吧?”走出了书房,凌星还一路追着桑也问,根据刚才零散的信息,模模糊糊推出了个猜想,“不对吧,他给新桑投资,还要你们去做汇报?”
桑也顿步,站在楼梯上,歪了歪头,“为什么不用?”
就是要汇报,才能撇清他们的关系,显得他们清清白白。
和其他被相氏投资的公司别无差异。
……
六月初的时候,s市的天气依稀有升温的趋势,连着几天二十五度,但尚未正式入夏。
太阳当头,风也和煦。
桑也领着市场部和数据部的四个员工到了相氏大楼。
跟前台说了来处,就被直接带上了楼。
相氏有专门的两层楼用作会议室,桑也被带到二十一楼。
会议室的隔墙全是透明玻璃,房间不小,反倒显得他身后这几个人有些势单力薄。
但又不是打仗,要那些无用的气势做什么。
只要他们能有条不紊把这半年来的实验进展、市场调研结果和发展前景都讲清楚明白,让相氏看见他们值得被投资的潜力就行了。
负责汇报的人把ppt导了进去,没一会就有相氏的人进来,入座。
桑也坐在长桌的第一位,和相氏的宋经理相对。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丝质衬衫,白色的布料顺滑柔畅,举手投足牵动之下,隐约泛着光。
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深深的锁骨窝,蓄着阴影。
等相氏最后一个人进来,关上门,宋经理开口:“开始汇报吧。”
新桑这边的人便开始翻动ppt。
相召南没来。
桑也好像有些安心,又有些意外。
看来他上次说的话是真的。
汇报没有出什么差错,结束后宋经理只点评了几句,表示没什么问题,可以回去了。
桑也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人离开。
出会议室没走两步,余光瞥见一个早就有人在使用的会议室在晚来的新桑汇报结束后,仍然站了一堆人。
在那人堆中间坐轮椅的,是相召南。
他高高抬起一份文件,砸在桌上,神色镇定,薄唇翕动,说着什么。
看周围人畏畏缩缩跟个鹌鹑似的神色,估计是被挑了毛病。
只是奇怪,先前桑也他们进来路过时,相召南并不在。
临时进去听人汇报?
大概是。
但这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桑也告诉自己。
只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便没再去看。
等桑也的身影消失在二十一楼的走廊后,相召南身后的陈晦弯腰在相召南耳边说了句什么。
相召南收回鹰视般摄人的目光,“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明天要是还这样漏洞百出,还拿不出一份有说服力的报告,合作也没必要继续了。”
“等着相氏掏钱的公司多的是。”
他收回目光,带着陈助径直出了会议室,没搭理身后那家公司经理的谄媚。
陈晦说完桑也离开的事后,相召南果然推着轮椅出了会议室,这和他的预期一样。
紧接着,他以为相召南会追上去,然而,相召南在专用电梯前站了半天后。
按了向上的按键。
这有些出乎陈晦的意料。
他略带惊讶地问:“相总……不追过去吗?”
第80章
相召南欲言又止。
为什么在他戒断这么久后, 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桑也。
就不怕他言而无信吗?
铅灰色的电梯门被清洁工擦拭得锃亮反光,宛如魔镜,倒映还原了相召南复杂的神色和挣扎的心绪。
最后还是没有松口, 进电梯, 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常年没有改变的格局在相召南出院后迎来了一次大变革。
用黑白灰三色和大理石质感营造出简约冷静氛围的办公室, 为了给相召南留出足够的复健运动空间, 将本就不多的装饰,比如空无一物的白色花瓶, 悉数撤去了。
这尚在陈晦理解的范畴内。
另一个改变, 就让陈晦大跌眼镜了。
相召南的办公室书架上放置了不少书籍,涉及到金融、投资、科技和哲学各个领域, 但以前从未出现《星座的故事:起源于神话》《十二星座性格分析》, 而现在,它们取代《存在与虚无》《真理与方法》占据了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虽然先前的一些哲学书同样是陈晦难以理解的存在, 但至少它给人一种和总裁气质相匹配的契合感。
而星座?
像情窦初开的高中生大学生会钻研、拜读和奉为圭臬的玩物。
任谁也想不到它们能和相召南扯上关系。
不知道相召南心里怎么想的, 明明今天已经复健过了,回到办公室后却再次做了起复健练习,陈晦捉摸不透, 提醒他。
相召南却只嗯了一声。
陈晦便出去,回到自己的工位工作。
相召南复健时不喜欢别人打扰他。
因为是顶尖的Alpha, 身体恢复能力比常人强些, 加上相召南自身强健的意志力, 经过两三个月的复健, 他基本可以靠着拐杖行走。
医生说, 如果没有那个雨天在山林里损耗双腿,他的复健进度会更快。
但在足以自由行走之前,相召南出现在人前时的形象大多坐着轮椅。
他的骄傲不允许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狼狈。
办公室休息间的浴室是改造过的, 相召南复健完,洗了个冷水澡,才给陈晦打了内线电话,“让司机在楼下等着,去普渡寺。”
普渡寺不是s市周边唯一的寺庙,也不是s市地理位置最好、香火最旺盛的寺庙。
临近市中心的光济寺,东南郊区的水安庙,都比普渡寺更有名气。
但它是相召南精挑细选的寺庙。
因为名字。
只有普渡,才能大赦天下般将相召南这样恶劣的人囊括在内。
起初普渡寺并无电梯,相召南捐赠了两千五百万之后,普渡寺的住持大手一挥,格外贴心地加装了电梯,再也不说什么破坏山林自然环境之类的推脱话。
从电梯上山,不过两三分钟。
寺庙大门口,原本掉漆的掉漆,落灰的落灰,经过一番大气的修缮,重新变得宏伟雄壮。
高高的匾额,金色的碑文,腾云驾雾的仙佛,象征吉祥如意的宝瓶、莲花和祥云,到大殿内矗立的金色佛像,都焕发出庄严肃穆的光辉。
佛身也需黄金镀。相召南不在意砸进去多少钱,只要普渡寺能像他满足住持的需求一样实现他的愿望,再多钱也物有所值。
可是佛祖似乎听不见他的祈求。
大殿内,住持屏退了诵经的沙弥,陈晦和司机在殿外等候。
相召南跪在软垫上,上身挺拔,双手合十,纹丝不动。
他口中念念有词,神色庄重。
殿外的阳光穿过彩色玻璃拼花窗,折射出万花筒般的颜色,正好投在金色佛像身上,看起来光辉灿烂。
而跪在佛像之前的相召南,则被阴影笼罩着,阴冷,潮湿。
长久的祈祷后,那张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俊朗面容上,缓缓流淌出一丝悲戚。
他睁开眼,浓墨的双目仿佛化不开的雾,写满了哀与伤。
为什么他日日夜夜祈求、祷告,仍旧没能在梦里见到桑也。
没能梦见那个还会对着他笑的人。
离开寺庙时,住持亲自来送他,照旧递给相召南一个祈福袋。
谈话时说到寺庙重新修缮过后,游客多了许多,但寺庙里物件,比如香炉,比如坐垫,消耗也随之增多了。
相召南让陈晦取了张支票,填了五百万,交给住持。
住持喜笑颜开,直呼相总仁慈,定能心想事成。
返程的车上,陈晦坐在副驾驶位。
后座的位置更宽广,更适合腿脚不便的相召南,他坐在后座,打开车内灯光,看起了书。
星座分析的本质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前相召南完全不把它当回事。
直到前不久,他听见公司员工咒骂处女座的同事太过挑剔,吹毛求疵,才仿佛捉住了救命稻草般,开始钻研星座。
书上说,狮子座大胆热情,自信积极,擅长交际,浪漫迷人,这与桑也的性格特质一般无二。
看起来的确有一丝可信度。
而天蝎座深沉内敛,冲动易怒,多疑善变,阴沉冷漠……
相召南的脸色沉了下来。
编书的人难道没学过辩证法,没人教过他要全面的看待事物吗?
怎么可能一个星座全是缺点,毫无优点?
托着书的手稍微动了动,相召南抬头,看向前方的陈晦和司机,似乎有话想问。
但最后又暗自收回目光,似乎从静寂中得到了答案。
他的确没有优点。
相召南又看,看书里分析两个星座之间的般配度。
“这是一对充满激情与理智碰撞火花的组合……大相径庭的思维方式让他们在爱情的深度与长久度上会面临许多挑战……总的来说,狮子座与天蝎座配对的可能性并不高。”
相召南脸色更糟糕了。
愤愤地把书塞回储物箱。
他脑子里不断浮现住持所说的“一定能心想事成”和书上文字“可能性并不高”,暗道星座是这几百年才从西方传来的玄术,不适应本国的水土,还是佛教更可信些。
……
一直到九月份,楚方明休假,桑也才得到机会和他正式见一面。
见面的地点在一家咖啡馆,楚方明要了一杯美式,而桑也则点了一杯拿铁。
“桑守安说你一直想和我聊聊,可惜我监狱里排班没空,现在才有机会。”楚方明穿着简洁干练,一身黑色尼龙紧身服,像极了野兽驯服师。
他从桌面推过去一只礼品袋,“之前你生日,没给你送礼,现在补上。”
桑也粗粗看了一眼,是个奢侈品牌子,向楚方明道了谢。
“破费了,之前你帮我联系派出所出警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正式感谢你。”
“没什么。你想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方明似乎是个直白性子。
桑也心想。
而且,要是能解开他二人之间的矛盾,那楚方明迟早跟他是一家人,没必要客气那么多;要是解不开,二人最后形如陌路,那桑也和楚方明也就不会有更多的交际,同样不用在意现在这点礼数。
从这两个角度出发,桑也似乎没有再兜圈子的必要了,便没说那些无用的客套话,直接进入主题:
“我还在国外的时候,总是从大哥写的信里看他提起你,后来我想,你们之间或许不是普通狱警与囚犯的关系,但我回国后,你们又不像我想的那么融洽。”
“我听过我大哥说的原因了,现在我能听听你的看法吗?”
楚方明早有预料桑也来做说客。
但他并不厌恶,解决问题,同样是他所期待的。
“你现在应该知道,桑守安早在两三年前就拿到了关键证据,可以早早出狱的事情了吧?”
桑也小啜了一口拿铁,点头。
“可我也不比你早多久知道。”
楚方明雪白的颈没有低下丝毫,但笑容有些勉强,垂眸看着杯中的黑褐色咖啡。
“他和我同床共枕,却瞒了我一年多。”
桑也默然。
良久,他说:“大哥说是因为我要和相召南分居三年才拿得到离婚证。”
“可那时你根本没有回国的想法,我看过你们之间来往的信件,每一封。应该是……去年接近年中的时候,你在国外和那位林肯发生了矛盾,才有了回国的想法,我没记错吧?”
桑也没想到楚方明竟然看过他和大哥的通信,又恍然大悟难怪大哥的说辞不起作用。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方明见他微微张嘴,似乎很惊讶,“别误会,我看你们的信件是工作需要。”
又说:“你很可爱,你的狗也很可爱。”
“……谢谢。”桑也又喝了一口拿铁,压惊。
片刻后,打破沉默,“我猜,大哥不肯提前出狱,可能是想和你多待一会?你工作不方便外出,他出狱后很难和你见面,有这个原因吧?”
“我知道。”楚方明神色淡定,似乎并不多桑也的这个推测感到意外,或者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哥其实很爱你吧?”
桑也小心翼翼试探。
“我也知道。”
楚方明回答得痛快,毫无迟疑。
“你对我哥欺瞒你感到生气,是这样吗?”
“是——但他已经跟我道过歉,我也原谅了他。”
“那你爱他吗?”
“当然。我得知真相的第一反应,不是他竟然骗我,而是心疼,心疼他为了我留在监狱多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监狱里的饭菜可不比你们平时吃的珍馐佳肴。”
桑也张了张嘴,有些迷茫,“你说的是心疼?”
可他问的是爱。
只见对面的楚方明嘴角噙着笑,“对,心疼。”
“我要是不爱他,根本不会在意他过得难不难受。心疼和爱本就界限模糊。”
心疼和爱……界限模糊?
似乎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但太细碎了,像沙滩里的贝壳,又像夜空中的繁星,他捉不住。
只能回到最原本的问题。
“既然你们相互爱着,为什么又要相互疏远呢?”
桑也本以为找到了问题的根源,结果一串对话下来,反而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好看的眉头蹙起,棕色的双眸像天真无邪的孩童不理解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迷惑。
楚方明喝了一口冰美式,放下咖啡杯,“我在意的不是他骗我,而是他不把我的爱当回事。”
“他爱我,就打着爱的旗号不把我的心疼当回事。向我道歉,也只是为欺骗而道歉,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真正介意的是什么。”
“我一提到那件事,他就以爱的名义敷衍我,本质就是否认我对他的感情,不是吗?他以为他是谁?他的爱难道要高尚一些吗?我的爱就不值一提吗?”
“我根本不需要他为我付出些什么。”
楚方明一番话,如同断线的珍珠颗颗坠入玉盘,连贯顺畅,又清泠悦耳。
在桑也的耳畔盘桓许久。
桑守安做出在监狱里滞留一年半时长这件事,在桑也心中并不意外,他甚至觉得,习以为常。
习以为常什么?
又是一阵静默。
桑也有些不自信地开口:“楚哥……”
“我想,我应该知道答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