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豌 作品
80-85
楚方明挑了一下眉, “怎么说?”
桑也两手捧着咖啡杯,“我哥他……似乎习惯了照顾人的角色。”
“从我出生起,他就被要求当好哥哥, 照顾好弟弟, 所以他不仅要关注我的日常起居, 关注我的学习, 关注我有没有受欺负,还早早进了公司, 承担起大哥的责任。”
桑守安对他的照顾细致到了什么地步呢?
桑也在莱恩公学念初中的时候, 有一家暴发户的儿子转学过来,凭着油嘴滑舌的性格, 很快和桑也打好了表面关系, 然后借着桑也的名号在学校狐假虎威,导致桑也莫名其妙受到排挤。
在桑也这个迟钝的小刺猬反应过来之前, 桑守安就亲自到学校和校长谈了话, 把事情解决了。
但桑守安从不邀功,要不是后来某一天凌星说起这件事,桑也都还迟迟不知道。
“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但我心里都清楚。我时常把谢谢挂在嘴边,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帮大哥减轻负担, 反而给他添麻烦。大哥也不说话, 只默默承担。”
“如果当下他为我做了什么事情, 我说谢谢, 哥你真好, 他会笑着接受。”
“但如果我要一本正经地追溯往昔,大哥就会立刻岔开话题。”
手上的咖啡杯似乎蓄满了无端而来的水,沉甸甸的, 压得桑也手微微颤抖。
“其实他也很累,”桑也低垂下眉眼,似乎陷入了自责当中,“只不过习惯了付出。”
楚方明一言不发,凝视着对面的黑发青年,鸦青的睫羽轻轻颤,像蝴蝶翅膀扑朔,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让人很难不心生保护欲。
桑也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有些脱离初衷,有些破坏氛围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有时候我总想,明天一定会更好,因为有大哥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所以——”
桑也想说,所以,大哥不是否认楚方明的爱意,只是习惯了如此。
却不料楚方明打断他的话。
“所以你受伤了。”
桑也愕然抬眸,琥珀般双眸写满了讶异。
“……什么?”
“因为桑守安的做法根本就不对。”楚方明从桑也的话中抽丝剥茧,窥见了那看似和谐美好的相处模式下涌动的暗流和四伏的危机。
“他把你当菟丝子照料,完全没有培养你的独立能力,帮你解决了所有麻烦,让你对万事万物都抱有期待,却又缺乏处理问题的能力和经验,于是悲剧酿成了。”
“在那之前,你没有过努力了许久最后还是一无所获的经历吧?桑也,你对所有事物的容忍度太高了,以至于再糟糕的东西你都能抱有期望,不放弃。”
从m国寄回来的一封信里写着,桑也处理好心叶美妆的事情后,转而投入了另一家策展小公司的经营当中。
那家公司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了,即使桑也用最年轻的目光予以改造,还是没能改变它的颓势。
于是桑也在信里写:“我不明白,为什么它回不来。”
不知道之后他又经历了多少次失败,才学会了放手。
桑也静静听着,恍惚间触碰到了一层似有似无的薄薄羽衣,那里面包裹着他不敢承认的真相,令他心生畏惧。
但楚方明并没有到此为止。
他继续说着,挑破了那层羽衣,将桑也看不透的漆黑推到他面前。
“或许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你整个家庭共同的缺陷。”
浓密的睫毛抖了一下,桑也嗓音喑哑:“是吗。”
从桑守安和桑也的名字就能看出来,父母对于大哥的期望是第一位的,而桑也的到来,其实是一场意外。
所以他们对桑也的要求,无非是过得开心,过得幸福,而桑也便也懂事地从不觊觎家里的资业,只当一个充门面的展示品。
他从来不觉得有任何问题。爸妈和兄长对他的爱又做不得假,更何况他的出生本质上平白给大哥增添了更多的压力和负担。
大哥爱护他,反过来,他自觉地不去和大哥争夺什么,还充分地体谅大哥,经营着一场和谐的兄弟关系。
这里面难道有人做错了什么吗?
桑也看不清楚。
“当然,你们的兄弟情谊的确令人感动,你的过去,做错事的人也绝非是你,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家中一开始能够培养你果断抽身离开的勇气,认清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值得期待,而不是抱着模模糊糊的期望留在一个不值得追随的人身边,或许你能逃过一劫。”
“你被培养得太单纯,太美好了,你的世界里没有邪恶,你的内心丰盈而纯粹,坦白讲,如果我是Alpha,我肯定会爱上你。”
“可惜,这种‘好’是利他的。”
桑也难以抑制地低声:“不……”
他的爸爸妈妈和兄长,对他的爱令世人惊羡,怎么会害了他呢?
可他似乎找不到理由来辩驳,因为他的确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为了一个毫无头脑的omega。
他的生活从来没有绊脚石,任何事物只要他想,就能得到,所以他从不被鼓励向上奋斗,在这样恬然的滑翔下,他只学会了享受。
当他遇到磕绊时,自然就无措了。
直到——
桑也胸口仿佛被无形的空气挤压,让他呼吸困难。
直到悲剧降临。
他被迫站起来,成为第二个桑守安。
“怎么会这样……”
桑也长长地吐息,绵长的呼吸像飘零的落叶,轻绵而无归处。
楚方明神色有些不忍。
真相对于桑也而言,的确太过残忍。
“这个世界对omega就是这样残酷。很高兴在事发之后,能看见你的蜕变,也不算太迟?”
桑也眼前有些模糊,但还是浅笑着回答:“是啊,我现在不是菟丝子了,还算幸运对吗?”
楚方明伸出手,轻轻刮过桑也眼下肌肤,拭去一滴晶莹。
他放柔了声音:“这件事情里没有人犯错,是社会的规训让他们看不见omega的需要。希望我的话不会破坏到你和桑守安的关系。”
桑也摇头,“不会的。”
他似乎真的看开了,似乎完全没有被楚方明的话影响到,灿烂地笑着:“我会好好跟大哥转述你的想法,等我好消息。”
说着,他做了个wink,随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馆。
桑也独自回到海风府。
院子里阿姨正在修建枝桠,桑也问:“大哥在家吗?”
阿姨停下嘎吱剪的动作,回头看他。
“先生早上出门,一直没回来。”
桑也浑浑噩噩地点头,“哦哦,好。”
他迈开步子,朝独栋内走去。
然而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叫他。
“桑先生!”
是陈晦,不知道怎么找到了这里来。
桑也皱眉。
他记得昨天回家时,也在海风府外的道路上看见了相召南的车牌号。
今天又被他的助理找上门来。
“有事吗。”桑也语气平淡。
陈晦咽了咽口水,“是这样的,相总前两天易感期到了,但他……坚持不肯使用抑制剂。虽然之前腺体受伤,导致抑制剂效果减弱,但总比不用有效吧?我怎么劝也不顶用。今天,相总直接把自己所在了家里,平时也就算了,偏偏今天有两份重要文件需要签字,我没办法只能来麻烦您了。”
相召南对底下的人极度不信任,但凡是重要文件,一定要他最后过目审批,而非签字这么简单。
“你去找个老小区。”
陈晦愣了下,“啊?”
桑也抿唇,“进一栋楼,楼梯上印着的开锁电话,你随便挑一个打。”
陈晦先是被这个冷笑话逗笑了,忍俊不禁。
“咳咳,”旋即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特助这个职业,正了正神色,“桑先生,我也很想直接叫开锁师傅,但是相总这个身份,又处于易感期期间,再加上——”
桑也看着他。
“再加上相总把自己锁在您先前那套别墅,我实在不好直接叫人撬锁。”
……
“桑先生,我就先不进去了。”陈晦站在别墅门口外面,朝桑也毕恭毕敬地半鞠躬。
这么浓烈的冰霜味信息素,他不便进入。
这房子是桑也出生起就和桑家人一起居住的地方,一直到四年前桑氏地产出事,房子被迫法拍。
只是没想到竟然被相召南拍下了,连指纹密码都没有改。
法拍可不容易。
穿过一楼,走上楼梯,一路看来,所有家具的布局和桑也记忆里完全一致,纹丝未动。
最后,他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外停下脚步。
是他的房间。
他闻不到信息素,没办法感知相召南的位置。
但直觉告诉他,相召南在这里。
房门只是合上,没有反锁。
桑也握住门把手,有些踌躇不定,半晌才用力一压,旋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
床品混乱,白色床单满是褶皱,床被更是堆成一团,凌乱不堪。
没见到人。
桑也小心地抬腿,轻巧放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目光向四周扫视,最后落在他的衣柜里。
衣柜不大,只有六十厘米深,平时挂一些常穿的衣服,别的都由阿姨收好挂在隔壁衣帽间里。
现在,这个推拉门的衣柜半掩着。
桑也屏住呼吸,猛地一推。
果然看见了躲在衣服堆里的相召南。
大堆大堆桑也的衣服,在他身下,身上,怀里,像是恶龙安眠于收集在山洞里的稀世珍宝当中。
只是他的神色并不安宁,眉目紧皱,被巨大的推拉门撞击声吸引,他抬起头来,露出红了的眼眶,健硕的胳膊用力,不自觉地抱紧了衣服,似乎害怕闯入者将他的宝贝抢走。
——他在筑巢。
第82章
桑也眸光微动, 还没作出反应,就见相召南突然从衣柜里起身,朝着自己扑来。
没有料到易感期的Alpha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桑也一时闪避不及, 被相召南生生撞到墙上。
好歹是后背被相召南用肌肉突起的手臂垫着, 才免了一场脊背和墙壁的生硬撞击。
相召南在他的耳根出呼出黏糊糊的热息, 声音似乎有些委屈:“你终于来了。”
桑也比相召南身量小一些,被神志不清的相召南笼罩着, 推搡了几下, 毫无动静。
体型差距带来的无力感让他焦躁,却又只能只能恶狠狠地威胁:“滚开, 否则……”
话没说完, 就被相召南擒住柔软双唇,用力地舔舐。
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 浑身散发着耐心将尽的恶劣, 毫无章法地在桑也的口腔内索取食物。
水蛇一般灵活的舌绞着桑也的软舌,扫过他的齿缝,玩弄他的舌根, 反复吮吸,强迫桑也两颊的洇红软肉交出储存的甜液。
粗粝的大掌在桑也的腰窝上来回碾压, 摩擦出热度, 炙烤得他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一点点水液渗出来, 便尽数被相召南含住, 但桑也那里太敏感了, 没一会他嘴里就全是晶莹的液体,连相召南不停吸食的速度都赶不上他。
涎水从桑也的湿红的唇角溢了出来。
难堪。
相召南对他的身体太熟悉了,对如何让他出丑这件事了如指掌。
也就是失去了腺体, 敏感度有所下降,否则他还会在相召南手下表现出一些更难以启齿的龌龊行径。
桑也深深闭上了眼。
等他再睁开眼,相召南握住他肩膀,两眼发红,却不再像方才那样失去理智。
桑也的右手还握着抑制剂,针管里的液体已经隔着睡袍全部注入了相召南的腺体。
痛感唤醒了相召南。
他呢喃:“不是梦啊……”又低下头,把脸埋进桑也的颈肩,用自己湿湿的头发去刮蹭桑也娇嫩的肌肤,“我去寺庙祈祷,求你再眷顾我一次,可你总不肯来我梦里。”
桑也没去计较为什么比起真人,他更想要桑也出现在他梦里,只是掐着他的脖子,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唇边。
“你该庆幸,这回我手里拿的是抑制剂,而不是剪刀。”
“嗯。”
桑也心口钻出一股无名火,径直甩了他一巴掌,继而两手推着相召南的胸口,想要把他推开。
却被相召南揽着腰顺势带到床上,沉重的身躯压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起开!”
“让我抱一会,就一会,求你了桑也……”
桑也不知何时相召南竟然也变得这样厚颜无耻,竟然用低低的沉沉的看家狗被主人遗弃一样委屈的声音说出这种话。
一时间愣住,没有反应。
“桑也,我后悔了,我……不能没有你。”
一滴什么东西砸到了桑也的眼皮上,滚烫。
桑也歪了歪头,那滚烫的东西便顺着他的眼皮滑下去,被白色的床单吸收掉,剩下一个浅灰色的水印。
他冷声道:“上一次你坚持了三年,这次,一年没到你就要坚持不下去了么。”
“不……桑也,别这样说……”
相召南又把头埋进桑也的身体里,用温热的躯体遮挡他罕见的脆弱神色。
易感期对他的影响不亚于寻常Alpha,甚至更猛烈。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只要不去见你,就能控制住不去想你。可是想你的冲动根本控制不住。”
相召南难得说这么多话,像是真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还拿桑也当梦中人,被易感期打开了话匣子,密匝匝的话跟不要钱一样。
“在我办公的时候,复健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你的身影,你身上甜滋滋的柑橘香气,无处不在,难以忽视,可当我睁开眼——你又不在。”
失落的感觉如同从高空中坠落,让他从头到脚都陷入难过的情绪。
“桑也,我快要疯了……”
“那你疯好了。”
桑也强行镇定下来,但话音末尾已经透露出他在伪装。
和表面的镇静不同的是,桑也内心同样波涛翻涌。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被爱时无动于衷,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不给人喘息般地表达自己晚来的爱意。
相召南不说话,死寂一般的卧室里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像流动的水,静静的,溶溶的,却把桑也逼到了极点。
“相召南,你怎么不去死。”
“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相召南含住桑也眼角滚落下来的泪珠,再也说不出恨我吧这种话,他根本没有那么大度,根本不想桑也恨他,他要桑也爱他。
“可我死了你也不会得到解脱,桑也,承认吧。”
两个人的泪液相融,像过去水乳相容一样密不可分。
桑也当然清楚,那毫无理由的爱与恨,如同面粉兑水一样揉成一团,堵住他的口,他的喉咙,他的胸腔,让他痛苦不堪,又难以抽身。
他再清楚不过!
急促的呼吸和嗫嚅的唇瓣无一不彰显着这一点。
最后,他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眼球迟钝地转了一转。
“你顶到我了。”他突然说了句,在凝重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随后伸手握住了相召南。
相召南赫然看向桑也的双目,那双棕色的眸子里布满了天真无邪的疑问,和恶劣的玩弄。
与那个雨夜一样。
“你,我……”相召南的话堵在喉口,他感受到有只手像摆弄玩具一样摆弄着它。
……
相召南禁欲了四年,连自己动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在桑也手下根本撑不过半个小时。
二人的姿势从原本的相召南压着桑也,变成桑也跨坐在相召南身上,正好方便了他使坏。
快到的时候被桑也的大拇指用力堵住,相召南顿时感到不上不下,喘着粗气,硬生生把那股冲动憋了回去。
五分钟后,相召南喉头滚动,发出沉闷的喘息声,大掌圈住桑也的腰,正欲揽回主动权。
结果桑也又故技重施,细软的手刮过,堵住,让相召南仿佛在云端被人拽下来。
第三次桑也再次伸手的时候,相召南终于是忍不住,囚住讨嫌的手,厉声喊了句:“桑也!”
立马低声求饶:“桑也,你行行好……”
浑身血液烧得滚烫,爱欲翻涌,连声音都低哑得仿佛被火烧过喉咙。
桑也闷闷地笑了两声,胸腔震动,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微颤着,密密麻麻的战栗传送到相召南身上。
“好啊。”
没等相召南反应过来,他迅速使坏,片刻后听到相召南一声叹息。
被相召南整个人揽入怀里,桑也抽出手来,在他腹肌上抹了一下,指甲在肌肤上划出一道红痕,“你的脏东西,还给你。”
相召南看进那双棕眸,不见半点情欲,只有满腔戏耍和得意。又垂眸,看着桑也胯间,平坦毫无异样。
他刚从极端的快乐中得到释放,现在却又仿佛被人掐着喉咙难以呼吸。
比起桑也嘴上说着恨他讨厌他,桑也身体的平静更让相召南痛难自抑。
相召南试探地探手。
“我帮你。”
桑也从床上下来,衣衫整洁,连一点褶皱都没有。
“不必了。要感谢我,就把这房子卖给我。”
相召南腰腹用力,坐起身来。
“你要房子的话随时可以过户。”
他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如果房子被桑也要回去,他就再也找不到有如此浓郁的桑也的生活气息的住所了,也找不到易感期的蜗居之地了。
但桑也想要,他拒绝不了。
桑也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明天我让助理去相氏签合同,市场价。”
“现在清醒了?”
相召南嗯了一声。
“清醒了就自己去相氏干活。”桑也勾着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先前不是视公司如命么?怎么,现在不这样想了?”
相召南脸色表情维持不住了。
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
傍晚,桑守安从公司回到海风府,桑也在一楼客厅等他。
桌上放了碟猕猴桃果切,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见大哥回家,便打了个响指。
桑守安脱下西服外套,挂在客厅的衣帽架上,坐在桑也身边的沙发上,用剩下的粉色水果签叉了一块猕猴桃放入口中。
“怎么样?”
桑也一五一十把从楚方明口中得到的信息转述给桑守安——到楚方明解释原因为止,后面关于桑家人的讨论被他隐瞒。
“总之,他不希望你一声不吭地付出,还不接受他同样爱你这回事。”
桑守安神色有些复杂,最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我会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谈谈的。”
说完就要上楼。
又被桑也叫住。
“哥。”
桑守安回头。
桑也问:“为什么明明你们之间的矛盾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也不存在谁藏着掖着不肯说的情况,还是僵持了这么久呢?”
他实在不解。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相召南几年前要那样对他一样。
桑守安和桑也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眼眸偏长,脸型也更锐气。
他张了张口,纠结许久,才缓缓道:“耶耶,有些话,跟同事下属说得,跟亲朋好友说得,甚至跟陌生人也说得,唯独……对相爱的人说不出口。”
尊严,责任,将人拽进泥潭,连抬腿迈步向爱的人走去都格外费劲。
“这样啊……”
窗外的月亮明亮如炽,薄纱的窗帘难以阻挡如此清亮的光芒,将卧室照得恍如白日。
阿姨早早休息,桑守安听了桑也的话后会自己房间待了一会,又穿好衣服下楼出了门,一直没有回来。
而桑也,被雪白的被子包裹着,久久未眠。
最后,他侧躺着,弓起后背,探手到身下。
月光将他床被下单薄的身形勾勒得如同油画,细碎的黑发沾上了薄薄的汗液,轻巧地贴在额角,白天咬破的粉唇微微张开,吐出热气。
良久,屋内传出短促的一声。
屋外的寒鸦如同惊弓之鸟,发出粗哑的叫声,扇动翅膀,离开了栖息的枝桠。
枝桠久久地颤着。
第83章
曾负距离接触过的人重逢时, 身体比心靠得更近。
桑也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和相召南的纠缠无止无分。
浴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硕大的镜子反射着一点月光。
干湿隔离的布局使得镜面滴水未沾, 也没有蒙上一层水雾, 让桑也看得清楚自己又干又红的双眼。
他本来是冲完冷水准备来穿衣的, 却在镜前站了进半个小时。
大脑空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出, 就这样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站着。
直到窗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嗡鸣声, 最后停在他家的院子里,发动机停止工作, 有人进来了。
桑也才取下丝绸睡袍, 挂在肩头,边走边系上腰带, 回到床上躺下。
失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床后眼睛干涩难受, 脑子晕乎乎的,走路都好像在飞。
按理说他作为老板,没有硬性的工作要求, 睡得不好白天再多睡会也没事,偏偏公司又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个就是实验仪器的问题。
那天从被大哥从山洞里背着离开, 他回头看见齐橘拷着手铐, 被警察压着, 腰背弯曲, 头却抬着, 用蛇鼠般难以形容的眼神盯着自己。
等齐橘被警察压着从他身边而过,桑也缓缓道:“我会继续做腺体后遗症研究,这一点, 不会因为受到谁的投资、谁的斥责而改变。”
他说到做到。
实验进展至今,已初见成效。
然而早上,他接到陆让简的电话,说之前跟智融生科预定的两台大型仪器到了交货时间迟迟没有交付,去问了那边的负责人,回复他们天有不测风云,工厂遭了水灾,不可抗力,短时间没办法交货了。
立马就有实验员提出疑问,既然早早遭了水淹,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他们,这样他们好歹还有时间联系其他公司,现在实验进行到这一步,保质期极短的生物材料都准备齐全了才告诉他们,是不是存心的!
这话让陆让简有了疑虑,打电话跟几个同样从事医疗行业的朋友一问,果然!
那两台仪器根本没有受损,而是被智融生科售卖给了隔壁市的一家公司。
“他们什么意思?”桑也脸色阴沉,先前要大哥去和他们谈话,不欢而散后又邀请他们加入生科协会,加入了却还在搞这出。
陆让简说不知道,只问桑也能不能今天和他一起去隔壁市找智融科技老总谈谈,那仪器这两天必须得到他们手里,否则之前做的那么多准备就功亏一篑了。
桑也应下。
这几台仪器至关重要,但现在临时找国外能够生产这种仪器的生科公司购买完全来不及。
光生产都要两三个月,精密复杂,体量巨大,再加上运输,从海上慢悠悠摇到C国来,黄花菜都凉了。
早上阿姨看他精气神不好,特意给他熬了枸杞银耳羹,刚端上来,桑也搅和搅和两口喝掉就出门了。
给智融科技的老总打了电话,没人接。
订的高铁票在两个小时后,桑也先去实验室接陆让简。
只是没想到就这点功夫居然还能听到点东西。
“听说你没给桑也开药?”
“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看起来还可以。”
“那不就行了。本来心理科很多药都伤脑子,他们这种大人物要是吃出个反应迟钝什么的,遭殃的还是我。”
“再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理疾病,我能治,心病,我治不了。”
陆让简靠在停车库的柱子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
“现在外面形势不好,我担心他后面会出问题。”
电话那边半晌没有说话。
“应该问题不大,相召南前不久来找我开药的时候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桑也了。只要相召南不出现在桑也面前,基本不会出问题,至于外面的舆论,顶多造成点心理压力,不会引起他之前的应激。”
陆让简啧了一声,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哆嗦一下回头,连忙把电话挂断了。
“下次聊下次聊,桑总来得这么快?”
桑也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朝他抬了抬下巴,“上车吧。”
从高铁出站后,二人打了量车,直接到了智融生科本部楼下。
前台见他二人面色不善,赶忙跑到面前问他们有什么事,有没有预约。
“新桑科技,桑也,叫章建能下来,”桑也对前台露出一个看似和善实则让人忍不住咽口水的笑容,“我有点话要跟他说。”
前台立马拨了个电话,挂完电话有些结巴地回复他二人:“章总有事外出了,要不……你们在茶厅坐会?”
“要多久?”陆让简拧眉,看了看手表。
前台悻悻笑着:“这个……”
桑也按了按陆让简的肩膀,带着人到茶厅坐着。
陆让简对桑也忍气吞声的行径略感不解,但听见桑也翻看着手机,阎王点卯般细数智融科技接下来的一些大单子,也就明白了。
每一个合作企业的名字吐出口,边上倒茶的Beta就身体颤一下,倒了半天差点把水倒得满桌都是。
“怎么说?”
“还成。”
那Beta腿一软,放下茶壶,“两位先生,我、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不到十分钟,章建能便到了茶厅,亲自把桑也和陆让简迎去了会客厅。
只是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章建能是个近六十的Alpha,不知道是不是纵欲过度,眼下发青,皮肉松垮,更像是行将就木的八十岁老人。
这人是个老油条,和起稀泥来得心应手。
桑也跟他讲仪器没有按时交付,智融涉嫌违约,他跟桑也讲智融科技在生科领域建树颇多。
桑也跟他讲新桑有意扩大规模,万一和智融科技的单子起了冲突让章建能别计较,他跟桑也讲自己年纪大了不管事,只有些朋友偶尔能喝点小酒。
陆让简不是个脾气火爆的人,成天上手术台的哪有性格急躁的,但遇到章建能,也差点站起来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怼墙上。
好在是被桑也按住,才没有打起来。
“我十分好奇,章总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打算,把原本该交付给新桑的仪器给了其他公司呢?据我所知,那家公司对这两台仪器也并不是特别需要吧?”
桑也按压住心里的火气,逐字逐句质问。
章建能平日里肯定吃得不错,肥头大耳,肚子跟要生产的人差不多大,往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个巨大的坑。
他叉着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翘起短粗腿,“小桑啊,不是我说你,你看你现在搞的这些什么腺体剜除手术,后遗症药物,还有那什么——腺体再分化?这哪是正经人该研究的东西?”
“要我说啊,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会认命!跟出生家庭一样,分化成什么,就是什么!要是不幸运地分化成omega了,也就自个认了,该是这么个理,对吧?”
“你也就是年纪小,不懂事,走了错路,多经历点磋磨,自然就明白了。”
“所以你就来磋磨我了是么。”桑也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章建能笑了下,“你这话说的,是我磋磨你吗?那明明是整个C国的人都不待见你这项研究。现在网上的舆论情况你也看见了,智融可不能去趟这浑水。”
陆让简:“桑总宣布招募志愿者引起舆论浪潮之前,你们智融就把机器交给了另外的企业,扯什么怕引火上身。”
“再说了,真怕惹上麻烦事,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你怎么不提?不管怎么样,你们必须赶紧把仪器交付给我们,否则我们的损失一定要你们一力承担!”
时间差的事情桑也的确不清楚,要不是陆让简点破,桑也怕是真要被章建能糊弄过去了。
既然不是出事之后才临时改变主意,那就是早有预谋?
“当初签订合同的时候,章总怕不是就想这样干了吧?”
“我可没这个意思。”
“我听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桑也的很多事情,都不被看好,但从一接触就想着要给他使绊子,要“磋磨”他的,这还是第一桩。
“既然我和章总谈不拢,那就废话少说,直接谈违约金吧。”桑也看了眼陆让简,他对这段时间的实际支出更加了解。
陆让简会意,“从三个月前签订合同起,新桑的实验材料准备、技术支持、人员支出,十位数起步,单是研究材料就耗费了近十亿,如果仪器在这周不能交付给新桑,所有的准备付之一炬,那么智融要赔偿的金额可不是个小数目,章总确定要这样做吗?”
章建能面不改色:“我们工厂遭了水灾,这是明文规定的不可抗力,赔偿什么?”
“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他油腻地笑着,好像能从他脸上刮下一碗油炒菜。
桑也脸色难看,实在被章建能这个老不死的气得够呛,但脸上还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可我听说那两台机器在工厂进水之前就转移出去,交给了绿泽。总不能您交付给绿泽的机器是泡过水的?”
章建能不说话,任桑也怎么说,都一副老油条不怕抽的样子。
陆让简踹了一脚桌腿,指着章建能说不出话来。
“新桑这个项目要是做不下去,之后会做什么,也不是我们能预料的,章总你说呢?我看章总手头有好几个大单子,要是工厂进水不好开展生产,不如新桑帮忙缓解缓解压力?正好新桑初出茅庐,要价低廉,我相信章总的合作伙伴们也很乐享其成。”
桑也没说大话,智融手里的确有一些秘密技术,但为了保密,都没有申请专利,谁能说得准新桑会不会突然“突破”了某项技术,成了那些生科仪器的制造厂商呢?
智融无法无天,又凭什么要求新桑遵纪守法。
章建能才笑着说:“你这孩子,说这些。等工厂处理好了水灾,立马就组织给新桑造仪器,还不成吗?”
他本来也就只是想拖延新桑那个鬼项目的时间给他们添添堵而已,要是新桑真挺过去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损失。
等新仪器造出来,这项目怕是都要宣告失败了!
他们等不起!
桑也脸色愈发阴沉。
“不必。”
会客厅的门突然打开。
章建能闻声望去,一句“谁让你们擅自进来”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人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相总,您怎么来了?”
他比相召南大了快一倍岁数,见到相召南却也只能谄媚地喊一句相总。
相召南没看章建能一眼,对着桑也:“不用等了。绿泽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人让他们今天就把仪器装车送去新桑,明天应该就能到,实验可以继续。”
“至于章总,您可以开始生产新桑购买的两台仪器了,新仪器什么时候到新桑手里,旧仪器就什么时候还给绿泽。”相召南慢条斯理道。
“这两台机器算新桑找绿泽借的,新仪器交付的时间,就是智融履行合同的时间。”
章建能又肥又厚的脸肉瞬间垮了下去。
“这……”
明明相召南也是绿泽的投资方,怎么偏就为新桑出头?不是说他俩闹得很不愉快吗!
新仪器?
重新生产?
怎么可能!
那仪器全球用得到的公司都没几个,每台造价过亿,再多生产两台出来,智融上哪找买家去?
绿泽根本就是他暂时安置仪器的一个仓库!人家压根不需要。
他想的也不过是过段时间把原本的两台机器从绿泽那取回来给新桑送去。
现在,相召南嘴皮子一张一合。
他智融科技就得砸进去两三个亿!
“既然新桑已经从绿泽哪里拿到仪器了,不如就算这两台仪器是智融交付给新桑的?”
桑也听懂了相召南的算计,立马接话:“这怎么能行?”
他状似为智融和绿泽考虑,“既然绿泽需要,我们新桑必定会早早结束使用,早日归还给绿泽的,不能让绿泽干等着,也希望智融能早日恢复生产才好。”
二人一唱一和,把章建能架起来下不了台。
总之就是要智融再造两台机器出来。
章建能的脸色可谓是乍青乍白,精彩纷呈。
直到桑也和相召南、陆让简走进了电梯,都仿佛还能看见那张脸的滑稽表情。
出了智融公司大楼,桑也一脚踹在路边的石头上,咬着牙:“老东西,仗着年纪大,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真当Alpha身份是个宝吗。”
他打的什么算盘,桑也一清二楚。
跟那些在网上唱衰新桑的Alpha一样,见不得omega有别的出路,生怕omega脱离了Alpha的掌控。
要是他这个绊子害得新桑项目无疾而终,怕不是还要跳出来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是自己高瞻远瞩,早早料到这个项目成不了气候才特意没有交付机器,间接推动了项目失败。
又论断说:
“我看Alpha就该和Alpha结婚,毕竟他们最崇拜的是Alpha,最关心的也是Alpha,omega和Beta从没被他们放在眼里过。”
相召南和陆让简两个Alpha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侧头,满脸难以言喻的嫌弃。
桑也看向他俩,又垂眸瞅了眼相召南的腿脚。
“好了?”
“基本能走路。”相召南先这样说,又立马补充,“走不了太久。”
桑也哼了一声,“好得还挺快。”
他继续往前走,准备到开阔点的街道去打车返程。
结果相召南一直跟着在他身后。
“你没家要回吗?”桑也停下来。
相召南愣了一下,只说:“我腿脚不方便,一个人不好走……”
脱离了拐杖,相召南重新变得高大起来,却声音微弱,跟个在饲养员手底下不敢张嘴的老虎一样。
桑也深深吸了口气,上他这来装孙子了。
“刚才也算是帮了新桑一个忙吧?我能跟你们一块回s市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桑也脸上有些异样,眼神躲闪。
“刚才的事,多谢了。”
第84章
返程的高铁商务座车厢只有桑也三人, 本来是陆让简买票,相召南不知道为什么热心肠地帮了陆让简的忙,还以为他善心大发了。
等上车, 进了车厢, 桑也才看明白相召南还是一肚子坏水。
商务座一排三个座位, 左边一个, 右边两个并列的,相召南给自己买的右边靠过道的位置, 桑也在靠窗的位置, 陆让简单独坐。
桑也蔑了他一眼,直接走到左边位置坐下, 跟陆让简说了声:“你坐那边。”
“好。”
但即使换了位置, 相召南依旧和桑也隔得不远,要是桑也想和陆让简说电话, 总归绕不过相召南。
“腿脚不方便就老实带着助理, 你要是摔在路上,可没人敢扶。”
相召南完全没受桑也夹枪带棒的语气影响,全盘接受, “嗯,他也在车上。”
桑也斜睨他, 没说话。
车程一个半小时, 高铁驶到郊区时, 陆让简谈到新工厂选址的问题。
“之前沈总说他来这边考察过, 位置, 交通和价格都挺合适。”
旧的工厂是桑守安从别人手里接手的现成货,刚起步时使用问题不大,现在产能上来, 规模得不断扩大,旧工厂就显得不太够用了。
“合适的话过段时间就派人来谈谈,沈惟岸做事情我还是放心的。”
啪嗒一声。
中间的相召南不知为何手表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路过的乘务员立马帮他捡起来。
相召南道了谢,拿着那块方形的黑色电子手表,拇指摩挲表盘。
桑也粗粗扫了一眼,表面的玻璃似乎是摔碎了。
“年轻人爱戴的饰品,不适合相总。”
相召南面色一凝,将手表攥到手心,“是吗。”
车厢内安静下来。
陆让简咳嗽了两声,“其实看厂址这事我看还得是大桑总去,毕竟是在房地产耕耘多年的人,眼光肯定比常人好。”
“也不见得。忙碌了那么多年不也被一个会议干垮了。”
桑也冷哼。
相召南背部直挺,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僵硬得不像话。
陆让简哈哈两声,说了点东山再起的吉祥话,也闭嘴不敢多说了。
桑也盯着左侧的窗外,平旷的道路和无人问津的田地向后疾驰,远处有几幢乡野的住房点缀在地面上,越来越远,最后小成一个个黑点。
手机震了一下,来了消息。
是大哥的助理发来的消息。
刚上车时桑也就给桑守安发了信息问他在哪,没回,又给助理发信息,助理好像也在忙,现在才回他。
【小桑总,我们现在在公司楼底下的大厅这儿,一堆人围着不让走,桑总干脆就地回应网上那些问题了。】
这就是这段时间撞上的第二个问题。
也是绊住桑守安脚、把去智融“协商”这个问题交给桑也独自处理的原因。
前段时间,实验进入尾声,新桑发布了公告,宣布全国范围内招募志愿者,主要接受腺体移除、腺体后遗症靶向药物试用和再分化腺体移植的实验。
在桑也眼中该是喜事一件,却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的Alpha声讨新桑,认为新桑罪不可恕。
桑也看过那些视频、评论,里面也有不少的Beta和omega,这让实验的下一步进展变得异常艰难。
今天早上六点,不知道由谁组织了一场游行,就围绕着新桑科技的办公大楼,要他们给个说话,桑守安不得不一大早就赶了过去。
没想到一直胶着到了现在。
下了高铁,他跟陆让简说:“公司有点事,只能麻烦你自己打车回去了。”
陆让简表示理解。
相召南跟在他们身后,听见了桑也的话,等桑也上了自己的车,也想进去,结果桑也根本没给他上车的机会,直接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他叹了口气,跟陈晦打电话,叫他来接自己。
新桑大楼下水泄不通,桑也在外围停了车,不停地“借过”,才勉强挤到大楼门口,远远能望见桑守安被一群人围堵着。
有个染着黄头发的高个子Alpha冲在前面,义愤填膺:
“腺体分化是天命所在,神圣不可侵犯,新桑逆天而行,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自己也是Alpha,竟然帮着那群吃我们住我们用我们的娇弱omega,你还是Alpha吗?!”
桑守安似乎已经疲于应对,略带劳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十一世纪,天命是什么?我只知道因为不可选择的腺体分化,以及衍生出来的腺体疾病,不少人受到压迫、折磨,摧毁它才是顺从天道。”
“至于我是不是Alpha,跟我的选择又有什么关系?这只和良心、道德和素质有关,与性别无关。”
“Alpha的叛徒!”黄头发啐了一口。
桑守安脸上明显出现嫌恶的神情。
从早上到中午,这群人不停歇地重复一些毫无营养的言论,无论新桑怎么回应,他们都像听不懂话一样,油盐不进。
甚至让桑守安产生了一种当初就该置之不理的想法!
此起彼伏的讨伐声,如同翻涌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嘈杂的大厅里,桑也还听见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凭什么要omega剜除腺体,是不是还要强迫omega植入Alpha腺体?你们这些拜Alpha主义者,都去死!”
“才进行一年的实验就敢用在人身上,你们根本没有把人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只想借着Ao矛盾捞一笔大钱,沽名钓誉而已!”
“这个实验不是助长了那些AA恋和oo恋的风气吗?天哪,我都不敢相信该有多混乱。”
桑也听着,眉头越压越低。
桑守安已经烦躁不已,小幅度地来回踱步,朝大厅门口的保安看了两眼,抬手:“你们……”
“诸位!”
一道清冽而干脆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声音。
无数目光射向人群中的桑也,包括桑守安。
他见桑也在人群中出不来,一时担心,又不知道桑也要说些什么,只能暗暗地喊着桑也的名字。
“容我打断大家,发表一下作为项目主理人的一些浅薄看法。”
桑也身上还穿着那一身正装,因为开车时有些热,把外套脱了,现在上身只有一件白色丝绸衬衫,领口解开了两个口子,露出深凹的锁骨窝。
随着他抬手示意众人看向他,揭开袖口的衣袖滑落到手肘出堆叠起来,细白的小臂和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首先,我们这个项目的初衷并不是挑起对立,而是为饱受腺体疾病和腺体分化折磨的人群提供自由选择的机会。”
他刚说完第一句话,就有人小声嘀咕:“漂亮话谁不会说。omega腺体那么美好,出了这个实验,不就是让那些拜Alpha的omega挖掉自己的omega腺体摇身一变当Alpha么,亏你原来还是omega,呸!”
“加入Alpha那是人家自己的选择,你管得着吗?要我说,这个项目根本就是打着治病的旗号,鼓励omega反叛,脱离Alpha的控制,危害社会!”
桑也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您二位出去吵一架?吵明白我们到底是帮Alpha还是帮omega?”
那两个人登时噤声。
“关于刚才那位提出的omega会不会剜除自己的腺体加入Alpha,我告诉你,不乏有这类人,但是又能怎样呢?这种人你还能指望他因为一个omega腺体而一心向着omega吗?”
“我还是那句话,新桑尊重每个人的人格,尊重每位实验者的选择。先天赋予的是枷锁,自己选择的才是自由。”
“无论是剜除腺体后接受再分化腺体的移植,接受Alpha、Beta抑或是omega腺体,还是仅仅剜去腺体,不再接受进一步的手术,都是自己的选择。”
“至于会不会助长社会‘不良’风气,”桑也感到荒谬,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什么是坏的,什么是好的,依据是你的一两句话?还是老得掉渣的旧黄历?”
“最后,一年就能进展到人体实验的地步,只能说明两件事,一是我们新桑的科研力量十分强劲,二是这个实验本身就不是造飞船那样艰险的难题,只是大家都不敢涉足而已。”
“如果我们的实验没有安全保障是不可能得到批示展开志愿者招募的,各位大可放心。”
“话说得好听,也没见你们谁自己去做这个实验啊。”
“对啊!”
这话像投入干枯山林的烟头,风一吹,瞬间火焰烈烈,桑也说的话仿佛都被风吹散,只有周围人重复的、固执的言语不停在耳边盘桓。
“停止实验!”
“停止实验!”
和他们根本讲不通!
桑也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一道白光闪过,他下意识抬手折了遮眼。
“啊!刀、是刀!”
人群瞬间化作鸟兽向四处散开。
桑也后知后觉睁开眼。
相召南握住那个黄头发的手腕,抬起腿狠狠撞了一下那人的腹部,将人撞得直不起腰!
那人手上瞬间没力,匕首掉在地上,刀刃砸在瓷砖上,将瓷砖砸出来几道裂纹。
桑守安和保安同时冲了过来。
三五个保安把人压住,桑守安拉着桑也的手腕,把他带到五米开外的地方。
“没事吧耶耶?”
桑也心有余悸,缓缓摇头,“没事,他没碰到我。”
“这场闹剧到此为止。”
大厅中间,趴在地上的黄头发持刀者脚边站着的相召南,突然出声。
“每个参与实验的志愿者可以获得相氏资助的五百万补贴,如果实验发生意外,志愿者一家人的下半辈子生活由相氏全盘负责。”
“当然,这不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的意思,实验的安全性大家完全没有必要担心。C国人做事讲究以身作则,所以我——”
“也会作为志愿者参与实验,接受腺体剜除和再分化腺体移植手术。”
大厅里,但凡是听见了的,无一不哗然。
像开水壶来的滚水,汩汩冒着泡。
第85章
“当初还是该我去当志愿者。”
可惜那时提议, 被大哥一力否决了。
桑守安的办公室内,桑也双腿交叠,斜靠在桑守安的办公桌上, 抱着双臂, 冷脸看着僵持的桑守安和相召南。
“不行!”
桑守安立马说, “耶耶, 你情况特殊,不适合在实验还不确定的情况下再接受手术。”
“没有什么特殊不特殊的, 做这个手术, 哪个不特殊?”
“但是……”
“就这样说定了,等一期实验结束, 我加入二期实验。”
桑守安面露难色, 但又被桑也斩钉截铁的态度堵了回来。
办公室外助理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份协议书, 递到桑守安桌上。
“这是给相总准备的志愿实验协议书。”
“嗯。”桑守安接过协议书, 简单翻阅了一下,就是之前协商出来大众使用的那一份,只不过将里面的具体信息填写了。
看完, 他抬眸看了眼相召南,没好气地递过去。
相召南看都没看, 直接签了字。
“到时间直接通知我就行。”
助理:“实验室那边的人回消息说会先在您身上提取细胞诱导分化为所需腺体, 正式实验将在三个月之后开展, 他们询问过相总的易感期, 似乎是间隔时间比寻常Alpha更短?那边的意思是, 实验得在相总下一次易感期之后进行。”
相召南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一般Alpha的易感期半年一次,但他因为腺体受伤, 易感期每四个月就要来一次,而且比以往更迅疾更猛烈。
桑也听到易感期间隔时间更短,心里跳了一下,难怪他这几天来了易感期。
又迅速别开头,关心他这些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冲动?我从来没有让你来当这个志愿者。”
本来早上受了他的帮助,就已经让桑也烦闷不已,特意没让他搭自己的便车,没想到相召南还是插手到了新桑的事情来。
更显得他们的关系不清不楚,暧昧含糊。
“没有冲动。”相召南看着手上的协议书,“之前腺体受伤,神经糜烂,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影响到了易感期,甚至每次释放信息素,腺体都会腐败。接受腺体手术,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呵。”桑也勾了勾唇,丝毫没有对相召南口中的“腺体受伤”一事感到愧疚,“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伸手,朝相召南要来协议书,简单翻了两页,在第十二条协议上久久凝视。
“我还以为你是Alpha特权主义者,移植Beta腺体?”
不是Alpha特权主义者,怎么会在他饱受情热期折磨时,无动于衷呢。
相召南望着背光的桑也:“我不关注Alpha特权主义,也不在意omega平权主义,我只是……”
桑也至上主义者。
可惜这话只能吞进肚子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哥,给我只笔。”
相召南立马把自己刚取出来用过的钢笔递给桑也。
桑也看都没看,略过他,从桑守安手上接过钢笔。
“怎么了?是协议有问题吗?”桑守安拧眉。
桑也不语,只是在协议书上写写画画。
【12.志愿者接受再分化腺体移植手术,由新桑科技A1实验室提供再分化Beta腺体,于六个月内完成实验,志愿者需接受后续跟踪反馈。】
他划掉“Beta”几个字母,写上“Alpha”,盖上笔帽后,将协议书拍在相召南脸上,“变成Beta,也太便宜你了。”
凭什么相召南可以轻易躲过腺体的折磨。
相召南摸着脸上的协议书,因为是刚打印的,带着点墨水香味,但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别的香气。
他指尖抖了一下,刚好触碰到桑也冰冷的指头,凉得吓人。
看着桑也离开办公室的身影,挺拔,高傲,宛如一棵茁壮的树苗,却又那么的孤寂。
协议书缓缓落下,相召南眼前渐渐浮现出方才大厅那场闹剧最后的收尾。
一个omega突然站出来,身上发抖,指着桑也说:“如果因为这个实验omega的处境更加糟糕怎么办?本来omega就势单力薄,因为你们,以后肯定会更加难过了!桑也,你这样对得起我们对你的支持吗?”
桑也本来惊魂未定,又遭了这一番指责,面色有些发白。
桑守安按住他想要他回避,但桑也拨开桑守安的手,执意要回应。
“你们顾虑的,我同样担忧。是不是会有Beta被迫植入omega腺体沦为玩物?是不是会有意志不坚定的omega植入Alpha腺体从被压迫者变成压迫者?……”
“但是,这都是有些‘可能’的结果,并且是一个是违法行为,一个是个人选择之下的结果。为什么要因为这些细微的负面影响而忽视了这个实验带来的最大好处呢?它可以帮助许多的omega逃离困境,它可以救命。”
“一定要因小舍大吗?”
随着话说出口,他的面色变得红润起来,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出来的。但神色愈发坚定,完全不被那个omega的话动摇了初心。
“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得更糟糕,但我相信,固步自封,一定不会有未来。”
“你们当中有许多人视我为偶像,甚至把我当成……但很抱歉,我不是谁的英雄,请不要为我套上枷锁。”
桑也离去的背影还在相召南眼前。
单薄,直挺,好像稳扎稳打风雨不败,又好像一场霜降就能打倒。
他呢喃:“他好像又变得孤单了。”
办公桌后的桑守安冷笑一声。
“那里面有多少人是收了钱的,还用说吗?”
……
接下来的两个月,桑也忙碌于在全国各地宣讲,招募志愿者,带着志愿者签订协议,做心理辅导。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工作,但他尤为上心。
沈惟岸笑他:“简直把实验当成对象了。”
桑也只摇头,“我不希望再见到任何差错了。”
“厂子选址确定了吗?前几天我问大哥,他说最后会去考察一番。”
“已经联系那边的人在商讨合同内容了,小桑总这次回s市要过去看看地方吗?”
“算了,我先回去歇歇,之后再说吧。”坐在飞机上,桑也闭上眼。
“小桑总这段时间在外地跑商务,家里那位不会有意见吗?”
沈惟岸突然问。
“什么家里那位?”
桑也顿感冒犯,下意识皱眉,又觉得沈惟岸这种沉稳的性格不应该说出这种话。
果然,下一秒他又听见沈惟岸说:“小桑总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沈总,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想要毛遂自荐,也得看桑也愿不愿意。
沈惟岸碰了壁,但并没有挂脸,仍是浅笑着,说了声好。
桑也看向窗外,避开沈惟岸的目光。
心绪复杂。
按理说,沈惟岸为人绅士,心思缜密,待人和善,还是他们新桑的得力助手。
如果桑也和他在一起,是个两头得利的结果。
但是……
他对沈惟岸的确生不出同事以外其他想法。
尽管这段时间忙前忙后,性/欲增加了些,自己动手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但能让他起心思的……
他只能想着那人高高在上的神情,宽阔的后背,结实精瘦的腹肌,折角的腰和沙哑的声音,自给自足。
从最初的难以理解,到现在的坦然接受,因为太过忙碌,他连审问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只好简单地归因于自己只和他有过亲密关系。
以至于此刻拒绝沈惟岸都格外心虚。
回到海风府已经是晚上八点,桑守安还没有回来,阿姨都在休息,只有老大激动地迎接了他。
桑也并没有和它过多玩耍,逗着老大玩了一会,就上了楼。
他脱下外衣,解开衣领扣子,衣冠镜一五一十地照映出他胸口的粉色疤痕。
指尖划过,又痒又凉。
脑海里不停回荡着沈惟岸那句话。
桑也从床头的储物柜取出一个圆柱形的玩具,进了浴室。
然而他刚简单洗了一下身上,玩具还没有派上用场,手机就响起刺耳的铃声。
“什么事?”
打电话来的是kacers edge Alliance俱乐部的经理,也就是早年桑也和凌星一起创立的赛车俱乐部。
经理似乎遇到了什么特别紧要棘手的事情,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
“桑先生?您现在有空吗?他把人都赶出去了自己在里面跑车,听这声音完全是胡来!他要是在里面出了事我们是不是得赔个倾家荡产啊?”
桑也一手穿上衣服,一手拿着手机。
“谁?”
“相先生相召南啊!”
电话那边传来跑车涡轮呼呼的声响,和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挠胎声,混乱,毫无美感。
能听出来是一个根本没有经验的人在乱搞。
在搞什么?
桑也只好整理好衣服,赶往俱乐部。
到了俱乐部,经理一个人在大门处候着,时不时往门内觑一眼。
“谁让他进去的?”
“相先生很早之前就投资了咱们俱乐部,只是金额不多,可能您没有注意到。他要进去我们也不敢拦啊。”
“他根本就不会赛车!”
“我知道,我知道。”经理头都不敢抬,哪里想得到相召南跟俱乐部员工打招呼提前下班竟然是来干这种冒险的事情!
“所有员工都被他放假提前回家了,我也是怕有人乱搞,才来看一眼,结果就看见这个!”
桑也往里面走去,准备室和交际厅都空无一人,只有最核心的跑道上不停传来嗡鸣声。
“简直有病。”他骂了一句。
那经理点头哈腰,“对对对,这相先生来了易感期,也不去打抑制剂,跑我们这来瞎折腾,这叫什么事啊?”
易感期?
不是四个月一次吗?
桑也眉心紧锁,“你先出去吧,免得出了事。”
要是爆炸,能少一个人出事也好。
经理有些担心,但又高兴能把这个麻烦甩掉,边点头边往外走。
“那桑先生,您千万当心啊。”
桑也站在紧锁着的、观众进入跑道观赛的铁门前,手掌落在门上,推了一下,纹丝未动。
沉思片刻,他转身朝俱乐部的车库走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