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 作品
第53章
趴在八仙桌上的狸花猫无聊地拨弄着算筹玩,先是拨到桌沿,又悄咪咪地看看她再偷偷拨回来一些,见她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猫用爪子用力一扒。
哗啦啦,算筹全掉在了地上。
沈猫整个猫都舒坦了,发出了愉悦的“喵呜”声。
顾知灼抬眼一看,笑道:“你家主人还真别扭。”
一块玉牌而已,他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猫听不懂,感觉自己被夸了,激动地拿脑袋蹭她。
顾知灼把绢纸凑到火烛上烧成了灰烬,又从首饰匣里抓了一把琉璃珠子,放到桌上。
滚圆的珠子骨碌碌地滚了满桌,猫的瞳孔竖成了一条线,尾巴疯动着,兴奋地扑了过去。
“喵呜喵呜!”
顾知灼摸摸它毛绒绒的小脑袋,拿起桌上的罗盘往袖袋一揣:“我要出门了,你玩够了早些回去,替我谢谢他。”
“琼芳,你留下来,小心别让它把琉璃珠子吞了。晴眉和我一起去。”
两个丫鬟纷纷应诺。
顾知灼换了身衣裳,等到仪门后不久,太夫人和季氏也陆续到了。
季氏戴了一顶帷帽,黑色的纱巾遮了好几层,垂得长长的,一直垂到了小腹。短短几天她瘦得厉害,绫罗绸缎在她的身上晃晃荡荡。
她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顾知灼扶着太夫人上了第一辆马车,听着她絮叨着“你放心,就算她回来,祖母也保证不理她”,“等过些日子就把她和季氏一同送去庄子”,“季家简直得寸进尺,我们家又不是善堂,拿了银子还不够,还要我们给他家养子孙”。
她哄了几句,翻身上马,紧跟在马车旁。
从京城出门,骑马也就一个时辰,不过太夫人年纪大了,马车走得慢,用了接近两个时辰才到。
沿着山路上了山顶,是一座小小的女观。
女观清雅,香客少,斋菜好吃,顾太夫人有阵子经常会来,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浑身不痛快。
马车停在了山门前,观主亲自出来迎接,在太后和昭阳公主来她们女观前,顾太夫人是女观最尊贵,也是最阔气的香客。
“太夫人,里头请。”
观主弯下腰,态度和善。
顾太夫人不耐烦地问道:“季南珂呢,让她出来。”
太夫人实在懒得装模作样,赶紧把人带回去,还能赶
在黄昏前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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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回京不算,她还得递牌子带季南珂进宫,让太后看到她已经把人接回来了。简直要烦死人!
观主做了个长揖:“太夫人,您先进来等等,贫道这就去叫季善信出来。”
她打发了一个女冠进去,又向着她们做了个“请”的动作。
“先进去吧,祖母。”顾知灼挽上了太夫人的胳膊,向观主笑了笑。
观主如释重负,领着她们往里走。
顾太夫人她是认得的,这位顾大姑娘曾经也陪太夫人来听过道。倒是……
她看向走在后头带着帷帽遮面的季氏,一时没猜出来是谁。
观主走在太夫人的一侧,脸上满是犹豫和纠结,她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两句,又不敢,生怕给观里惹来祸事。就在她纠结再三时,打发出去的女冠终于回来了。
“观主,季善信有话想和顾大姑娘说,让顾大姑娘亲自去见她,不然她就不走。”
不想走就别走!太夫人差点要甩脸子。
观主笑得有点勉强:“太夫人,您看您要不要先去偏殿歇歇脚。”
顾太夫人站着一动不动,无论是娘家,还是夫家,素来人人都顺着她,季南珂往日里还会俯低做小哄她开心,现在仗着有太后撑腰,竟还矫情起来了。
女冠不安地看看观主,又看看顾知灼。
顾知灼冷嘲地笑笑,安抚太夫人道:“祖母,您先跟观主去歇歇脚,我稍后就过来。”
她问季氏:“母亲是陪着祖母去偏殿呢,还是与我一同去接珂表姐?”
“我与你同去。”季氏声音嘶哑,说了出门后的第一句话,“我给珂儿做了一身新衣裳,待她换过衣裳后再走。”
“请带路。”
风吹动起她帷帽的纱帘,露出了通红的下巴。
季氏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帷帽的纱帘,整个人一惊一乍的。
季氏捏紧袖袋里的那封信,这是先前珂儿叫万嬷嬷带给她的。
她暗暗告诉自己:没事的,珂儿计划周详,绝不会出岔子。
都撕破了脸,季氏也不去装慈母,她扶着祝嬷嬷,先一步走了。
女冠领着她们往后山的方向去。
一边走着,女冠一边说道:“季姑娘就住在后山的小院里,清静得很。”
“请。”
她夸赞道:“季姑娘大善,住了这些日子经常帮我们一块洒扫,接待香客。”
后山确实静谧,只有三三
两两的香客在赏玩。
但季南珂并不在。
“咦,方才还在的。”
小跨院里只有季南珂的丫鬟忆心,见她们过来,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姑娘,我家姑娘久久等您不来,就去玉皇阁了。”她一脸的愤愤不平,为季南珂委屈不已,“您要不是诚心来接我家姑娘,大可以直说,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去做活,您良心何在!”
“忆心?”顾知灼含笑问道,“你的卖身契呢?”
忆心半张着嘴。
“家生子就要有家生子的样,别在我面前咋咋乎乎,懂吗。”
顾知灼声音不疾不徐,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女,又岂会与一个家生子论是非,仅仅只要一眼神,就足以让忆心像是被掐紧了喉咙似的。
“是、是的……奴婢不敢。”
直到顾知灼的目光移开,忆心的一口气才回过来,额上冷汗淋漓。
太可怕了。大姑娘从前有这般可怕吗。
女冠忙道:“顾大姑娘,玉皇阁往这边走,不远的。先前玉皇阁的玉皇大帝像摔碎了,季善信应该是去帮着打扫了。”
又绕了一圈,回到三清殿前。
顾知灼还好,这些日子练着弓马骑射和拳脚功夫,这点脚程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季氏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又大病未愈,来回这么一趟,走得她气喘吁吁。
玉皇阁在三清殿的后头,她们进去的时候,最后一个香客刚好出去。
“咱们观里香火不盛,顾大姑娘您请。”
女冠领着她们走进去:“季善信就在那儿。”
季南珂身着道袍,宽大的衣袖遮不住她手腕上的厚厚绷带。
她正在擦拭着香炉,听到声响后,转头看了过来。
顾知灼与她隔着百步遥遥相看。
季南珂道袍宽袖,粉黛薄施,挽了一根玉钗,有一种超然于世俗外的清丽。
顾知灼身上是寸布寸金的烟云罗,发上的东珠足有鸽子蛋大,不止是面纱缀着珍珠,连行走间若隐若现的绣鞋上头也有一颗硕大的珍珠。
她仅只是站在这里,就自带了自信傲然的贵气。
这眼神……季南珂眯起了眼,有一瞬间,她顿觉顾知灼好像与从前有些不太一样,少了几分倨傲和冲动。
她不应该离开这么久的!
她失策了。
“珂儿。”
季氏呢喃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苦涩的泪水刺得她
脸颊上的伤口生生地痛。
“我的珂儿你受苦了。”
季氏飞扑而去紧紧地抱住了季南珂。
“珂儿珂儿。”
她的哽咽中至少有五分是真心。
季南珂不到八岁就养在她身边了她是她的福星让她事事皆顺。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苦楚她哭得不能自已。
“夫人莫要哭了小心您的脸。”万嬷嬷扶着她递着帕子“表姑娘您劝劝夫人吧她脸上有伤不能沾泪。”
季南珂听着实在难受。
都是因为她的退让害姑母被欺负成这样地位不保。明明是堂堂的国公夫人活得连奴仆都不如。
她不会让姑母再被人欺凌绝对不会。
季南珂低低地说着:“姑母。我会为你做主的。”
她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抬眼看向顾知灼:“灼表妹。”
顾知灼不咸不淡地说道:“表姐若是都准备好了就走吧。祖母还在等着。”
“我不回去。”
季南珂放开季氏向顾知灼走了过去她目视着顾知灼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回去。”
哦?
“你向我姑母道歉跪下来磕头。”季南珂冷颜道“不然我不会离开女观的这是我的条件。”
顾知灼嗤笑。
“所以。”她环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说道“你走不走回不回与我有何相干?”
季南珂挑了下眉梢:“你想抗旨?”
她带着一种明显逼迫的态度说道:“你若不想抗旨就向我姑母赔罪!”
顾知灼掸了掸衣袖敷衍而冷漠地说了一个字:“滚。”
季南珂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动静她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向了那扇紧闭着的隔扇门。
算自己高估她了她还是如从前一样受不了一点激。
来吧。
让你的真面目曝露在世人面前。
我的灼表妹。
季南珂神情一凛厉声质问道:“我姑母嫁进镇国公府时你还不到七岁是我姑母一手把你养大的!”
“而你呢你对我姑母
顾知灼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轻笑了起来。
她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养我?把我养大需要花的银子可多了她拿不出来。我若没记错的话季家当年的嫁妆一共也就三十二抬统共加
起来怕是还没有我这对耳铛子值钱。”
“对了。”
顾知灼抚掌笑得傲慢十足:“她的那些嫁妆还不够养你半年的。珂表姐你搞搞清楚就连你也是我家的金银养大的。”
季氏面如土色。
她的嫁妆是不多季家如今只经营着一间书院坐吃山空。
嫡姐死了爹娘虽认命让她替嫁可是却把给长姐准备的嫁妆拿出了一大半就连仅剩下的三十二抬也仅仅只有表面风光。
被顾知灼当着侄女的面揭开这一切季氏的脸颊火辣辣的烫。
季南珂将季氏护在身后为了还顾家的这份养育之恩她平日里对顾知灼一让再让还要怎么样?!她问心无愧。
顾知灼斜睨着她:“我还做过什么你细数来听听。”
她往前走了半步窈窕的身影笼罩在季南珂的身上。
“别说什么把我养大这种话了满府的丫鬟婆子饿着谁都饿不着我。”
季南珂抿着下唇。
嚣张傲慢爱争一时之气毫无感恩之心……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灼丫……”
哼。一声轻而又轻的冷哼声喝住了顾太夫人想提醒的低呼。
在一门之隔的另一边太后冷眼看着顾太夫人。
太夫人捏着玉镯上的金丝缠枝心里忐忑不定。
方才顾知灼走后观主说带她去歇歇脚结果一到玉皇阁就见到了太后和大公主。
不止是太后还或站或坐了好几个诰命夫人和宗室王妃一个个都风尘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从京城赶过来的。
太后一直板着脸
她不明所以地等了片刻直到见顾知灼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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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进来……
太夫人瞥了一眼太后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太后冷哼连连:“这就是顾家的家教?”
太夫人俯首咔嗒金丝掐断了。
“好我就数给你听!”
外头是季南珂义愤填膺地诉说句句都在为季氏抱不平:“我姑母是你母亲你强行将她禁足。”
“她高热不退烧伤严重你从不在旁侍疾寻医问药还要把她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琰哥儿是你的亲弟弟你任由旁人对他打骂不休害得他小小的一个孩子挨了整整二十板子!”
“还要我说吗。”
顾知灼依旧目中无人从容
中带着傲慢和矜贵。
季南珂的瞳孔倒映着顾知灼的身影,字字有力:“我大启以孝治天下,镇国公府的确于国有功,可是,你也不该仗着镇国公府的功绩,肆无忌惮。”
“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注),大启律云,不事父母者,杖罚八十,打骂父母者,当绞首!”
季南珂义正词严:“我如今只是让你跪下,向你的母亲赔罪,已是最大的宽容。”
“跪下!”
顾知灼轻轻地笑了:“跪?”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季氏,带着一种挑剔和不屑:“呵,她配吗?”
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这丫头就是让阿缭和白儿他们惯坏了!顾太夫人掩面失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孝是重罪。
哪怕是继母,哪怕只是面子情,该有的也都得有。更何况,季氏对她有养育之恩。
当今皇后还是大公主的继母呢!
若是季氏真的抓着不放,顾大姑娘至少也要脱一层皮。有与镇国公府关系好的诰命夫人不禁暗暗悬了一颗心。
昭阳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掩住了那一抹兴灾乐祸。
她完了!顾知灼早晚会被她自己的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给害死。
哎。珂儿还是太纯善了,先前甚至还说,只要顾家愿意放过季氏就行,要不是自己劝她,她还不忍伤了顾知灼颜面。也难怪总被顾知灼欺负。
昭阳面露得色,恨不得现在就推开隔扇门,狠狠地把顾知灼踩在脚底下。
她放下帕子,凑到太后面前,小声地说着话。
“好了。珂儿。”
季氏柔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在京中名声极好,温柔宽和大度,抚养了一对继子女,又把镇国公府打理地妥妥当当。镇国公战死后,安分守己为夫守贞。
“别这样,灼姐儿年岁还小,多少都会有些任性之举,你是姐姐当包容一二,何况……”季氏顿了顿,软语温言,“你以后还得住在镇国公府。“
这话乍一听是在劝和,但仔细一琢磨,分明就是在说今天要是惹得顾知灼不痛快,等回府后,她定会仗着身份虐待苛责她们。
“灼姐儿,珂儿只是在担心我,你别生气,我来劝劝她。”
季氏走到顾知灼的身前,挡在她和季南珂的中间,不让两人再起冲突。
她与顾知灼面对面,略略仰头在看她,态度绵柔地说道:“大姑娘,是我
和珂儿的不是。珂儿是镇国公府养大的,我们会牢记顾家的恩情。
话音刚落,她的嗓音骤然降低,仅仅只有嘴唇在动:“顾知灼,这是你自找的。
“大姑娘,你别生气……啊啊啊啊!
季氏发出惊恐的尖叫,整个人向后直直地倒了下去,就像是一言不和,被顾知灼用力推了一把。
“姑母。
季南珂惊了一跳,险险地扶住了她。
季氏心有余悸地靠在季南珂的身上,柔若无骨。
季南珂目中的怒火腾腾而起,怒喝道:“你推她!
“她是你母亲,继母也是母。
“你竟然推她!今天是我亲眼看到的,你别想抵赖!
顾知灼哂笑,隔扇门的里头传出极为轻微的动静,掩盖在了季南珂的声声怒斥中。
季氏低垂着头,脸庞在帷帽的掩盖下,浮起疯狂的笑意。
顾知灼的不孝曝露于人前,哪怕镇国公府再说自己纵火,也可以是“被欺负被逼迫不得已而为之,甚至是“顾知灼为了打压她这个继母而故意污蔑。
自己从此会立于不败之地。
以后,镇国公府依然是自己说了算!
就算顾知灼在太后面前辩解不是她推的,有珂儿在,太后也不会再相信她。
珂儿真是福星啊!
“是啊,继母是母,理该敬孝。
顾知灼漫不经心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目视着季氏,凤目仿佛能够穿过层层黑纱,堪破季氏的内心。
季氏的心口没来由地狂跳了一下。
“当年镇国公府聘的是江南季家长房嫡长女,季元初。
“但是,您不是季元初啊!
太后怒容满面地正打算让人去开门,闻言抬至一半的手停住了。
顾太夫人也有些愣神。
什么意思?!所有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禁屏气。
“您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顾知灼再度逼问,季氏双目圆瞪,笑容僵在了嘴角,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
顾知灼走近了季氏,扬唇一笑,一如往常的肆意傲慢。
她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又轻又柔地说道:“另外……
“推人,应该是这样推的。
她的双手向后用力一推,季氏顿感一股大力向她而来,她的后背撞开了扶住她的手臂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手肘撞在地上,她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当季元初当久了,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
有两个字从顾知灼的口中吐出,有如一道惊雷在季氏的头顶炸开。
“季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