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 作品
第76章
她搭上谢应忱伸过来的手,粲然一笑。
“你还笑。”谢璟忍了又忍,紧咬牙道,“你惹上了多大麻烦你知不知道!他……”
谢璟指向谢应忱。
顾知灼一介女流比不得珂儿,不通朝事倒也罢了,谢应忱肯定心知肚明,若是顾知灼救不下首辅面临的会是什么,可他还是把她卷了进来!从头到尾,他就是在利用她。
若是治好了,谢应忱能得首功,宋首辅必会感激,甚至从此以后站到他这一边。而若是治不好,罪也在顾知灼,是顾知灼不知分寸,非要逞强扬名。
不管何种结果,谢应忱他都不亏,这真真是好算计。
谢璟断然道:“小允子,你去把人都关起来!”
自己真蠢,要是早早把看热闹的人打发走,事情就没那么麻烦了,至少还能压得住。
顾知灼:?
傻了吧!
“公子,宋首辅活了。”她仰头看着谢应忱,眼眸弯成了月牙。
“你说什么,他明明……”
谢璟气急败坏地嚷嚷着,声音未落,里头的宋首辅突然发出了一记呛咳。
他捂住小腹,等了一会儿,咦,不痛了!
一点也不痛了。
连这几年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隐痛也完全消失了,身体舒坦的不可思议。
他死了?
“这里是阎罗殿?”
他喃喃自语地坐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又摸了摸自己。
“别动。”
顾知灼喝斥道,“你身上的针还没拔呢。”
宋首辅打了个激灵,他张大了嘴巴,错愕不已地脱口而出:“我没死?”
“还没呢。”顾知灼说完这三个字,就迫不及待道,“公子你来看……”
她旁若无人地拉着他的袖口,走到一滩黑血前,她隔着帕子从里头捡起了一块小小的碎片。
碎片上沾着黑血,用帕子擦干净后,赫然是一小块锋利的金属碎片。
谢应忱一看就明白:“这应该是刀剑上的。”
“对。”顾知灼把它递给了首辅,“您说过您腹部受过伤,刀剑捅入您腹部时许是碰到肋骨,断掉了一小块,这一小块就留在了你的腹腔中没有取出来,时间久了,粘连在了您的肠子上。”
宋首辅呆呆地从帕子上拿起,仿若回到了那一天。
山匪用刀子捅穿了他腹部,
后来逃亡时他又把账册塞进了伤口中。
等到京城取出账册太医说他的肠子已经被压迫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重新缝合又养了三个月伤他才能下床走动谁都没有注意到里头还残留了这么一小块东西。
“任何对肠胃有刺激的食物都会搅动肠子
“您命真大。”
顾知灼真心实意地说着。
他命确实很大肠子粘连成了这样都还活蹦乱跳的但凡这块碎片碰伤的口子大一点随时都会没命。
难怪宋首辅上一世死得那么突然几乎是暴毙。
这跟怀里揣了一把开刃的匕首又时时刻刻用刀尖贴在胸口有什么不同?但凡不小心摔一下匕首就能把心脏捅穿一命呜呼。
“您今日喝的是什么酒?”
明明顾知灼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可是面对她锐利如刀的目光宋首辅依然有些心虚羞愧地说道:“凤……凤曲酒。”
有名的烈酒烈度可媲美烧刀子。
但酒香更加浓郁入口时很醇厚一点也不像是在喝烈酒连不擅饮酒的人也能一不小心喝完一杯。
顾知灼感慨道:“能活是真不容易。”
宋首辅深以为然。
他刚刚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踏进阎罗殿了。
“老哥!”
没有了谢应忱阻拦卫国公和谢璟也终于走进了这间包厢龚海远远坠在后头。
卫国公也听到了顾知灼的话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是再不敢劝你喝酒了。”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吓死他了!!
宋首辅忍不住去看顾知灼想问他都好了还能不能喝酒?哪怕喝一小口也行。话没问出口就被白了一眼。
他赶紧摆手道:“不喝不喝这辈子滴酒不沾。”
宋首辅的脸上发上胡须上沾着黑黑红红的血面色惨白如纸太阳穴、胸口和小腹扎着三根银针。可除此以外他的精神头相当的好神智清晰和刚刚与他们饮酒时没有任何的区别。
卫国公拨弄着玉扳指心头狂跳。
顾大姑娘这手起死回生之能实在让人惊叹。
先前公子忱重病时他被皇帝宣去过溪云坞见过公子忱奄奄一息的模样当时所有的太医都说公子忱是绝脉
命不过三五日然而在皇帝把他放出宫后他活了下来。
卫国公也听过朝中私底下的一些揣测说是皇帝给公子忱下了毒所以公子忱出宫后身体就康健了。原本他多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皇帝有亲生的儿子在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把皇位拱手让给废太子的儿子。
皇帝现在几乎每隔三日都会让太医去请平安脉他看过脉案公子忱的身虚体弱随时会病重不治。可顾大姑娘连首辅的命都抢回来了怎么可能救不了他?
而今他算是明白了。
都是局。
当初是顾大姑娘送他回京的也许从那个时候起顾家就已经站了队就连那桩赐婚也是他谋来的。
好一手瞒天过海公子忱果然狡猾。
短短数息间卫国公想到了许许多多直到一声“衙差来了”的惊呼他猛地捏紧了玉板指右眼皮直跳。
围在二楼的戏客一轰而散又通通被衙差拦下。
他们是在附近巡逻的五城兵马司是听到来往在叫嚣着香戏楼有人杀了官赶过来的。还没有踏进包厢他们就见到了龚海。
龚海是五军都督府的左提督统管着五城兵马司。
他们哪怕不认得公子忱和卫国公也认得出龚海。
“无事”龚海嗓音低沉“只是喝多了你们下去吧。”
喝多了?
外头那一滩一滩的血衙差又没眼瞎。
不过连龚提督也只站在包厢门口里头的人想必极贵。
衙差只当自己眼瞎匆匆告退。
和衙差一起进来的长随冲进了包厢高喊着:“老爷!”
“老爷您没事吧!”
他跟往常一样在马车里等着也就是去解了个手回来就发现香戏楼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他挤都挤不进去只听他们说有个官老爷死了。
见宋首辅满身是血他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
“别动我给您拔针了。”
长随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家老爷太阳穴上的针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龚海回首看向包厢眸光落在顾知灼的背影她侧身而立只能看到覆着面纱的侧面长眉入鬓英气十足。
从前他只爱那种娇弱不堪的花儿尤其喜爱他们满脸是泪哀哀祈求的模样。
如今瞧着这等英气十足又骄傲自信的女子说不定会别
有一番滋味。
他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朗声笑道:“顾大姑娘,你这面纱还戴着做甚,不如取了,也让我瞧瞧比之青衣又……
一个冷到不像话的声音陡然响起。
“秦沉,丢下去。
下一瞬,秦沉疾步而出,一掌抓向他,龚海抬手格挡,秦沉比他更快了一步,直接揪住了他的衣襟,从包厢里拖了出去。
龚海武将出身,能走到如今的位,身手肯定不赖。
但他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三两下就被秦沉压制,提着衣襟压在二楼的栏杆上。
龚海惊叫出声:“大公子!
“丢下去。
他对上了一双淬着冰的眸子,有如黑暗中的鹰,仅一眼就让他从心底兴起一股寒意。
谢应忱!
龚海面色大变。
他如今的地位,说是把着京防都不为过,谢应忱若想夺了储位,怎么敢得罪他。
“你敢……
声音还在喉间,秦沉伸手一推,把他从二楼他丢了出去。
他双目瞪大,惊叫着坠下,“砰的一声摔在厅堂的圆桌上。
圆桌顿时四分五裂,连带着龚海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狼狈不堪,身上的胫骨痛得他冷汗直流。
卫国公看得瞠目结舌。
龚海这些年确实荒唐,可是,他手上是有兵权的。连几个王爷都不敢轻易开罪他,昭阳公主明面上在和他抢那位青衣,可好几次,她都会主动退让。
就算是龚海先出言不逊,公子忱也太过冲动了。
秦沉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走了回来,站在谢应忱身后,探头去看。
顾知灼的心神全都在银针上。返魂三针,拔针和施针一样难,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
她压根没在意发生了什么,没去看,也没去听。
每拔出一针,顾知灼就交给晴眉,晴眉会用火烧过银针消毒,然后放好。
等到三针尽数拔出,顾知灼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臂,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说道:“您回去记得好生修养,不能喝酒了,也不能吃生冷之物,米面也要煮得软和些,至少得养上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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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最好喝上七天的稀粥。至于失的血就没办法了,您让太医来开张养生方子吧。太医最擅长太平方了。
她一一叮嘱着,首辅也认真听了,连连道谢。
“我就不送您了。
宋首辅印堂的死气已经完全散去,不会有什么事。
顾
知灼耗费了不少心神累得很不想动。
宋首辅尚虚得很长随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他说道:“顾大姑娘待过几日我亲自上门拜谢。”
卫国公扶他另一边:“哎宋老哥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三公子你要不要一起?”
卫国公向着谢璟直使眼色谢璟本来张口想说什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轻抿薄唇嘴角上扬起了一个弧度:“我先下去看看马车。”
谢璟先一步出去顾知灼和谢应忱把他们送到了走廊两人慢慢下了楼梯看着楼梯上大滩大滩的鲜血宋首辅的心里头一阵阵发毛。
这都是自己吐出来的?
“老哥你这条命真就是捡回来了。”卫国公忍不住道“你不会为了这救命之恩……”
他一想通了谢应忱所做的种种就有点怀疑自己站队有点站得太快了。
三皇子哪怕有皇帝撑着他真能争过公子忱?
这一急起来他也顾不上试探话说得直白的很。
宋首辅不置可否而是看向龚海。
龚海一动不动地趴着也不知是不是昏死了过去。
他的小厮围着他团团转着急忙慌地催促小二去找大夫。
卫国公自知失言觉得一定是自己喝多了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小心地搀扶着他出戏园子。
刚一踏出门就听到有阵阵闷雷声响起。
“要下雨了?”
卫国公抬头看了看。
头顶依然是万里晴空艳阳高照没有一片乌云遮日。
突然就有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轰然落下。
轰隆隆。
在耳畔炸开。
大街上的百姓还没有完全散去他们一个个面带惊容惶惶不安地盯着天空。
白日惊雷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快看!”
大街上有人失声惊叫这一道雷直接就劈在了香戏楼弯起的屋檐上屋檐的一个角应声而断
雷声响起的同时顾知灼的胸口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揪住这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她呼吸为之一滞密密麻麻的汗水布满了额头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姑娘!”
晴眉惊喊出声谢应忱疾步冲了过去可还是慢一步一把拂尘举重若轻地托在了她的后背上。
无为子手持拂尘他本站在一根立柱的阴影底下众人来来去去喧嚣中竟是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来的。
顾知灼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站稳了。她一回首,神情不由一怔,瞳孔瞬间放大,仿若有一股清风拂过心田,漂亮的凤眸明亮如星辰。
师父?!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吗?!
是不是和公子说的一样,师父早就算出有她这个徒弟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地往脑海里头涌,胸口的搅痛不停地打断她的思绪。
无为子手掌一翻,从一个小瓷瓶中倒出了一颗褐色的丹药。
顾知灼拉下面纱,毫不犹豫地张嘴吃了下去。
丹药入口是淡淡的清凉,从喉咙而下,窒闷的胸口里仿佛吹进了一股清风,整个人就像是被突然丢到了冰天雪地里,顾知灼打了个哆嗦,憋着的一口气瞬间回了上来。
谢应忱猜出了老道的身份,拱手道:“师父,可否进去说话。”
无为子:?
咦,怎么又多了一个男徒儿?
天道是睡过头了吗,塞这么多徒弟给自己?
顾知灼目带敬仰地看着他,直点头。
无为子把拂尘架在了手臂上,跟着他们走进了包厢,隔扇窗在他们的身后关得严严实实。
秦沉和晴眉两人守在了外头。
“师父。”
顾知灼拉着他道袍的衣袖,眼泪不住地打着滚,欲落非落,一双乌瞳湿漉漉的,蒙着淡淡的水雾。
无为子定定地看着她。
他确实没见过她,容貌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可是,她看自己的目光,却充满了亲昵和仰慕。
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牵动着他,无为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痴儿。”
这两个字对顾知灼而言,是这么的熟悉,熟悉到,仿若在梦里。
“你怎还挨雷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