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炜静姝 作品
70-80
从小, 陆蝶卿就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的姑娘。
娘常说她好骗,过于单纯,看不清人心。
但娘又说, 傻人有傻福,保留赤子之心会有好运。
陆蝶卿还记得, 娘说起这话时, 有些无奈的眼神, 半带宠溺。
仿佛她无论变成什么,她都是娘心里的宝贝。
爹也看着她说, 真心最容易换到真心, 而这世上最稀缺的往往就是真心。世人都为了功名利禄,常常忘记保留情意。
可见,只要有一个人坚定, 坚持情意不变,别人就也会被感染到, 对不对?
比如她和心心。
小少女在内心重建了一套理论, 心中怅惘消失,眸光都变得清亮起来。
“心心, 我想明白啦。”
她一笑起来, 就显得轿子里都变得亮堂起来。
郑雪宁有些被这姑娘的笑靥晃到,叹气。
“想通什么了。”
一惊一乍的, 像只小黄鹂鸟。
方才不是还很失落的么。
这么容易就会哄好了。
让人更想欺负一下。
陆蝶卿一双水瞳睫毛根根分明,眨眼时, 皮肤滑嫩白皙,甚至找不到一个毛孔, 一笑就露出整齐的贝齿。
她捧着自己的小人偶,一字一顿认真道。
“我想,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想要不变,那就需要真心去维系。”
郑雪宁看她可可爱爱说话的样子,就想去捏脸,可惜如今是木偶,够不着,没有双手去自如地做这事儿。
她开始怀念作为郑雪宁这个身份,站在少女面前的相处感觉。
所幸,今夜就是少女去云溪殿和自己共处的日子。
夜里要教对方去怎么提升雕工,有的是机会捏脸。
陆蝶卿并不知道自家小人偶在盘算,今夜怎么捏她的脸,她正努力去分享,自己方才悟出来的道理。
“我没弄清楚阿桑在想什么,只是难过她变了,好像有些疏远我。既然我在乎她这个朋友,我就要主动去弄清楚或许可能存在的误会!”
“我要主动去关心阿桑,和她好好谈一谈。她今日被欺负,情绪本就不好,我不该在这里暗自猜测,觉得对方疏远了我。猜来猜去,人的关系就容易变远。”
一边说着,陆蝶卿精致脸蛋愈发明媚。
“我没有遇到皇太女的时候,要进藏书楼很难,若不是阿桑不求回报地帮我,我都没有办法看到那些人偶师典籍。”
“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呢。何况…* ”
陆蝶卿捧着小木偶,又低头吧唧亲了一口:“何况阿桑给予我的不是滴水之恩,她帮助我拥有了你,我最宝贝的心心。你的到来,彻底照亮了我,我更应该好好感谢她呀。”
后半句话,听得郑雪宁心口宛若被什么东西一撞,有些软,还有些甜。
少女说起这些道理时,整个人瞧着神采飞扬,仿佛在发光。
郑雪宁有些移不开眼,觉得这姑娘似乎在越变越好看,她心神震颤,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说不清是哪里不同,就是觉得心神都在跟着摇曳。
大概这一刻,她被吸引的,不仅仅是少女的倾城的容貌,还有对方的灵魂。
那个灵魂在发光。
任凭谁看到了这样的灵魂,都会被吸引住。
“那么,决定啦。今日午休的时候,就去找阿桑。晚上我要和皇太女学雕工的。皇太女也帮了我好多呀,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她了。一国的储君平日里很忙的吧,我要好好跟她学雕工,珍惜她抽出的功夫。”
少女低着头,在那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安排时间。
微微鼓起的腮帮,瞧着软软嫩嫩,明亮的杏眼像葡萄。整个人散发一股无害但清新的可爱感。
郑雪宁忍了忍,强自挪开目光。
她被可爱到心有些痛。
是那种因为面前的人美好到极致,继而生出一种想摧毁的冲动。
越是接触陆蝶卿,无论是以皇太女的身份,还是如今这个木偶心心的身份,她就越是能发掘对方灵魂中的美好。
少女身上的光芒,照得她宛若站在墙角的黑暗生物。
她的灵魂经不起这样的细看,她有许多的算计,许多的城府,许多的凉薄。
有这么一刻,她下定了决心。
永远不要让少女知道,那个会拨弄风云算计人心的皇太女,和她的小人偶心心,是同一个人。
这样,她至少永远拥有,被全心全意信赖和关怀的人偶身份。
…
陆蝶卿今日午膳吃完,就匆匆跑出书院去藏书楼。
左家姐妹和顾书元,见她这副行色匆匆的样子,想问点什么,但还没开口,陆蝶卿就已经一溜烟跑远。
“她怎么了?”顾书元伸过来脑袋。
这两日他算是看了个清楚,在彩云书院里,以陆蝶卿为中心的几人小圈子里,他永远在最外面一层。
左家姐妹常常一人一边,跟在陆蝶卿身旁,连个并肩而行的位置也没给他留。
左蔓枝回忆着陆蝶卿方才急匆匆吃饭,连话都没讲几句的样子,还有对方特意从书院打包带走的一些点心,平静得出了结论。
“她去见人。”
左笑雅不解:“见谁呀?”
她对陆蝶卿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以前左笑雅还觉得书院里的一切,有些太过枯燥乏味,常常是被姐姐拎着,才能按时起床过来。
但如今,她可以充满良心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
她是左家起床最早的那一个!
她盼着来书院,能早早见到陆姑娘呢嘿嘿嘿。
和美好的人在一起,哪怕不能拥有对方,只是多看几眼,或是多说上几句话,在书院里的每一天都能变得灿烂多彩起来。
左蔓枝见妹妹一副要对陆蝶卿的踪迹刨根究底的模样,用脚踢了踢她。
“少打听。”
左笑雅只能瘪瘪嘴,有些委屈。
关心一下还不能了嘛。
…
陆蝶卿是靠两条腿噔噔噔跑到藏书楼的。
她护着怀里抱着的食盒,一路小跑到目的地,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阿桑!”老远看到藏书楼门口的小宫女,少女清脆喊道。
藏书楼人迹罕至,常常透着一股清净过头的味道。
阿桑脸上的红肿还没消去,正低着头默默守着楼,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在落寞中时,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抬眸一看,就望见陆蝶卿笑靥如花地冲着自己跑了过来。
“卿卿…”她下意识上前几步,心口狠狠一动。
陆蝶卿跑到她面前站定,将手中的食盒送给她。
“阿桑快吃,还热着呢。”
少女友好热情到,仿佛她们之间任何隔阂都不曾发生过。
她还是那个无人问津守着藏书楼百无聊赖的卑微小宫女,陆蝶卿也还是那个被人冷落欺负的邻国质子。
阿桑鼻尖一酸,忍了忍,眼泪一下掉出眼眶,哇的哭了出来。
“呜呜呜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这样的朋友了!”
第72章心意
藏书楼前, 顶着红肿巴掌印的小宫女,在看到陆蝶卿时,又哭又笑, 眼里都是泪光。
她看着委屈的像个小孩子。
陆蝶卿就耐心温柔地哄着阿桑,拍拍对方的肩膀。
“你不要乱想呀,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这么好的朋友。”
她这么说, 阿桑就眼泪朦胧看着她, 眼泪唰唰往下掉。
“卿卿…”
她揪着自己的袖子,抬手擦眼泪, 胡乱把脸擦干净。
小宫女们并不都是有家世背景和靠山的。
譬如她就没有。
只是因为家中人口多, 就被送入了宫中当宫女。
既是被送到宫里了,其实也表明家人并不需要她了。
往后哪怕熬到了能离开皇宫的时候,都不知道去哪儿。只能想法子攒些养老钱, 好让自己到时候过得体面点。
说是浮萍也不为过。
在深宫中,也没什么可信任的人, 大家都是在混日子, 并且努力保住命罢了。
旁人还想着去得到贵人的赏识,好多点赏钱, 或者地位。但阿桑从来没这般想过。
她知道自己笨嘴拙舌, 并不适合与贵人相处,反而平平淡淡才是适合自己的。
藏书楼的活儿就很符合她的性子, 没什么人来打扰,虽不受重视, 但好歹饿不死,人又不累。
她也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遇到陆蝶卿, 知道对方的身份时,她还曾经惋惜过。
陆蝶卿瞧着就不该是过苦日子的人。
这等花容月貌与天真和善的性情, 看着就该是被富贵娇养着的。
所以阿桑才会心软,偷偷放陆蝶卿进藏书楼去看人偶师典籍。
她想着,自己虽出身平凡,只是个小宫女,但闪国质子这般金枝玉叶,却连想翻阅典籍都得悄悄求人,实在是太可惜又可怜了。
那时候满心欣赏的闪国小郡主,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能在危急关头将自己救下来的人,且手中还持着皇太女的腰牌。
这种差距不可谓不大。
就是因为这样,阿桑心中才害怕。
她隐约觉得,只有当陆蝶卿和自己一样平凡无助时,自己才有资格成为对方的朋友。
一旦对方成了尊贵的、耀眼的存在,她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见到对方就会觉得自惭形秽。
站在陆蝶卿身边的朋友,应该是和她一样的人,而不是自己这样卑微的小宫女。
面对陆蝶卿含笑的目光,阿桑快把脑袋低到地上。
“阿桑。”陆蝶卿看着她,小声鼓励。
“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何只许你当初帮我,却不许我如今帮你呢?你遇到了困难,有什么心事,若是能和我说,多个人帮你想法子,岂不是更好?”
“我不想和你变得生分。”
陆蝶卿轻声细语,每说一句话,阿桑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多一层。
她哇哇哇哭了起来。
她怎么会这么幸运,拥有陆蝶卿这样好的朋友。
被对方这般关怀,心口就烫烫的,好像什么烦恼都不存在了。
她前几日的胡思乱想和自责,全都在陆蝶卿温柔的眸光中,变成了空想。
看起来,她的好朋友一点儿都没有怪她。
“我心里自责,之前你被人抓走,我没帮到忙…事后你不见了,我只敢偷偷去找你,怕你牵连我,我的心不诚恳,不配做你的朋友。”
阿桑忽然就敢说自己的心里话了。
陆蝶卿一怔,随即笑了。
她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发现原来每个人想的东西都不一样,原来大家都会把一件事憋在心里胡思乱想,然后去过分地苛责自己。
“阿桑,这就是你的不对啦。我都没有怪你,你怎么能先怪自己的呢。”
“你我都知道,在皇宫安然无恙好好活着,本就是最重要的,也最艰难。很多时候,我们自身难保,总是会迫于形势,做一些不想做却避不开的事情。我们不找事儿,事儿却会来找我们。”
“你那日怎么没有帮我?明明你一看见旁人来寻我,你就朝我使眼色,让我快走,还想冲过来,是对方人多势众,你的力气全被按住了,帮不了我。”
“这难道还不算你作为朋友,付出的真心吗 ?”
“阿桑,你已经够义气啦。不是那种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才叫讲义气。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难处,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了,我一点儿都没有怪你,你也千万不要苛责自己。”
陆蝶卿很少一下子讲这么多话,但她发现,如果不给阿桑讲清楚这些东西,对方真的会一直自责下去。
这可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这一番话讲完后,阿桑很成功地被安抚好,破涕为笑。
“被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懦弱不讲义气了。
“卿卿,你在彩云书院开心吗?”
阿桑抱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盒,小声询问。
她到这会儿才恢复了往日和陆蝶卿相处的性格,敢开口问一些不知道的事儿了。
陆蝶卿想了一下,认真点头:“嗯!开心!”
能每天从夫子那里听到各种各样的趣闻,还能认识不同的新朋友,还…想到皇太女,陆蝶卿顿住。
她想到了这一切的来由,全都是因着皇太女而存在。
对方就像一个保护伞,站在自己身后,默默给她底气。
陆蝶卿忍不住咬唇,她总是有些苦恼,要怎么回报对方。
“阿桑,倘若有一个朋友对你很好很好,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你该怎么办呢?”
她忍不住和阿桑说起心事。
阿桑打开食盒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精致的糕点,眼睛都亮了。
“怎么办?是朋友的话,那就也对她好。”
“你等等我。”她噔噔噔起身,进了藏书楼,从里面捧了一样小东西出来。
“这个给你。”阿桑递过来一面小铜镜。
铜镜瞧着怪精致的,反面是银色的,还雕刻了一些花草图案。
“我托人从宫外买的。你不要嫌弃…”阿桑不知道自己的朋友,还看得上这些小东西么。
陆蝶卿本想拒绝的,但一听阿桑说这话,顿时就将小镜子收下了。
“它这么好看,我怎么会嫌弃呀。”
阿桑冲她笑:“你看,咱俩就是这样,有来有往。你若有朋友对你好,好到令你愧疚了,你就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礼物,她会知道你的心意的。”
陆蝶卿面露沉思。
这样么。
她从前总是觉得,皇太女富可敌国,生来就什么都有,就从来没动过送对方东西的打算。
但阿桑的话,给她推开了一扇窗,令她醍醐灌顶!
对呀,她也可以给皇太女一些小的礼物的。
送什么好呢?
少女琢磨着此事,回彩云书院的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她到底该送什么呢。
少女翻遍了自己的荷包,里面依然躺着可怜的三两银子。
看着荷包,她有些泄气。
她……咦?荷包,对呀,她可以送荷包。
第73章吻
当夜回去, 陆蝶卿就在路上问起荷莲,有没有一些好的丝线,她想做一些小东西。
原本是想自己想法子的, 可想到皇太女那样的身份,哪怕是贴身佩戴一个荷包, 想必也得用好一点儿的丝线吧?
荷莲不知陆蝶卿想做什么, 但听她问起, 立马应道。
“库房里什么丝线都有,回头我就让人抱过来, 主子想用它做什么?”
陆蝶卿嗫嚅道:“没什么啦, 我就找一些好看的丝线。”
她抿紧了唇,不愿意说出要丝线的原因。
就是…给皇太女绣荷包,有点害羞, 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陆蝶卿只想悄悄做这个。
荷莲看出她不想多说,立刻应道。
“主子放心, 您要什么都有。”态度宠溺。
她肉眼看着皇太女自从认识了陆蝶卿之后, 身上气质瞧着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了,换句话说, 有了人气。
荷莲私心觉得, 陆姑娘是她们皇太女的一个小贵人。
贵人并不一定要指在仕途上帮到你,能让你青云直上。她更可以是带来好运和真情, 让你日子过得开心起来的人。
陆姑娘虽没什么权势,瞧着也娇滴滴的, 性情更是天真,但这样的人, 往往宛若天上云朵,能润物无声地下起细雨, 一点点浸润人的心田。
陆蝶卿听出荷莲话语的宠溺,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脑袋,脸蛋也有些红。
“荷莲,你跟着皇太女多久了呀?”
荷莲想了一下,斟酌着道。
“奴婢跟在殿下身边刚满五年。”
而五年前,她一直作为皇后母族廖家暗地里,为皇太女准备的暗卫进行训练。五年前才刚被送到皇太女身边。
她算是廖家放在皇太女身边的暗棋之一,若不是重要的事儿,她也不会来接手。
如今皇太女愿意把自己放到明面上,去贴身照顾陆姑娘,可见是真的重视对方。
虽有些辜负了廖家培养她的目的,但只要皇太女愿意,她便也愿意。
只是这些话,就不必和陆姑娘说了。
荷莲和皇太女一样,都下意识不想用复杂的东西,来影响到陆蝶卿。
轿子这次停到了云溪殿。
荷莲立马让人去搬丝线过来,陆蝶卿则噔噔噔跑回寝殿。
寝殿里一切摆设都华丽,宫女们站立在一旁,但偏偏没有某人的影子。
陆蝶卿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些说不上的怅惘和失落。
她今日去见了阿桑,和对方谈了这么多,这会儿心里就攒了很多话,想要和皇太女说。
其实也才过去了两天一夜,但为什么会有一种,已经很久没见到皇太女的感觉呢?
陆蝶卿摸出放在玉山竹旁边的匕首,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袖子里一直贴身放着,从来不落下的小木偶,也被她拿了出来。
哦,还有今日阿桑送她的小铜镜。
她好幸福呀,有三个好朋友了!
似乎从她拥有了小人偶之后,她的运气就一直在变好。
陆蝶卿都快回忆不起来,自己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了。
荷莲很快进来,将装了不同丝线的盒子打开,让陆蝶卿看。
“这些都好看。”
陆蝶卿看到它们,就立马在心里想到了,该给皇太女做一个什么样的荷包。
在她心里,皇太女的颜色是浅蓝色的,但其中又有一些藏在内心的粉红。
所以,她想做一个很清新的荷包,送给皇太女。
时下的荷包,都是那种大红大绿,或者颜色非常鲜艳的。
陆蝶卿想亲手给皇太女绣一个,符合对方气质的荷包。
好有干劲呀。
陆蝶卿恨不得立刻开始绣荷包。
她找齐了东西,开始描样子,荷莲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
看着看着,有些惊讶了。
看陆蝶卿熟悉的样子,显然是真的对绣活儿有所涉猎,甚至很熟练,并不是花架子。
荷莲看出来,陆蝶卿是在准备绣荷包。
“主子想要荷包?可以让宫女们绣,别熬坏了眼睛。”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寝殿里虽然点了烛火,但做绣活儿,就得眼也不眨,很容易损耗眼睛。
荷莲认为陆蝶卿最美的就是那双眼睛了,便有些替自家主子心疼。
陆蝶卿才反应过来荷莲看着自己绣荷包,她张了张唇。
“我想送人的,不能旁人绣。”
这话说完,她立马闭紧了唇。
糟糕,不小心说了真话。
少女捂住了桌上的桌上的荷包,脸上全是懊恼。
荷莲顿时看出来,陆姑娘想送的人,想必…是她们殿下?
她捂嘴笑。
陆蝶卿懊恼着抿唇。
“你不要告诉她呀。”她小声嘟囔,发出了气音。
荷莲瞧着从后走来的人,垂下了眼,掩住了笑意。
“好,不告诉殿下。”
陆蝶卿便扬起笑脸,梨涡一边一个浅浅,眉眼间都是柔和的烂漫之色。
身后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不告诉本宫什么。”
啊!
陆蝶卿跟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
才描好样子的荷包,被她两只手紧紧握着,藏到了背后。
她心脏扑通扑通,和皇太女这般面对面看着,心虚到不住咽口水。
“你怎么…都不出声音就回来啦。”
小少女娇娇的,埋怨起人来也像在撒娇。
一旁的荷莲,已经和其他宫人很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只留两人独处。
郑雪宁憋了一天一夜,没捏少女的脸,心里正有些痒痒。
如今见陆蝶卿一副心虚小鹿的模样,呆呆站在自己跟前,两只小手还不知道藏了什么在背后,看着娇憨可人。
她勾起唇,微微俯身。
纤细修长的手指,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落在了少女脸颊上。
正好两边脸颊都轻轻捏着。
陆蝶卿瞪大双眸,水汪汪的眸光,愈发看的郑雪宁心头微动。
“殿下… 你怎么捏我的脸…”底气不足,就连说话也弱弱的。
郑雪宁挑眉,精致的脸逼近,狭长双眸几乎要看到少女心底去。
“你背着本宫,不知道干了什么坏事,怎么,敢让人不告诉我,却不敢承认?”
陆蝶卿着急了,红唇一张一合。
“我哪有做坏事呀。你,殿下你污蔑人。”
哼,果然,小猫被养熟了,都学会张牙舞爪还嘴了。
郑雪宁一只手落在了少女后颈。
微凉的手掌,贴着对方柔嫩的肌肤,宛若入手上好的羊脂玉,几乎不舍得松手。
“那你方才说不告诉我的是什么?嗯?”
皇太女慢悠悠地问。
她的手掌游离在陆蝶卿后颈的肌肤上,然后缓缓握紧,仿佛要就此完全掌控对方。
陆蝶卿瑟缩起来,怕痒痒,又害羞。
“不能告诉你的…”她弱弱开口。
送礼物哪有提前告诉别人是什么的。她还没准备好呢。
若是提前说了,就没有惊喜啦。
郑雪宁紧紧盯着她,半晌,唇勾起。
“不乖,当罚。”
她抿唇,缓缓靠近少女。
陆蝶卿的杏眼越睁越大。
皇太女就这么堂而皇之吻上了她的脸颊。
下一刻,脸颊上的嫩肉被咬住,像小猫不听话,被大猫咬了一口。
“疼吗?”皇太女站直身子,唇格外的红。
脸颊上还沾着方才的湿意,陆蝶卿魂儿丢了,呆呆傻傻看着她,像听不懂皇太女的话。
啊啊啊啊啊!
刚才发生了什么呀!
第74章大尾巴狼
陆蝶卿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在皇太女面前, 她常常会这样,脑海空白,心跳也快, 紧张到想语无伦次。
“……”
明明皇太女没有做什么,不是, 不, 她亲自己, 她咬自己。
呜呜呜,紧张, 害怕。
陆蝶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往常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紧张的人,尤其在自己的朋友面前,哪怕面对阿桑, 她都能说出很多道理来,主动化解僵局。
然而当面对皇太女时, 那个能说会道的陆蝶卿就不见啦。
她抬手去捂自己方才被…咬了一口的地方, 其实不疼,但有一种温和的湿润感。这种感觉很难被忽视掉。
哪怕是幼时, 娘都没有这样亲自己。
陆蝶卿并不喜欢很亲密的接触, 幼时若是娘多亲她一口,她都会用小手去擦掉。
久而久之就让陆荷很是无奈, 笑说这孩子瞧着爱撒娇,但不好接近, 连亲娘都不让亲脸蛋。
长到如今,陆蝶卿都快忘记, 原来人与人之间,还能去咬脸颊了。
她呆呆看着皇太女, 小嘴红润润的,明明想说什么,但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副被欺负了都不知道为自己去反抗的样子,叫人心都化了,只想再欺负一下。
郑雪宁可从来不是什么委屈自己,多去忍耐的人。
陆蝶卿这般模样,完全就是个等着猎人抓起来的小白兔,她弯了弯唇,只觉得心口更加痒痒了。
“既不说话,那就是不疼了。”
郑雪宁一只手勾着少女下巴,双眸仔细端详着对方,潋滟的眼眸深处,宛若布满了吸引人的迷人旋涡。
陆蝶卿后知后觉想起来,方才皇太女问自己的话。
——疼吗?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开口:“不疼!”
回答这话时,语气过于朝气,以至于充满一种欲盖弥彰的心虚。
她急于从皇太女包围自己的气场中抽离,这会儿只能眨巴着杏眼,顶着通红的小脸蛋,有些可怜地开口。
“你干嘛咬我呀。”
半点气势都没有,整个人瞧着软乎乎。
郑雪宁手指挪到少女脸蛋上,心安理得的摩挲了几下,在对方越来越瑟缩的神情中,缓缓凑近。
“既然不疼…那不妨再咬一口。”
她红唇不点而朱,凑近时,唇珠饱满,令两片红唇瞧着极为美丽,它像是会给你随时盖一个命运的章。
陆蝶卿迅速抬手,捂住了方才被咬了一口的右边脸颊。
她像砧板上的小兔子,已经被按在了上面,急得恨不得跳起来,但却被按住,挣脱不得,只能小声求饶。
“殿下…你怎么啦?”
她纤嫩素手按着脸颊,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发生眼前的这一幕。
郑雪宁垂眸,嘴唇触碰到少女手背,有种慵懒但纵情的强大感,只是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就已经让陆蝶卿心里火烧火燎。
陆蝶卿慌乱极了,少女有限的人生经历里,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场景。
郑雪宁慢吞吞用贝齿咬住一点点少女手背的嫩肉,但不用力,只有尖锐的牙齿,在上面游移,意思意思的吓唬少女。
陆蝶卿浑身发软,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不知道是羞还是怕,这种感觉陌生到她下意识想逃。
“郑雪宁,你欺负我…”
少女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要哭不哭的,娇到让人想变本加厉去欺负。
郑雪宁发觉,自己所有的劣根性,在陆蝶卿面前,仿佛在被一点点激活。
她甚至都诧异,她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明明知道这姑娘没什么心眼,经不起吓唬,单纯到恍若一张白纸,却偏要这么不紧不慢看人家羞到哭。
她大概存着点不能被人窥见的阴暗占有欲,喜欢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尽情逗弄着陆蝶卿,看对方露出任何反应,心里就生出些隐秘欢喜。
郑雪宁:“本宫何时欺负你了。是你存了秘密,背着我。”
她理直气壮。
知道陆蝶卿辩不过自己,逗弄起少女时,更加不掩饰本性。
果然,听到“存了秘密”几个字,陆蝶卿愣住,一瞬间又羞又恼,有些哑口无言。
“我又没有做坏事,我就是…”
陆蝶卿卡壳了片刻,索性破罐子破摔。
被她藏在身后的荷包花样子,气鼓鼓晃到了皇太女跟前。
“我想给你绣一个荷包,但还没有绣好,我不想叫你知道而已。”
少女字正腔圆,声音娇软,一个字一个字解释,像翘尾巴的小猫,踩着主人的手掌娇滴滴控诉。
郑雪宁心都化了。
她收紧掌心,重新捧起少女的脸,珍视地望着她。
“既是为我准备礼物,让我提前知道,又有何不可?”
脸上的笑意扩大,郑雪宁笑起来颇有些倾国倾城的味道,平日里的冷厉丝毫不见,只剩下对着少女的宠溺和妖娆。
她笑成了个大狐狸精的模样,谁还能生得起来气。
陆蝶卿的一双杏眼眨着,长睫毛不住扇动。
“…所以我没有做坏事背着你。”
到了这个时候,少女还不忘记替自己解释。
显然方才被误会了,心里存着点委屈呢。
郑雪宁的一颗心完全被萌化了。
“哦,是本宫误会了。”
她微微俯身,光滑如玉的脸蛋近在咫尺,对着陆蝶卿笑得不紧不慢。
“不然,你也咬回来?罚我。”
放在一个月之前,郑雪宁是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恶劣的一面。
她哄着人家少女反过来亲近自己,像个坏心眼的大尾巴狼。
陆蝶卿脸上的红霞一直不散,听着皇太女的提议,唇一咬。
“我才不要。”
她才没有那么幼稚,要像个小孩子那样去咬人泄愤呢。
“给我做的?”
郑雪宁瞅着她,试图去拿荷包。
陆蝶卿却反应过来,又将荷包用一只手藏到背后。
“等我做好了再给你看。”
她停顿片刻,抬眸看着皇太女,声音变得细弱蚊蝇。
“我这次没生气,可你往后别…那样了。”
然而方才还温柔哄着她的皇太女,却冲她挑眉,狭长的丹凤眼里全是不羁。
“本宫不能答应。”
陆蝶卿哑然,清澈如同小鹿的杏眼,呆呆看着她。
皇太女讲话完全不按照套路来!
根本料不准。
陆蝶卿下意识追问:“为什么呀?”
她像个被欺负了的乖宝宝,没什么气势,浑身散发着乖巧。
郑雪宁和她四目相对,唇勾了勾。
“因为本宫喜欢咬人。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难道…”她朝着陆蝶卿又走近一步。
少女就惶惶不安朝后退,直到后腰贴着桌子,不得不停在皇太女面前,接受对方的步步紧逼。
郑雪宁饶有兴致欣赏着少女的所有神态,猛地贴近,一只手撑在桌上,和少女近乎鼻尖贴着鼻尖。
“难道你能保证,一辈子不惹本宫生气?”
第75章第二口
——难道你能保证, 一辈子不惹本宫生气?
这是一个需要人去好好思考的问题。
她包含了很多条件。
一辈子,生气。
它带着一点儿隐秘的占有欲,好似提前在命运面前宣布, 要将两人的故事,定在“一辈子”这样的时间线上。
“生气”这两个字, 反倒成了其次。
但显然, 以陆蝶卿此刻的小脑袋瓜, 是察觉不到如此深刻的寓意的。
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生气”这两个字上。
好像的确是无法保证, 以后都不惹皇太女生气呀。
陆蝶卿拿不准这一点。
皇太女和她认识的其他人, 一点儿都不同。
对方的身份放在这里,兴许除了在天子面前以外,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对错之分。
因为只要是皇太女喜欢的, 想做的,就是对。
而对方不喜欢的, 不愿做的, 就是错。
皇权在上面,成了是非对错的标准, 其余的人无不以它为尊。
陆蝶卿忽然沮丧下来, 小脸多了几丝失落和无力。
她岂能永远知道一个上位者在想什么?
人的心情就像天上的云,向来多变, 乌云会积聚在一起,变成雨天, 也会被忽然吹来的风吹散,变得晴空万里。
她哪里拿的准皇太女的心情。
少女唇抿了抿, 抬眸用水汪汪的眼眸注视对方。
“…我们是朋友,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她好声好气地商量。
“朋友之间应该是平等的, 可以生气,但要在征求对方同意的基础上去做一些事。生气了就咬人是不对的。除非…除非你没有拿我当朋友。”
少女渐渐垂下了脑袋,但说出的话却犀利到直指人心。
“…而只是把我当成了,你作为储君权柄之下的一个小虾兵蟹将。”
少女红唇柔软,想必亲吻起来,也一定是软的,甜蜜的,但它吐出的每个字,都洞悉无情。
郑雪宁脸上的笑意全部凝固,方才的那些兴致和心中情绪,宛若炉中火被泼了一盆的水,一瞬间近乎狼狈的熄灭。
她缓缓站直身子,退开了对少女的逼近。
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与她讲过这种话。
但偏偏面前这温柔单纯到,仿佛一戳就倒的少女,却能这般开口。
在心中涌动的所有剧烈情愫,宛若黑暗的一角,终于迎来了太阳的无情照耀,它的丑陋无所遁形。
郑雪宁几乎要用尽自己的克制力,才能忍住这一刻的酸涩。
她的眼眶甚至差点涌出热意,转过了身。
她纤细白嫩的手掌,在袖子底下握成了拳,声音骤然恢复了平静。
“你以为本宫是什么。狗才会见人就咬。”
陆蝶卿怔住,看着皇太女转过的背影,呐呐咬住了唇。
她隐约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似乎伤害到了皇太女。
“殿下,我不是说你…”她的话还没讲完,郑雪宁就转移了话题,“先前承诺了你,每日的这个时辰教你如何精进雕工。”
郑雪宁垂下眼,略显苍白的脸,在没什么表情时,宛若神女一般,显得高高在上,过于清冷精致。
她素手拿起了佩戴在腰间的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又割下了一截玉山竹,然后放到陆蝶卿面前。
“你若是会作画,便该知道,雕刻也要有作画的美感。”
郑雪宁平静着讲起了雕刻玉山竹,要从比例注意,甚至涉及到这种材料的熟悉度。
这些东西,都是陆蝶卿之前会如饥似渴着学习的。
可而今听着皇太女说,她却莫名走神,忍不住观察对方,心中纠结。
——殿下是不是生她气了?
方才皇太女和她讲话时,脸上还会带着笑,显得特别生动,这会儿却好像一瞬间变回了以前的殿下。
清清冷冷平平静静,却没什么人气。
陆蝶卿不敢说话,她坐姿端正,比在书院里听夫子讲课还要拘谨,心中想问皇太女是不是生气了,却又因着如今这个气氛,什么都不敢说,只敢用余光偷偷看。
一只漂亮的素手,敲在了桌上。
“不愿意学么。”郑雪宁开口,注视陆蝶卿的眼眸深沉。
陆蝶卿忙摇头:“不是,愿意的。”
她立刻打起精神听,中间郑雪宁让她自己用玉山竹练手,注意发力的位置,她就认认真真照做。
可陆蝶卿心底里总觉得闷闷的。
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就是觉得从自己说完那番话后,皇太女就变得太正经平静了。
这种反差,让人心慌。
直到郑雪宁看着她把玉山竹雕刻出了一个雕塑雏形,清冷开口。
“早些歇息,不急于一时。”
她起身离开,往密道入口走。
陆蝶卿手里的匕首差点割到手指,她一个激灵,将玉山竹雕像,连同匕首哐当放到了桌上,小尾巴一般跟上去。
“殿下…”
少女眼眸怯生生,两只手绞着袖子。
郑雪宁回眸看她,微微勾起唇。
“怎么,还* 想替本宫暖床?”
陆蝶卿习惯性跳脚:“才没有。”
看着皇太女还和之前一般逗自己,陆蝶卿心中的石头,才微微落地,略微踏实了一点。
“只是…你不留下来住了嘛。”
她小声开口,感觉自己脸颊在发烫。
不知道为何,说出这话,莫名羞人。
郑雪宁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她跟前,保持了两掌距离,认真注视着她。
“本宫还有奏折未看,下次吧。”
陆蝶卿粉白的小脸,有种俏生生的美,每次眨眼时,两排小刷子一般的睫毛就勾人眼球。
她的惴惴不安都写在了脸上。
郑雪宁只能再俯身,拉近了一些距离,和她四目相对。
“早些睡,做个好梦。”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蝶卿原本略有些慌乱的心,在这几个字里,得到了安抚。
“殿下你也是。”陆蝶卿立刻露出了熟悉的一对梨涡,笑起来灿烂又靓丽。
郑雪宁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嗯。”
她扭动机关,待门开了,就闪身进去。
门合上了,寝殿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站着陆蝶卿。
她垂眸看了看桌上的匕首,还有未完成的玉山竹雕像,也不知怎么的,心中有某个地方空了一些。
…
陆蝶卿发了一会儿呆,在想,她今日对皇太女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错了?
啊啊啊,她怎么这样。
少女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心里有些难受。
“你打算这样把自己闷死么。”
心底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心心!
陆蝶卿像遇到了救星一般,泪汪汪从被子里拔出脑袋,抱起枕头边的小木雕,飞快说起今日发生的事儿。
“心心,我是不是不该那样说话。我…后悔。”
少女懊恼自责。
木偶停顿片刻,安慰起她来优哉游哉,像个局外人。
“后悔什么。没让她咬你第二口?”
第76章被爱
“后悔什么?没让她咬你第二口?”
小木偶的话, 让陆蝶卿意外,少女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可怜巴巴道。
“那…也不是不行…”
皇太女给予她的恩惠, 已经多到一时半会说不完了。
陆蝶卿觉得自己欠对方很多很多很多。
被那么轻轻咬一口,不疼不痒的, 只是脸上感觉怪怪的, 有些过于温润…
还有就是那份心中的感觉。
她没被谁这么对过, 哪怕是咬,也太亲近了。
可是为什么呢, 在别人面前, 她能收敛自己的性情和脾气,哪怕被欺负了,也只是一再退让和躲闪。
但对着众人眼里最遥不可及的储君, 对着皇太女,她却总是忘记自己是谁, 会骄纵, 会过分,还会反击。
她连在爹娘面前都不会使小性子的, 但到了皇太女跟前时, 常常忘形,竟敢说那么多不像自己能说出的话。
难道真的是斗米恩升米仇, 自己被皇太女纵容的飘了?
少女放空思绪,琢磨着这个时, 小木偶没有再出声。
显然也是被陆蝶卿方才的回答惊讶到了。
——被咬第二口,也不是不行?
这话当时可没看出来。
方才她那般放肆欺负人家, 少女义正严词,几乎将她身上的皮囊都给扒了下来, 只露出她胸腔里残缺不全的心。
郑雪宁想叹气。
兴许是她缺乏一些女子的柔和,她想事情过于直接,不像陆蝶卿那般百转千回。
有时候她也会弄不懂这姑娘在想什么。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
当喜欢两个字跳入心扉时,郑雪宁的灵魂战栗,似是长叹了一声。
那些从前没弄懂的,但又隐约懂了的情绪,和自己先前完全判若两人的举止,一瞬间全都有了答案。
郑雪宁沉默不说话,陆蝶卿就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东西。
一夜无话,陆蝶卿渐渐睡着了。
*
常宁宫里。
张嬷嬷亲自打扫着庭院。
她是老资历的宫人了,皇太女不发话的时候,她基本能统管整个常宁宫,这种杂活儿根本就轮不到她来做。
但她今日偏要拿着扫帚,亲自来洒扫。
一旁负责庭院洒扫的小宫女,看着张嬷嬷扫地时飞快的样子,瞪大了眼睛。
张嬷嬷竟然连这些粗活,也做的这般好。
张嬷嬷扫完了地上的落叶,这才停下,转身将扫帚递给小宫女。
“老了,不服老不行了。扫个地就腰酸。”
她年轻的时候,无论是洒扫的活计,还是其他杂物,但凡是经过她手的,就是能做到拔尖儿,能胜过常人一大截。
也就是因着这样,她才有机会脱颖而出。
当初她就是从一个小宫女,被皇后娘娘一眼瞧中,后来被提拔到皇后身边伺候,变成了众人眼里熟悉的张嬷嬷。
往事如风啊,只是拿起扫帚这么打扫一番,就忍不住回忆起了过去的风风雨雨。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在天上…过得怎么样。
张嬷嬷看着天上,在心里暗暗说道,皇后娘娘多亏您保佑,如今皇太女的头痛之症已经缓解太多。
这几夜,甚至没有再点过安神的熏香,就连太医都不怎么传唤了。
而且…想到皇太女对那闪国小郡主的在乎,张嬷嬷心道,殿下也总算是有个知心人了。
这让张嬷嬷看着欣慰啊,她真是希望皇后娘娘也在这里,能亲眼看到。可惜…
拭了拭眼角的老泪,张嬷嬷就见皇太女从寝殿内走出,看起来是一夜好眠的样子,脸上竟然没有半点困倦乏累之色。
张嬷嬷神色一喜。
“殿下,天色还早,可是去早朝?”
已经许久没有见殿下这般早起了。
尤其是有过天牢事件后,殿下更是一直在养伤,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也就先前为了陪陆姑娘去彩云书院,第一日去的早了一些。
若是殿下的身子大好了,能去早朝,让那些人看到变化信服,这日子就完美了。
张嬷嬷还期待着来日看到殿下登基。
她比谁都相信,皇后娘娘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天下明君。
“不去早朝。”
郑雪宁走路很快,两条腿长,说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从张嬷嬷身边经过。
张嬷嬷连忙跟上她,担忧地开口:“那殿下…多穿点衣裳吧,这外头雪化了,天气还冷着。”
郑雪宁不动声色蹙眉,确定自己头痛的毛病,并没有完全得到根治。
“本宫不冷。”
她听陆蝶卿说再多话,都不会头痛,但只听张嬷嬷絮叨几句,额角就有一跳一跳的抽痛感。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受不得别人聒噪。
哪怕她心底明白,张嬷嬷是真心为了自己好。
可这种明白,并不能把理智和头痛分开。
郑雪宁停住步子,稍稍回眸,凌厉的凤眼有不怒自威之色。
“嬷嬷照顾好自己,不必操心本宫。”
她瞧着,长相其实更像先皇后,和当今天子反倒不太像。
所以那种威严感,也有别于对方。
天子多年沉迷于酒色,哪怕有最好的太医专门调养身体,底子却被纵情声色败坏得差不多。
对方又四处寻找天师,企图寻求长生之道,整个宫里因为天子的这般放纵,已经俨然有一种纸醉金迷的昏聩感。
这种昏聩蔓延到了郑雪宁身边时停止,并没有在她身上显现。
郑雪宁有种格外犀利的淡漠与清醒感。
她清醒的谋划着一切,又清醒的像是…随时能毁灭一切。
踩在悬崖边缘上行走和跳跃的日子,若是久了,就会觉得回到平地上,成了寡淡又没什么滋味的事。
疯狂的做点什么,孤注一掷,才有点拼命活着的感觉。
从前她就有这种感觉,她这副身体,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股执念,强撑着要天下,要一切。
早在她发现,她中了毒,这份毒是她的好父皇亲自允许旁人中下。
她不会死,只是会让她不断被头痛折磨,半死不活。
但父皇又能在所有人面前,浑然一副疼爱嫡长女的真情实感。
这种毒无药可解。
只会随着她年纪渐长,慢慢与她身体融为一体,令她再也无法耗费太多心力去思考问题,处理政事,直到真正变成一个混吃等死,无法接受任何外界扰动的废人。
郑雪宁在雪地中疾走,任凭冬夜刚过去的刺骨寒风吹在身上。
有时候,她想一巴掌把整个皇宫里的一切,撕得稀巴烂。
她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疯子,才会如此忍耐、煎熬、但又清醒着谋划着这些。
要得到,再全部毁掉。
郑雪宁单薄清瘦的身形 ,在放开了内力时,穿梭在整个皇宫内,恍若一阵清风,忽的就过去了。
有成群的宫人托着东西走去,只看到一道身影经过,差点以为皇宫中有什么脏东西。
“你们方才看到了吗?有个身影过去。”
小太监半信半疑:“我也看到刮过去一阵风,有个什么东西,快走快走…”
众人加快脚步。
这附近是先皇后曾经的梧桐殿。
先皇后病逝之后,就一直空着,只有几个宫人住在这里打理。
郑雪宁的身影出现在了母后曾经的寝宫门前。
那里的庭树,已经种下快二十年了。
她不发一言,走到庭树下。
皇太女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刨了几下,树根后的土松松的,很快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东西。
有那只母后当年养着的白猫,曾经掉的一颗牙齿。还有一团用帕子包裹着的…信。
最上面的信,字迹已经隔了十五年,变得陈旧,是母后的。
最下面的信…
郑雪宁看着那上面新鲜娟秀的字迹,有些恍惚。
她为何会把陆蝶卿当初写给天牢中自己的信,也放进去?
哦,她想起来了。
若她死了,这里埋的所有东西,可堪成为一个衣冠冢。
不是皇太女。
与皇权无关。
只是她郑雪宁。
小兔子说的话,犀利又洞穿她的心。
——…我们是朋友,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除非你没有拿我当朋友…而只是把我当成了,你作为储君权柄之下的一个小虾兵蟹将。
比起什么都不做,却被叫做心心的小木偶。
皇太女郑雪宁似乎不怎么被爱。
第77章情敌
陆蝶卿清晨醒来时, 先恍惚了一下,分辨自己昨夜是在哪儿睡的。
陪着她的是皇太女,还是木偶心心。
意识变得清明时, 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昨夜她虽是在云溪殿住, 但皇太女却没留宿。
一番梳洗后, 陆蝶卿坐在了去书院的轿子上。
荷莲觑着她的神色,斟酌着开口。
“主子有心事?”
瞧着陆姑娘不如往日那般笑容灿烂, 好像在想着什么, 眉眼间颜色都没那么鲜亮了。
“没有心事。”陆蝶卿下意识否认。
但似乎想起来,荷莲从前在皇太女身边跟了五年,又掀开帘子, 探出精致粉嫩的小脸,看着荷莲。
“你们殿下生气了, 会是什么样子呀?”
她总觉得昨日是真的让皇太女生气了。
不然为何对方直接离开, 没像往常那般留下来呢。
虽然后来皇太女也笑着和自己说话,让她好好歇息, 不要太晚睡, 做个好梦,看起来态度如常。
可陆蝶卿相信自己的直觉。
“殿下倒是不常生气, 只不过,她有什么也都埋在心里, 叫人看不出来。”
荷莲觑着陆蝶卿的神色,犹豫再三。
“只不过, 殿下若是情绪不好,会去先皇后的梧桐殿待着。”
“从前奴婢跟在殿下身边, 只要那一日见不到殿下身影,她多半都是去梧桐殿。去那里时,殿下不喜旁人跟着。”
陆蝶卿认真听着,眨着水瞳把这个信息记了下来。
——皇太女若是心情不佳,就会去梧桐殿待一整日。
…
左笑雅憋不住话,见了陆蝶卿,开始旁敲侧击问起。
“陆姑娘,昨日你是去见谁了吗?我们用午膳时,瞧你匆忙的样子。”
陆蝶卿倒也没有隐瞒,晶亮的杏眼看着她,笑了一下。
“是呀。书院里的伙食很好,我带了一些糕点去见我的朋友,想让她也尝尝。”
左笑雅顿时嫉妒起,那被陆蝶卿放在心上的朋友。
哎,她若是能有这样的待遇,真是死也不遗憾了。
“怎么才算是你的朋友?咳咳,我是说像对方这样被你放在心…哎哟!”
左笑雅的声音被打断,她被人踩了一脚。
谁啊,不长眼睛,怎么走路还往人脚背上踩。
抬眸一瞥,是姐姐啊。
哦,左笑雅讪讪扯出笑容,没有再继续和陆蝶卿把话说完。
书院里人多眼杂的,她几乎没有和陆姑娘单独相处的机会,哪怕能并肩而行一起说说话,但姐姐总是跟门神一般守在身边,这让她偶尔想说点什么亲近的话,都会被立刻发现。
哎,左笑雅垂头丧气,觉得人生都没盼头了。
左蔓枝若无其事走在了妹妹和陆蝶卿中间,扭头对后者道。
“陆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但眼眸却坚定,颇有一种长房嫡女能承得住事儿的风范。
陆蝶卿点头:“好呀。”
两人走到了书院不远处的水榭处,假山与亭台在中央,四周是蜿蜒的石子路。
冬日里池塘里没什么植物,显得光秃秃,所以少有来这里赏景的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单独和自己说话。
陆蝶卿很好奇,左蔓枝会和自己说什么。
少女眸光清澈温软,白皙精致的脸蛋,有一种书院里其他人没有的澄澈。
彩云书院的学子,多半都有不菲的家世,彼此之间哪怕性情相投,背后也多半有一些利益上的牵绊或者结盟。
陆蝶卿宛若一个异类,身后没有任何盘根错杂的关系也不用去应付什么人情往来,颇有些独善其身的味道。
但陆蝶卿却又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她背后站着的是哪怕卷入“造反风波”中,依然能安然无恙,重获了帝心的皇太女。
左家于情于理都要借此做点什么。
“陆姑娘,你是单纯之人,弯弯绕绕的话不适宜与你讲。那我便有话直说了。”
左蔓枝看着陆蝶卿,正色道。
“舍妹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若是给你造成了麻烦,还请陆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与她计较。”
“她只是年少,没经过什么事情,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难免太过于直白了些。”
其实这话可以说得更加直接一些的,然而望着陆蝶卿那双小鹿一般清亮的杏眼,左蔓枝那些话莫名就说不出口了。
似乎说多了,是对这姑娘的一种伤害。
“她有冒昧之处,我替她先向你赔个不是。”
左蔓枝注视着陆蝶卿,轻声道来。
陆蝶卿沉默了一会儿,努力在脑海组织语言。
“可我并没有觉得笑雅冒昧呀?她性子直率烂漫,能和她当朋友,我在书院自在了很多,感激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她带来了麻烦?”
陆蝶卿说这些,都是真心话,她没太弄懂左蔓枝话里的意思。
左蔓枝错愕了片刻,看着少女脸上单纯神色,她反而惭愧起来。
是她太过于小心,习惯了去衡量人心,竟忘记了陆蝶卿和他们不一样。
这姑娘的生长环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陆蝶卿和左笑雅是一类人。
前者是出于环境影响,所以没有那么多城府。而后者则是因着他们左家保护得太好,才养成了这么没心没肺的性子。
这两人竟能合得来,也难怪妹妹会这么想亲近陆蝶卿了。
左蔓枝心中为妹妹感到惋惜。
往常她妹妹在其他贵族子弟眼中,向来是任性和没脑子的代名词,说好听一点那叫真性情,不好听一点,是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而今竟然在陆蝶卿这里,得到了好的评价。
可偏偏陆蝶卿并不是左笑雅能沾染的人,哪怕再投缘,也只能停留在朋友的身份上,不能让妹妹越陷越深。
左蔓枝心中也只能替妹妹感叹一句,二人实在是有缘无分了。
“无妨,如此看来,今日是我冒昧了。陆姑娘不要把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左蔓枝轻笑,微微抱拳施礼。
她也有一种英气美,这让陆蝶卿看着对方这般施礼时,又想到了皇太女。
“没事的,我不会往心里去。”她连连摆手,露出了甜甜的小梨涡。
这般唇红齿白,笑起来眼里又好似装了亮晶晶的星星,左蔓枝这般近距离看着她笑,怔了片刻,强自挪开了目光。
她忽然有些理解笑雅了。
没有谁会不喜欢美好的人,偏偏这陆姑娘身上带着一种未曾被污染过的纯净感,令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两人相视而笑时,湖心对面,郑雪宁静静看着这一幕,眼眸深邃。
左笑雅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站在郑雪宁旁边,结结巴巴开口道。
“外头风大,殿下要不…和我们进屋子里等?”
顾书元看出来皇太女气场不对,在一旁冲着左笑雅使劲摇头,示意对方别多说话。
皇太女最不喜欢旁人在身旁聒噪多话。
左笑雅接收到暗示,心里愈发忐忑,替姐姐捏了一把汗。
阿姐还让她不要过于亲近陆蝶卿呢,如今拉着人家在湖心亭子里私语,还这般亲近的相视而笑,被皇太女撞见!
左笑雅心中尖叫一声。
啊!左家完啦!出了两个皇太女的情敌!
第78章笨蛋
左笑雅脸上写满了心虚, 一看就心里藏了什么事儿。
她那双眼睛,也是古溜溜转,一会儿看向湖心亭子, 一会儿看向皇太女,唯恐对方发现不了的样子。
顾书元已经扶着额头想叹气了。
就这副不打自招的样子, 谁看了能不怀疑你?
也就皇太女并不是那种多事的性子, 只要事情没闹到面前来, 都会冷淡看着。
等到左蔓枝和陆蝶卿说完了话,二人沿着湖心小亭子走来时, 就只见到左笑雅和顾书元一脸欲言又止看着他们的样子, 仿佛天要塌下来,没什么高个子顶着。
“阿姐…”左笑雅一个埋头,冲到了自家姐姐身边。
“你看那边…”
左蔓枝和陆蝶卿都不解的冲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郑雪宁靠在树边, 斜昵过来的眼神冰冷又淡漠。
左蔓枝顿时心里跟吞了十万斤黄莲一般,是有苦说不出。
她本意是想为了妹妹, 和陆姑娘多解释几句, 以免惹来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现在看来,先被误会的是她自己!
瞧皇太女看过来的眼神, 冷冰冰到像是看什么没生命的死物。
“陆姑娘…殿下是来找你的吗。”
她迅速看向身旁的陆蝶卿, 出声提醒。
陆蝶卿哦了一声回过神来,立刻拎起小裙摆哒哒哒冲着郑雪宁走了过去。
她心中也正想着皇太女呢, 在猜对方有没有生自己的气。
雪地里的梅花树,有浅黄的花瓣, 点缀在园子里,令下雪的冬日, 多了几丝不一样的情志。
但最增添色彩的,是陆蝶卿眼中站在树下的少女。
皇太女平日里从来都是月牙色的衣衫, 鲜少穿深色的衣裳。今日外面披了狐裘大衣,领口和袖口都有一圈红色的绒毛缠绕,显得她苍白的面容愈发仙子一般清丽。
哪怕没有左家姐妹指给她看,陆蝶卿依然能一眼在人群中,看到皇太女。
左家姐妹连同顾书元,都在陆蝶卿朝皇太女走去的时候,悄悄走远了,给人留出空间。
左笑雅蹑手蹑脚跟着自家阿姐往书院走,但还不忘记回头看。
“阿姐,你有什么秘密要单独和陆姑娘说啊。”
而且还刚好被皇太女撞上。
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让她也知道?
左蔓枝这会儿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听见妹妹这般说,只是拉着她,让她别回头多看。
“不要多事。”她也没有和妹妹解释清楚的意思。
左笑雅看着阿姐冷凝的面孔,忍不住叹气。
“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不让我省心,方才我就怕皇太女一个雷霆大怒,我们左家性命不保。不过,我瞧着皇太女不像是之前传闻的那么暴躁,她还是挺讲道理的嘛,就是人冷淡了一点。”
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左家先前那般看中二皇子。
照她看,二皇子有些过于轻浮,每每看到女眷,那眼神都令人觉得不舒服。
但皇太女就不会给人这种印象。
人家哪怕是冷冷淡淡的,站在那也自成一道风景,不会令人乏味。
“阿姐,你说皇太女会不会责怪陆姑娘…”
人走远了,左笑雅心中没有方才那股怂劲儿了,开始后知后觉替那个漂亮姑娘担忧。
左蔓枝抿唇:“不会。”
她与皇太女接触不多,但凭借陆蝶卿,也能窥见一些殿下在对方身上的包容。
能压下许多老顽固们的意见,让质子来书院读书,还能在暗地里令那些有声音的人,全都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皇太女对陆蝶卿放的心思,恐怕还不少。
况且,方才她和陆蝶卿也对话了一番,却觉得对方并没有任何在皇太女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一看就是被保护的很好。
权贵对人的喜欢,也是分情况的。
若是只把对方当成一个喜爱的小东西,宠一宠,陆蝶卿不会这般迟钝。只有真正尊重一个人,才能令对方如此放松,养成自己独特的性情。
兴许,在陆蝶卿跟前时,皇太女也不是众人看到的那个冷淡样子。
谁知道呢。
左蔓枝拉着妹妹快走了几步。
“往后和陆姑娘相处,不要再往那方面动心思,朋友便要有朋友的样子。”她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左笑雅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听着阿姐的训斥,但也没顶嘴,知道阿姐是为了自己好。
只不过,她还不忘记来一句。
“那阿姐你呢?你对陆姑娘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没有的话,你干嘛拉人家到亭子里去说悄悄话?有什么话,还是我不能听的?”
一看妹妹又要开始唠叨,左蔓枝额头上青筋跳了跳,一把捂住她嘴:“闭嘴。”
顾书元在一旁见怪不怪的耸肩,反正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梅花树下,陆蝶卿瞧着今日的皇太女,莫名有些心虚和紧张。
她攥着小手,小心打量对方的神色。
“我昨日不该那样说话的,对不起。”
她率先开口道歉。
乖乖道歉的少女,杏眼眨巴眨巴,脸蛋如同白净的瓷器,明亮的双眸清亮有神。
她双眼里只装着郑雪宁。
若是往前走一步,稍稍低头认真注视这双眼眸,便能看清少女眼眸深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两人四目相对中,郑雪宁眉目舒展,抿了抿唇。
“你昨日说了什么话?本宫忘记了。”
陆蝶卿一怔,忸怩了一会儿,垂下脑袋老老实实道。
“就是…就是你咬我的时候,我说的那些话。”
如今回想,她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
“你又没有咬疼我,只是和我闹着玩,我却这般大动干戈,是我不好…”
越说越心虚。
陆蝶卿快将自己缩成一团。
郑雪宁比她高一截,站直了身子时,能看到少女光滑白皙的脖颈,还有乌黑柔软的发丝。
陆蝶卿不用什么珠钗首饰,只有简单的发髻,和一根玉簪子,比起其他姑娘家,着实是素净了一些。
但许是因着少女天生丽质,这张脸只用原生长相,就将那些精心打扮过的人压了下去。
郑雪宁望着她,许久,微微叹息。
“小笨蛋。你做的没错。”
她揉揉少女脑顶。
“可是你生气了的。”陆蝶卿咬唇,粉白的小脸在外面站的时间久了,被风吹红了一些。
郑雪宁内力涌过,两只手按住了少女脸颊,替她捂着脸。
“没生气。”
陆蝶卿杏眼一亮:“好暖和呀。”
她甚至把脸蛋往皇太女掌心凑过去一些,眨眨眼道。
“可你昨夜走了,没留下来,和之前不一样。”
郑雪宁语塞。
她没料到这姑娘这般敏锐。
半晌,她勾起唇,丹凤眼里浮现了几丝浅浅温柔。
“那今晚补上行不行?”
第79章幸福
咦?
暖床还能再补上的嘛?
陆蝶卿瞪圆了杏眼, 乌黑眼眸很像是林间一直自在生活的小动物,譬如马儿小鹿之类,满是灵动之色。
她看着就不是那种记仇的小姑娘, 满脸写着“没心眼”。
郑雪宁忽然有些庆幸,陆蝶卿是生在朝樱国宫廷内。
若是在闪国, 一生下来就在权力中间, 勾心斗角免不了。陆蝶卿能应付的过来么。
郑雪宁私心里, 并不希望这般烂漫性情的姑娘,被污染成其他样子。
有时候, 她甚至是刻意纵容着陆蝶卿胆子壮一点, 哪怕在自己面前不分尊卑,偶尔踩到她脑袋上。
瞧着这姑娘偶尔忘形了,小嘴叭叭说出一些道理, 她竟然还会觉得高兴。
那是一种,看着自己养着的花儿, 慢慢长出刺来, 知道被摘取时扎一下坏人,拥有自保能力的高兴。
比起初见时, 遇到人欺负, 只会悄悄躲起来呜呜呜哭的样子,如今的陆蝶卿似乎在潜移默化间坚强了一些。
那日去替藏书楼的小宫女解围时, 捏着令牌说话的气势,若是能再练一练, 就更好了。
“怎么,不愿意补?”
梅花树上落了一片花瓣下来, 停在少女乌黑的发上。
郑雪宁不动声色抽出一只手,将花瓣轻轻拿走, 如玉一般精致的脸上,笑意只有陆蝶卿一个人能看清。
她远看还是那个谪仙一般,很有距离感的皇太女。
陆蝶卿觑着皇太女的神色,小声商量。
“先前说好了,暖床一日,我就回家一日陪心心的。”
说这话时,陆蝶卿生出一股心虚和愧疚。
郑雪宁挑眉,两只手替少女捂着脸颊的手,都抽了回来。
她居高临下注视着少女,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怒情绪。
“既如此,便当本宫什么都没说。”
陆蝶卿立刻懊恼起来,主动伸手,拉住了皇太女的袖子。
“你不要生气嘛。”
少女声音软软,很能安抚人内心的褶皱。
“可以用别的东西来弥补吗?”
郑雪宁好整以暇看着她,唇角的笑有些兴味。
“譬如?”
陆蝶卿卡壳了。
她可是翻过自己荷包的人,兜里只有那么几两碎银子。承诺了想要送皇太女的荷包,还没绣好…
这样一想,昨天夜里窝里横的自己,就更过分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哎呀,感觉欠皇太女的已经换不清了。
陆蝶卿懊恼极了,抓着皇太女袖子的小手,都悄悄松开了一些。
郑雪宁瞧着她赧然羞愧的样子,眸光变得幽深起来。
“陪本宫出宫一趟如何?”
陆蝶卿诧异,但这次没有犹豫,立刻点头。
“当然可以!”
她正迫不及待想为皇太女做点什么呢。
瞧她这次答应的这么快,郑雪宁又忍不住开口逗她。
“你也不问问,我带你去何处?万一是什么龙潭虎穴,一去不归,你也去?”
小少女红唇一张一合,吐出掺了蜜一样的回答。
“不用问啦。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上刀山下火海也去啦。”
郑雪宁心口已经熄灭的火,又被少女猝不及防的这番话给点燃。
她几乎是无奈地看着陆蝶卿,抬手去捏少女的脸,一字一顿警告。
“不许这么说话。”
谁的心先乱,谁就先不得安宁。
很显然,陆蝶卿比她迟钝,所以哪怕是同床共枕,对方也比她先放松下来。
越是单纯天真到心无杂念的人,就越是坦荡和无愧于心。
郑雪宁面对过许多人,有老谋深算心怀城府的,当然也有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那些尔虞我诈之辈见多了,她的果决也变得更加深刻。
无论处置什么样的人,都能做到绝不心慈手软,干净利落。
唯独面对陆蝶卿,因为对方的简单,她那些在黑暗处历练出来的手段与复杂心思,反而成了不能坦荡见人的一面。
她没有带盔甲面对陆蝶卿,受不住对方的背弃,当然也就更忍耐不了对方的甜言蜜语。
哪怕这份甜言蜜语,并不是出于爱情,不是少女故意扰乱她心房的本意。
但她都会当真。
当真了,上心了,就会变得不像自己,后果可怕。
陆蝶卿有些纳闷,自己说错了什么呀,为何皇太女忽然又捏脸警告她,不许这么说话。
她神色无辜,在冬日的屋外待得久了,纤长的长睫上沾了一层白色的寒霜。
她像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
郑雪宁偏开脸,不再和这姑娘对视。
近来,她常常感觉自己是一只,处心积虑想要吃了对方的狡猾狐狸。
狐狸想吃兔子,哄骗对方离开温暖的兔子窝,住进更大的狐狸窝。
也许吞食小兔子,是身为狐狸的本能。
可她却常常要对抗这种本能。
“带你去的地方,不比寻常,是一处封禁之地。”
郑雪宁转移了话题。
陆蝶卿立刻被挑起了兴趣:“封禁之地?”
她似乎在人偶师典籍上看过这个词。
郑雪宁微微颔首:“你应该看过。”
她们翻阅过一样的典籍。
她提到这个词,便知道陆蝶卿对此有些了解。
封禁之地是那些远古的人偶师,在察觉大限将至后,设立的禁地。
他们会在禁地等待死亡到来,或者将那里当成埋骨之地。
所以据说在这些封禁之地里,留着远古人偶师大能的传承。
但与此相伴的,还有危险。
人偶师的寿命有限,人偶的寿命却并不如此。
他们的灵性从诞生后,只要不被磨灭,就能一直存在。
相传,若是能有幸运儿摸到封禁之地,得到人偶师传承,便能继承那些远古的人偶,获得巨大的力量。
陆蝶卿看这些记载的时候,只是当神话故事看,并没有太上心。
毕竟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连皇宫大门都没有迈出过的小质子,如何能去向往更远的地方呢。
而且,她始终认为,人偶师之所以强大,在于他们和自己的人偶心心相印。
当然要自己创造的人偶,才更好呀。
别人的人偶厉害,陆蝶卿并不羡慕。
郑雪宁一直注视着少女,自然没错过对方的神色。
从她提到要去封禁之地后,陆蝶卿的神色有惊讶、好奇,但却唯独没有向往和羡慕。
“难道你不想得到更强大的人* 偶?”她低声询问。
陆蝶卿摇摇小脑袋。
“我已经有我的心心了呀。她可厉害了,能替我送信。”
顿了顿,她认真开口。
“我的小人偶才刚诞生,就那么厉害啦。若是等我换成玉山竹给她做躯体,她肯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人偶。”
少女的夸赞不假思索,字字真心。
郑雪宁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能成为小少女的人偶,被视作独一无二无可替代,是上天补偿她的幸福。
第80章这么宠
万千感慨, 最终都化成了郑雪宁轻轻一句。
“真该让你的小人偶听听,你的赞许。”
陆蝶卿立刻从袖子里,摸出来自己随身带着的小木偶。
“我带着呢!”
珍惜地摸了摸小木偶, 陆蝶卿像是怕人抢走自己的小木偶一般,又迅速将它塞回了袖子里。
“她会知道哒。”
“而且, 我说的是事实呀。”
陆蝶卿注视着皇太女, 眼里的认真之色, 就像在说“今天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
“若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她最好最棒,那人偶的灵性, 也就无法诞生。”
哇, 今日和皇太女说了好多话呀。
陆蝶卿心底暖呼呼的,每次聊起人偶之术,皇太女就会变成自己最忠实的听众, 从不打断和否定她。
就连爹娘听她说起这些,都会像是听小孩子讲故事一般, 不怎么相信呢。
旁人之所以愿意和她说这些, 并不是出于真的相信,而是在意她, 才勉强自己听她多说一些, 不当面否定。
哪怕是阿桑也如此。
陆蝶卿心里很明白。
可皇太女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对方似乎是真心实意相信人偶师的存在。
皇太女…是她的知己。
陆蝶卿心脏忽然快了起来,为“知己”这个词语的分量, 感到羞涩。
“去吧,夫子已经授课。”
郑雪宁和少女相视了一阵, 扯了扯唇。
“噢。”陆蝶卿点点头,很乖巧听话。
想到要回书院, 今日是回家住,晚上见不到皇太女了, 她竟然有些依依不舍。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呀?去那个地方…”
陆蝶卿一步三回头,赶在重新进书院讲堂之前,小声问出了口。
郑雪宁看她一脸期待,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弯了弯唇。
“再过两日。”
郑雪宁注视着她,提醒了一句。
“此次出宫,你做好几日不回来的准备。与你爹娘好好相聚一番。”
陆蝶卿听到这里,有些犹豫。
好几日都不回来吗?
她还没有离开爹娘那么久过。
便是这几日搬到了云溪殿,她也每天盼着第二日回去见他们。
娘会放心自己离宫那么久吗?
陆蝶卿拿不准。
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一露出为难神色,就显得好欺负。
郑雪宁忍住再去捏捏脸的冲动,冲她慢慢眨了眨眼。
“若是为难,不必强求。本宫自己去便是。”
啊啊啊陆蝶卿岂能允许自己反悔。
少女几乎是不假思索反驳:“才不会为难,我回去和我娘说了,她会同意的。”
对呀陆蝶卿,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大人不用事事都靠别人给自己拿主意,你要学会独立,学会自己消化秘密,能有担当!
内心给自己鼓足了劲儿,陆蝶卿神色一扫先前的踌躇,整个一雏鹰准备在悬崖峭壁上扑腾翅膀跳下去的样子。
“当真?”皇太女却似乎不太相信她,扫过来的丹凤眼有些怀疑。
陆蝶卿挺直小胸脯,声音清脆娇嫩。
“自然当真!”
她像只会说话的小鸟儿,用好听的嫩嗓子回答,怪惹人爱的。
郑雪宁眯了眯丹凤眼,眸光深邃难辩。
“好。”
陆蝶卿还以为对方依然不相信自己,不由有些不服气。
“我们拉钩便是。”
少女主动伸出细嫩小手,娇小的手指纤细白嫩。
郑雪宁沉默片刻,似是有些迟疑,手抬了一半,又有放回去的趋势。
陆蝶卿看在眼里,眼疾手快,立刻将自己的小手凑上去,主动去勾皇太女的小指。
“拉钩,约定了,不许小看人。”
郑雪宁精致冷淡的脸上,似是浮现了几丝对于此举的无奈。
“罢了。那本宫便信你一次。”
她轻轻抽回了手,像是被天真的小姑娘缠到没办法,只能陪着对方胡闹一下。
陆蝶卿看到这一幕,心里更加迫切涌出一股,想要证明自己的劲儿。
她才不要被皇太女看扁。
书院讲堂外面的长廊上,悄悄躲在柱子后偷看的三个脑袋,开始了震惊的交谈。
顾书元:“我就说了,皇太女并不是你们想的那般可怖。她肯定不会亏待陆姑娘。”
殿下都愿意配合陆姑娘,去拉钩钩了!
这么宠,让人完全想象不到。若非亲自看到,就是梦里都不敢这么想的。
左笑雅喃喃:“但没有亲眼所见,总是存着点担心的。哎,如今亲眼看了,倒还不如不看。”
见着陆姑娘在皇太女跟前,巧笑嫣然的模样,一颦一笑都生动,她又羡慕又心酸。
羡慕的当然是皇太女了。恨不得拉钩钩的人是自己呀!
她就喜欢这种单纯天真的姑娘,大家坦诚相见,你用真心,我也用真心,多好啊。
陆姑娘是彩云书院难得的风景,是一股清流。
心酸的则是自己也只能这般偷偷看着了。
阿姐仿佛生怕她脑袋抽风,做出点什么蠢事一般,总是死死拉着她。
其实她没有那么冲动和笨的。
“阿姐,咱们回去吧。风吹的我头都冷了。”
左蔓枝看了一眼妹妹,见对方老老实实,眼底虽有惋惜,但却并没什么不甘不舍,心里也感叹。
妹妹总算是长大了一回。
姐妹俩安安心心并肩往书院走,左蔓枝平日里不怎么多言,却不知怎么的,提起了话茬。
“记得你小时候,喜欢上一个花灯,没买到,被别人买去了,你就在地上打滚,哭着喊着就要那个花灯。后来,每年有花灯节,你都不要别的了,只认准了当年错过的那一个。”
猛不丁听阿姐提起陈年旧事,还是自个儿小的时候的那种糗事,左笑雅闹了个大红脸,却没有辩解,接了这个话感叹。
“因为我后来左看右看,发现所有的花灯,都不如我记忆里错过的那个好看。既然我心中已经有了最好的,干嘛还退而求其次,去要其他的呢。千金买不了我乐意,只能缅怀一下了。”
听左笑雅这般说,左蔓枝若有所思。
“那么对人呢?”
她担心妹妹错过了陆蝶卿,因为不能追求,不能去喜欢,不能去坦诚心意,就也犯糊涂,和对那个花灯一样认死理,往后对其他任何人都视而不见。
左蔓枝不觉得这样好。
她的妹妹太一根筋,认定了什么,就容易走到底。
这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
左笑雅似乎看出了阿姐的担忧,疑惑地瞅了她一眼。
“阿姐,你担心啥?”
“人不是物品,但人有时候可以比作景色,这处景色并不是生在我的院子里,不能为我所有,可我能常常看到。这未尝不是一种人间幸事。”
她羡慕,但不贪婪的。
当她看到皇太女能那么耐心又好脾气的,陪着陆姑娘拉钩钩的时候,就放下了某些不甘。
我们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难道不是想要好好待她,看她笑得更开心吗?
陆姑娘遇到的是能珍惜她,呵护她的人。
在这个世上,有个比她还努力的人去待陆姑娘好。
只是恰巧,那个人比自己身份地位更高。
这岂不是也很美妙。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