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菩 作品

27. 森雪三十六度

「森雪三十六度」


(节选)


覆盖在森林的雪,是人的体温。


我踩在雪上,雪热过我,于是我先融化。


麋鹿朝我奔来,撞倒一棵树,我想鹿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百年老树也因他的横冲直撞而倒下。


我问木屋里的老神仙,他说不是麋鹿力气大,是树不想活了,从来都是雪落在他身上,临到终了,他想倒在雪里。


这松软的,晶莹的,温热的新雪,像流沙一般包裹着连根拔起的大树。


于是树也开始融化,我嗅到草木蒸腾的香气,也许春天将至。


我低头看手,又抬头望天,那么大的天空,我用手就能遮住,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神仙笑了,他说,你的手都透明了,什么也遮不住了。


我跟着他笑,透明蔓延到小臂、大臂,我会化作这林间万物吗?我很兴奋,我迫不及待地与森林融为一体。


老神仙驾云而来,我瞧着他,云也像雪,只是更虚幻,更飘渺。


他扯走了我身上的木头,说是要拿去当柴烧。


我没有手了。


老神仙不讲道义。


他依旧笑盈盈地,用木头拍拍自己的掌心,我想起了背不出课文时那位怒极反笑的语文老师。


你这一生,都没法低头。他说。


所以你从没看清自己。


融化,继续融化。


我的视野永远都是36度,为什么我低不了头?


全身都汇入雪地里那刻,我想起来了。


存活三十六小时,一日阴云,半日晴。


原来,我只是一捧雪人。


……


温让放下记号笔,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的落款处。


明明是这么清冽又跳脱的文字,作者却有个可爱的笔名,叫果果。


果果。


他轻念出声。


圆润朗朗的发音,和记忆中那个清瘦却有力量的少女重合起来。


都说要了解一个人,就要去触碰对方的精神世界。文字是通往她的世界的大门,读完最新的一篇,他才勉强够格徘徊在大门口。


第一次知道她的小名叫果果,还是高一开学,温廉和他同一天开学,华悦去送了,温霖工作走不开,让温让自己坐车去学校。


短暂脱离父母的监视,温让一身轻松,他难得让司机开了车载蓝牙,放了几首老歌。


学校路段太过拥挤,十多分钟过去,前方车辆依旧纹丝不动。


司机老黄在温家干了快十年了,跟温让很熟,温让提议剩下的路自己走过去就行,老黄看了眼路况,便同意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噢。”老黄作为长辈,温让的父母不在,他多多少少得承担起监护的责任,哪怕他只是个司机,“注意车辆。”


“黄叔放心。”


温让额头被温霖用笔筒砸出来的伤口还没好,他戴上鸭舌帽,下车后,退到一边等红绿灯。


“妈,现在是红灯,你别急着走。”


“什么红灯绿灯,你看看还差几分钟就迟到了,赶紧走,少拿这些学昏了的规矩来框我。”


温让稍稍偏过头去,看见女孩拉住一个女人的胳膊,汗珠从额头上淌下来,在阳光下发亮。


她们似乎走了很急很久的路,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女孩满脸通红,即使皱着眉头,也挡不住灵动的美。


“来得及的,你信我。”


“高幸,你哪次不是这样?说了让你动作麻利点,你每次都是卡点出门,赶火车是这样,来报到也是这样,磨磨叽叽的,老子看着就烦人。”


何柔的嗓门很大,四周的人几乎都看了过来。


高幸咬着下嘴唇,羞愧地低下头,“可是……我没迟到过。”


“迟早的事!你总是这么不听我的话!你看除了我,谁还带你来报道!”


“我也可以自己来的……”


“你说什么?!”


红灯开始闪烁,何柔用力拉过高幸的胳膊,女孩一个踉跄,小跑跟上她的脚步。


“都上高中了,一点儿都不懂事!”


温让压低帽檐,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学校里安排了高年级志愿者,即使一个人报道,也有着详细的指引,一个热心的志愿者主动走到温让面前,“学弟,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你在哪个班?需要我带你去报道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谢谢了。”


礼貌拒绝后,温让环顾四周,找到高幸她们的位置,慢慢走过去。


高幸很快在校园地图上找到自己所在的教学楼,“高一六班……”


六班,和他在同一层楼。


“妈,治学楼在这边儿。”高幸指着路标说道。


“刚才那志愿者不是说往右边走吗?”


“但路标都写着治学楼往前啊。”


“那万一错了呢?你又知道了?”


高幸知道她最近跑到高城单位大闹了一通,心里的怨气还没发泄透,难免会在她身上找不痛快,只好忍气吞声地又去找志愿者问了一遍。


她们刚上到治学楼二楼就碰到了邻居家的大女儿,程思思。


高幸下意识往后躲。


“何阿姨好。”


何柔立马换上在人前的温柔嘴脸,“诶思思呀,之前就听说你也在这学校,想不到这么快就遇见了。”


“小高妹妹来报道吗?”都说尖嘴猴腮的人多刻薄,程思思长了张大人都夸有福气的脸,逢人都笑眯眯的,很受长辈喜爱,“在几楼呀?我带你们去吧。”


“不用了。”高幸急忙说,“我们自己去。”


何柔暗暗拧了她一把,面对程思思又是一副笑脸,“思思,那麻烦你在学校多照顾我们家果果。”


“放心啦何阿姨。”程思思亲切地拉起高幸的手,“我一定——”


触碰不过瞬间,高幸应激似的甩开了程思思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本就站在台阶上,这一退就没踩稳,身子晃了下,右手条件反射地去抓旁边的栏杆,却抓到了一条温热的胳膊。


温让抬起小臂让她扶稳,“六班?同一楼,一起吧。”


高幸那会儿还不认识他,他又带着帽子,脸都看不清,但只要能远离程思思,跟谁走都行。


“高幸,你同学?”何柔怀疑地问。


“嗯,初中同学。”高幸当着温让的面撒了谎,温让也没否认。


“那思思,我们就不麻烦你了,等我这边忙完,咱们一起吃个饭。”


“妈!”高幸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烦,“走了。”


“你急什么!”


何柔当着熟人的面不好发怒,只带着歉意地笑笑,跟着高幸和温让上了楼。


温让把她送到六班门口,听到她轻声道谢。


“不客气。”他说。


“同学,请问你叫——”高幸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姓名,少年已经转身离开。


果果。


原来你的小名叫果果。


少年大跨步朝另一头的班级走去,鸭舌帽遮盖住带着笑意的俊脸。


终于认识你了。


果果。


……


明天就要前往冰岛,高幸和温让上午就收拾好了行李,下午就近逛了逛。


刚好碰到文化街区的摇滚乐队在路演,两人买了热咖啡,和很多人一块儿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听摇滚。


从涅槃听到披头士。


身边不少人都能跟唱。


高幸捧着暖乎乎的咖啡,跟着节奏一块儿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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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脑。


“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有一年五四晚会,我们学校的乐队就唱了披头士的inmylife。”温让说道。


“我记得,他们还唱了Beyond的海阔天空,以一口塑料的粤语。”高幸把咖啡杯当话筒放到嘴边,架势十足地开始模仿,“yin谅饿这牙神八羁放纵oi基友~”


温让被她逗笑,“你学得太像了。”


高幸的嘴角也收不回去,“不过我很喜欢海阔天空这首歌,但好像都是叔叔阿姨们在ktv嚎。”


“可能他们已经过了不羁放纵爱自由的年纪了,所以怀念。”温让说。


“所以他们嚎的,都是自己的无奈。”


就在这时,摇滚乐队说了几句丹麦语,高幸还没来得及给温让翻译,就看见一个亚裔面孔的男人走了过去,接过主唱的话筒。


男人瞧上去年过不惑,身形微微发胖,国字脸,戴着个金属框架的眼镜,红棕色的条纹衬衫,厚实的黑色风衣外套。


他一开口也是丹麦语,但是当第一句歌词出来时,底下不少人愣住了。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正是beyond的海阔天空。


“中国人。”高幸讶异地和温让对视,“他是不是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应该是。”温让拉着她起身,给男人加油打气。


陆陆续续的,路边坐着的许多人都站了起来,路过的人也驻足。


“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副歌部分的旋律一出来,高幸和温让异口同声地开始大声跟唱,像是一种发泄,又像是一种诉说。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距离他们不远处,一对手牵手的年轻情侣扯着嗓子,也开了口。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满头银霜的老人看不出年岁,孤身一人立于人群之后,他没有用手机拍照录视频,只是拄着拐杖,佝偻着身躯,颤抖又沙哑地唱出一句标准的粤语。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对面711的亚裔收银员听见熟悉的歌声,突然打开门走出来,红着双眼,很轻很轻地附和,成为众多和声之一。


中国人的合唱声越来越大,领唱的男人情难自禁,泪水淌落满脸,他索性一把扯下眼镜,哽咽着,望着模糊不清的前方。


四周聚集的人也多了起来,即使是不热衷表达情感的北欧人也忍不住为他们鼓掌伴奏。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高幸压抑着落泪的冲动,转过头,温让也正注视着她。


或许这些合唱的中国人只是普通的游客,或许是移民多年的华人,或许他们离家千万里,只为了谋一份生计,赢一份漂亮的学历,但此时此刻,家乡耳熟能详的曲目在异国街头响起,胸中难免涌出复杂的情绪。


在外独自拼搏不与人说的苦闷,对相隔千里的家人难言的思念,都倾诉在音符中。


仍然自由自我


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欧式建筑林立,外国面孔众多,他们汇集的地方不过是宽阔街区的一角,然而这震撼的异国大合唱正以人们想象不到的速度传播到了大洋彼岸。


游客,留学生,华侨,无论是贴上什么标签。


此刻,乡音难改,血脉不变。


“融化那捧雪人的,并不是太阳。”


鼓点声渐渐弱下来,温让朝高幸摊开掌心。


“是雪人自己,心甘情愿融化。”


高幸望着他被冻红的掌心。


“一起走吗?果果。”


她忽然想起唱到最后一句歌词时,温让看向她的那一眼,情绪万千。


现在,他在等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