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星火 作品

59. 赤鸢将军10

赵瑛招手示意赵真过来,然后对孟饶说:“母亲,这是我在昭信城新收的女仆,她叫赵真,身手敏捷,人也聪明。我带赵真来给母亲把把关,母亲要是觉得可行,等我回到昭信城,就让人把花姨送回来。她年纪大,还是跟着母亲安稳。”


赵真上前来,跪地向孟饶和风邢叩拜,垂头说:“赵真见过夫人、大人。”


他此刻拼命压制自己狂跳的一颗心,不让自己发出颤抖的声音。自然,他的表情也掩饰得很好,赵瑛和其他一众人都没有看到他眼里的震惊。


眼前的女人他认识。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名字是祁孟。赵瑛的母亲竟然是她。


孟夫人,原来是她。


赵真回忆起自己的幼年时期,家族中的小姑母由祖父做主嫁给了当时葛国的大将军。姑母出嫁之前,祖父对年幼的他说:“家族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为国运祈福。”


那时他的名字叫做祁真。


七岁的他在祖父身边祝祷:“祈愿大夏国运绵延,不绝万年。祈愿葛国繁荣长胜,海晏河清。祈愿孟夫人生育女儿,让赵真与表妹联姻,诞下更纯粹强大的血脉。”


祖父说:“等你有了表妹,一定要保护她平安长大,她将是你未来的妻子,你们的孩子,将会是我们整个家族、整个葛国、整个王朝的希望。”


可惜,他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葛国再也没有希望了。


更悲观一点,此刻的大夏王朝也许和当年的葛国没差。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


孟夫人没有立刻让面前的女奴起身,她准备按照自己惯用的方法帮女儿调教身边的新人,于是平淡地问话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赵真轻轻蹙眉。他不敢抬头。


赵瑛抢说:“赵真别跪了,起来说话。”


孟夫人知道女儿心软的脾气,舍不得手底下的人长跪。


赵瑛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常说,要保护膝盖,不能跪,膝盖跪坏了,遇到危险的时候没法跑。现在刚刚才经历过危险,赵瑛小时候说的胡话居然也应验了。


孟夫人有点想笑,到底依了女儿。“好吧,起来吧。”却在赵真站起身时,她不笑了。


这张脸,尽管过了十七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怎么会是他?


她的侄儿,她堂兄的长子,祁真。


孟夫人十七年后遇见故人,只觉悲喜交加,双手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能感受到,祁真也认出了她。她故作镇定地问:“你,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我现在名唤赵真。”祁真说。


“好。”孟夫人吸了一下鼻子,用力撑了一下眉,把意欲涌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我的名字是孟饶。不可饶恕的饶。”


这么多年,赵瑛知道孟夫人的名字,孟饶。她一直觉得这个“饶”字应当是“富饶”的饶,却不想孟夫人的概念里,这个字是不可饶恕的饶。不过也能想得通,对一个一心想要复国的人来说,只有把敌国放在不可饶恕的位置上,那种破天的愤怒才能转化为动力,支持她活下去,更加顽强地活下去。


赵真道:“见过孟夫人。”


风邢这时笑道:“大家都上车吧,到马车上说。你们坐车,我来把赵瑛小姐的马骑回去。”


“不。”孟夫人马上说:“你陪赵瑛骑马回去,赵真上马车,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赵瑛啧啧称赞,母亲不愧是母亲,时间管理大师,在押车回程的路上还能抽出时间替她调教奴仆。


“也好,但是母亲调教赵真别太严厉,身体要紧。刚刚才遇险,不能太激动,激动容易中风。”赵瑛说罢,替孟夫人提着裙摆侍奉她上马车,然后对赵真说:“没事的,别怕,我母亲是很好的人,不会太为难你。”


赵真点头,“是,我会尽心侍奉夫人。”


孟夫人上车后,车奴大牛招呼其他仆人检查好后面的车辆,准备启程。赵瑛去牵来自己的白马,对风邢说:“风邢大人骑我这匹吧,白马尊贵,更符合大人的身份。”


风邢温柔地笑,眼睛像一弯明月一样,“好,多谢你。”


赵瑛上马之后,风邢对她说:“我昨日在家占卜,卦象上显示今日夫人去往庄园会遇上危险。”


这是什么欠揍的说法!


“所以大人才亲自陪我母亲来庄园?”赵瑛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加上自己和赵真,一共才十五个人,还没有琴氏逃兵的人多。她忍不住奚落他:“大人知道今日会遇险,也不提醒我母亲多带几个仆从跟着?大人对自己的武艺还真是自信。”


风邢对晚辈话语中呼之欲出的讥诮仿佛听而不闻。他宽容甚至纵容地说:“我还卜到,今日虽然遇险,但有惊无险,会有神女从天而降,救下夫人。”


他只是笑,仿佛是个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我就是想看看那名神女,所以跟着来了。”


“这样啊?那你看到是我,会不会很失落?”这个人的占卜水平赵瑛一点都不信任。准确地说,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她也一个字都不信。母亲是信了他的邪,才会认为他的占卜结果准确无误,一点准备工作都没有做。


“怎么会失落呢?”风邢温温柔柔的语气,像极了大人面对幼儿时会故意夹起嗓子说话:“看到你来救我们,这么英勇无畏,威风凛凛,射箭百发百中,而且你还和以前一样快乐天真,说明你在昭信城的日子过得很好。我和你母亲都很欣慰。”


赵瑛满不在乎他的欣慰,没心没肺地说:“赵瑛受宠若惊,我父亲都没有大人这么欣慰。”


她只觉得因为风邢的占卜不靠谱,才让母亲差点真的遭遇风险。却没有看到,风邢偷偷扭过头,用衣袖擦了擦眼。


“大人,你说我母亲会和赵真说些什么?”赵瑛转向风邢问。


风邢匆忙之间转过头,“啊?”


“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平时都是怎么调教仆人的?”赵瑛补充道:“从小母亲就教我怎么管教仆人,但不知是母亲没有认真地教,还是我学得不到位,反正我对调教仆人这一项一直不擅长。”


这个傻孩子。到底还小。风邢忍不住要笑。


“你母亲擅长给对方利益,牵制他看中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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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对方进行价值交换。”风邢说:“如果是你,将心比心,公平公正,似乎是你更习惯用的方法。殊途同归,方法不同而已。”


赵瑛听到这句回答时猛然觉得错愕。


另一个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个人是她的师父。师父的名字是巫仁,并不叫风邢。


她侧过身,迟疑地伸出手,挡住风邢的下半张脸。


半晌之后,赵瑛放下了手。


风邢笑着问:“怎么了?”


赵瑛闷闷地说:“我看看大人长得像不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巫仁,原来是无人。经查无此人。


风邢好笑地问:“像吗?”


赵瑛郁闷地答:“不像!”


*


马车里的两个人保持了很久的沉默。


凄恐只因乡心起,见到故人的同时,那些封尘的回忆会呼啸而来。以为自己可以忘却杀戮和绝望,其实它们一直蛰伏在暗夜中,像伺机捕猎的兽,稍不留神就会冲出来对着猎物撕咬一口。


赵真伏低身体,轻轻道了一句:“小姑母。”


孟饶的脸上交织着懊恼与痛苦,她伸手轻抚赵真的头,良久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灭国那年,她的大伯父祈平,也就是赵真的祖父,他身为族长,亲自带兵和商国的军队对抗,大伯手下的中路将领祈康是她的父亲。赵真的父亲祁山与她的兄长祁海这一对堂兄弟分别担任左右两路的前锋,二人拼死顽抗,战死沙场。


最后,她的父亲与大伯父双双被俘,在投降和赴死之间选择了身死殉国。他们祭出家族礼器,自杀以血祭礼器,诅咒商国不得善终。


他们这个家族的天赋是“祈愿”。


以血的代价作为交换,向神灵祈愿,每一桩愿望都会被听见,每一滴鲜血都能得偿所愿。


赵真像孩童一般把脸靠在孟夫人的腿上,这十几年的伤痛在与亲长重逢的这一刻化成了浓重的眷恋。如果家国仍在,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姑侄,他身上也没有背负一族人的血海深仇,那么这一刻的相逢该有多么美好。


广阔的田野,舒朗的秋风。表妹相伴,阖家团圆。


可是整个家族的男丁全都死于十七年前的灭顶之灾,母亲不愿妹妹沦为女奴受辱,一边流泪一边亲手杀死了他的妹妹。妹妹死前,含泪向神明祈佑哥哥可以活下来。从此他就成了他的妹妹,是整个家族唯一活下来的人。


他背负的负罪感太沉重了。


此刻的美好他承受不了,但他的姑母和表妹可以。


至少他的表妹活得很好,被姑母保护得很好。他的表妹拥有最珍贵的天真与善良,这种品质,只有从来没有受过磋磨、被爱意一路呵护着长大的人才能拥有。


他很高兴,他有一个表妹,而且他的表妹竟然是赵瑛。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他会心甘情愿地为她赴死。


“姑母不要自责,我也过得很好,真的。”赵真说话的时候是含笑的,“我从没有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亲人。”


孟饶抬手抹去眼泪,“现在都好了,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