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雨溅人命薄

二月二十八,最后一场。


冬天的余威似乎终于到来,天是浸了水的幽蓝色,范理裹紧了衣服匆匆往考场跑,竹篮坠着手,孤孤零零在风里摇晃。


轰隆一声,雷公等不及了,誓要下一场瓢泼大雨,将人间冲刷个干干净净。


范理咬牙,一边跑,一边在考篮里毫无章法地摸。


咕咚一声,竹筒摔在地上,菊花凄凄惨惨地歪在黄泥里,范理却看也不看,指尖在篮里乱抓,直到一节油布“撕拉”一声撞上他的指甲。


范理轻呼一口气:“幸好带了!”看看天色,他恨不得将半刻钟之前的自己敲死。


“吁…”马蹄急刹,沈昀从帘子里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喊:“范兄,怎么不坐马车?要下雨了,快上来!”


范理眼唰的一下亮了:“好兄弟!来的妙啊!”


他一扫心中郁气,连雷公的怒吼都充耳不闻,一向丧气的脸上头回明亮起来,三步并两步窜上马车,手指头愉悦地蹦了一下马屁股:“好马,快跑!”


马瞪圆了眼,撂了两下撅子,迫于马夫的鞭威不甘不愿地跑了起来。


马车里。


范理低头撑着腿,平复着急促的心跳,呼哧呼哧地喘气。


沈昀递过去一杯温水,用胖嘟嘟的瓷杯装着,只有一节圆润的竹管直愣愣戳在上面。


范理一愣,举着杯转着看了一圈,试探性地猛吸了一口。


“嗯?”他鼓着嘴咕哝,“你这巧思可以啊!”


“妙手偶得之。”沈昀眨眨眼。


范理见他装乖的模样就来气,扭过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沈昀失笑,怎么跟我一样记仇。


车外雨落生花,滴答滴答、哗啦哗啦…雨势渐急,沈昀脸上渐渐也生出一丝忧色来。


“范兄,今早天色沉坠有风雨之兆,怎么不套马出行?”


范理脸上唰唰笼上几层阴云,比外面的老天爷脸还要黑,他也忘了面前这人的可恶,咬牙切齿道:


“蝇营狗苟之辈,我素来不敢轻看小人之心,饮食起居更是严防死守,不知道是哪个鳖孙竟把主意打到我的马上,今早一看,马软着腿根本站不起来!”


沈昀皱眉:“是给马下了巴豆?”


范理摇头:“时间太紧,没来得及查看。当时天色愈发不好,我急昏了头,想着离贡院不远,干脆就跑着过来了,万一赶在雨前能到呢?”


雨噼里啪啦地下,仿佛在嘲笑他顾头不顾腚的鲁莽。


范理很是赞同,自嘲道:“要不是遇到你,我这会儿就成了没毛的落汤鸡了!”


风鼓起车帘,丝丝寒意钻进来,沈昀听了这话不由叹息:“天气变幻莫测,虽有观天象者,犹不足矣。”


范理这样的还算幸运,那些挤在偏僻客栈通铺的贫寒学子就像是拼拼凑凑的泥菩萨,如何能经受住这一场大雨的冲刷。


马车缓缓停在贡院门口。


值得庆幸的是江知府人品过硬,这贡院修的尽善尽美,檐边突出去一块,为急急赶来的学子撑上了一把滴水不漏的石伞。


学子抱怨着、庆幸着、修整着、待大门一开,又像流水线的沙丁鱼罐头一样涌入考场。


主考官嘴边起了好几个燎泡,他看着眼前空了三分之一的号舍,跟死了亲爹一样痛心疾首。


“最后一场了,怎么就下雨了…唉…徒呼奈何啊!”


有人蹑手蹑脚跑进来,贴在主考官耳边道:“大人,时辰已经到了!”


主考官又揪掉了几根胡子,他跟个老母鸡一样伸长了脖子朝外望。


雨势湍急,风如闷鼓。


他咬咬牙:“再等一刻钟封门!”


……


一刻钟能等到什么呢?


雨不会停、风不会止、雷公之怒也不会停息。但它确实等到了一群满怀希望的少年。


三五成团、一个两个、零零星星……这来之不易的一刻钟终于走到了末尾。


却也等到了一桩噩耗。


主考官骇然转头,目呲欲裂地盯着来人:


“你说什么?谁死了?”


来人很平静:“玄字房学子三人,赵易、柳芳、王言。”


主考官僵硬转头。


沉重的大门缓缓闭合,几个少年正惊魂未定摊坐地上。


雨声轰鸣,发了狠地撞击耳膜,一瞬间,天地都在似乎都在他的眼前炸开了。


沈昀似有所觉,抬头看去。


……


刀亮出来了,这实在是一把好刀,刀光截断了猖狂的大雨,带着一股子狠戾嵌入血肉。


萧均后撤、提膝、狠狠一踹,刀被抽出,雨点啪啦,一瞬间冲淡了刀上血色。


刃如雪亮,倒地之人溅起一片暗红泥珠,正无力抽搐着。


萧均持刀往前,慢条斯理地碾上其人心口,血汩汩地流出,他视而不见,姿态闲雅宛如垂眸拈花:“县试期间谋杀学子,你的幕后主使长了三个胆子不成?”


隔着一段路,江琪正捻着帕子往夫君那瞧,见萧均猿背蜂腰,动作狠辣却人如竹兰,心砰砰跳起,不知是心动还是恐惧。


她平缓心跳,被人护着撑伞往前,目光如蝶,轻盈落在河边五人身上。


三亡二伤。


江琪细眉微拧,前几日她与萧均闹的不快,正思索着要不要和离,便到庙里使人算了个“怨侣”的签言,今日凌晨回府,却路遇凶案,难不成是佛祖怪罪她颠倒黑白?


“阿弥陀佛,要不再将就着过会儿?”她目光游移。


萧均与她目光相接,又條地错开。


脚下人已经气息断绝,所幸还有一个活口。


他收刀上前,面无表情看着被惊了魂似的的两人:“方才有几个儒生已经往贡院去了,如此大雨,偶尔会通融,你们确定不去?”


高让愣愣转头,绷紧的头皮这才松了下来,他咽了咽唾沫,垂手自暴自弃地说:“小生恍若离魂,如何还能有心思答题?”


萧均不可置否,他是粗人,不懂这些文人的敏感心思,就连这一二分读书气都是婚后才有的。


他又看向另外一人,冷声道:“你呢?”


被问的人浑身浸湿,他木然摸着柳芳脉搏,闻言缓缓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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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王言和柳芳与这二人并非同路,而是因大雨泥泞不得已绕道而行。细思平生结仇之人,皆凡夫俗子而已,虽有口角,但断不至此。”


“单论权势者,当数定远侯世子为最,但其人君子肚量,不至于行卑鄙之计,徒增隐患。其余人等,更是少年心性,无此狠辣之谋。若非结仇而不自知,便是被殃及池鱼,无妄之灾。”


言至此处,他已然冷静下来,目光在赵易残存惊恐的脸上定住,思忖片刻继续说:“我等五人虽无强壮之力,却也非束手就擒之辈。袭杀者二人,其目标最多二三人耳,当是我们两行人之一。”


宋酌仰起头。


雨太大了,眼皮好似坠了千斤重,他眨着眼望天,天在怒吼,他的心好似也在怒吼。


雨声遮掩住他颤抖的声线,于是众人只能听到他冷静的分析:


“若是指使者有一二分的谨慎,最有可能的目标当是一人。大人来时他们已有退意,因而胆气稍逊,可见任务已经完成。”


“只是雨夜湿滑,除了高兄外,我四人都已经被逼入河中,实在不知谁才是这场凶案的破题之点。”


他将这副正在哀鸣的身子强硬地撑起来,朝萧均躬身作揖:“还望大人明察秋毫,将此等视律法为无物的凶徒绳之以法,小人也好慰籍好友在天之灵。”


一躬到底,宋酌只能看见脚下被雨浸湿、被血染红的黄泥,它是如此肮脏,又是如此无辜。


他闭上眼,一滴泪滚落在地,瞬间消失无踪。


萧均面露赞赏,一只手不停抚摸着刀柄,好想将这人截了当手下。


江琪怎么能不知道他这臭德行,悄悄翻了个白眼。


余光忽然看见高让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杵了杵越来越手痒的萧均。


萧均遗憾地将目光移开。


“你有话要说?”


高让还是有些纠结,但被人问了又不能不说,他用词谨慎起来:“我想起一事,或许与此事有些关联。”


“赵易近日得拜良师,本应春风得意,但却越发苦闷,他好像每次考试都会盯着…呃…定远侯世子看,好几次都想与人搭话,但又不了了之。”


高让说的认真,竭尽脑汁回想赵易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像是被负心人辜负了似的哀怨,他摇摇头,这样说跟奇怪了。


他抬头,突然发现众人都盯着他看,高让一愣,下意识更谨慎一点:“我只是觉得世子可能知道一点赵易最近不对劲的原因。”


别听宋酌刚才说的不偏不倚似的,他不就是想说此事是赵易引来的吗,又是撇清他们三人的关系,又是将自己没死作为证据,这不就只剩下赵易一人了吗?


雨溅起一片水雾,模糊了众人的神色,萧均没对他这话发表什么意见,摆摆手让活着的各回各家,死了的就先别回家了,跟他一起去见知府吧。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他要头疼的,他只负责抓人、审人、杀人。


更何况…


萧均看向回马车的江琪,神色十分苦恼。


而江琪却另有心事,她唤来父亲留下的长随,将一封信交给他,速递沈府交于沈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