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沅 作品

1. 明知心意

予与卿卿,情之所至,情之所止,相恨知晚,躞蹀心头。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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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元年,葭月初九。


瑞叶簌簌倾洒,雾凇涂银,蹊径负雪一色独明。


鸾铃轻摇声随风而临,驾四马车轮毂缓缓停至宫门前,拂开垂帘,传出淡淡万斛清香萦绕,宫门前数人齐齐跪地拜见,“迎纪姑娘。”


怀钰在侍女搀扶下落步,“平身。”淡淡一声,闻不出承旨欢喜,她于月前被宋辑宁两道圣旨从边城逼回平阳。


众人起身,尚书令站于人前抬眼看去,怀钰一袭盈盈浮光锦裙,发间仅有一支银点翠烧蓝錾刻青鸾纹簪,浅淡春山,长睫之下双眸剔透,顾盼生辉,仙姿佚貌。


这即是,先帝惦念数年之人…


正宫门大开,两侧来迎接的约莫二十余人,恭敬的低垂着头,今尚书令领头前来相迎,此等阵仗入宫之人何其稀少。


踏入宫中,两侧宫墙高耸,青砖绵延,冬日密雪覆盖映照落寞,见此熟悉之景,怀钰只能生生忍住泪意,宫中不能落泪,是不吉之事。


回头朝宫外看去,宫门合闭,不留间隙,与外界彻底隔绝。


时隔四年,想起当日一别,后寄信中一句:[与汝久别,恨予长绝,殊景另结。]怀钰脚下虚软险些跌倒,侍女急急扶住她。


她未能待到嫁与他共享山河,被宵小鸠占鹊巢,她必不会让这宵小得偿所愿。


宋辑宁于立政殿中,还未褪去早朝所穿龙袍与冕旒,此刻来回踱步,满眼期待怀钰至此,毫无帝王威严,他已许久未见她。


怀钰再回平阳之日,亦是她生辰,宋辑宁特意让中宫持了家宴,以待她来。


尚书令带引下,怀钰穿过数条长亭旧廊,只见宫殿以香楠木做柱,雕有龙形,外以髹金,两侧瑶草琪花,玉石做路蜿蜒至殿门,匾额立中[刻勉立政],便是此处了。


殿门轻启,怀钰独自进内,宋辑宁听得声响抬眼看向殿门,见到一抹熟悉身影,速从高台走下,“阿钰来了。”笑迎向她,思念与期待之意溢于言表。


阿钰,他怎可如此唤她…


怀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提醒自己清醒,忍住质问之意,“陛下万安。”


跪地双手伏下额头轻磕,行正礼。


伸出一半的手悬在半空,宋辑宁神情冷肃下来,这还是怀钰头次给他行礼,“在阿钰心中,与朕是否只存君臣之谊?”


明知故问,怀钰未答他话。


是他算计先帝,存心毁她婚约,他自知理亏。


未仔细追问缘由,俯身伸手扶起她,“朕说过,阿钰不必拜大昭任何人,亦包括朕。”他给她的承诺,向来作数。


怀钰起身四顾,立政殿一切如旧,只是人皆不是从前人。


眼前此人,先帝有嗣之下,庶弟登位,名不正言不顺,何其可怖。


原本想及许多想同怀钰说的话,此刻对上她怨怼的神情,宋辑宁只觉如鲠在喉。


怀钰沉住气,轻声开口:“臣女想见见太后…”太后是先帝生母,先帝已矣,太后处境又会如何?


为何先过问的不是他?


为何不想见他?


宋辑宁冷声拒绝:“太后身体不适,容不得人叨扰。”是身体不适还是圈禁,两人皆心知。


若非礼义,怀钰真想破口怒骂他不忠不孝,枉为人伦。


宋辑宁薄唇紧抿,默默拉起怀钰的柔荑,将她带至高台之上,按坐在金銮御座,眉目微挑,与她同看向高台之下,“朕说过,朕要与你共拥这天下。”


他在提醒她,莫要忘却从前答应他的诺言。


似是儿时的玩笑话,怀钰从未当真,闻此有一瞬诧异。


背对着宋辑宁,怀钰未见得他面容伤神,颈部滚烫的气息袭来,耳垂温湿,惊得怀钰起身用力推开他,宋辑宁后退一步撞落身后博古架上成堆芸帙。


两人之间氛围沉寂诡异,周围站着的宫人纷纷低垂着头,敛声屏气,生怕被牵连。


怀钰微红眼眶,朱唇轻颤:“陛下,臣女已有婚约…”


她的婚约,可是他的亲长兄。


怀钰从前从不会对他以尊称,宋辑宁愠怒,打断她的话,“他已经死了。”


她已是孑然一身,他同她又有何不可。


昔日那个瘦弱微渺追在她身后唤‘怀钰姐姐’的人,此刻身姿挺拔若松,眉宇间冷峻坚定,眸若寒潭,将她逼退至博古架角。


他今是这大昭至高之人,手握生杀大权,怀钰纵有想反驳,亦无法出言,她还有亲人世族要护着,她们世族已再不会有先帝的庇护。


清泪从脸颊滑落洇开,他最不愿见她哭,伸手想替她抹去,却被怀钰偏脸躲开,手僵在耳畔。


此一回,他绝不会放她离开。


心中知晓此刻向怀钰吐露再多心声,她亦听不进去。


宋辑宁轻柔握起她手腕,牵着她往殿外而去,“朕给阿钰备了生辰礼,随朕去看看?”来日方长,他多的是时日与她重修于好。


这份生辰礼,亦会足以让她难忘。


怀钰推搡他拉着她的手,“陛下的礼,臣女不敢受。”她不需他送礼,她收到的,从来皆只有他的惊吓。


两人从立政殿出来时,恰逢皇后前来回禀家宴事宜,怀钰眼眶稍有泛红,手腕被宋辑宁牢牢握住,见此情形,傅霓旌内心如被尖锐刀刃翻搅,“陛下…”


她脸面何存,她堂堂中宫,都不曾,不能进立政殿。


宋辑宁哪有额外心思理会她,牵着怀钰走的极快,怀钰回头扫视傅霓旌,虽常年远在边城,对傅霓旌贤名亦略有耳闻。


“陛下让娘娘伤心了。”怀钰戏谑,嘲讽之意不尽。


宋辑宁停下脚步凝着她,“若你想,朕不会留她。”言辞认真,亦是试探,怀钰因他深邃难测的眸光心中生惧。


联姻罢了,何来感情。


怀钰欲抽出他握于手掌中的手腕,拒绝之意尤为明显,此等寡廉鲜耻之事她做不出,奈何他握的紧。


-


再至文华殿,恍若隔世。


怀钰与宋辑宁,与先帝于此地初见。


五岁入宫,养于太后膝下,她是皇子公主们的伴读,八载时日,每日皆在此跟着夫子学识。


见怀钰停步不前,面色隐忍,宋辑宁嘴角噙笑单手揽着她进去,独自坐在院落的石凳上。


此处年久失修,蛛网沿着屋檐垂挂,枯叶落得遍地,积雪积在高栏挡了光。


宋辑宁问她:“阿钰可还记得此处?”


怀钰怎会忘却此地,她与先帝初识的地方,她怎会忘记,“不记得了,陛下带我来此作甚?”口是心非。


宋辑宁深深看着怀钰,“朕将此处赐予阿钰为居所,可好?”像是询问,实则下定。


怀钰气恼他,他心中明知此处于他们而言是何意义,想离开此处,他将她拉过拥入怀中,他是何意显而易见。


他儿时孤身寂寥,生母失迹,养母利用,父皇不喜,可他明明满腹诗书,雄才大略,指挥战役谋无遗策,年纪轻轻便赫赫战功。


为何皇兄生来就能轻易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纪怀钰。


怀钰揣着明白,“臣女怎能住宫中,臣女应回侯府住。”她是未出阁的女子,世风之下流言蜚语易毁人。


宋辑宁故意未听她这句,自顾自的问:“知道为何要是这处?”


见她依旧冷漠疏离,宋辑宁起身靠她更近,“因这是朕与你初见的地方。”


她当真不明他的心意吗,他不信。


宋辑宁拥着她,拥地紧,怀钰难受却无法挣脱开来,他收她父亲兵权,用圣旨逼着她回这伤心地,她现下与待宰羔羊无二。


殿门外,叩门声响传来,“陛下,家宴到时辰该开宴了,皇后娘娘差人来请了。”


好生熟悉的声音!


怀钰身子一僵,宋辑宁拥着她自是明显感到,他还真是好奇她看到门外那人的反应,“走罢,这是朕专为你而备的家宴。”牵起她柔荑往外走去。


推开殿门瞬间,裴朝隐作揖,“陛下。”


这人可是先帝的心腹,怀钰神色复杂,“宋辑宁,你腼颜人世。”抬手便想甩去,被宋辑宁稳稳接住。


皆传先帝突发心疾而亡,亲下旨意立皇弟继位。


她最初即疑,先帝常年习武,崇尚养生之道,怎会在帝位仅仅六月崩逝。


如今看来,怀钰愈发肯定是宋辑宁联合他人做局。


怀钰心寒看向裴朝隐,“他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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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薄。”


对他善任,加官进爵。


裴朝隐作揖,“臣一直都是陛下的亲信。”何其诛心之言。


怀钰顿如失魂,侧身又见宋辑宁眼含清明的瞧着她,陡然清醒,这二人,从一开始便叛了先帝。


浑浑噩噩地任由宋辑宁将她带至晋华居,宫中家宴多在此处持办。


殿外宫人大声:“陛下到——”


众人听得宫人传报声音,纷纷跪地,低头垂手请安:“恭请陛下圣安。”


傅霓旌见宋辑宁揽着怀钰进来,又见他满含笑意看着怀钰,强撑笑颜让众人起身,“陛下既来,诸位可落座。”


宋辑宁点头,薄唇清浅无波,揽着怀钰走至高台与他一同正坐主位。


梨木桌案铺了层织绣着龙首的乌金缎,宫人先呈来酒斛放置在缎上,再是道道珍馐美馔,最后再是琳琅满目的点心,正看下去歌舞升平,怀钰只觉心绪缭乱。


这位置,本应是帝后同坐。


傅霓旌怔怔站在旁,台下诸人大都知晓个中缘由,皆不敢多看。


既如其名,“民心固结,邦本辑宁。”


宋辑宁即位一年有余,该狠之处绝不手软,滥官污吏多被处置,对民怀柔之策,颁布多道利民诏令。


若是真说,他确实比先帝更适合坐这个位置,得民心,即便宋辑宁来位不正,亦无人能威胁撼动他。


底下这些人多是命妇,偶有几个心腹官员,无人敢谏言。


怀钰挣脱着想起身,她不该坐在这里,看向傅霓旌的眼神多几分歉意,“臣女应坐回自己的位子去。”


只是哪怕她此刻下位,傅霓旌亦不敢坐过去。


宋辑宁牢牢揽住她,怀钰抬眼朝座下看去,居右二位竟然坐着自己母亲,心下惶恐不安,父亲被革边城关令之职,如今又无兵权,余的临安侯爵位不过是空壳,母亲此刻进宫,实属危险。


顺沿她目光,宋辑宁低头在她耳旁语带轻笑:“朕听闻夫人在边城数年落了旧疾,请其进宫让太医仔细医治,阿钰可还满意?”


临安侯府富可敌国,怎会差了银钱,世间何等名医寻不到,非得宫中太医?


怀钰咬牙,他这是在威胁她。


宋辑宁偏生一副是又如何的样子,他要她往后都瞧着,只有他是同她最相配,最适合她的。


宋辑宁给自己倒满杯酒,对众人道:“开宴。”


傅霓旌不得已坐在宋辑宁席案旁,她虽被拂脸面,却要给足宋辑宁面子,端起小杯酒起身,朝台上主桌案抬手,齐于眉间,“臣妾敬陛下,祝…”


宋辑宁顺着她的话:“祝阿钰,生辰吉乐。”端起自己的玉斝递到怀钰唇前,往后她的生辰,只许他陪她度过。


玉斝雕着龙纹,除了天子谁人敢用。


怀钰不喜饮酒,奈何宋辑宁亲自喂她,众人面前她无法推脱,只好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宋辑宁这才笑着应下皇后的酒。


听得下面的人奉承之言,怀钰僵坐着,不知是否是饮酒饮多浮起些醉意的原因,宋辑宁手竟不安分起来,搂向怀钰腰侧,好在被席案遮挡,下面众人不会看到。


怀钰推开他的手提醒:“陛下饮多了。”


宋辑宁注视她好半晌,“阿钰既说朕饮多,朕不饮便是。”挥手推倒酒斛,酒斛滚落地发出脆响,摔开盖洒了小滩酒。


天子怒意,下面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


是矣,他今已是帝王,掌握大昭所有人生死,怀钰心中悲凉。


母亲腿疾颇深,怎能跪着,见宋辑宁没有丝毫想让底下的人起来的意思,“母亲身子不好,求陛下让她起身。”怀钰服软,摇了摇他的手臂。


宋辑宁将她搂的离自己更近,呼吸略带刚才的酒气:“你答应朕的要求,朕就让他们起来。”


怀钰微醺,未及时反应过来要答应他什么。


宋辑眉眼含笑挨着她,“明知故问。”他的心意,这些年昭然若揭。


宫人不久添新酒斛上桌案,傅霓旌笑着让众人起身,继续落座入宴。


酒斛中的酒,两人皆未动,宋辑宁适才饮第一斛时好似就染些醉意,双眼朦胧,凑近怀钰耳畔,“阿钰。”


竟不顾有人在场瞧着,起身弯腰揽抱起怀钰,朝晋华居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