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禁诗

朱启脚上带伤,走得不快,白森轻易就能追上他。


但她站在原地没动,眼睁睁地看着朱启推开木栅门,走进后院消失了。


她站在清晨的秋雨中,大脑飞速运转。


刚刚她提到六年前的大乱,朱启在第一时间就急着为于小林开脱,好像写下那首《咏鹅》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


看起来,名篇《咏鹅》,好像与六年前的事有关。


白森努力在她所剩不多的历史知识里搜寻了一番,还是想不起武周王朝开国前发生了什么动乱,反而是一想起《咏鹅》的诗句,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浮现出来,在她脑子里萦绕不休。


必须要找个人问清楚,看来只有她了。


白森拔腿向棋院跑去。


穿过后院,四处传来琅琅书声,上早课的棋生们在学舍里诵读经典,白森仔细听了听,皆是些四书五经的内容。


再往前就是棋生们清晨聚集的广场了,隔了很远,白森就看到广场边缘一座棋馆的屋檐下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是陈钰雪,白森正要找她。


陈钰雪此时也看到了从后院方向走来的白森,她离开屋檐下的干燥地,迎着细雨朝白森快步走来,脸上挂着难掩的喜悦。


两个女子碰了面,陈钰雪当先道:“阿白,你知道么?我通过了,我通过了!”


“什么?”白森皱眉不解。


“我通过了林组的棋力测试,棋院里给我定了组等,我在林组二等,”陈钰雪喜笑颜开,“赵先生还说,我是近几年来在棋院入学组等最高的棋生,其他棋生能进火组三等都算不错了。”


白森知道陈钰雪对围棋的热情是源自于她心心念念的哥哥,于是这会儿她也不想变现得过于冷淡。


“你真厉害,”白森漫不经心地说,“可喜可贺!”


陈钰雪去拉白森的手,还没等白森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被陈钰雪攥在手心里。


“走,我带你去看看棋馆。”陈钰雪并不介意白森的淡漠态度,她束于顶的头发被雨水浸湿了几许,像是在烟雨中点下了一笔水墨,更显得她笑颜如花。


白森任由她拉着,跟随她走到一座秀气玲珑的屋馆旁,沿着飞檐往前走,陈钰雪的手一直没松开。


“还有一件喜事!”陈钰雪又道,“曹监院还说了,五天后有一场登格测试,可以破例让我参加,只要我登格成功,拿到棋品,就有资格参加今年的秋奕选拔。”


“你运气很好。”白森回道。


“我也觉得我走了好运,”陈钰雪笑道,“棋院有很多高手,虽然我知道我肯定拿不到去神都的名额,但能历练一次总是好的,为明年的春奕做好准备。”


“小姐。”白森忽然停下脚步,陈钰雪被她一带,脚步也跟着急停下来。


“怎么了?”陈钰雪回头,脸上的笑意已不见了。


“能给我说说六年前发生了什么吗?”白森开门见山。


“你是说……”陈钰雪跟朱启一样,第一时间没明白过来白森在问什么。


“就是那场动乱,”白森郑重地道,“六年前的动乱。”


陈钰雪一双杏眼望着白森,脸上神情复杂,或是诧异,或是疑惑,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柳州司马起兵作乱,白捕快你竟会不知道此事?”或许是因为惊讶,陈钰雪直呼白森的真实身份,还好四下里没人。


听了此话,白森才意识到她的疏忽。


虽然她记不清武周王朝开国前六年发生了什么,但那场动乱既然能写入历史课本,定然是当时震惊天下的大事件,而她所占据的这副躯体的原主就算没有亲历动乱,也一定有所耳闻,怎么会对如此一件能够记入史书的事件说忘就忘呢?


她尴尬地清清嗓子,试着给自己找补,“你知道的,我只是个不良人,身在乡野,只听说外面有人作乱,却不知详情,所以才找你询问的。”


她只能尽量说得模糊,谎话说得越多,越难圆回来。


陈钰雪的疑心并未全部放下,又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下白森避无可避了,只好坦诚道:“我怀疑这里的案子,与六年前的那件事有关,所以才想着找你问个清楚的。”


陈钰雪盯住白森的眼睛,白森强迫自己不能退让。


最后是陈钰雪收回目光,道:“那跟我来吧,我们换个地方说。”


她带着白森小步快走,绕过棋馆,找到一个偏僻处。


“说吧。”白森催道。


陈钰雪左右看看,确定不会有人来,这才道:“六年前,武圣人还是皇太后,她将先帝废除为庐陵王,另立豫王为帝,而豫王虽为帝,却只能深居于东宫,一切政事概由武圣人亲临,当时的柳州司马李敬业大人打着匡复李氏的旗号,在扬州起兵,举兵十万攻打金陵,武圣人派出李孝逸大将军镇压,最终李敬业兵败身死。”


陈钰雪讲得很快,生怕说慢了被人撞见似的,不过白森已经通过她的讲述大概捡起了已经遗忘多年的历史知识。


这不就是初唐时期的“扬州叛乱”事件嘛,发动兵变的李敬业本姓“徐”,他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徐茂公,唐太宗李世民钦点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徐茂公身为李渊父子麾下的名将,辅佐李家夺得大唐江山,获赐英国公的爵位,同时徐家获赐“李”姓。历史书上说,李敬业继承了祖父的爵位,却因反对当时一手遮天的武太后而被贬到柳州,此后心有积怨,直到在扬州起兵,图谋天下。


原来于铁所说的六年前的大乱,便是此事,霎时间白森有种亲历历史的奇妙感觉。


想起于铁,白森猛的又想起什么,立时问陈钰雪道:“跟李敬业一同起兵叛乱的,是不是还有骆宾王?”


“对,”陈钰雪把声音压得更低,“骆宾王在反叛前曾任临海县丞一职,李敬业拜他为军中记室,起兵前,骆县丞还写了一篇传遍天下的檄文……”


陈钰雪越说越小声,不过白森已经全想起来,她接着陈钰雪的话往下说,“《讨武曌檄》,是么?”


陈钰雪迅速捂住白森的嘴巴,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


确定周围没人,陈钰雪转过眼来责备道:“这篇文不能提!”


“我看历史书上说……”白森赶紧改口,“不是,我听传闻说武圣人读了此文后不是很欣赏骆宾王的才华么?”


“武圣人对骆县丞是不是真心欣赏我不知道,”陈钰雪脸上泛白,“只不过,你觉得当今朝堂之上的那些人,会让这篇檄文流传于世么?”


白森恍然醒悟,她承认自己没想到这一层。


一篇讨伐圣上的精彩文章,圣上可以说她很欣赏,但下面办事的人要是听信了此话并让这篇文继续传布下去,那就真成不要命的傻子了。


“不止如此,”陈钰雪小声说,“曾经骆县丞的才学闻名四海,他七岁就能随口成诗,笔下诗文无数,可是当今他的诗文是被绝对禁止的,任何人都不得吟诵,不能书写,若是被抓到,轻则夹指掌嘴,重则会被定为谋反之罪,是要三族连坐的。”


听到此,白森立时明白为什么朱启会那么紧张的想要掩饰木板上的《咏鹅》诗了。


在想起《咏鹅》的一瞬间,那阵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是有一只沾满血色汁液的手掌在触碰后颈,让白森一阵颤抖。


不对!


白森急转头看向后院树林的方向。


既然骆宾王的诗词文章都是被禁止流传的,那于铁的孙子又是在何处抄写到那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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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鹅》的呢?


难不成在这鸿清棋院中,有扬州叛军的余党?


白森想起朱启教于小林读诗时的样子,他看起来并没有将木板上的禁诗视为多么危险的东西。


朱启一定知道些什么,她必须去找朱启查个清楚。


忽然,一阵钟声传来,远处学舍里的诵读声随之停止,接着是哄闹的人声,想来应该是棋生们下了早课。


“我要去找一个人。”白森转身就要往学舍的方向跑去。


“你是陈家的侍女,你这样太张扬了,”陈钰雪快步跟上来,“我跟你一起去。”


白森想想也对,便放慢了脚步,学着阿琴的样子在陈家千金身旁缩着身。


棋生们从各座学舍里鱼贯而出,黑压压的人潮往膳堂的方向涌去,白森和陈钰雪逆着人潮前行,还得仔细留意朱启是不是混在人流里。


“我们要去找谁?”陈钰雪问,四周人声鼎沸,白森不得不把耳朵贴近过去才能听见她在问什么。


“那个叫朱启的,你还记得吗?”白森答道,“在广场上被欺负的那个小个子。”


陈钰雪点点头。


白森又提示道:“他脸上有伤,被人揍的,注意看周围脸上有伤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身周的人比肩接踵,根本看不过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宽松些的角落,刚一站定,白森就着急问道:“你看到他了么?”


“没,”陈钰雪的眼睛还在四处张望,随口问道,“这么急着找那个棋生做什么?”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先找到他再说。”白森抹了抹渗出薄汗的额角,目光在经过她们身前的棋生脸上扫过去。


没有任何人的脸上有伤。


正当白森盘算着再去什么地方找找,陈钰雪忽道:“我记得上早课之前,朱启对我们说他是风组二等的,你还记得么?”


“对,他是在这个级别。”白森点头,回过眼睛看向与她贴在一起的陈钰雪。


她怎会不记得,陈钰雪去做入学测试的时候她跟着朱启去了一趟樵夫的木屋,那樵夫专门说过朱启的围棋水平有多高。


“那我们去天枢棋馆看看。”陈钰雪说着,拉起白森就走。


白森顺着陈钰雪的力道,跟在她身边,好奇问道:“这天枢棋馆,是什么地方?”


陈钰雪边走边答:“鸿清棋院的七座棋馆是仿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建成的,其中天枢棋馆是给棋力最强的棋生专用的棋馆,棋院中现在还没有风组三等的棋生,而风组二等的,只有朱启,和,和那个……”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面容上有悲悯之色。


白森淡淡的把她的话说完,“和那个已死的徐万钧。”


“对,”陈钰雪道,“徐公子已逝,现在朱启是唯一有资格用天枢棋馆的人了,说不定他在那里。”


白森点点头,脚步加快了几分,走到了陈钰雪前面。


看起来陈钰雪的确对这鸿清棋院向往已久,棋院中各个棋馆的坐落都熟记于心,她带着白森穿过几条曲廊,绕过几座楼阁,起初还能遇上几个棋生或讲师,但越往棋院深处走,遇上的人就越少,半炷香后,她们来到一座朴拙素雅的棋馆前。


“就是这里了。”因为快步走了好一会儿,陈钰雪气息也有些喘。


天枢棋馆建在一处偏僻角落,诚如陈钰雪所说,能在这里练棋的都是棋艺最强的棋生,自然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扰,再加上普通棋生也没资格来这儿,故而这座棋馆显得尤为幽静。


白森站在棋馆门前,望着紧闭的红木门,不太确定里面真的有人。


她和陈钰雪相视一眼,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敲门看看,这时,从棋馆一侧的小窗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