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野 作品
26. 识字
卖布的朱家祖孙几代受人欺压,鄙夷,求升无门,一直到朱启出生。
朱启自小就有极高的围棋天赋,八岁那年就在容州官府举办的弈棋大赛中夺魁,朱父见到了改变家门的希望,便散尽大半家财,把朱启送进鸿清棋院,只盼着他能通过棋艺谋得一官半职。
朱启自己也争气,顶着商人罪子的帽子在鸿清棋院苦学五载,从入学之初的火组三等一路升到风组二等,到如今,整个鸿清棋院棋力在他之上者,不超过三人,甚至有些低级别的教习讲师都不是他的对手。
“今年的秋奕选拔,能拿到去神都的资格的,必有一人是朱启,”于铁长叹口气,“只可惜,有些人见不得是他。”
白森立时明白过来什么,“这么说,欺负他的那两人,是在逼着他放弃选拔赛?”
于铁脸色冰冷,却不直接回答白森的问题,反是问道:“鸿清棋院的四组十二等,你都知道么?”
白森回道:“如果你说的是风林火山什么的,那我知道。”
于铁点点头,接着道:“现在整个棋院,能进入风组二等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朱启,另一个,前两天夜里死了。”
白森微微一惊,道:“棋院里跟朱启实力相当的,是死者徐万钧?”
“实力相当?”于铁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朱启的品级已是七品斗力,整个棋院的教习讲师在他之上者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接下来只要再赢了山长和监院,就能升上风组三等,十年来他可能是第二个升上风组三等的棋生,那徐万钧呢?他棋力是不弱,但跟朱启比起来还差得远。”
随后,于铁的目光回到身前的雪松上,默了片刻,才道:“可是,徐万钧身为堂堂容州都督的大公子,怎么会见得自己被一个商人的儿子压过去,所以,他带着沈照宁和谢瑜,一起把朱启往死里欺负。”
敏锐的白森感觉到抓住了什么重要线索,连忙确认,“你是说,欺负朱启的人,还包括死者徐万钧?”
“我说的是,徐公子可是带头欺侮朱启的,”于铁说,“今年的秋奕事关重大,听说好像关系到朝廷中棋博士一职,可是能去神都的名额只有两个,于是他们三人对朱启变本加厉,想让他退出秋奕选拔,一直到两天前,徐万钧死在湖边。”
说到这儿,于铁摇摇头,皱纹横生的脸上是悲凉的笑,“也不能这么说,你看今天朱启的样子,能看出来即便没了徐大公子,谢瑜和沈照宁还是没放过他。”
白森想起朱启满身的泥污和脚印,独自坐在后院小门外的空地边缘发呆的模样,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是的,她清楚自己是在同情朱启,可是同情对遭受霸凌的弱者来说毫无用处。
白森走到于铁身边,跟他看着同一棵雪松,问道:“你跟朱启的关系很好吧,我找到他时他身上有伤,我想带他去医馆,他却坚持来你这里。”
“对,他是……”于铁想到了什么,嘴上换了句话,“他家里是贱籍商人,棋院的氏族子弟没人待见他,他认识我以后就时常来帮我干些杂活儿,于小林口耳不灵,他还教小林下棋,所以他挨了那几个人的拳脚,就会朝着我这儿来。”
他闭上眼,又道:“毕竟,他也没地方可去了。”
白森立时回想起朱启被沈照宁拖走时广场上的其他棋生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挥手喝彩,当即明白了于铁此言何意。
歧视在朱启身周立起一道道高墙,他走往哪个方向都会撞得头破血流。
“好了,说的够多了,”于铁回身往木屋的方向走,“我也该回去给小林做饭了。”
白森跟在他身旁,还是忍不住提起先前被打断的话题,“小林的爹娘呢?”
这次于铁倒是没有回避,直白道:“没了,都没了,在六年前那场大乱中没的。”
六年前?
原主的记忆告诉白森现下是武周王朝开国元年,那么六年前还是李家的天下,白森模模糊糊记得在武圣人登基称帝之前发生了一场什么动乱,但细节就全忘了。
要早知道会穿越到这个时代,真应该把这段时期前前后后的历史都好好补习一下的。
白森还在努力回忆快要忘光的历史知识,两人已来到木屋后门的菜园中,从屋里传来一阵支支吾吾的声响,接着又是朱启的声音,他们好像在念什么诗。
白森疑惑,不禁问道:“他们在念什么?”
于铁摇摇头,没答话。
走得近了,能看到木屋里的两人,朱启还是坐在木凳上,身上的伤处已经敷了药,他手上举着块木板,于小林站在他身旁。
朱启在念一首诗,而不能言语的于小林盯着他手上的木板,嘴里发出呼呼啊啊的声音,像是怪鸟的鸣叫。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白森听清了朱启在念什么,这是一首很多小孩子在牙牙学语时就接触过的古诗,《咏鹅》。
不过,对于白森穿越后身处的时代来说,这首诗还不能称之为“古”诗,因为这是诗人骆宾王在四十三年前写的诗,那时,被后世称为“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年仅七岁。
来自千年之后的白森对这首诗再熟悉不过,她还没上幼儿园时就能熟背,然而,在此时听到这首诗,她心里涌起一种怪异感。
白森跟着于铁走进木屋,朱启见他们来了,赶紧放下木板道:“你们忙完了?”
“唔。”于铁回道,到床下翻找做饭用的炊具,于小林也抬起头,清亮的眼睛还是紧盯着白森,其中的敌意丝毫未变。
白森的视线却随着朱启的手,落在那块木板上。
一块矩形的薄木板,长边光洁,两条短边却参差不齐,看起来像是从一块长板上硬掰下来的,表面还有些发潮,在稍微干燥的一面上用木炭写着《咏鹅》的诗句。
武周朝的汉字形体与现代汉字当然存有不少差异,不过白森穿越来到原主身上时就自动继承了原主的经验和知识,她能看懂这个时代的文字,此时,当她看着木板上以歪歪扭扭的笔画写就的诗,心头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这首近乎童谣般浅显的诗,本是咏诵在池面上戏水的白鹅,却仿佛与某件诡异可怖的东西产生了牢不可破的联系。
朱启注意到白森盯着他手边的木板看,急忙用手指捏着袖口,把木板上的黑炭字擦掉,嘴上还慌里慌张的掩饰道:“小林不懂事,瞎写的,阿白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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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就当没见过。”
白森目光一转,看向一直盯着她的于小林。
尽管她历史知识忘得差不多了,有一个常识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小林什么时候学的识字?”白森淡淡地问。
在古代王朝,文盲率极高,即便是大唐这样的盛世,能认字的平民百姓,十中有一都算不错了。
朱启一窒,不知道白森问这话有何用意,他转头看向弯身在床下拿锅碗的于铁。
倘若按朱启刚才所说,于铁的孙子打小口不能语,耳不能闻,要识字显然更难,而他的父母又死于六年前的一场大乱中,于铁作为于小林唯一的亲人,他极可能也是能识字的。
放在古时,普通平民鲜少有学习识字的机会,如此推断的话,他作为樵夫的身份就显得很可疑了。
床下的炊具似乎被于小林弄乱了,不好找,于铁单膝跪在地上往床底张望,背对着白森,头也不回地道:“平日里小林给棋院运送木炭,这几年在棋院里见那些棋生和讲师写字见得多了,便偷学着会写几个字。”
于铁终于拿到了煮食用的陶釜,他端着釜站起身走到行炉边,若无其事地问道:“小朱也经常来我这里教小林写字的。”
“对啊,”朱启云里雾里地看着白森,“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如此,白森放下了疑心,她尴尬地笑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是羡慕小林呢,我在陈府做丫鬟,识不得几个字,所以刚刚看你们写在板子上的诗,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这样啊,”朱启笑道,“没事儿,以后我来教你。”
于铁将白水和菜瓜放进陶釜里,抬头看向白森,平静地问道:“要在这里吃朝食么?”
“不用,”白森回道,“我就先回去了伺候我家小姐了。”
“我跟你一起吧,”朱启费劲儿地站起身来,“我也要回去上早课了。”
于铁抬头,看向朱启,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小朱,你……”
朱启那只受伤的眼睛已能微微睁开,他一挺胸口,道:“别担心我,我是不会放弃棋赛的,无论他们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
于铁点点头,又看向白森,这次他没再说什么。
“走吧。”朱启当先走出去,白森冲于铁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缄默无言地穿过晨雾弥漫的树林,来到后院小门外的草地上。
“朱启。”白森忽然道。
朱启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怎么了?”
“六年前发生了什么?”白森问。
其实她想过回去再找陈钰雪询问的,但一想到今晨陈钰雪在那个监院面前临阵退缩的样子,她对她的反感又加剧了,眼下整个棋院,她愿意聊上几句的,也就只有朱启了。
“六年前?发生了什么?”朱启困惑地问,显然是没理解白森的问题。
“那场大乱。”白森补充道。
朱启听到这话,脸上大变,竟然连说话都战战兢兢起来。
“阿白姑娘,那首诗,真,真的是小林在瞎写,你不,不要多想。”
“这是什么意思?”这次轮到白森摸不着头脑了。
“哎呀!我,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就别问了。”语无伦次的朱启一甩袖子,转身逃也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