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志怪 作品
40. 龙女(七)
这张画像旁边明明记载的清楚:于兴、青州人士,逃难至平城城郊,定居朱村,改名朱兴。
怎么会跟她在万寿寺临水自照的样子不同?
温升竹却若有所思,他又向前匆匆翻过十几页,叫她看:“你看这个,认不认识?”
泛黄的纸页几欲破碎,轻轻翻动,灰尘簌簌腾起,露出一张脸,边缘已经模糊,但是细长的眉眼,唇边刀刻般的印痕,还有倦怠之意,让崔冉一眼就能确定。
“是他,这个人就是朱兴!”尽管名字变了,但是她非常确定这个人就是朱兴。仔细辨认,依稀能够看出相似之处来。
这个人的旁边记载着:周言。
言之成真,一个江湖术士,长得与记载中的于兴有三分相似。因为牵扯到一桩妖鬼案,所以被记录在城志中。那时平城还没有形成城市规模,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村镇。
“周言、于兴,他们长得相似,生平轨迹也相似,也许是同一个人。”温升竹得出结论。
“你是说……他们改头换面,一直在平城中兴风作浪?”崔冉皱紧眉头。
“嗯。”温升竹肯定。
“昨日我翻阅记录,发觉从平城存在开始,这里就断断续续地出现怪事。狐妖花鬼、奇人异士,从来没有消失过。”温升竹说道。他昨日从阁中一动不动,从白日坐到夕阳落下,看的身体僵直,两眼酸涩才堪堪翻完三本石砖一样的书。
这其中的记载大多很简单,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故事,并不作详细曲折的描述。所以即使他觉得蹊跷,也无法做更深一步的探寻。
并且在这些记载中,平城中有许多人都跟妖怪打过交道,上至县令,下至贩夫走卒。人与妖以一种堪称诡异的和平方式相处着,世世代代,延续至今。
“妖一直在,从人们有文字记录开始就出现了,就连我也不清楚,妖是如何出现的。”崔冉此时再说起妖来,又有了新的体悟,“只不过我们遇到的妖,太过于凶恶,它们好像另有目的,不欲与人类和平共处。”
姚府的画皮妖,万寿寺的虫仙,乱石顶的怪树,还有陈家的大蚌,它们都带了死亡与灾难,它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它们……想要什么呢?”崔冉无意间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你也是妖,为何要以人类道长身份行走世间?”温升竹反问她。他不了解妖怪想法,可是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大妖。
“我?”崔冉想了想,“继承师父衣钵,要不然我才不想做什么道长。”
“我们妖都是追求得道成仙的,凡人阳寿短暂,未免无趣,只有认真修炼成了神仙才有大把的光阴享受美妙山河。”
所以,假扮成人类很好玩吗?更何况还是画符捉妖的道长。
“师父,你的师父竟然是位道长么?”崔冉的身份总是一变再变,她身上有诸多谜团,叫他更加好奇。
一开始他以为崔冉只不过是个会点把戏就出来招摇撞骗的戏法师,后来在山野客栈里差点丢了性命,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仙法和妖怪。当他信了崔冉是一个正经的造诣高深的道长后,她又展露蛇身,叫他大吃一惊,恍惚到怀疑自己。现在她又冒出个师父,这师父是个真道长。
“如假包换的,白云观就是我师父一砖一瓦建起来的道观。”崔冉也不避讳,将事实说给他听。
“所以你听到白云观才会如此惊讶,难不成你师父也与这几桩案子有关?”温升竹问道。
崔冉脸色登时凝重,温升竹连忙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也许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幕后黑手,只是与黑手有关,又或者是被利用了。”
崔冉忍俊不禁:“她可不是什么老人家,她啊,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她的师父并非人们心中对于德高望重的高僧的印象,长髯飘飘,仙风道骨,笑起来一脸慈祥和蔼。她的师父是个很温暖且潇洒的女人,一眼望过去没有忧愁,不被凡尘俗务所累。
温升竹听到她说,心跳有点快,见到她师父?她要带自己拜见她的师父?
“你要带我去拜会你师父,何时何处,我定要好好准备一番。”他显得有些慌乱,想要起身,又立即反应过来,因此显得有些局促。
崔冉误以为他要去还书,于是跟他一起站起来,顺便道:“对啊,我准备回白云观一趟。”
“你不必紧张,我师父很好相处的。”她似乎又闻到温升竹身上的香味,这下她确定了,每当他情绪激烈波动时,这股香味也会随之溢出。
温升竹现在很紧张。他抿着唇,眼睛一眨不眨,亮的犹如点了星光。跟着高空时表现如出一辙,脸色却红润,不像是害怕。
“我,我,”温升竹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想解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顿了两下才笑了,“我只是有些期待。”
崔冉了然,她懂,那些权贵富商一听说要见自己师父也是这样激动的,希望她金口玉言,为自己指点迷津,以便后面更上一层楼。可她师父却只看缘分,不看钱与势,因此也有人从她那里吃了闭门羹,骂她脾气古怪。
“你若真的担心你身上的怪异事,不妨叫我师父瞧瞧。”崔冉又好心道。
谁知温升竹听闻,骤然醒了过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哪敢叫崔冉的师父看。他跟崔冉说自己身体不适,是为了试探她,套取她的同情心,若是对上崔冉的师父,说不定叫他看透了自己的龌龊心思。
“好,好。”但他也只能含糊应下,不好拂了崔冉心意。
“她喜欢有礼貌的人,又爱看美丽的事物,一定会喜欢你的。”崔冉说的委婉,实则她师父迷恋美人,曾为一名在画舫上唱曲的女子一掷千金,替她赎了身。
她说人家怪可怜的,天天唱曲弹琵琶,十指纤纤都磨出了血泡,成了男人心中的婉转黄鹂。那女人千恩万谢,转身在白云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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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开辟了块菜地,刨了她辛辛苦苦养的一块灵草田。
温升竹听了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出发前好好梳妆打扮,争取给师父留下一个好印象。男人,才华固然重要,皮相也不能忽视。
查阅完记录,两人回沈府,沈天野已经好了大半,听说崔冉要回白云观,嚷嚷着也要同行。他小时候在白云观住过一段时日,师父帮他处理身上怪病,压制天狗血脉,是他的救命恩人。
后来他长大之后接手镖局,师父云游四方,极少相会。现在崔冉要回去,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要登门好好拜谢一番。
“礼物就免了,”崔冉制止住他要大包小包收拾行李的行为,“你出些钱把白云观修缮一二就好,之前回去住了两天房顶差点塌下来砸了我的脑袋。”
她盘在柱子上睡觉,结果连人带柱一起栽了下去,差点没把她压成蛇饼。
她师父成日在外面游荡,要不是助人为乐遍洒千金,要不就是春游赏花,得意忘怀,全然不顾观中香火如何,房梁朽坏几根,灵草田荣枯了几茬。都是她,一边抱怨一边干活。
这次不能她一人当冤大头,沈天野也要出力才行。
“我也可以尽一份力。”温升竹积极开口。他比沈天野更富裕,平日里沈父给的银子多,再加上他平日里没有什么安全感,除了念书就是做生意,因此他名下的铺子房产不知有多少,进项也多。而他除了买书买文房四宝,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开销。
崔冉满意点头,很好,虽然她是个财来财去的倒霉蛋,但是眼前这两位都是有钱人,出手大方,值得深交。
翌日,他们三人便轻装简行,前往白云观。
沈父沈母本有点忧心,沈天野和温升竹刚回来不久,就要出门?但经不过他们软磨硬泡,再加上有崔冉同行,最终还是答应了。
临出发前,沈天野腰间塞得鼓鼓囊囊,崔冉以为他带了什么武器,谁知道他掏出一沓银票,一脸自豪。
压箱底的私房钱。
“用不了这么多。”崔冉无奈。白云观小小一间,再加一方小院,地处偏僻,一张银票便可将其焕然一新。
再一转头,温升竹已经默默把东西掏了出来,一袋子金元宝。
“你们要把那个山头圈起来?”
两人齐齐摇头,砸钱不能输,这就是攀比的下场。温升竹想的更多,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出了事没有还手之力,只能靠这样的外物稍胜一筹。
“你若喜欢,也不是不行。”见崔冉欲言又止,沈天野试探开口,莫非崔冉想占山为王,繁衍后代,壮大族群?
“罢了罢了,我喜欢吃面多加一个鸡蛋。”崔冉挥挥手,一撩衣摆坐下。
这是一个靠近驿站的小摊,卖阳春面和煮馄饨,馄饨放的是野菜,没有肉但是清爽,阳春面里有一条油煎小黄鱼,鲜得掉舌头。
崔冉从小吃到大,吃得她差点忘记自己是蛇妖,而非凡人。